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紅塵有幸
作者:風雪添衣
文案:
-“人生最美好的十年浪費了,值得嗎?”
-“值得。”
-“為什麽?”
-“遇見你,一切都值得。”
喬幸用十年的時間,愛了一個欺騙自己的人。
沈瀝用十年的時間,償還了一段虛假的恩情。
後來,他們相遇了,愛情有了真實的模樣。
骨科女醫生VS豪門私生子
都市熟男熟女、狗血豪門愛情故事。
男女主以談戀愛為主,順便雙雙逆襲成人生贏家。
“從你叫什麽名字開始,後來有了一切。”
內容标簽: 都市情緣 豪門世家 情有獨鐘 天作之合
搜索關鍵字:主角:喬幸,沈瀝 ┃ 配角:裴喻琛,尹小飒,李硯之 ┃ 其它:言情,甜文,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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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小喬,周瑜【捉蟲】
“從你叫什麽名字開始,後來有了一切。”
001小喬,周瑜
喬幸喜歡裴喻琛十二年,在一起十年。她永遠記得心動的那天。
她十六歲,爸爸剛剛入獄不到三個月。不知誰把喬家的住址透露了出去,別墅附近每天都有人。喬幸和媽媽不敢進門,悄悄住去了別處。
爸爸的事情鬧得太大,整個吳城均是風言風語。喬幸年紀小經事少,每天都在提心吊膽,不敢上學,害怕每一道射向自己的目光。媽媽卻和她不同,照舊天天化好妝都出門,有時候甚至好些天都見不着面。
那時換季,冷空氣突襲,一夜間大降溫。喬幸只有夏天的短袖長裙,身上又不夠錢,只好給媽媽打電話。
打了好幾次,媽媽終于接了。喬幸得到地址,是一家婚紗店。
媽媽以前不用工作,喝茶逛街做SPA的闊太太生活。喬幸只能想到媽媽是在那裏打工,路上一直在埋怨自己如此懦弱,比不了已經堅強站起來自食其力的媽媽。
到了婚紗店,她才知道媽媽要再婚了。
喬幸一下子懵住,愣愣站在那裏。
媽媽在挑選婚紗。長期保養得體,她的皮膚白皙又嫩滑,看着不像已經四十歲的婦人。店員一直在用浮誇的語氣贊美她的年輕和美麗,整個店裏都是媽媽藏不住的嬌俏笑聲。
媽媽的再婚對象也在場,肚子凸出的矮胖中年人,坐在沙發上像一只漲到滿的氣球,脖子和手腕上還戴着讓人忽視不掉的金飾。和一貫儒雅帥氣的喬爸爸相比,這人簡直拙劣得可惡。
不用別人提醒,喬幸一下子就明白了媽媽選擇這個人的原因。衣食無憂了半輩子的人,美貌資本尚在,哪裏願意讓自己折腰看眼色,辛苦賺一點微薄收入呢。
喬幸又氣又羞,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那矮胖的中年人腆着笑臉遞了一沓錢過來,喬幸沒有接,轉身跑出了婚紗店。
跑也跑不到哪裏去。喬爸爸雖然已經入獄,但案子還在被人們熱議。當初調查的時候,有幾家媒體公開了喬幸的信息。雖然不久之後被警方删除,依舊對喬幸造成了影響,連學校都不敢去。
喬幸的大腦一片空白,倔強地不肯在大街上掉眼淚,一路不停地快走着。等她反應過來,以前的家已經近在眼前。
十歲的時候住進這棟別墅的。
那時爸爸抱着她,說要送一件禮物給自己的小公主。大大的房子,金色的旋轉樓梯,院子裏有游泳池,綠樹茂密,陽光從落地窗外照進來。除了卧室、書房,喬幸還有自己的衣帽間和玩具房,小狗穿着衣服跑來跑去。
可是現在,這些東西都不屬于她了。
法院早就下達了通知,別墅将會被司法拍賣,喬幸母女需要在規定期限內搬出去。之前喬幸還列了一個需要帶走的物品清單,但她此刻意識到,媽媽應該是不打算再要這些東西了。
喬幸無路可走,憑空生出一股膽氣,不害怕監控或者旁人撞見,掏出一直藏在身上的鑰匙,開門進了院內。
她重新将門緊鎖,沖進屋內,像過去每次放學回家那樣,先去的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爸爸的書房。
書籍器物之前被清查過,有些淩亂。桌上一盆富貴竹已經腐爛枯黃。窗外秋風飒飒,喬幸覺得冷,小聲喊爸爸,眼淚嘩啦開了閘。
媽媽要再婚了卻不告訴自己,爸爸入獄之後就失去了一切消息,親戚們要麽避而不見要麽趁機搶奪財物,從前的朋友也說出不要一起玩的話。半年之間歷經的人情冷暖,此刻全部爆發出來,壓得喬幸放聲大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呼吸都窒住了,臉頰酸疼。哭不動的時候,外面傳來裴喻琛的聲音。
喬幸趕緊抹掉眼淚,推開窗戶看到裴喻琛坐在院子的地上,院牆到他之間的青苔地上有一道明顯的滑痕。裴喻琛嗯哼着揉自己的腿,揉一下嚎一嗓子,帥氣的五官皺成一團。
喬幸的眼眶還是紅的,強裝鎮定地問道:“你怎麽來了?”
