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乾坤幻化待東海
啓州。
奉天城。
子夜。
彎月如刀。
喧鬧了一天的奉天城此刻寂靜無聲。
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都已經睡下,暗夜中幾乎看不見一點光。
借着微弱的月光,隐隐可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立在廣豐錢莊的高牆之上。
他身披一件全黑的披風,披風上所繡的,卻是一個白須紅面的猿頭。
月色雖然很淡,卻隐約可見他棱角分明的臉龐上深如浩海的眼睛。
不過,一個青色的面具卻遮住了他右邊一側的臉。
“準備好了嗎?”那人冷冷道。
“齊誠何罪,要勞動尊駕?”院中一人向着高牆上的人影拱手道。
“三個月前,送往衢州的十萬兩,在何處?”牆上人淡然問道,似乎并不需要齊誠回答。
“這、齊誠已禀明,長順镖局護镖不力,致使銀兩被歹人劫去,齊誠定會全力追回,還望尊主再給我一些時間。”齊誠侃侃說來,額上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你先看看這個吧,好叫你死個明白。”牆上人擲下一個信封。
齊誠接在手內,臉上顏色陡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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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盯着信封,卻忽然揚起手來,自袖中射出兩顆暗釘,直飛向牆上之人。
随即飛身而起,長劍刺向那人胸前。
牆上之人卻絲毫未動,身上白光微現,暗釘飛至他近前便跌落在地。
右手輕擡,一把三尺餘長的白猿手杖揮出一道白光,将齊誠打落在地。
齊誠人在半空,忽被他白光襲來,其速迅疾,閃避不及,被打中胸口,重重跌落下來,只掙紮了一下,便不再動彈。
那人收了手杖,幾個縱身,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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馳天莊。
春日暖暖的陽光傾灑在屋頂園中。
窗前高大的梧桐樹在微微的和風中悉索細語,将斑駁的光影投落在雕花窗棂之上。
尊主坐在案前,讀着手中卷軸。
寬大的雪白長衫上細細繡着青色的松枝。
幽絕來至門口,對尊主恭敬拱手道:“師父。”
“回來了。”尊主并未擡頭,“去歇着吧。”
“是。”幽絕與尊主施了禮,回到自己房間。
他解下披風,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鏡中的臉左邊棱角清晰,光潔如琉璃,俊美襲人,而右邊的臉上卻長滿雪白的絨毛,全然已無法認作人樣。
幽絕倒并不在意這臉這般怪異,只是在人群之中,這不免會讓自己太紮眼,不利于行事,所以若離開馳天莊,還是戴着面具方便些。
天光尚早,幽絕便至子卿房中。
子卿正于房內吹引玉簫,見他進來,停了簫聲。
“一路辛苦,何不歇一回?”子卿道。
“并不覺乏累,上次子卿授我之書尚不曾讀完,今日可接着講解。”幽絕道。
他與子卿、莫行等,也只稱其名。
因為他們之間沒有長幼、沒有尊卑、沒有師徒。
他們只有一個共同的主子。
“好,那便坐吧。”子卿道。
将一本《齊史》打開來,與幽絕講說。
忽覺院中有人奔走的急促的腳步聲,幽絕與子卿立即起身,迅速搶出門去。
莊院中衆人向來遵禮守矩,來去從容,只有一種情況,會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
幽絕與子卿直奔尊主房間,果然,莫行已抱了尊主出來,迅速進入左邊的房間。
尊主此症,每隔一年半載總會發作一次,雖然時至今日每次都能平安度過,但莫行等從不敢怠慢。
而這次,尊主的病症似乎更加沉重了。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他還未睜開眼睛。
幽絕仍然獨自守在尊主床側,他的臉色比初在馳天莊見他時,似乎更加蒼白。
這十餘年以來,莫行的眼角已增添了幾條細細的皺紋,而尊主卻并未有何變化。
只是,他的身形似乎也更加地瘦了下去。
每次發作時醒轉的時間也一次比一次長了。
他究竟生的是什麽病?
要怎樣才能醫得?
若再這樣下去,下一次,不,這一次,他是否還能順利地醒來?
