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初心
再次受傷的裴航渾身是血，幾番掙紮，最終依靠着樹幹，才勉強立起身來。
他不怒反笑，從牙縫裏擠出字句：“修羅，你自诩為神，視我等為蝼蟻。其實，這并非你作為強者的自信，相反，是因為你遇到了你口中的少主那樣比你更強的人，你認為自己永遠無法超越他，你已封鎖了自己的進步之路！”
修羅臉色驟變，顯然被裴航說中了自己的痛處。
裴航身形踉跄不已，卻用洪亮的聲音繼續喊道：“你在我等‘蝼蟻’面前越發的高傲，那只能說明，你在更強者的面前，越發的自卑和懦弱！”他一抹嘴角的血跡：“懦夫！你只是個膽小的懦夫！”
修羅心中惱羞成怒，渾身顫抖不已。他一生追尋武道，誰知最終還是遇到了鬼武堂少主惠博雅這樣的武道絕世天才，裴航說的不錯，惠博雅的實力，正是修羅自認為永遠無法企及的高度，正是惠博雅的存在，讓他意識到自己也不過是武道洪流中渺小的一粒微塵，讓他不知從何時起，便始終處于一種極度自卑的狀态。
而這種自卑，卻在面對比自己更加弱小之人時，轉化成這種高傲和不可一世的态度。他的驕傲，其實正是對內心深處自卑的掩飾！
修羅的眼神瞬間陰郁下來，顯然已對裴航這只看穿自己心跡的蝼蟻動了必殺之心。他帶着強烈的怒氣和殺意，朝着裴航疾奔而至：“死！”大吼之中，右拳灌滿了剛猛內力，直接擊向裴航頭部，要将他一招誅殺！
此時此刻，他已不再是一只猛虎，而是一只被怒意和殺心充斥了頭腦的瘋虎！這一拳毫無保留，更是不留後招，誓要将裴航的頭顱擊個粉碎！
然而，裴航面對這一擊之威，竟未表現出絲毫的慌亂，而是簡單地伏身低頭，輕描淡寫地便躲過了瘋魔狀态下修羅的重拳！
“轟！”地一聲，修羅的拳頭擊中了裴航身後的樹幹，那顆一人多粗的大樹上半段應聲而碎，登時化作許多木屑與齑粉，迎風飄散開來。
而裴航卻蹲在修羅的褲裆之前，頭部距修羅的兩腿之間僅僅只有數毫米的距離。這姿勢雖然滑稽，卻是恰到好處的躲過了修羅這一招，全然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
嗯？修羅驚異莫名，這怎麽可能？這個蝼蟻般的裴航，怎麽可能如此輕松地躲過這一招，難道他不僅看破了自己的心跡，更在這一瞬間已看出了自己拳法的攻擊死角？這裴航究竟是什麽人？
再一低頭，看到半死的裴航竟然仰着頭，一臉賤笑地望着自己，一副挑釁和得意的神色。
“去死吧！”修羅更加暴怒，毫無保留地連續使出數套組合拳，不斷擊向裴航的頭部、胸膛等各處要害！
但是，和剛才一樣，裴航總是能夠在修羅的攻擊即将得手時，或溜或滾或躺，以種種荒唐搞笑卻毫不多餘的動作和姿勢，恰到好處的躲過修羅瘋狂的攻擊！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數個回合，又是一連串的攻勢過後，因為不斷使出全力，修羅感到自己內力消耗劇烈，竟然隐隐有些氣喘，內力的運行也不像之前那樣順暢了。
他只得暫停攻擊，腰背微弓，略作歇息。
而裴航這邊，卻在再次躲過一波攻擊之後，以一種美人躺的姿勢，撐着腦袋卧在地上，賤不喽嗖的望着修羅：“不可一世的神，再來啊！”
瞧你那德行！關鍵時刻，還不得靠我這神器？鳶尾在意識中嘲諷着裴航。
原來在之前的交手過程中，裴航在幾次受傷後，總覺得修羅的拳法有種奇怪的熟悉之感，但又說不出個究竟。告訴鳶尾後，鳶尾立即在數據庫中對修羅的拳法作了快速的比對和分析，最終終于發現，其實修羅所使用的拳法，正是源于裴航曾練習過的上古時期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羅漢伏虎拳！