陽光照耀着,裴喻琛可憐巴巴地擡起頭:“我來找你啊。”
這樣帶着委屈的一聲嘟囔,讓喬幸的鼻子猛然一酸,渾身生出一股暖意。裴喻琛渾然未覺,繼續說道:“你好久沒去學校了,老師聯系不上你,我也找不到你,只好天天看着這裏。我等你回來,你真的回來了。”
別墅區,兩家離得很近,裴喻琛站在自家陽臺上就能看見喬家的動靜。他老遠看見喬幸溜了進來,于是立馬往這邊跑。院門被關上了,他心裏着急,直接翻牆。院子長期沒有人清掃,院牆四周長滿了濕滑的苔藓。裴喻琛跳下來的時候摔倒了,腳踝一直在疼。
裴喻琛不是個會忍耐的,站起來就覺得腳踝痛得鑽心,于是直接坐在地上,一張可憐的小狗表情,說道:“喬喬你別躲着我呀。”
兩家離得近,又曾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喬幸自小就跟裴喻琛玩在一塊。喬爸爸出事的時候,裴喻琛正在日本參加比賽,什麽都不知道。喬幸在一夕之間經歷了那麽多的人情冷暖,哪裏還敢自作多情,以為裴喻琛沒有變呢。因此這麽久以來,她從未動過和裴喻琛見面的念頭。
然而裴喻琛沒有變。
喬幸下樓,跑到裴喻琛的面前。
裴喻琛皺着臉嘀咕:“我別不是脫臼了吧。”
擡頭看到喬幸微腫的眼睑和被眼淚黏住的睫毛,又道:“你怎麽哭了呀,我好着呢。”
說罷再次要站起來,哎喲一聲又疼得坐回去了。
喬幸連忙扶住他:“你家裏有人在麽,我去幫你喊。”
“別別別!”裴喻琛伸着兩條胳膊拉住喬幸,“我媽要知道我翻牆了,會打死我的!”
喬幸盯着裴喻琛的眼睛,“你媽責怪你,是因為你翻牆,還是因為來找我?”
倘若是從前,她斷然不會有這樣的念頭。裴喻琛從小喜歡極限運動,裴媽媽卻一直很反對。這段時間裏,她遭遇了太多的冷嘲熱諷。尤其是那些拐彎抹角的惡劣心思,一點都不帶掩飾地流露出來,所有人都卸去了僞裝。十六歲的喬幸實在無法辨別,什麽才是純粹的善意。
此刻她這樣問,帶着從未有過的敏感和期待。
裴喻琛抓着喬幸的手,還在那兒哼哼唧唧:“喬喬你別不理我啊,我在日本的時候很想你的,還給你帶了禮物。”
他渾然未覺,喬幸卻忍不住想要再次落淚。
倆人十歲相識,算得上青梅竹馬,又都不是擰巴的性子。尤其裴喻琛,喜歡什麽都是直說的,因此兩個人的關系一直很好。私下小聚的時候,裴爸爸和喬爸爸喜歡喝點小酒談三國。喬媽媽聽着眼珠子一轉,笑道:“這倆孩子的名字真有意思,一個小喬,一個周瑜。”
裴爸爸晃着酒杯附和:“‘吉夢重占蛇虺,小喬應嫁周郎。’天生一對!”
