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新年
小忙今年只有十八歲,但是為了好混日子,他把年齡改成二十二歲,站在二十六歲的薛靜柔身邊,把一聲靜姐叫得格外順溜。薛靜柔讓他當酒吧經理,他卻更願意當薛靜柔的小尾巴,給她端茶送水,做一只兢兢業業的勤勞小蜜蜂。
勤勞小蜜蜂腿腳不利索,時常在人後犯迷糊,薛靜柔幾杯黃湯下肚,會熏熏然笑他傻,他從不反駁,只等薛靜柔趴在沙發上睡熟了,悄悄替她蓋好被子。
母親去世後,小忙再沒回過老家,生活本就圍着薛靜柔轉,眨眼變得更加純粹簡單。
章茗洺曾當衆惡劣開玩笑,說小忙對薛靜柔那樣好,該不會喜歡上人家。小忙幾乎吓壞,怯怯去看唐業雄,唐業雄卻看也不看他,只對章茗洺說要的就是小忙喜歡薛靜柔,唯有喜歡才肯真心用心,并且小忙膽小,不會有非分念頭。
因為喜歡但不觊觎,于是小忙一直被留在薛靜柔身邊,成了個獨一無二的小瘸腿。
小忙無疑是愛薛靜柔的,這種愛被這半大孩子寄托了許多東西,缺失的親情,年少的友誼,還有點成長期對異性朦胧的愛,全世界如此磅礴複雜的感情到了小忙這,只剩下個孤零零的薛靜柔,于是薛靜柔就是他的愛,是他精神世界裏抒寫一切的情感畫卷。
他愛薛靜柔,仰慕她,敬佩她,同時也可憐她,心疼她,随着年月漸長,他依稀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是薛靜柔的小朋友,而是她的兄弟,總有一天,他還會成長為她的父親,到那時,天底下再沒人能欺負薛靜柔,他要把最好的一切都送給她,包括白長歸。
就像小時候陪她解悶,為她折紙一樣。
雅娴說小忙這是戀母情結,章茗洺說他是雛鳥情結,各有各的結,小忙無所謂,他只要薛靜柔平安快樂,因此,他義無反顧斬斷自己手指,替薛靜柔解開枷鎖,也不讓自己做她的鎖。
滿室嘩然,就連唐業雄面對那近在咫尺的兩截斷指,都悚然後退兩步。
薛靜柔掙脫保镖,撲到小忙身邊,用自己的手替他捂傷口,脖子上青筋暴起,顫聲怒吼,“拿藥來!醫生!醫生!雅娴!去拿藥!”
雅娴手腳癱軟,在滿眼血色裏根本站不住,倒是章茗洺快步沖出去,翻箱倒櫃地找藥,同時嚷嚷讓醫生過來。
先前替小忙治傷的醫生很快趕來,見到傷口也是驚駭,手忙腳亂替他止血。薛靜柔雙目血紅,神經繃得幾乎要爆炸,她搶過小忙手裏的斷指,竭力冷靜問醫生道:“指頭都在這兒,可以縫合接上嗎?”
小忙已經瘸腿,兩只手不能再有事。
醫生點頭道:“可以!但是要馬上去大醫院,這兒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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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突發,沒幾個人能回神,白長歸趁機撞開保镖,忍痛上前扶起小忙,沉着道:“外頭有車,馬上去醫院!”
薛靜柔拽住那醫生,拖着他随行看護小忙,他們四人往外走,所到之處人人避讓,直到別墅大門口,黑衣保镖将他們攔下,擡頭請示唐業雄。
唐業雄沿着血跡望向薛靜柔,薛靜柔回頭看他,眼裏血色彌漫,陰氣遍布。
顧念宸将邵頭目拉出來,逼他與唐業雄對峙,同時大聲宣布,“這麽多人作證,從此以往,薛靜柔和你唐業雄再無瓜葛!”
滿廳流氓揮舞手臂以示證明,唐業雄僵站在原地,面容扭曲,臉色鐵青。
這就斷了?
他和薛靜柔幾年來的恩怨糾葛,這就斷了?
