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危險的鄰居
格雷終于開始認真備考了。他在失望之餘才真切意識到自己有多麽渴望能認識些其他人。雖說他以為這次是自己沒有表達清楚,才錯失了期盼已久的與人類初次會面。但和叔叔朝夕相處了這麽多年,他還是敏銳地感覺到,叔叔應該不會再特意安排他在這裏與人類會面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按叔叔說的考上大學,通過那座橋離開這裏。
雖然不知為何不太願意在家裏接待人類訪客,薩奇對他的備考倒很是支持,教了他不少應試技巧。
“最有效的其實是放松心情。煩躁不安的時候,錯誤是層出不窮的,驗算也幫不了你。”薩奇扶着他的肩膀,“如果感覺煩躁起來了,就閉上眼深呼吸,慢慢從一數到五。試試看。”
格雷閉上眼睛照做,發現心還真的慢慢沉靜了下來。他揚起頭對叔叔笑了笑,握住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指。
薩奇用力吞咽,拍了兩下就抽回手,嘟囔着讓他繼續用功匆匆離開了。
一直到晚飯時,薩奇才再次出現,提議兩人一起出去散步。
深秋的森林落葉滿地,林中一片靜谧。太陽已經西斜,但透過枝杈灑在身上還有些若有似無的暖意。兩人踩在厚厚的落葉上發出規律又沉悶的輕響。格雷深深呼吸着涼爽的空氣,感覺身心都輕松了不少。
薩奇帶着格雷一路向下,沿着幾乎看不見的蜿蜒幽徑穿過森林。格雷忽然隐隐感覺到這是要去哪裏了。
果然,當他們從一段格外陡峭的土路下來,樹林戛然而止,面前是一段平整的柏油路。
格雷和薩奇同時向對方伸出手,握在一起。
“就是這裏。”薩奇拉他沿着柏油路又走了一會兒,前方就是跨越峽谷的窄橋了。這裏兩邊都有需要刷卡識別才能通過的路障,還有攝像頭虎視眈眈,“你到時候就要從這裏過去。”
現在只有山巅還映着些晚霞,路邊感應路燈紛紛亮起。格雷向橋邊瞥了眼,只看到一片讓人心慌的漆黑。
“叔叔……”格雷終于吐露了一直以來的煩惱,“我真的很想去上大學,但一想到要離開叔叔,獨自面對那些人類,又覺得很可怕。”他緊緊捏着薩奇的手,拉到自己胸口,“我集中精力複習的時候會忘掉這些,但一停下來就心煩意亂……”
“格雷。”薩奇攬過養子的肩膀,“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打點好在人類社會裏的背景,也會經常去看你。你永遠不會是一個人的,相信叔叔。”
格雷靠在叔叔胸口,聽着他沉穩的心跳,眼睛裏酸酸的。他忽然希望此刻可以永恒——外面的世界近在咫尺,他們卻不用真正分別,可以這樣依偎在一起,好像至親,又仿佛摯愛。
但這美妙的時刻被突然響起的鈴聲打斷了。薩奇掏出手機:“是……什麽?太好了!穩住他,我馬上就去簽合同!”
他稍稍推開格雷:“給你在大學城買的公寓終于有消息了,我得馬上趕過去。現在房市真是緊俏得吓人。”他點亮指尖,開始在空中描畫,“你自己先回去吧,我今天晚些回來!”
格雷眼睜睜看着叔叔消失在異空間裏——那是個除了施法者本人,只能攜帶無生命物體(比如身上衣物)的法術。他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猶豫着望向來時的路——林間已經一片幽深,只有柏油路面被路燈照得清晰可見。他也把注意力集中到指尖,在掌心畫了個圖案,召喚出一團螢火舉在身前,嘗試着尋找樹木間的空隙。
霧氣從地面升騰起來,越發濃郁。格雷在林間跌跌撞撞前行,很快就沒有力氣維持螢火的存在。他知道自己大概是迷路了,但也沒辦法,只能希望叔叔趕緊辦完事,回來找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現了亮光。格雷無語地發現自己竟然又繞回柏油路了,而且這裏都看不到橋的影子,根本不知是在哪。
要不……還是去橋頭?也許叔叔看我沒回家就會去那裏找?
他沿着柏油路快步前進——這可比林間的羊腸小道走着舒服多了!為什麽叔叔不也鋪這麽一條路到家裏啊……
對了,他會瞬移。格雷嘆息着。
身後忽然有強光突破迷霧照在他身上。格雷吓了一跳,一回頭,一個龐然大物吱地一聲停在他腳後。他被晃得眼暈,呆站着不知所措,半晌才注意到有人在叫他。
“喂!你是誰?怎麽在這兒?”