裴喻琛跟着湊熱鬧:“我的‘喻’要是王字旁的就更好了。”
喬幸微微臉紅,瞪了他一眼。
喬爸爸維護自己的女兒,說道:“這的确是巧合了,喬喬的名字出自‘幸有我來山未孤’。”
幾個大人的話題便又從三國轉到了詩詞上。裴喻琛悄悄走到喬幸的旁邊,用兩根手指敲了敲喬幸的肩膀,在她耳邊低喊了一聲:“小喬。”在喬幸發火之前大笑着跑了出去。
裴喻琛熱愛運動,個性爽快活潑,從小家教周全,又生得聰明好看,格外招人喜歡。但喬幸也是自小優秀出挑的女生,不缺錢也不缺愛,對裴喻琛只是一種朝夕相處而來的朦胧好感,淺嘗辄止的情愫。
但此刻,在喬幸被全世界抛棄只能躲進不再屬于自己的家中的此刻,這個少年不顧一切地翻牆進來,摔傷了腳踝,委屈地說“我在日本的時候很想你的”。那種情愫猛地破土,以一種摧枯拉朽的姿勢茁然生長。喬幸感覺壓着自己的那塊大石頭忽然被人掀開了,鮮嫩的陽光照着她。
她沒有被遺忘,也沒有被抛棄。
兩個人在院子裏坐着。裴喻琛一直抓着喬幸的手,不顧自己的狼狽,一個勁兒地說道:“喬喬,你以後別躲我了啊,有事要記得來找我。”
秋末的白日很短,沒有什麽溫度的太陽很快就要落下去了。裴喻琛嘗試着再次站起來,沒站直又痛叫着坐回去了。喬幸伸手卷起他的褲腳,腳踝處已經腫成了臘腸。
喬幸立刻站起來:“這樣不行,去醫院吧。”
檢查結果不是脫臼,而是骨折。裴喻琛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就那麽輕輕地摔了一下,怎麽就骨折啦?”
喬幸覺得心疼又好笑:“那牆有兩米多高的。”
這樣一來就瞞不住家裏的大人了。
不到一個小時,裴喻琛的媽媽沈淑梅抵達醫院。這樣的場合,她沒有打也沒有罵自家兒子,只道:“你也不算小孩子了,做事情一點輕重都沒有,光顧別人不顧自己。”
沈淑梅是生意場上的女強人,和喬幸的媽媽有着迥然不同的氣場。這話她是笑着說的,語氣裏帶着嗔怪,卻又是明顯的誇贊。說完掃了一眼喬幸,依舊是滿臉的笑:“當然了,你為了喬幸這孩子做任何事,我都不怪你。”
科室裏的醫護人員率先了然地笑了起來,恭維沈淑梅是難得開明又和氣的家長,很少見。喬幸臉紅了,眼角掃了一眼裴喻琛,後者坐在那裏也在沒心沒肺地笑。
骨折并不嚴重,但康複也需要個把月的時間。裴喻琛別的不關心,只擔心一個問題:“我還能爬山的吧?還有游泳、打球,都能的吧?”
裴喻琛愛玩,尤其是戶外極限。原本沈淑梅就不怎麽同意,現在要是查出來是容易骨折的體質,那可真的是生不如死。裴喻琛皺着一張臉直嘆氣,喬幸只好拿醫生的話安慰他:“骨頭重新長出來就沒事啦,你這兩個月要乖一點。”
沈淑梅在旁邊不動聲色地看着兩個小孩,半晌說道:“喬喬啊,也就你能管得住阿琛了。這段時間要多多麻煩你,看好這皮孩子。”
石膏要打一個月,還是在腳上,嚴重影響潇灑如風的帥氣值,裴喻琛直接請假,整天在院子裏釣魚。起先喬幸有些不好意思登門,然而第一天去的時候,裴爸爸像從前那樣笑呵呵地打招呼:“喬喬啊,好久不見。”
這般不帶任何憐憫的體貼,讓喬幸差點掉眼淚。
那段時間喬幸也辦理了休學。媽媽依舊不管她,她就天天去裴家,和裴喻琛一起上私教課。裴家的大人們經常不在,但會叮囑保姆對喬幸也要一視同仁。
裴家人給予的溫暖,是那段時間拽着喬幸的一根救命稻草,尤其在媽媽再婚之後。
媽媽迫切地想恢複光鮮亮麗滿身奢侈品的闊太生活,舉辦婚禮的時候甚至沒有讓喬幸到場。
婚禮的第二天,喬幸跟随媽媽住進了男方家。男方還有一兒一女,比喬幸小幾歲,卻是格外蠻橫的個性。喬幸拖着行李箱從門口走向卧室,男孩就一臉煩躁地大喊道:“能不能小聲點啊,打擾我看電視!”
