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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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婦人在看見魏二小姐走下來的時候,瞪着一雙眼動也不敢動,手裏還捏着那顆剔透鮮紅的血玉珠,她的手顫了顫,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随後驚恐地躲到了櫃臺後邊去。
餘下那男掌櫃站在原地像是成了個木樁,嘴唇緊抿着,雙眼睜大,脖頸直往後縮。
魏二小姐并不意外,回頭對洛衾說道:“他們這般怕我,定是認出了我是厲鬼。”
洛衾沉默了半晌,只好微微颔首,一句話也沒有說,似是認同了魏二小姐所說的話。
兩人身後的溫平憶雲裏霧裏地聽着,爾後像是被雷電擊中了一般,整個人懵在了原地,目瞪口呆地看向了面前那兩人。
他磕磕巴巴地說道:“什、什麽鬼?”
魏二小姐眼神微眯,半分揶揄半分挑釁,爾後一字一頓地說道:“厲鬼。”
溫平憶險些暈了過去,記起前兩日這人還說她時日不多,怎一晚上過去就成了厲鬼了,昨夜從門縫處鑽進來的陰風果真不假。
假道士又想了想,難怪這姑娘身上總帶着一股寒氣,不曾想竟是陰氣。他踉跄了一下,險些摔了下去,幸好将手扶在了欄杆上,才勉強站穩了。
洛衾實在想不通,為何魏二小姐總這般敵視這小道長,就連換了個身份也要吓他一吓,這腦子壞了的人,心思可真不好猜。
樓下一人僵站在原地,而一人瑟瑟縮縮地躲在櫃臺後,兩人都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那躲在後臺後的婦人說道:“大俠,我們這做的是小本生意,這幾日分文不進的,實在是……”
她話還未說完,掌櫃腿都軟了大半,他抱着拳說道:“三位大俠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一人要錢,一人要命。在掌櫃的開口之後,婦人連聲也不吱了。
洛衾原本還擔心魏二小姐會把那兩人吓唬得屁滾尿流,可沒想到,她竟徑直走到了掌櫃面前,說道:“昨夜來時二位不在,便擅自入住叨擾,本想走時再付房錢,沒想到竟在下樓時遇見了兩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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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目瞪口呆,垂眼看向了魏二小姐手裏的劍,依舊動也不敢動,他對這些江湖人,實在是怕得厲害。
然而魏二小姐斂眉正色,一副誠懇的模樣,絲毫不像是要燒殺搶掠的樣子。
躲在櫃臺後邊的婦人這才膽戰心驚的露出頭,暗暗睨了洛衾和魏二小姐一眼,左看右看,這兩人一豔一冷,堪為雙嬌,就連話也說得好聽,并不大像是來搗亂的。
都怪前幾日來的那夥人太過兇煞,害得她一看見帶刀帶劍的人就害怕,婦人眼眸一轉,朝樓梯上的溫平憶看了過去,心道小道士長得也俊俏,怎麽也不像是打家劫舍的惡人。
掌櫃戰戰兢兢問道:“你們與前幾日那群黑衣人,不是一夥的?”
“不是。”魏二小姐說道,“人鬼殊途,怎能同為一夥。”
掌櫃竟像是路遇知音一般,雖仍皺着眉頭,嘴角卻揚了起來,他朝門外張望了一眼,過了一會才回過頭來壓低了聲音說:“我也覺得那群人兇面冷情,比鬼煞還可怖。”
洛衾:……
這兩人所說的顯然不是同一回事。
她忽然想起了那條在房裏撿到的抹額,不緊不慢的從袖中拿了出來,一邊走下了樓梯,将抹額舉到了掌櫃面前。
為了避免魏二小姐再添油加醋的又說點什麽,她連忙開口:“我們昨夜才到此地,和他們自然不是同路人,話說回來,掌櫃你可認得此物?”
在聽到洛衾的話後,掌櫃才松了一口氣,整個人暈暈乎乎的,他擡手指着那抹額,又眯着眼伸長了脖頸,湊近細細看了一會,搖搖頭說道:“不認得。”
洛衾蹙眉又問:“當真不認得?”