“呃,我叫格雷……”格雷老實回答,“我住在這邊。”
“只有我住在這邊。”對方哼了一聲,“過來。”
格雷猶猶豫豫繞過去。他終于認出來,這應該是輛汽車。這還是他第一次親眼看到汽車,沒想到開起來這麽安靜,燈光又這麽明亮。格雷眨了半天眼,才注意到車裏——他就這樣見到了生命中的第一個人類。
那是一個很帥氣的年輕男子,一頭短短的褐發,閃亮的綠眸,下巴上支楞着不羁的胡茬。
對方上下打量了格雷一番,神色緩和下來,推開車門挪到了裏面的座位:“上來吧。”
“呃,謝謝,我,我自己走去橋頭就好……”格雷搖頭,“薩奇叔叔辦事回來可能會去那裏找我。”
“叔叔?”男人皺起眉頭,“你是薩奇伯爵的家人?”
“我是他養子。”格雷點頭。伯爵?叔叔好像提起過什麽封賞之類的……
“去橋那裏根本不是這個方向。”男人擺擺手,“而且這麽又冷又濕的,你要等到什麽時候?還不如去我那裏,叫伯爵明天再來接。”他拍拍自己身邊的座位,“鄰居間這點兒忙還是要幫的。快點。”
格雷覺得有點不對,但也不知道要怎麽禮貌地回絕這麽明确的命令,只好爬上有點溫熱的座位。車門在身後自動關上了。男人戳了下面前的觸摸屏,車就自己啓動繼續前行。
“你知道我是誰麽?”男人問。格雷搖搖頭。男人輕笑一聲:“我叫丁恩。”看格雷只是迷惑地點頭,他聳聳肩,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一些。
“您……住在這裏?”格雷忽然想起來,“那座橋也是您修的?”
“唔,可以這麽說。”丁恩伸了個懶腰,鼓鼓囊囊的胸肌在有些緊繃的襯衣下舒展開來,“我本來以為交通這麽不便的地方沒人住呢。不過——”他瞟了眼格雷,“這麽迷人的鄰居我倒是不介意。”
格雷臉燒得厲害,摸了摸耳朵,試圖把自己縮得更小一點。
道路盡頭赫然出現兩扇華麗的巨大鐵門,圓柱形的感應燈和閃着紅光的攝像頭鷹鹫般栖息在頂端。鐵門在汽車駛近時悄無聲息地打開,在他們進入後迅速閉合。
汽車徑直駛入了車庫,丁恩帶格雷從側門進了屋子。這是個巨大的現代建築,裝潢簡潔冷淡,但地板踩上去暖洋洋的。
“要吃點什麽嗎?”丁恩從巨大的冰箱裏拿出一些冷凍食品,“烤雞翅和薯條怎麽樣?我這裏完全沒有健康食品。”他得意洋洋地笑着,好像這是什麽值得誇耀的事情。
格雷把濕噠噠的鞋襪脫在了門口,現在赤着腳站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手足無措。丁恩擺弄好烤箱,過來直接摸了摸格雷冰涼的臉和沾滿霧氣的衣服:“先去洗個澡吧,小少爺別感冒了。”他把格雷推進一個巨大的浴室,遞給他一條厚厚的浴巾和一件T恤,“我的衣服可能有點大,不過至少是幹的,将就下吧。”
當格雷穿着寬松的T恤,擦着頭發走出來時,丁恩正嚼着半塊肉,視線一下子黏在了那兩條光裸的長腿上。
他沖對面的椅子擺擺手:“坐。吃。”
格雷對這種命令句式真是毫無辦法,只得拿起個燙手的雞翅,咬了一口下來。
油脂和鹽粒裹挾着鮮香,肥嫩的雞肉在口中炸開熱騰騰的汁液——格雷感動得幾乎淚流,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薩奇一貫是素食為主,雖然為了營養均衡也會給他吃肉,但基本都是白煮雞胸之類的清淡飲食。
“我能再吃一個麽?”他可憐巴巴地問。
“想吃多少吃多少。”丁恩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美好如秋日的暖陽,以及手中的垃圾食品。
他又起身用膠囊咖啡機沖了一杯熱可可推給格雷:“喝這個,暖暖身子。”
那極致的甜美讓格雷直接升華了。現在的丁恩在他眼中簡直閃閃發光,宛如救濟迷路羔羊的天使。
“說真的,你多大了?”丁恩看着格雷一臉陶醉吮吸手指的樣子,眼神深邃起來。
“18。”
“成年了呢。”丁恩點頭,滿意地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