白長歸架着小忙往車上狂奔,施嘉瑛聽到動靜下車查看,見到神志不清的小忙,大驚失色,“怎麽回事?”
“等會兒解釋!開車去最近的醫院!別讓他的手廢了!”白長歸大吼,同時把小忙往車廂裏挪,他自己同樣滿身新傷,因為跑動,大半縫線都裂開,只不過因為衣服穿得厚,血色暫時沒透出來。
小忙的斷指被紗布重重裹着,施嘉瑛來不及多看,跳上駕駛座準備開車。白瑾追出來,最後一個擠進車廂,砰地甩上門,小面的疾馳而去,快如閃電。
面包車廂狹窄擁閉,血氣逸散不出,熏得所有人頭昏眼花。小忙渾身抖成篩糠,枕在薛靜柔大腿上不停地哭,薛靜柔抱着他腦袋,一直低頭和他說話,安慰他,鼓勵他,讓他別害怕。
後排的白長歸也是靈魂即将出竅的模樣,白瑾要說話,被他及時阻止。他将手抵在唇前,輕輕搖頭,只靜靜看着前方平安無事的薛靜柔。
白瑾心痛萬分,她最疼白長歸,總忍不住将他當孩子照料,如今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的成長。
那個事事無謂的白長歸,終于變得有重量,長成一個值得依靠信賴的男人。
面包車很快停在最近醫院的急診通道前,醫生收到消息,提前等在門口。薛靜柔和醫生一起将小忙擡上推車,跑出幾步後似有感應,驀然停身回頭。
身後數米遠,白長歸在白瑾的攙扶下緩慢下車,他面白如紙,汗如雨下,眼裏毫無神采。
薛靜柔忽然有種極不祥的預感,小忙在她身後被漸推漸遠,她也顧不上,只知道挪動腳步,想去到白長歸身邊,和他在一起。
白長歸慘白着一張臉,擡頭與她四目相對。
“……長歸?”薛靜柔讷讷開口。
下一秒,白長歸毫無預兆歪倒在地,終究失血過多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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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嘉瑛乍見到小忙被抽花的臉和斷掉的手指,以為這小瘸腿再也救不回來,在手術室外哭了許久。從小忙酒吧的經手到他後事的料理想得清清楚楚,甚至決心要在公募那兒圈一塊最好的地皮,傷心到後來,她轉而為怒,殺氣騰騰要去找唐業雄陪葬,幸好顧念宸處理完一切趕回醫院,正好攔住她,并解釋了小忙受傷因緣,聽得這位公主瞠目結舌汗毛倒立,半晌說不出話。
白長歸傷勢極重,顧念宸趕着去看他,手術室外又只剩下施嘉瑛一人。
小忙被推出手術室時施嘉瑛屁股着火般彈起,當時已是下半夜,她又困又餓又累,卻還強撐着在他身邊守了一宿,就因為醫生說小忙麻醉醒來會難受,最好有親屬陪伴。
天亮時,薛靜柔來給施嘉瑛送早餐,豆漿一股白水糖精味,嫌得施嘉瑛再不願多喝一口,只肯啃幾口油條,聊以自慰。
小忙還沒醒,施嘉瑛問起白長歸狀況,由衷感慨,“真看不出來,他平時弱質彬彬,關鍵時候這麽能扛,那血從我在酒吧找到他開始流,居然沒流光。”她看向小忙,癟癟嘴,“這位也是,平日軟綿綿像妹子,居然……”她視線移到小忙重重包紮的手掌,沒往下說。
薛靜柔臉色差,眼下全是暗影,“是我害苦他,也害了小忙。”
施嘉瑛形象全無,不僅妝花,雙眼腫脹如桃,臉也浮腫,索性自暴自棄,本來好好一仙女,被牛郎扯下天宮成了織布村女,吃起油條更是渾然忘我,順帶吧唧嘴,“你說完這句話下一秒是不是要哭啊?還是梨花帶雨那種哭?可別,我怕,這風格不适合你。”
薛靜柔問道:“你守了他一夜,累不累?”