掌櫃連連擺手,“興許是那群黑衣人遺留的,兩日前我們回來了一趟,見那群黑衣人離開了大半,就匆匆收拾了空出來的客房,沒想到留下的人竟然拔劍要殺我們滅口。”
說起這件事時,掌櫃上氣不接下氣的,一副随時要斷氣的模樣,他扶着桌子站穩,又說道:“我可什麽也不知道,腿一軟就、就忍不住求饒,他們之中有個主事的放了我們一馬,讓我們有多遠滾多遠,跑到了鎮上之後,我和娘子忽然想起來盤纏沒帶,又悄悄回來了。”
洛衾大致明白了,那群身攜紫色水紋額帶的人分成了兩路,其中定有一路去了逍遙城,不然也不能混入其中。
魏二小姐微微颔首,竟将那鑲着藍色玉石的劍穗扯落下來,遞給了戰戰兢兢的掌櫃,說道:“這東西你們拿去典當了,能換不少銀子。”
掌櫃目瞪口呆,“可、可……”
他“可”了大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爾後櫃臺後的婦人站了出來,把魏二小姐手裏的劍穗給接住了,一邊說道:“謝謝姑娘,姑娘心腸真好。”
魏二小姐嗤笑了一聲,“我可不是什麽好人。”
她話還沒說完,洛衾已經能猜出來她後半段想說什麽,于是一把抓住了魏二小姐的手,把她往客棧外邊帶,回頭還沖掌櫃說了一句“告辭”。
溫道長腿有點軟,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他猶豫了半晌,眼睜睜看着那兩人走到了太陽底下,過了一會才跟了上去,心道,既然能見光,那肯定不是鬼了。
他匆匆去牽了馬,剛解開缰繩,後頭竟看見馬上的兩人身上竟披上了黑漆漆的披風,就連原先藕白色的幂籬也換成了黑紗。
好不容易緩過來的心跳又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他又拿不準這兩人到底是人還是鬼了。
在爬到了騾子背上後,溫道長思來想去還是讪讪問了一句:“你們為何要披着披風,還、還帶着這鬥笠……”
洛衾也很無奈,她剛喂好馬的時候,回頭就看見那魏二小姐懷裏抱着一堆東西,從客棧裏走了出來,問了才知道那是向掌櫃要的。
魏二小姐說道:“我夜觀天象,這連着幾日都是炎炎烈日,我們身為厲鬼,出門在外得多加小心。”
洛衾:“你身為厲鬼,為何還對那客棧夫妻這般好。”
魏二小姐湊得很近,把披風披到了洛衾的身上。她垂下了那雙稍顯狹長的鳳眼,手指如翻花将披風的兩股繩子系成了個花結,又慢悠悠的給人戴上了鬥笠,鬥笠上垂落的黑紗直抵肩膀。
她又擡手将那垂在洛衾臉前的輕紗撥開,只見洛衾正定定地望着她,那眉目如濃煙薄雲入了畫一般,一副冷心無情的模樣。
魏二小姐嘴角一揚,鳳眸紅唇,豔麗如毒,“這做鬼呢,在人間自然也得尊禮法。”
洛衾活到如今,還沒聽過這種說法。
魏二小姐又道:“畢竟要入鄉随俗。”
洛衾:……
真是好一個入鄉随俗。
……
逍遙城依山而立,傍水而居。
洛衾和魏二小姐到城門時,又過去了一日。
此時夜色已深,半月高挂。
即便是明月高懸,城門也有商販和城民在進進出出着,只有一個看守的護衛背靠着門站着,還睡得一晃一歪的。
興許是城主薛逢衣宴請天下江湖人齊聚此處的緣故,就連城門的看守力度也減小了,反正那些個江湖人要是想進來,也不是區區幾個小護衛能守得住的。
魏二小姐勒馬停下,擡手撇開了垂在臉側的黑紗,擡頭朝城門上三個大字看去,嘴角一揚,“到了。”
洛衾坐在馬後,擡起下颌朝那“逍遙城”三個字看去。
據說這是薛逢衣親手寫的字,在立匾的那一天,他在所有賓客的面前一躍而起,以劍尖作筆,又以內力加持,頃刻之間,在這石匾上刻下了這龍飛鳳舞的三個字。
在收劍入鞘的那一瞬,他當即宣告天下,薛逢衣退出武林,餘生只為庇護逍遙城城民,若有人來犯,他絕不輕饒。
洛衾微微蹙眉,這樣一個人又怎麽會在這關頭忽然宴請天下名士,還贈的是天殊樓的無極晶。
這事情絕不簡單,她心道。
溫平憶遲遲才追上兩人,那驢騾連大氣也沒喘上,反倒是他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像是他在馱着這驢騾趕路一樣。
他氣息奄奄地說道:“哎,兩、兩位女俠,下次可否騎慢一點,貧道快不行了。”
魏二小姐心情正好,不想與這又虛又弱的假道士計較什麽,啓唇便道:“可。”
洛衾微微掀起了黑紗一角,往城門裏邊看了過去。只見城廓內彩燈搖曳,薄織随風飄搖,街市上懸滿了大紅的燈籠,映着人面也似帶喜色一般。
銅鈴、鑼鼓和琵琶俱響,除此以外,還有源源不絕的喧嚷聲,那鼎沸的人聲從城裏傳出,熱鬧非凡。
她心道,好一逍遙自在的做派,不枉取了“逍遙城”這一名。
剛才還喘着粗氣的溫平憶也目瞪口呆,“這逍遙城竟這般熱鬧。”
他下了騾子,牽着缰繩便往裏走,雙眼往靠在牆上的護衛看了一眼,心底隐隐有些忐忑,在走進了城門後,他才松了一口氣,回頭一看,那兩人竟不見了。
溫平憶四處張望着,爾後才發現那兩人竟還在門外,他往回走了幾步,正想喊出聲的時候,忽然看見那騎在馬上的魏二小姐忽然咳出了血。
魏二小姐若無其事地說道:“定是因為今日遭了烈日荼毒,魂魄不穩,故而傷了元神,所以修出的形體才會咳出血來。”
洛衾:……
作者有話要說: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