沒有傭人過來幫忙,喬幸也不敢主動開口,默默拎起行李箱。
之後幾天的相處,依舊各種矛盾不斷,那兩個孩子一有點不順心就摔東西大喊大叫。喬幸寄人籬下,格外窩火卻也只能忍耐。那時她重新進了一家公立學校,幹脆直接申請了寄宿,周末放假也只是去裴家呆着。
那時不管是喬幸對裴喻琛,還是裴喻琛對喬幸,彼此都很有好感。尤其是喬幸,幾乎将裴喻琛當做了唯一的港灣。
喬幸高考的時候,裴喻琛也在準備出國留學。喬幸估算着自己可以考到的分數,對裴喻琛說道:“我想學醫。”
裴喻琛道:“為什麽呀,那麽辛苦。”
喬幸道:“以後你放心玩,骨折了脫臼了我都能搞定。”
“你咒我呢!”裴喻琛伸手在她的額頭上戳了一下,卻完全不是生氣的模樣,“你說的,我當真了啊。”
當初裴喻琛不顧一切翻牆去見她,并因此摔斷腳踝,喬幸已經做了這個決定。
愛是一種回報嗎,喬幸不确定。但她一無所有,想要擁有點什麽,全部給裴喻琛。
兩個人年輕又無畏,不覺得距離是問題。
平時視頻聊天,在社交軟件上互動,彼此吐槽大學裏的奇葩事。節日會給對方寄送精心挑選的禮物,甚至是特意制造見面的驚喜。不用刻意強調彼此的關系,身邊的朋友們都知道兩個人是熱戀裏的情侶。
裴喻琛在美國待了七年。期間念完碩士,在兩家著名的公司分別實習了一年,餘下的時間都是玩。潛水、攀岩、滑沙……他原本就是熱衷社交的性格,對美國文化接受得特別快,甚至自己也帶了點ABC的味道。最初回國創業的時候,還經常有人問他是不是華裔。
喬幸的生活要單調一些。
她是本碩博八年連讀,日常不是考試就是準備考試。大一入學,和大家交流的時候她明确表示要成為骨科醫生,被老師和一衆學長學姐教導這玩意兒不适合女生。傑出的骨科專家不是沒有女性,喬幸又是年輕而無畏的脾氣,并不信邪。
她聽說骨科醫生需要力氣,每周都去幾次健身房,加強臂力練習。也因此,喬幸和裴喻琛在興趣愛好這一塊不謀而合。別的情侶約會,酒店餐廳電影院。他們倆約會,攀岩登山摩托艇。
規培結束之後,喬幸留在了著名的三甲醫院。平時有門診手術和值班,抽空還要準備SCI。那時裴喻琛的公司剛剛起步沒多久,需要自己拉投資談項目甚至親手繪制設計稿。
兩個人都忙,但好歹同在一個城市裏,下班之後就可以見面聊天。戀愛十年,其中有七年是異地。從學生情侶過渡到職場精英,兩個人幾乎沒有吵過架。
如今有不少人等着喝他們倆的喜酒,喬幸倒是不怎麽心急。畢竟正式工作沒多久,熱情還在手術臺上。她同裴喻琛商量,後者的态度是“随時恭候迎娶公主殿下”。
那天喬幸和裴喻琛約好一起吃飯,剛碰面說了幾句話,沈淑梅要找裴喻琛談事情。長輩要見小輩,沒有提前約時間的說法。喬幸和裴喻琛一塊兒去了沈淑梅的公司,三個人在辦公室用了一頓簡餐。
沈淑梅為公事找裴喻琛,喬幸聽不懂也不方便聽,找了個要值夜班的理由提前離開。走到公司大廈樓下,暮春的風沁着涼意,喬幸發現落下了圍巾,于是轉身回去取。
沒有人攔着,她一路走到辦公室門口。門沒有關緊,門縫裏露出一點燈光和綠植的影子,喬幸聽到沈淑梅的聲音傳出來:“阿琛啊,你也快三十了,打算什麽時候跟希顏把婚事定下來呢。”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入坑~
☆、002高滲糖,分手
002高滲糖,分手
喬幸定在門口。
希顏這個名字,她是知道的,全名周希顏。
大概是一個星期前,裴喻琛忽然在上午的時候跑到醫院挂了個號,說自己感冒了,說完還打了個噴嚏,眼睛都紅了。喬幸哭笑不得:“你突然耍什麽小孩脾氣呢,感冒了去呼吸科。”
她讓護士把裴喻琛領去呼吸科,裴喻琛賴着不走,把手機擱在桌子上充電,說不會打擾喬幸給病人看診。那時他看起來很郁悶,剛跟人吵過架似的。喬幸以為他是生意上遇到挫折了,趁着下一位病人還沒進來,從口袋裏摸出一塊糖遞過去,笑道:“小孩特供喲。”
裴喻琛:“……”
撇過臉,笑了。
放在桌上充電的手機,屏幕在這個時候亮了起來。喬幸瞥了一眼,跳出來的微信窗口顯示:周希顏分享了一個定位給你。
“你還約了人吧?”