幽絕忽然打開門,疾步來至莫行的房間。
推開房門,莫行正默坐在桌側。
見幽絕進來,連門也不敲,忙立起身來,快步迎上。
“尊主……”莫行緊張地望着他。
“師父究竟是什麽病?”幽絕直盯着他。
莫行聽他此問,知道尊主尚無不妥,不覺松了一口氣。
“你曾說過,只有我能救他,告訴我,怎麽做?”幽絕見他不答,又追道。
“這件事,也并非不能告訴你。”莫行目光如炬,盯着他望了一回,轉身坐回桌邊,緩緩道。
“既如此,快說!”幽絕奇道。
“人的一生,有多長?”莫行望着他問道。
“不過百年。”幽絕道。
“天地有多少年?”莫行又問道。
“天地無盡……”幽絕道。
“尊主籌劃多年,胸懷天下,然而人生不過短短數十年。”莫行點點頭道,“縱然取得天下,一朝身死,終究不過白白拱手他人,這正是尊主最為介懷之處。所以,二十五年前……”
說至此處,莫行立起身來,走至窗前,将木窗輕輕推開,雙目眺望着茫茫黑夜。
他既開了口,幽絕便也不再催促。
“二十五年前,尊主身邊有一位異士,法力高強,且頗通異術。”莫行遠望一回,緩緩接着道,“他于東海深處,與一只神龜大戰七七四十九日,取得那神龜之心,與尊主服食。此龜修得萬年之身,若食其心,可得永壽。然而……”
莫行的眼仍望着遙遠的夜空,又仿佛是望着二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幽絕并不插話,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服食此心時,需以乾坤幻化陣相助,那位異士在與神龜的大戰中,已經耗盡法力,而時機卻不容錯過,所以,他勉強驅動陣法,助尊主服食此心。關鍵之時,被、他人所擾,陣法破去,那個人當場身死,尊主從此落下此症……”
“誰能破得陣法?”幽絕不禁奇道。
尊主身邊暗聽、莫行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一般人等豈能近得他身,更何談破去這麽關鍵的陣法。
“強中自有強中手,我等雖然竭力護陣,最後,也只能護得尊主逃出,從此避在此間。”
“那如今,如何能救得師父?”幽絕見他頗有不願言明之處,并不追問,此時,他只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若要徹底去除尊主此症,須具備兩樣東西。”莫行道。
“哪兩樣東西?”幽絕忙道。
“第一、須有人會得乾坤幻化陣;第二、須有能助人永生之物。”莫行道。
“何人會得此陣?何處有永生之物?”這兩件只怕皆是其難之事,幽絕不禁皺眉道。
“乾坤幻化陣驅動之法,尊主深知,只是驅動此陣,須借你朱厭神力方能成之。”莫行望着幽絕道,“如今你神功已成,此陣當非難事。”
“如此甚好!幽絕自當竭力!”幽絕聞言喜道。
“只是,那永生之物,只怕……”莫行卻緊皺眉頭。
世上是否有此靈物尚不可知,縱然有此物,又豈是輕易能得的,幽絕亦皺起眉頭。
“天上地下,真有此物嗎?”幽絕問道。
“那神龜原是一雌一雄,當日所取乃雄龜之心,如今尚有一雌龜可用。”莫行道。
“既有此物,我定會為師父取到!”幽絕聞言,立刻大喜,截然說道。
“此龜萬年修為,要想取它之心,談何容易。何況,”莫行回身面對着幽絕,嘆道:“尊主馳騁天下之雄心,全寄托于你,你若有何差池……”
“幽絕還得回來助師父布陣法,去頑症,自當小心!”幽絕道,“好生照看師父,我這就去東海!”
與莫行拱手作別,疾步出門而去,當夜便離了莊院,下山直奔東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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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尊主醒轉。
幽絕并不在身側,卻見莫行跪在屋內。
“怎麽跪在這裏?幽絕何在?”尊主問道。
“幽絕去東海了,莫行請尊主治罪。”莫行仍跪道。
尊主聞言,向來少有表情的臉突然顏色大變,翻身下床,一掌掴在莫行臉上。
莫行跪立不住,滾倒在地,立刻又爬起身來,仍原處跪下,伏于地上道:“尊主之症,不可再拖延了,若不冒險一試,恐怕……”
“佛鈴之事已有了線索,稍加時日,必可尋得,怎能讓幽絕去東海!”尊主怒道,“暗聽!”
暗聽、子卿等已立在門口,聽得呼喚,暗聽忙進屋來,亦跪在莫行身側。
“快去,把幽絕追回來。”尊主道。
“是。”暗聽領命。
“尊主!”莫行起身攔住正往門口走的暗聽,回身又跪道:“佛鈴不過是典籍中所記,究竟是否有此物尚不可知,那重華山已尋過多次,從不見何處有冰芝、神獸,如此渺茫。而神龜就在東海,若能取得神龜之心,尊主便可揮軍直入淨月城,策馬天下……”
“住口!”尊主蒼白的臉不知是因怒氣、還是焦急,微微泛出些許紅色,“當年郁韌之死,皆因神龜之戰,若非如此,天下早已在我掌中。如今幽絕出現,正是天助我浣月,你、竟敢如此自作主張!若他不能回轉,又有何人能驅動乾坤幻化陣?!”
