第56章
第五十六章結局
齊骁年和白長歸沖進來的時候,唐業雄的眼已經閉上了,薛靜柔的手蓋在他的眼皮上,手心手背都是血,又冷又硬又麻,白長歸試了幾次想拉開她的手,都沒有辦法。
薛靜柔就坐在唐業雄身邊,一只手仍舊堵着他胸口上一個血洞,血已經不往外流了,她的肢體也無知覺,腦袋裏空無一物,只反複回響唐業雄最後和她說的話。
他說別怕。
她以前最怕他,他也說別怕,後來她不怕他了,他還是說別怕。
好像只要有唐業雄在,薛靜柔就可以是嚣張跋扈的靜姐,她天不怕地不怕,添出的麻煩事一樁接一樁,什麽也不擔心,什麽也不怕。
白長歸輕聲喚薛靜柔的名字,接連喚了幾聲後,她終于給出反應——眼珠子動了動,慢慢轉向他,“……長歸?”
白長歸的腿受傷了,否則他能來得更快更早,他自惱到不行,恨自己沒用,“我們起來,我送你去醫院。”
薛靜柔輕微點頭,在白長歸的攙扶下想要慢慢站起來,可身體剛動,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腹部傳來,疼得她雙腿發軟,又重新坐了回去。
她怔怔擡頭看向白長歸,大睜的眼裏全是淚。
白長歸将她打橫抱起,急急往外走。
他們剛踏上樓梯,身後傳來數聲槍響,有人大喊,“齊隊!許三被擊斃了!”
薛靜柔身體微震,擡臂抱住白長歸,将自己的臉埋入他脖頸。
“沒事的,都過去了。”白長歸一邊安慰她,一邊想往外跑,又擔心颠壞薛靜柔,只能改跑為疾走,還未到門口便聲嘶力竭召喚待命的救護車。
醫生護士推着輪床過來接應,薛靜柔身下一直在出血,觸目驚心。白長歸跳上救護車,始終緊握她的手。
去到最近的醫院時,白瑾和白母已經等在那兒,見到疼得大汗淋漓已沒什麽知覺的薛靜柔,白母雖也落淚不止,還是走到白長歸身邊,哽咽說道:“這胎太危險了,你和醫生說,一定以大人為首,別的都不管,只要靜柔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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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瑾将白母拉到旁邊,小聲勸道:“你別吓長歸,咱們先聽醫生怎麽說。”
白母去看白長歸,見他鐵青着臉,嘴唇發白,生怕他打擊過甚,不敢再說什麽。
醫生很快出來,說産婦身體狀況太差,早産要剖腹,讓白長歸簽字。
白長歸二話不說簽字,看向醫生的眼充滿懇求,他滿身是血,醫生多看他兩眼,也是同情,便安慰道:“放心吧。”
手術室的大門重新閉合,白瑾給白長歸送來一杯熱水,聽到這個大侄子忽然冒出一句話,說早知道過去便學醫了。
她無端端咧嘴笑了,笑過之後眼眶發熱,眼淚毫無征兆滾落臉頰。
誰也沒想到,這一年裏,薛靜柔和白長歸先後都會受這諸多磨難,她等白長歸喝過水,又去找護士,請她過來幫白長歸處理腿上的傷。
護士說那傷需要縫合,讓白長歸去治療室,白長歸不肯,無論如何也不離開手術室,白瑾和白母沒辦法,只能先給他止血包紮,等會兒再處理。
薛靜柔的手術一個多小時後便結束了,母女平安,産婦直接轉入病房,嬰兒送進育嬰箱特殊養護。
白瑾迅速分配任務,讓白長歸去看薛靜柔,白母去跟嬰兒,她則先給白宅報平安,接着聯系兒科專家,商量如何照顧他們家這位早産兒女寶。
護士來問女寶寶的名字時,白長歸想也不想直接說,“叫丫丫,丫頭的丫。”
薛靜柔總被人喚作靜丫頭,如今她生了個小薛靜柔,似乎毫無例外也成了小小靜丫頭。
薛靜柔麻醉未醒,盡管手術順利,她也受了不少苦,原本高高聳起的肚子消失不見,像帶走她所有的靈氣與力量,只留個空癟癟的肚皮,上頭有三處刀疤,今日再添一刀。
白瑾說薛靜柔體虛,還要睡好久,讓白長歸先去處理自己,可白長歸執拗不從,白瑾只得請了醫生來,耳提面命罵了白長歸一頓,說他渾身髒兮兮對産婦間接造成巨大傷害,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外趕,白長歸這才連跑帶沖趕去處理傷口。
回來的時候,薛靜柔還沒醒,白長歸微松一口氣,看在旁邊白瑾眼裏,忍不住揶揄。
“她沒醒你松什麽氣?”白瑾笑問。
白長歸搖頭,輕聲道:“我怕她醒來第一眼沒看到我,心裏難過。”
“她是最樂觀的人,不會為了這點小事難過。”白瑾有意開玩笑舒緩氣氛,“況且孩子生下來了,她以後最在意的人就未必是你了,說不定等會兒醒過來,急着見小孩,直接忽視你。”
白長歸沒笑,他笑不出來,“姑姑……”
白瑾“嗯”了一聲,微笑看着他。
白長歸沉重道:“唐業雄死了。”
白瑾立即了然,再看昏迷不醒的薛靜柔時,也明白白長歸為何怕她難過了。
從今往後,薛靜柔的生已然背負上唐業雄的死,她是最重情義的人,只怕這輩子都要有愧于心。
既然已經知道薛靜柔此前經歷過什麽,白瑾自覺不好當面迎接薛靜柔的蘇醒,便主動離開,将滿室清淨還給他們夫婦。
薛靜柔悠然轉醒時,白長歸就坐在她身旁,他沒說話,只定定看着她,她微微轉頭看清周圍環境後,良久也只有苦笑。
“痛嗎?”白長歸輕聲問她。