喬幸把手機遞過去,裴喻琛看了一眼沒有在意。他的消息總是很多,24小時都沒個安靜的。什麽人的消息,裴喻琛的表情反應都會不一樣。彼時他是那樣不在意,仿佛發消息的是工作失誤的助理。
喬幸一點都沒有懷疑,勸他別鬧小孩脾氣,說道:“你要是心煩,就去我辦公室坐一會兒,等我下班再陪你。”
此時猛然醒悟,那天的裴喻琛其實很不正常。
通宵工作處理事務是常有的,但如果是在公司,早上裴喻琛總會洗澡換一身新衣,手機忘記充電就換另一支。而他那天神色疲倦,襯衫皺巴巴的。最大的可能,是跟周希顏過了一夜,早上鬧矛盾了,什麽都來不及拾掇就生氣走人了。
沈淑梅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出來,喬幸聽到了一大半:“那孩子今年畢業,年輕,性格又蠻好的,父母關系也融洽,能給你省很多事情。”
裴喻琛道:“哪兒省事了啊,前幾天剛吵過架呢。還抽我,什麽壞毛病。”
沈淑梅道:“嫌棄人家沒喬幸懂事啦?喬幸要不是懂事,我能放心讓你倆在一起這麽久嗎?就你那玩的心思,沒人勾着你,你還記得回家麽。”
裴喻琛沒吭聲,沈淑梅又道:“希顏還是小女孩呢,有點脾氣很正常,你要耐心點,多哄哄。”
裴喻琛道:“行吧,晚上約她看個電影。”
喬幸的眼淚快要兜不住了,轉身就走。
外人看起來天造地設的一對,其實根本門不當戶不對。裴喻琛是誰,沈氏集團董事長、著名企業家沈善堂的外孫,沈氏集團現任總經理沈淑梅的獨子。而她喬幸,不過是個家道中落、父親入獄的普通女醫生。
這些年來,她之所以會被沈家接納,不是因為和裴喻琛一起長大,也不是因為喬沈兩家的交情,而是沈淑梅确保裴喻琛願意主動回國的籌碼。
喬幸幡然醒悟,渾渾噩噩地回了醫院。
她今天休了半天假,卻還有個夜班。此刻還沒到交班的時候,醫院同事見到她都有些意外,說道:“喬喬,你不是跟你們家周瑜約會去了麽,這麽早就回來了啊?有手術?也太敬業了吧。”
喬幸想裝作若無其事,卻只能勉強扯出一個蒼白的笑,別的反應都失靈了。她也顧不得旁人驚訝追問的表情,一路低頭往辦公室走。在椅子上坐下來的時候,軀體猶如失去靈魂,一聲沉悶。
遮光簾拉着,室內沒有開燈,不知過去多久,光線漸漸暗淡下去,喬幸整個人也是暗淡的。
準備下班的李硯之推開門,一邊脫白大褂一邊開燈,擡頭看到喬幸的時候吓了一跳:“你在COS大體老師麽。”(大體老師:醫學院做教學解剖的屍體)
他把白大褂扔在桌上,拿起車鑰匙就準備走人。喬幸忽然擡頭,輕喊了一聲:“師兄。”
并沒有哭,但嗓子啞了。
李硯之沒發覺,捂住耳朵快速閃身,喬幸卻沒有像往常那樣追過來。他走了兩步又返回去,喬幸依舊坐在辦公椅上,維持着擡頭看門口的姿勢,目光下垂,靈魂出竅。
李硯之終于覺出了不對勁:“你怎麽了?”
