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種身份
沈霁剛剛出差回來，還沒來得及卸下一身疲憊，黎安看得出來，也難得乖巧，像他身上柔順貼身的西裝一般平敘昨晚的事，聽不出一絲情緒的波瀾，連同着自己的恐慌委屈也一并悄悄的隐了過去。
工作中嚴肅的神情還來不及從他臉上撤下，聽着黎安說話，又不禁彎彎嘴角，調了最舒服的坐姿，黎安瞧着一半嚴肅一半柔和的他，心裏捉摸不上來，索性不說這個，又把話題扯到她學校去。
當她喝口水的功夫，沈霁突然道，“黎安，姑姑這次回來，可能是與你有關。不過她明天便會搬到沈宅去，你不用擔心。”
黎安心裏咯噔一下，又不便表露出來，只得喝水壓下去，怔怔的點頭。
“你在我面前不用掩飾，有什麽顧慮，直接說出來。”
黎安苦笑了一下，“沈霁，你說，姑姑是不是永遠不可能接受我？”
這個問題太難了。往單純處想，她們即使沒有血親關系，這麽多年，也應該有些家人的樣子，黎安當年只是五歲的孩童，就莫名承受了她無端的惡意。然而另一方面，他們都太了解沈如斓這個人了，改變她認定的事情，難如登天。她選擇獨自在美國生活，這一點就可以窺探出。
在黎安的心裏，或許還存在着那麽一點點希望，或者僥幸，她在她面前，不争不吵也不鬧。她不也不奢望沈如斓喜歡，只是默默的，可以認可她的存在，而不是那像冰刃一般寒冷尖銳的話語。
然而事實證明，她沈黎安，真是想多了，也想錯了。
精致淡雅的咖啡館店，柔和的燈光披在一臉冷漠的女人身上，有些不協調。黎安的緊張和疑問，也在面前的女人拿出手裏的文件後漸漸消失，原來是這樣的。多可笑，她一心想着可能增進關系的這次談話，竟是別人想把她一腳踢走。
同她的臉龐一致的，是她吐出的話語，“這份文件你看看，簽個字，一式兩份。沈黎安，做了你這麽多年名義上的母親，今天我才感覺到解脫了。”
“這件事，沈霁知道嗎？”黎安掃了一眼那個标題，便無心再看下去。
“他知道做什麽？當年沈家要收養你，我不同意也就罷了，還非要栽在我頭上。”她飲了一口咖啡，“我知道，這麽多年，老爺子和小霁疼你，一個當你是親孫女，一個當你是親妹妹。若是沒有我，你這大小姐的生活可悠哉的很啊。不過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沈黎安，我告訴你，你永遠都不可能是沈家的一份子。我既放棄了收養，你與沈家在法律上，再無半點關系！”
沒關系，沒有關系。黎安心裏默默對自己說，簽了這文件，她們連法律上的關系也沒了，人之間沒有感情，一紙條文也是多餘，簽不簽又有什麽區別。
簽完後，她怔怔的點頭，“好，我知道，你先不要告訴沈霁這件事。還有爺爺，你好不容易回來了，就多陪陪他老人家，他嘴上不說，其實還是很想你的。”
她一臉厭惡，“我還需要你來教我怎麽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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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安苦笑道，“自然不用，我只是說一下我的意見，聽不聽全在你。”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能那麽平靜，或許是在心裏早就不寄希望于沈如斓，或許她根本不在意這個女人，就算她一直在沈家生活下去，生活一輩子，她們倆也不會是親人。
黎安有些察覺的是，不僅是沈如斓對她的态度，在她自己的潛意識中，她對沈如斓，也不會輕易的接納。沈霁說過，姑姑并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方，她如此對人，黎安自然也抱另種心态。
“黎安啊，你最近怎麽這麽忙啊？”艾雅趴在吧臺前，看着忙來忙去的她，不知她最近抽了什麽風，瘋狂的做兼職，她若不推了今晚和陸文津的約會，她都快半個月沒和她一起吃飯，說說話了。
現在正是咖啡店人多的時候，黎安系着淺褐色的圍裙，頭發绾起來，端着托盤就沒停下過，她遞給林艾雅一杯拿鐵，聽到她的抱怨，眉毛皺着作了鬼臉，便轉身去招待別的客人了。
這咖啡店說大不大，人倒是不少，她那抹纖細的身影總是隐隐約約被人群淹沒，又稍露了一點出來。看着擁擠，但她總能輕巧的抽出身來。