“累。”施嘉瑛擡起胳膊嗅嗅,滿臉嫌惡,“渾身臭味。”她又指指挂彩的腦袋,生氣道:“我這撮頭皮以後要是禿頂,我非弄死姓唐的。”
薛靜柔看着施嘉瑛,臉上露出難得笑意,“謝謝你,謝謝你救了長歸,謝謝你照顧小忙,也謝謝你願意幫我。”
施嘉瑛不過拉着白長歸炒緋聞,卻賠進無數代價,她精于算賬,卻懶得計較。
吃完最後一口油條,她把油膩膩的手指擦在薛靜柔帶血的外套上,“小忙肯為你砍斷手指,就說明你這人挺好,挺值。他那倆手指雖然不能和剛長的一樣,臉也不好看,但沒關系,他還能活,而且可以活得很好。”
她想自己可是連墓地都替他選址好了,實在不行,養他七八十年不在話下,但這話她不敢說給薛靜柔聽,總覺說了要壞事。
至于要壞誰的事,她暫時沒鬧明白,也不打算鬧明白。
小忙是個人,可不是條狗,她對自己說。
薛靜柔笑笑,轉身突然抱住她。
施嘉瑛比薛靜柔年長幾歲,家族親情寡淡,不太習慣與人這樣親熱,連忙推開她,別扭道:“等他醒了我要回去一趟。”
薛靜柔以為她有事,忙道:“這邊有我們,你可以先走。”
施嘉瑛立即豎起眉毛,不高興道:“那不行,我照顧他一夜,他醒了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我,那我豈非前功盡棄?不幹,我等他醒了再走。”
薛靜柔失笑,拍拍施嘉瑛的肩,起身回隔壁白長歸病房。
白長歸昏睡整晚,也是至今未醒,白瑾見她回來,招招手讓她去床邊坐着,自己去外頭尋找顧念宸。
白長歸的一只手露在被子外,薛靜柔想替他掖被子,剛碰到白長歸手掌,手便被反握住,緊緊捏在對方掌心。
薛靜柔驚喜,擡眼去看病床上的白長歸。
白長歸睜開眼,沖她輕輕笑。
薛靜柔這年過的,自己差點被砍斷胳膊沒哭,小忙當面削指也沒哭,眼睜睜看着白長歸暈倒也沒哭,等到一切好轉,白長歸在清晨醒來沖她陽光明媚地笑,她卻忍不住要掉眼淚。
“對不起。”薛靜柔擦掉眼淚,感覺自己哭得丢人,這群人裏就屬她沒受傷,她有何臉面哭?
白長歸松開她的手,擡手揉揉她的短發,沙啞道:“沒關系。”
薛靜柔握住他的手,緊緊貼到自己濕漉漉的面頰上。白長歸用指腹摩挲她的眉眼,一味地笑,直笑到薛靜柔再也不哭,跟着他一起笑。
“新年剛剛開始,”白長歸溫柔地笑,“以後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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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長歸和小忙成了住隔壁病房的病友,小忙的手指被重新接合,手術很成功,就看術後恢複情況,白長歸的前胸後背則多出數條蜈蚣,蜿蜒爬行,等着留疤。
為避免驚動白奶奶和白家夫婦,白長歸住院的事一直被遮蔽,只說他為了公事出國,元宵才回家,白奶奶十分不滿,卻也知道長孫悶聲不吭的牛脾氣,抱怨幾天便接受了。
小忙沒有親人,薛靜柔兩頭跑,短短三天瘦脫形,幸好施嘉瑛有事沒事就去小忙病房裏坐着,幫了薛靜柔不少忙。
小忙對自己失而複得的手指十分滿意,已覺上天恩賜,對被毀的臉反倒半點抱怨都沒有,幸好那些鞭傷不深,幾天後紅痂脫落,長出來的新肉并不突兀。相比之下,讓他感覺不自然的反倒是施嘉瑛。
施嘉瑛托人從國外弄來祛疤貼,随時待命,顯然是打算和小忙的疤做長期鬥争。
小忙偷偷問薛靜柔,施小姐為什麽一直來看我?
薛靜柔暗暗地笑,說但凡仙女下凡,總是要找傻書生的。
小忙心想他可不是什麽書生,初中辍學,他就是一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