他用手背碰了碰喬幸的手背,更驚訝了:“怎麽這麽涼啊,生病了?”
說着拿起桌上的溫度計。
喬幸緩慢地搖了一下頭:“師兄,我現在情況不太好,幫我頂一下夜班吧。”
兩個人是同門,李硯之只比喬幸高兩屆,在醫院是關系很好的同事,要找人幫忙都會先想到對方。他見喬幸真的很不對勁,也不多說什麽,拿起剛才扔掉的白大褂又穿上了。
李硯之離開了,辦公室裏再次陷入一片漆黑,喬幸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待了多久,過去的十年在腦海中呼嘯而過。
兩個人在一起最多的時間是裴喻琛回國之後,但喬幸想起來的卻是異國的那些年。裴喻琛趕回國給她過生日,她攢着獎學金去美國等裴喻琛下課。旁人覺得辛苦又豔羨,他們只感覺開心和甜蜜。
然而裴喻琛卻是一點心理掙紮都沒有,以結婚為目的和另一個女生在交往。
越是想起過去,喬幸越覺得難受。額頭抵着桌面,要在黑夜裏把那顆不顧一切愛了十年的心掏出來。可它卡在喉嚨裏,連着血與骨,堵得她只能上氣不接下氣。
今天夜班不忙,李硯之接了兩個急診之後就閑着了。他起身回辦公室拿東西,開燈見喬幸還坐在那裏,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推了推喬幸的肩膀。
喬幸猛然擡起頭,理了理頭發,面色平靜地說道:“師兄,我先回去了。”
她站起來直接往外走,掏出手機給裴喻琛發短信:你在哪裏?
裴喻琛很快就回了:嗨場,陪人喝酒呢。
接着又是一句“我快被灌醉了,快來救場”,還帶了一張可憐兮兮的表情包。
若是今天之前,喬幸肯定會一邊笑一邊回複“你求我我就考慮一下英雄救美”。但她此刻一臉冷漠,瞬間看穿裴喻琛的心機——知道她在值班,哪裏都走不開,裝一下可憐罷了。
嗨場是裴喻琛的朋友開的,開業那天喬幸就去過。她懶得回複,面無表情地收了手機,站了一會兒之後忽然做了個決定,扭頭又往回走,差點在拐角處跟李硯之撞上。
李硯之雙手護胸,欲言又止地看着喬幸,很想再次吐槽這會兒的喬幸更像大體老師附身了。
喬幸:“師兄,給我開一瓶高滲糖,再拿支靜脈注射器。”
李硯之:“你要這些幹嘛?”
喬幸:“我現在虛脫。”
李硯之:“……”
“虛脫那就去吃頓好的,值班室今晚的泡面有牛肉醬。”他不理喬幸的要求,拉着人走到醫院門口,用APP叫了輛順風車。回頭看向失了魂的喬幸,李硯之嘆氣:“人呢,沒死就萬事大吉大利,別的能忘掉的趕緊忘掉,耽誤吃飯的心情。”
倒是個生活哲學家。
順風車過來了,把喬幸塞進去,李硯之又苦口婆心地說了一遍:“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明兒交班別遲到。”
“謝謝師兄。”
順風車上路,夜風有些涼。喬幸光着脖子覺得冷,卻沒有把車窗關上。麻木的神經漸漸有了知覺,她腦中一派清明。
跟順風車車主說了嗨場的地址,喬幸瞥見不遠處有家還在營業的藥店,于是讓車主在路邊暫時停靠。她下車,進店直接要了瓶高滲糖、兩支靜脈注射器,以及幾片酒精棉,一同裝進便利袋裏。
半個小時之後抵達嗨場。
人多,音樂鬧耳。喬幸讓服務生直接領她去了裴喻琛的包間。
在二樓,半封閉式,喬幸一眼便看到了歪在沙發上半醉半醒的裴喻琛。他們有七八個人,正在玩什麽游戲,每個人都笑得面部充血。裴喻琛明顯醉得最厲害,別人把酒杯送過來的時候,他直接扭過頭求饒。
這七八個人,喬幸幾乎都見過,只除了要裴喻琛喝酒的那個女生,應該就是周希顏了。
她走過去,周希顏背對着她在裴喻琛的耳邊大聲地喊:“說好十杯的,差一杯你都不愛我!”