“幽絕多年跟随尊主修煉,已能将朱厭神力運用自如,他今日之威,只怕已在當日郁韌之上,一定能為尊主取得永生之心,助尊主實現天下大願!”莫行跪道,“何況,幽絕深知乾坤幻化陣須朱厭神力驅動,定會珍惜保重,尊主可放心。”
“朱厭之氣,遇險則興,只怕到時候,由不得他!”尊主怒目望着莫行,“郁韌所修乃厚土之術,正可克制神龜,幽絕并無此術可用,以他今時今日之力,拿不住神龜也就罷了,若命喪東海,看你有幾條命能換得!”
側頭對暗聽道:“去追他回來!”
暗聽拱手領命,出門下山追去。
“莫行,你該知道怎麽做。”尊主道。
“違逆尊主者死。”莫行答道,伏地與尊主叩了三次,“莫行不能髒了尊主的地,自會找地方了結自己。”
說罷,起身出了尊主屋門。
“且慢。”一人出聲阻道,卻是子卿。
子卿攔下莫行,雙膝跪于門口,對屋內拱手道:“尊主,莫行此次雖然擅作主張,但皆因憂心尊主龍體之故,其情可憫,望尊主三思。”
尊主在屋內,并未言語。
旁邊餘興亦跪道:“莫行多年跟随尊主,忠心耿耿,其心可鑒,望尊主再給他一次将功贖罪的機會。”
“莫行。”尊主道。
“在。”莫行複跪于地。
“念你一心護主,多年勞苦,今日便免你一死。”尊主道。
“莫行、謝尊主隆恩。”莫行伏地拜倒。
“不過,以後你便離開馳天莊,不用再回來了。”尊主道。
“……”莫行愣在當場,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子卿與餘興深知尊主脾性,此番如此,已是格外開恩,亦不敢再多言。
“尊主、莫行不能再侍奉您,”莫行再次伏地叩頭,聲音卻有些哽咽,“您、多多保重……”
立起身來,再次跪倒,行了一回大禮,轉身戀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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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絕夜半離開馳天莊,一路向東海急急奔走。
來至一處城鎮,見一人所乘馬匹尚算良駒,将那人踢下馬去,自搶了馬匹絕塵而去。
一路既不入店,也不暫歇,餓了便啃幾口随身幹糧,渴了只就路邊河流中飲幾口水,又繼續策馬疾行。
忽聞一人在後呼道:“幽絕,停下!”
回頭看時,卻是暗聽。
只見他步履如飛,正向自己奔來。
“何事?”幽絕勒住馬身,掉轉頭來。
看暗聽風塵撲面,想是一路亦不曾停留,難道師父他?
想至此處,心中大驚,忙道:“師父怎麽樣了?”
“尊主無恙。”暗聽已至幽絕馬前,亦停下腳步。
幽絕聽得此言,方松了一口氣。
“尊主命我前來,讓你與我同回馳天莊。”暗聽道。
“有甚急事嗎?”幽絕道。
“尊主不願你去東海以身犯險,讓你即刻與我回去。”暗聽道。
“幽絕一定會取到神龜之心,請師父放心。”幽絕道。
“你有話,可自與尊主說明,我既領了命,今日必要帶你回去複命。”暗聽道。
“那就要看你可攔得住我了!”幽絕道,牽轉馬頭,向前奔出。
暗聽伸出雙手,袖中飛出兩縷白色絲線,直向幽絕卷去。
幽絕猿杖已在手中,白光乍現,兩縷白線斷落在地。
然而暗聽多年跟随尊主左右,豈是泛泛之輩。
運起內力,七道手腕粗細的白繩飛卷而出,兩道卷向奔跑的馬腿,其餘五道分別卷向幽絕雙腿雙手并手中猿杖。
那馬哪裏避得開,被白繩勒住四條腿,整個摔出。
幽絕躍身而起,卻被纏住一條右腿。
暗聽不僅徒步之速賽過千裏良駒,攻擊閃避之速亦是迅疾無比。
當下右手一抖,一道白繩瞬間化作七尺利刃,已逼至幽絕臉前。
幽絕亦不閃避,自手杖上的赤紅猿眼中射出一道紅光,将那道七尺利刃打偏至一旁。
忽覺身上一緊,雙臂被兩道自後而來的白繩縛住,緊緊貼住身體兩側。
“随我回去吧。”暗聽道。
“哼,這樣就能困住我嗎?”幽絕冷聲道。
閉上雙眼,驅動法力,白光如刀,将身上白繩切得粉碎。
揚起手杖,白光如柱,其速如流星一瞬,以暗聽之快,竟未能避開。
暗聽手捂左肩,直跌出三尺來遠。
“回去好好照顧師父,幽絕一定會帶着神龜之心回馳天莊的!”話音未落,幽絕身形已在一丈開外。
作者有話要說: 《梵蓮封》第7章 弦月西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