薛靜柔點點頭,探手顫顫摸了下消失不見的大肚子,有些惶然和恐懼。
“生了,女孩。”白長歸說道:“除了早産,一切平安,媽媽和姑姑在看着,放心。”
薛靜柔望向天花板,起先滿臉迷茫,随後漸漸回想過去,一切明朗于胸。
白長歸一眨不眨盯着她,此刻見她記起,輕輕嘆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是為了你自己,你現在不能哭。”
薛靜柔轉頭看他,見他也是風霜滿面,周身狼藉,便朝他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
白長歸捧住她的手,緊緊貼在臉頰,他不讓她哭,自己卻忍不住紅着眼,慢慢滾下一條濕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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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薛靜柔母女被轉去最好的醫院治療看護,除去術後頭兩天,薛靜柔顯出底子厚的優勢,恢複很快,就連她的女兒,哪怕不足八月,竟然也比其他足月嬰孩更精神點。
齊骁年是殺伐之人,在她們還住院期間根本不敢去探望,尤其不敢看望小女嬰丫丫,只隔着電話問了薛靜柔身體狀況,對工廠當日的事卻只字不提。
薛靜柔知道他是不想在月子期間引發她任何悲涼心緒,對于別人的溫柔,她也體貼地保持緘默,唯獨問過雅娴的事,讓白長歸将她帶到家裏,好好看住。
她的原話便是看住,白長歸起初不解,後來便明白了。
丫丫雖然精神好,但身體弱,加之薛靜柔剖腹坐月子,白家這首位曾孫輩大小姐的滿月酒便沒大肆慶賀,只在家中邀請三五好友相聚。
那天晚上,就連被送去加拿大小半年的小忙都回來了,大概是北國風水養人,小忙不僅個高,連胸膛和臂膀都厚實許多,風塵仆仆又小心翼翼走進薛靜柔卧室時,臉上當初被皮鞭抽出來的傷雖然依舊淺淺浮着,但已經顯出成熟男人的基本輪廓,是個溫柔的面貌,哪怕曾被粗暴對待過。
小忙回來後見的第一個人是薛靜柔,第二個人是雅娴。
雅娴以所有人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着,唐業雄剛剛去世的那個星期,她不分晝夜當真以淚洗面,因為哭得多了,竟然也從十多年的濃妝下顯露出真正面孔,讓人意外是個平凡清秀的女人。
她哭了小半月,等到丫丫出院被送回白宅育嬰室,她遠遠瞥上一眼,便不再哭了,此後拾掇拾掇自己,像是從泥淖裏□□般,專心致志照顧薛靜柔,不再叫人為她分心。
施嘉瑛送來的賀禮全是兒童玩具,相比之下齊骁年送來的禮物又全是兒童生活用品,且兩人都是量大質足,生生剝奪了白家人給丫丫買小玩意兒的機會。
飯後聊天,施嘉瑛問起金芸情況,齊骁年說金芸供認不諱,目前已經被刑拘,她在裏頭事事配合,唯獨提過一個要求,想見白長歸。
白長歸只回答四個字,死也不去。
齊骁年沒有說出口的是,金芸提出這個要求時狀若發瘋,她口口聲聲叫嚷一樣是綁架,白長歸能原諒薛靜柔,為什麽不能原諒她?
沒人能和她講通道理,她永遠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薛靜柔經歷過生死,目前還沒徹底養回來,容易犯困,但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上樓睡覺,便裹着毛毯依偎在白長歸懷裏,躺在沙發上眯眼瞧身旁的人。
雅娴就坐在她腳邊打毛線,她過去是個富貴閑人,除了享樂什麽也不會,這兩天卻和白母學會織毛衣,笨手笨腳總想親手給薛靜柔織出點什麽。
小忙則盤腿坐在地毯上,背靠雅娴的兩條小腿,擡着腦袋認認真真聽齊骁年說故事,他的手指藏在衣袖裏,若不細看,誰也想象不出曾經的刀口如何刻骨。
施嘉瑛坐在小忙對面,手上捏着小塊蘋果,白少起在平板電腦上刷到什麽有趣新聞,她也湊頭去看,同樣笑容滿面,只不過眼角始終偷偷瞥着小忙,情不自禁。
白母和齊骁年坐在一起,齊骁年這些年的經歷足以出幾十本刑偵小說,說起故事滔滔不絕,中間還瞎扯自己遇見過外星人,白母問他外星人什麽樣,他非說外星人能變成各種各樣的動物,引得衆人哄堂大笑,罵他騙小孩。
白瑾第一個不信,說顧念宸這種寫小說的都寫不出如此庸俗戲碼,顧念宸則說倒也未必,吓得齊骁年立即改口說自己胡編亂造,當不得真。
白父白母也笑。
薛靜柔笑着笑着,忍不住揉揉眼,擡頭去看白長歸。
白長歸摟着她,隔三差五便要掖掖她的毯子,生怕她着涼受寒,此刻心有靈犀般低頭與她相視一笑。
薛靜柔心滿意足,再去看這些人,頗有此生無憾的喟嘆,只是不好說出口,便輕輕擱在心裏,像揣了座小火爐,暖暖和和烤得她昏然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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