雖然年深日久，修羅所使拳法與數據庫中的羅漢伏虎拳已有所不同，但其根本上仍然保持着一致性。因此，鳶尾通過模拟，已将修羅的拳法分析的一清二楚，這就意味着，她可以及時預測修羅攻擊時的拳式，更可以及時向裴航指出修羅每一招一式中的攻擊死角！
這也正是裴航能夠用種種荒唐搞笑的姿勢，躲過修羅瘋狂攻擊的原因！而之前裴航對修羅所說的那些關于自卑和驕傲的話，既是為了攻破修羅的心理防線，也是為了拖延時間以便鳶尾對其拳法做模拟分析。
此刻，面對裴航不斷的挑釁，修羅已經徹底暴怒，短暫的調整過後，他絲毫不顧內力的大量流失，繼續毫無保留地對裴航發動攻擊，一心一意要将裴航這只該死的蝼蟻當場擊斃！
但從攻勢上看，修羅已是一拳慢過一拳，那拳式的威力也是不斷減弱。饒是如此，對于受傷的裴航來說，假如一個不慎被打中，恐怕依舊會一命嗚呼。
在鳶尾的指示之下，裴航不斷地躲過修羅的攻擊，同時，他也在耐心地等待時機，此刻修羅已經心神不寧、失了沉穩，被憤怒沖昏了頭腦，裴航的計劃便是要繼續消耗下去，等到修羅內力不支，拳力進一步削弱之後，便是他奮起反擊的最佳時刻！
以逸待勞的期間，裴航依舊維持着攻心之勢：“你口口聲聲稱我等為蝼蟻，其實，你連蝼蟻也不如。”裴航用手朝着枯草洞的街區指了一圈：“看看吧，這裏的蝼蟻們，他們很窮，很弱小，但是，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拼搏和努力，用盡全力的生存着，以他們得不償失的勞動，換取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收入，來讓自己的家人吃得飽、穿得暖！即便卑微，卻自始至終從未放棄啊！而你呢？你這個故步自封的懦夫，除了自大和自卑，你一無是處！你又有什麽資格嘲笑我們這些蝼蟻們？”
氣喘籲籲的修羅暫時停止攻擊，沉默了片刻，忽然有些頹喪地回應道：“徒勞，都是徒勞！蝼蟻注定一輩子卑賤！”接着又再次擺出攻擊姿态：“就像你注定被我擊殺！”
“呵！”狀若瘋魔的修羅再次出手，向裴航發動了一記絕殺！
但裴航已經看出，此時的修羅已經內力不繼，就連那一式拳法都已經使得不像之前那樣完美，不僅出拳軌跡有些偏離，甚至修羅的手臂都已經有些輕微的顫抖了！
就是這一刻！
裴航将乾坤玉佩中的能量調至最大，同時使出與修羅這一招一模一樣出自羅漢伏虎拳中的拳式，硬碰硬地向着修羅的攻擊迎了上去！他要用與修羅一樣的招式，徹底打碎修羅那不可一世的驕傲！
“轟！”兩只鐵拳瞬間撞擊在一起，爆出一聲悶響，兩股力量彼此交織纏鬥，帶起一股強烈的氣流，吹的修羅和裴航兩人發絲亂舞，幾乎快要睜不開眼！
裴航心中吃驚不小，這修羅此前已消耗了大量內力，此時此刻，這明顯顯出了頹勢的一拳之中，竟然還有這麽強勁的內力！
修羅也是大驚失色，不敢相信這個原本以為是蝼蟻一般的弱者裴航，竟然能夠強行接下自己毫無保留的一拳！
修羅眉頭一皺，驟然增強了拳上內力，當下情形，他已是孤注一擲，無論如何，也要将裴航這個看破了他心跡的蝼蟻置于死地！
裴航只覺對方內力激增，如洪水決堤一般，瞬間沿着手臂攻入了自己身體，登時感到四肢百骸劇痛，幾乎要被修羅那股霸道的內力撕成數段。
但他強忍着劇痛，緊咬牙關，絲毫不顧身體各處傷口迸裂、鮮血橫流，只是一股腦的不斷調動起能量，拼死抵禦着修羅那道洪水般的內力！
快撤！你要死了！意識裏傳來鳶尾的驚叫！
不！我要拼下去！我要讓他看看蝼蟻的力量！裴航艱難地在意識中回應道。