晚上七點，人總算少了一些了，黎安也準備着下班，看到林艾雅還趴在櫃臺上，心生歉意，走過拍了拍她的肩膀，“怎麽還在這？我忙得都顧不上和你說話。”
艾雅轉過頭，一把拉她坐在椅子上，“你快坐下歇歇吧，我都看你轉悠了一天了，腿受得了嗎？”
“哪有這麽嬌氣啊，這在店裏曬不着淋不着的，已經很不錯啊。”
“你就逞能，若是你哥看到你在這裏，還不知······”
她一個手勢制止道，‘打住，你可不能打小報告啊。等着，我去換衣服，晚上請你吃飯。”
吃完飯出來，兩人沿着小路慢慢往學校走，林艾雅挽着她的手臂，悠悠的嘆口氣，“黎安，說真的，我真的佩服你有這種獨立的想法。像我，我爸是打算把公司交給我，我也從來沒想過要出去，只能啃老了。”
“經營公司也要很大的學問的，同樣也需要體力和腦力，做好這個也是不容易的。而且艾雅，”黎安頓了一下才開口，“我們畢竟是不一樣的，沈家收養我這麽多年，我很感激，但是我不願意把他當做我的靠山。”
“你又這樣想，收養怎麽了，你當時那麽小，是你能決定的嗎？而且這沈家選擇收養你，他就一定要對你好才行，你就是沈家的一份子。哦，我知道了，一定又是你那個姑姑說你什麽了。”艾雅氣鼓鼓的說，“你在沈家這麽多年了，她還是那樣對你，心真是石頭做的。黎安，你別理她，跟我回去，姐養你。”
黎安瞥她一眼，“林大小姐，我可承受不起您這份好意啊。”
“受得起受得起，生活情感工作，只要你需要的，我都包你滿意。”
她笑了笑，然後若有所思道，“不是我不想回去，而是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去。”
“到底怎麽了，你這丫頭越來越奇怪了，什麽事都不和我說。”林艾雅有些生氣的甩開她的胳膊，“不是說好咱們之間沒秘密的嗎？”
“好了好了，我的姑奶奶，我怎麽敢瞞您什麽呢。”黎安又把她拖回來，頭硬是靠在她肩膀上，這才放松了疲憊。“就算有些話我沒有告訴你，那只是我沒想好而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能說這些話的人。我不和你傾訴，還能和誰說呢？”
“我知道，我也一樣。”林艾雅輕笑了一聲，“那好吧，你不願意說的事，我也不逼你。”
林艾雅知道分寸，她明白黎安的經歷，讓她不可能坦率肆意的向別人曝露自己的內心，有一些事情，連她也不能觸及。但是這并不妨礙她們的友情，她願意等，等她向她傾訴。
“黎安，你也知道，我從小媽媽就不在了，爸爸整天工作，根本沒有一點時間管我。特別是高中那三年，我們在一起吃飯的時間十個手指頭都數的過來。我想，這大概就是我這種富二代的缺憾了。幸好一直都有你陪着我，不然我肯定高中都堅持不下來，要被老頭押到美國去了，想一想啊，我肯定是夜店飯莊什麽的混樂下去了。”
“你別又擡高我啊，我相信，就算沒有我，你也不會像其他的纨绔子弟一樣。”
“不會，”她堅定的搖搖頭，“你知道嗎？因為你，我才學着不去怨恨，學着去了解爸爸，和他溝通。讓我們之間不再是冰冷的金錢。然後呢，我還學會了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所以我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現在又有了陸文津，爸爸的公司呢，我也在學着管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啊。”
“真是替你開心，不過我有這麽大的魅力，讓你這麽感激嗎？我做了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
“你沒做什麽，卻又做了一切。”林艾雅難得說出這麽富有哲學意義的話，不過也真的是這樣，她們十幾年的友情中，并沒有發生轟轟烈烈的大事件，而且所有的事情都被時間溫柔的增添在記憶中，再提起，只剩唇角的溫柔，掀不起什麽波瀾。
“好吧，就讓我的光輝形象一直這樣存在着吧。”黎安厚着臉皮無可奈何道。
林艾雅不想怼她，卻又道，“黎安，我們其實都很孤單，但是我又羨慕你，不管什麽時候，你身邊總有沈霁在啊。”
黎安的腦子轟隆一聲······
什麽事被提醒，什麽痛楚彌散開來。終是她太遲鈍，她才想起那份文件的真正處決，殘忍收回她最後一層的保護傘。
沈霁。
從今以後，她還有什麽身份，陪在他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