餘的人哄笑,笑得暧昧。
裴喻琛爬着坐起來,也不接酒杯,直接靠在周希顏的肩膀上,一口氣把那杯酒喝光了。然後在周希顏的臉上連親了兩下,咧嘴笑着又倒向了沙發。
有人依舊在笑,也有人噤聲了。
噤聲的人先看見喬幸,表情一下子變得古怪起來。尴尬,又有點想看熱鬧。
這古怪的欲言又止是能傳染的,很快出現在除了周希顏的所有人的臉上。
周希顏将目光從裴喻琛的醉臉上移開,把酒杯放回桌上的時候注意到了衆人的表情,然後才看到了走近的喬幸。她不認識喬幸,但女人天生直覺精準,又曾三番五次打探裴喻琛的情史,一下子就猜到了。
她打量着喬幸,正要醞釀些話開口,喬幸已經直接說道:“我來跟裴喻琛說兩句話。”
是“來”,不是“要”,更不是“想”。氣勢坦蕩,态度直白,主動亮牌,不需要跟什麽人打申請。
周希顏愣了一下,感覺面上被壓住了,順勢擺出體貼的神情說道:“阿琛現在醉了,你要說什麽呀,回頭我幫你轉告他。”
喬幸不接話,甚至不再看周希顏一眼,伸手推開桌上的酒瓶,留出一個空檔将印有藥房logo的便利袋擱上去。
她從便利袋裏拿出一支靜脈注射器。
裴喻琛躺在那兒,對身邊發生的一切渾然未覺。喬幸抽了整管的高滲糖,直接越過周希顏,用酒精棉片在裴喻琛的胳膊上擦拭了幾下,然後一針紮了進去。
周希顏莫名其妙:“你做什麽?”
旁的人也看不明白,嗨場老板首先站出來勸和:“喬幸你別亂來,有話等阿琛醒了再說。”
喬幸不吭聲,慢慢推着針管。
嗨場老板要來阻止,喬幸鎮定說道:“不是毒.藥,葡萄糖而已。”
濃度50%的高滲葡萄糖,可以快速催化身體裏的乙醇脫氫。沒一會兒,裴喻琛就已經酒醒。他睜眼從沙發上坐起來,先是看到了喬幸,下意識伸手過去拉人。周希顏在旁邊叫了一聲:“裴喻琛!”
裴喻琛這才反應過來,整個人都愣住了。
喬幸沒讓他碰到自己,站直身體往後退了一步,目光冷淡地說道:“我們分手吧,以後不用見面了。”
兩句話,不多也不少。
她将用掉的靜脈注射器、酒精棉片收回便利袋,沒有任何留戀地走出嗨場,連同過去的十年時光一同扔進了路邊垃圾桶裏。
☆、003尹小飒,相親【捉蟲】
003尹小飒,相親
當夜,回到住所,喬幸立刻開始整理自己的物品。
為了工作方便,兩個人并不住在一起。裴喻琛有自己的房子,喬幸在離醫院很近的地方租了一間小公寓。她原本要把裴喻琛的東西都挑出來,整理的時候卻發現沒那麽簡單。要麽這件衣服是裴喻琛送的,要麽那臺咖啡機是裴喻琛買的,一些家具甚至是裴喻琛親自設計的。
喬幸想速戰速決,把這個人的一切徹底抹除。
崩潰地在地上坐了會兒,手機屏幕忽然亮了,是裴喻琛。
喬幸沒接,反複幾次之後裴喻琛發來短信:你到家了嗎?
喬幸忽然又清醒了。如果不搬家,裴喻琛堵到家門口了該怎麽辦?她幹脆放棄了整理,只把當季的衣服挑了幾件出來,再收拾了一些日常用品,直接打車去往尹小飒的公寓。
尹小飒和喬幸是本科同學兼室友,讀碩的時候也一塊兒熬夜趕過論文,畢業之後倒是沒繼續考博或者當醫生,進了一家生物公司朝九晚五。
那會兒她正在夢裏跟小鮮肉約會,忽然被喬幸的電話弄醒,接着被喬幸分手的事驚呆,持續性一臉呆滞地開門恭迎喬幸的大駕。
喬幸拖着行李進屋的時候,尹小飒正精神抖擻地在客廳裏逮兔子——她養了一只灰白相間的垂耳兔,見到開燈之後從籠子裏溜了出來,不停在沙發和桌子底下來回蹦跶,如影如魅賊機靈。
半根毛都沒有逮到,尹小飒灰頭土臉地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喬幸身心俱疲,喊了一聲飒哥,然後擱下行李箱直接躺倒在沙發上。垂耳兔從角落裏竄出來,鑽進了她的懷裏。
尹小飒胸大個子矮,又穿一身厚厚的白色卡通睡衣,毛茸茸一團兔子精。她叉腰看着叛變的垂耳兔,對喬幸說道:“行,分手就分手吧,我們喬妹膚白貌美大長腿,還怕找不到男朋友麽!”