“噗嗤”之聲大作，裴航右臂上的肌肉竟然已經裂出數道血口，一汩汩鮮血濺射在空中，紅的奪目！修羅的內力長驅直入，再有片刻，便要攻上裴航的頭部！
在那劇痛之中，裴航牙關已咬出了血，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之外！但他絕不放棄、絕不退縮，只是拼盡了全力去與修羅的內力持續抗争！
不放棄，不退縮！這便是蝼蟻們真正的力量啊！
忽然之間，裴航感到對方的內力略微一漲、繼而如塌方一樣，猛然間衰落了下去！
修羅已是油盡燈枯了！
幾乎痛死的裴航精神猛地一振，發動能量全力攻了過去！
“啊”地一聲慘叫，那不可一世、自诩為神的修羅，一身的高級西裝散成了無數條亂七八糟的布帶和碎片，随後，修羅的身體倒飛了出去！
那修長健美的身軀之上出現了許多條血痕，整個身體向後平飛出去十數米遠，落在地上之後，又向後滑行了幾米，才在一片飛揚的塵土中停住。
修羅沒有摔倒，但是，他只能勉強半跪在地上，絲毫也動彈不得。“哇”地一聲，他連續不斷地嘔出一大堆鮮血，竟然已是受了必死的重傷。
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我怎麽可能被一只蝼蟻擊敗！狼狽不堪、受了致命傷的修羅奮力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只是再次咳出一團鮮血。
許多年前，他曾敗給了如今的鬼武堂少主惠博雅，從那時起，他便知道惠博雅便是他永遠無法超越的頂點，他成為了惠博雅最忠實得力的部下，雖然只是鬼武堂五虎将之一，但若論實戰能力，恐怕能與地位更高的兩大護法一較高下！
在那以後的人生中，他便以驕傲和冷漠示人，小心翼翼地掩飾起內心深處的自卑和失落，他為了鬼武堂沖鋒陷陣，成了惠博雅最有力的那只拳頭，只要有令在身便無所不幹。卻從未想過，這樣的人生究竟有什麽意義？甚至連當初要一心追尋武道的理由，都已在刀頭舔血的日子中徹底忘卻了。
如今，自己卻被裴航這樣一只蝼蟻擊敗，或許，真如裴航所說，惠博雅的強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的自卑和膽怯，封鎖了自己向着武道巅峰前進的道路。
初心，那究竟是什麽呢？
帶着這疑問，一生的記憶，在修羅的腦海中不停翻湧。
另外一邊，同樣血肉模糊的裴航踉跄着腳步，一瘸一拐艱難地朝着修羅走了過來。裴航艱難而動情地說着：“保護貧窮和卑賤的蝼蟻們，懲罰恃強淩弱的所謂強者們，改變這弱肉強食如同煉獄般的世界，登上仙宮，成為世間最強！這就是我追尋武道的理由！這就是身為蝼蟻的我，永遠也不會改變的初心！”
裴航已走到了修羅身前，他俯視着修羅，傲然地繼續說道：“你！一個失卻了初心的武者，不配成為武道強者！更不配成為支配他人生死的神！”
修羅帶着若有所悟的表情，半跪的身軀緩緩跌倒在地，吐出了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口氣息。
裴航也面帶微笑，背部朝下，仰面倒在了地上。
天空可真藍啊！他微笑着，漸漸閉起了眼睛。
意識之中，鳶尾一聲又一聲的呼喊越來越弱，終于聽不分明。
在他周圍，許多枯草洞的居民正逐漸圍攏過來，有些裴航認識，有些不認識，但他們全都帶着充滿關切的神情，急匆匆地朝着裴航奔來。
裴航看不到，那其中有許多人，眼角正挂着熱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