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道思
一場夜雨過後,滿院落英無數。
衛夫人攜着雯楚一早便離了府,去掖庭局參加第二輪甄選。府中上下忙碌,毓娈也便被這喧嚣吵醒,慢慢踱到後湖,一個人靜靜站了許久。
想起她與衛南風的初遇,以及雖然時間不長,卻朝夕相處的點點滴滴。也曾癡心以為,曼離早已離開,自己來到他身邊的時機剛好。卻恰恰忽略了,愛的感情是與任何時間都無關的。
如此這般胡思亂想着,日頭漸漸高了。落霞見她久不回飛瀾榭,便尋了出來。
“不如我陪小姐去掖庭局附近轉轉吧,也讓奴婢見見世面。”
毓娈心想這倒是個好主意,反正最近也無人顧及她,行動十分自由。兩人說走就走,并不乘轎子,只戴了一頂遮面的幂籬。陽光晴好,主仆二人一路說說笑笑,不多時便到了掖庭局附近。果然如想象中那般,方圓數裏停滿了車轎。
距掖庭局稍遠有一茶館,名喚“暢得園”。毓娈主仆二人進得廳來,相較掖庭局周圍,人果然少得多。
早有店家小二迎上前來,落霞忙道:“要雅座。”小二便将兩人引上二樓。毓娈摘去幂籬,方才燦爛一笑。原來這二樓皆是隔間,視野開闊,一條街景一覽無餘。窗外楊柳正茂,雲蒸煙沸般蔥綠,地上卻落花點點,不由讓人觸景傷情。
趁毓娈發怔之時,落霞便打發了店家去掖庭局門口通知衛家随從,二小姐在此處等候。
毓娈也再不言語,默默望着樓下熱鬧的街市中人潮湧動,眼神卻空洞而茫然,失了焦點。不知她是想得太多而麻木,還是徹底放空了自己。
一壺茶端然放在了桌上。
本以為是落霞或是店小二,毓娈舉眸一瞧,眼前的陌生年青男子卻有幾分眼熟。一旁落霞忙道:“給殷公子請安。”
毓娈這才反應過來,此人竟是前幾日遇到的殷其雷。一時間大感尴尬,竟有幾分手足無措,忙向落霞遞幾個眼色。那落霞雖認得殷其雷,只是到底是個丫鬟,亦漲紅了臉不做聲。偏那殷其雷一撩袍角,悠然坐在了她對面,笑道:“我果然同小姐有緣,在此處亦能遇到,可見小姐同我都是避俗之人。”
殷其雷的泰然倒讓毓娈稍稍放心,只是他的弦外之音她也并非不懂。毓娈和緩道:“避俗卻未能免俗,仍在是非圈中,想窺探一二。公子大約與我不同。”
“小姐真真是十足的玲珑美人,聰敏靈慧,小生佩服。”殷其雷目不轉睛,深深看了她一眼。
毓娈臉一紅,羞赧道:“公子過譽了,小女實不敢受。”
又過了約摸一盞茶的功夫,店家便回禀道,說衛府大小姐已驗選完,掖庭局前道理擁堵不堪,便不過來與二小姐會合,徑自先回府了,讓二小姐也盡早回府。
“那驗選結果呢?可中了?”毓娈忙問。
店小二略顯窘迫,支吾道:“這……小的可不知。”
毓娈微微嘆氣,心中未免七上八下,落霞先叫那小二下去了。一旁殷其雷笑道:“命裏有時終須有,瞧我便順其自然罷了。”
“話雖如此,到底有些懸心。”毓娈勉強笑道。
“小生有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毓娈不發一言,只靜靜看着他,殷其雷便又道,“若今日在掖庭局中的是小姐,你是想中呢,還是想棄?”
雅間內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一旁落霞低聲道:“奴婢再為主子添些茶水。”滿室只聞得茶水入杯時清澈明亮的響聲,霧氣慢慢漾開,兩人的身影都有些不真切。毓娈心中一酸,不由悲從中來,難以自制。
“或許有一天,我能夠回答公子的問題。”毓娈黯然道,“只是今日,請恕我無法回答,就此告辭。”
毓娈翩然起身,輕施一禮離去。
“小姐,我瞧那殷公子八成對您有意。奴婢在衛府數年,也從未瞧見他對大小姐如此上心。”
轎子微微晃動,毓娈似乎無知無覺,只管蹙着眉頭沉思。這殷其雷有幾分油嘴滑舌,她亦瞧出幾分,可他的真心,她也并非視而不見。只是……若他知曉了自己的身份,還會有這份心麽?他是否能将自己從十七歲冬夜裏拯救出來?拉自己走出那個深潭,離開那個日夜折磨自己的怪物?
眼前卻出現了那個熟悉而清瘦的側影。南風,南風。他果然只是一陣風麽,是麽。
“落轎。”
甫一下轎,毓娈一陣頭暈,幾乎站立不穩。落霞被唬了一跳,忙扶住她,再不敢松開。
不一會兒,管家便迎上來,臉上掩飾不住的喜氣洋洋。毓娈忙問是否中了,管家拊掌笑道:“二小姐怎不知大小姐的勢力,豈是等閑人物!這第二輪選的十二上秀,大小姐名列第五,真真是天降之喜啊!”
雯楚果然是人中翹楚,毓娈點頭暗贊,不由露出一絲微笑。
“大小姐人現在何處?”
管家回道:“回來便說乏極了,現在休息罷。”
“那晚上再去道賀也不遲。”毓娈想着,也便回房去了。
暮春過後天便炎熱起來,接連下了幾日雨,樹木卻愈發繁盛。浣雅軒前停了幾只喜鵲,更襯得這雨後晴朗之日雲爽天闊。
金鳳閣的一支流蘇玉釵早晨才忙忙送來,長安城最好的首飾店這幾日忙極了。碧雲為雯楚扶正螺髻上的一朵煙紅珠花,并又插上那支通體碧瑩的玉釵,捋一捋垂下的金線翠珠流蘇,鏡中的雯楚嬌美無雙。
衛夫人滿意地笑笑,道:“站起來,我瞧瞧。”
頭上金銀首飾繁重,雯楚扶着妝臺手上使力才站起來,步态略略晃動。衛夫人一蹙眉,道:“轉一圈,步子要穩。”
一襲淺杏色長曲裾,領、袖、襟邊則滾着青竹色碎花樣式。既顯得人兒膚容勝雪,又雅致得體。雯楚徐徐轉身,裙幅微微擺動,如夏風拂過湖面,吹皺粼粼碧波。方才的不穩已被很好地遮掩,雯楚适應了許多,如花般笑着。
“這便很好了。我衛家的女兒,雖不奢能拔得頭籌,卻一定不能輸于人後。”
雯楚卻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精致華麗的木偶,任由他人操縱。只是事情到了這一步,她早已無牽無挂。自己的一顆心,早已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