冰箱裏有咖喱半成品,尹小飒弄了盤咖喱雞飯。喬幸爬起來,一邊吃一邊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她道:“飒哥,這段時間要麻煩你了。”
“別客氣!”
尹小飒一臉的豪氣幹雲,把兔子抱在懷裏揉,忍不住道:“真沒想到裴喻琛是這樣的人,虧我還一直期待給你們當伴娘。哼,我希望他終身不舉!”
喬幸一口飯差點噴出來:“飒哥永遠是飒哥!”
當天晚上,兩個人共枕而眠。
尹小飒很快又睡着了,喬幸直到天快亮的時候才眯了一會兒。眯也眯得不踏實,早起的時候果然黑眼圈很重,眼睛感覺很幹澀。尹小飒湊過來給她化了個裸妝,看起來終于有神采了。
這邊離醫院遠,地鐵要換乘三次。尹小飒自己有車,喬幸喝完一杯咖啡先一步出門。路上手機開機,信箱已經被裴喻琛轟炸了。
要說什麽呢,喬幸實在想不通裴喻琛這樣做的理由。別的都可以溝通妥協,但劈腿這件事就是破了底線,更何況還有沈淑梅在背後謀劃利用她的十年。
她昨天決定分手,就是不想糾纏不清。她一無所有,不能再在工作上出現失誤。
喬幸暫時把裴喻琛拉黑了。
從地鐵站出來之後,沒有直接去醫院,喬幸在附近找了一家營業廳,重新辦了一張SIM卡。
她把新號碼發給了尹小飒、李硯之等幾個信任的人。尹小飒打電話過來問怎麽了,喬幸說道:“裴喻琛一直在給我發消息,我不想理。”
尹小飒瞬間就炸了:“他什麽毛病啊,敢做不敢當,還想開後宮不成!”
當天晚上,下班回家之後,尹小飒對喬幸說道:“喬妹,咱相親去吧,找個更帥的氣死裴喻琛!”
說完就開始掰着手指跟喬幸介紹她認識的優質男。
尹小飒沉迷追星,然而感情史空白,搞不清除了顏值之外異性身上還有什麽可以吸引自己,但這不耽誤她對喬幸的了解。
喬幸不黏糊,遇事冷靜沉着,行動力超強,欣賞不玩弄女性、更不會把女性當做所有物的男人——前幾點,當初在醫院輪轉的時候,尹小飒就已經領略過了。至于最後一點,說起來簡單,卻是金子一般可貴的品質。
好在尹小飒雖然沒當醫生,但依舊從事相關行業的工作,平時接觸的精英也挺多的。她覺得自己肩負使命,必須要為喬幸物色符合條件的相親對象。
一晃過去半個月,熱情依舊不減。這天是周五,她知道喬幸不用值班,于是計劃下班之後讓喬幸和男方見面,如果印象不錯又聊得起來,休息日可以趁熱打鐵,争取兩天就定下來。
劈腿的裴喻琛算什麽東西!
那時是六點半,天色暗了下來。問診完最後一位病人,喬幸一邊往辦公室走一邊查看手機上的未讀信息。尹小飒發過來十幾條微信,全是今晚的相親安排,用詞極其黃暴,和她的蘿莉外表嚴重不符。
等不及喬幸回複,又打過來電話:“照片看了嗎,是不是特別帥!”
喬幸腦內自動補上尹小飒在微信裏的後半句:帥到讓人想睡啊!!!
她哭笑不得,揉着酸疼的後頸和肩膀,站在走廊上跟尹小飒扯皮:“飒哥,你是不是已經給我開好了房間,就想着今晚把我給賣了啊。”
沈瀝就在這時被送到醫院。
他在附近發生車禍,渾身都是血,被人攙扶着下車,引得大廳裏的人驚慌地往旁邊退。他并沒有因此露出什麽表情,只緊抿着唇,目光掃了一圈四周便收回,聽到有人喊喬幸的時候才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