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子曰:考試猛于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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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歷翻過了九月後,涼秋十月踏着霜紅悠悠來了。轉眼間就到了上高中以來的第一次月考,校園裏充斥着一股極為凄清的肅殺氣氛。
上午是我拿手的語文,任憑安翔出來後如殺豬般哭喊,我也不改愉悅的心情。然而下午的數學考試,卻讓人不由得凝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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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老師是我們的監考老師,他抱着試卷緩緩走了進來。他擡頭環視了一下教室,看見底下的多半都是他的學生,于是笑容滿滿地說:“這是我的得意之作,希望大家好好享受。”
臺下頓時哀鴻遍野,伏屍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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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依照中考排名小幅度地打亂順序安排了考場座位,我因此有幸坐在岳風流的隔桌。考前人人拿着筆記狂背公式,只有他和後桌的耿倜傥不然,一個聚精會神哼校歌,一個搖頭晃腦誦古詩,與我等凡夫俗子形成鮮明對比。
考試緊張地進行着,前面還做得還馬馬虎虎,可是一到壓軸部分我就開始手心出汗了。一張草稿紙被我捏得皺巴巴,只剩下半小時了,我還有近兩道大題沒做,前面的一些題也不是很有把握。正心煩意亂之際,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一陣細碎而均勻的聲音。
“岳風流同學,你這是在幹嘛?”付老師走到岳風流的桌前問。
“削鉛筆。”岳風流悠然地削着鉛筆,頭也不擡地說。
造孽的風流!居然考前不削好,專門等到考試的時候才削,剩餘時間如此從容,簡直是來刺激我等數學渣滓的!我心裏暗自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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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在岳風流削鉛筆的聲音之外又傳來另外一陣很相似的聲音。
“耿倜傥同學,你這是在幹嘛?”付老師走到耿倜傥的桌前問。
“削鉛筆。”耿倜傥回答,話語裏依稀有一絲殺氣。
造孽的倜傥!這兩人合着根本就是串通好了做完試卷再削鉛筆,來埋汰我等數學敗類的吧!我心裏暗自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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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考試全部結束,我走出考場,深深嘆了口氣對安翔說:“我感覺像被數學調戲了。”
安翔聳聳肩,輕蔑一笑說:“我簡直是被語文和英語給輪/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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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慣例,我和李息兮會在考試過後去一些便宜的小餐廳放松放松,順便總結一下這個月的人事變故,俗稱八卦。
出了考場,李息兮就抑制不住地興奮,伸了個長長的懶腰說:“終于考完英語了,我要去好好宣洩一下。”
“這次是去‘哈密瓜太郎’還是‘芒果小丸子’?”我問。
“廁所。”她回答,然後三步并作兩步往廁所宣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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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奈地聳了聳肩,跟了過去。有道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又道是泉涓涓而始流,李息兮從廁所裏出來後又煥發了活力。廁所旁有個延伸出去的小廊,鐵欄杆圍着,頭頂很是空曠。我們在那站了一會兒,涼秋清爽的海風撲面而來,格外惬意。
“太爽了!”李息兮驀然感嘆。
“這是廁所附近呢,說話注意點。”我用手肘捅了捅她說。
我們站在“風頭浪尖”上吹了一陣,然後就走了,邊走邊對唱《戀愛大過天》,又去哈密瓜太郎餐廳大吃了一頓。嗚呼哀哉!涼秋者,秋服既成,基友一兩人,考完六七科,食乎外,風乎廁所,詠而歸,實乃人生一大快事也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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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周一回來對答案又實乃人生一大慘事。如果說有什麽比對答案還慘的,就是對完答案後還要聽一次上課評講,這無疑是種二次傷害。
蘇老師悠悠走了進來,抖了抖手上的答案,對我們嘿嘿一笑,說:“你們想要答案嗎?”
被語文深深戳中痛處的安翔一陣神傷,在底下幽幽地說:“這種聽者傷心、聞者落淚的東西誰要啊……”
不料蘇老師不單視力好,聽力也不錯,聽到安翔的話後就點了他起來:“安翔同學,你來說一下文學常識的第一題答案吧,老子和莊子并稱什麽?”
安翔悻悻然站了起來,結結巴巴半天,憋出一句:“道家雙雄吧……吧……”
登時哄堂大笑,蘇老師印堂發黑,雙手發顫,壓抑住了內心的咆哮後,平和地讓安翔坐下了,卻又請了安雞酉來回答。
安雞酉悻悻然站了起來,結結巴巴半天,憋出一句:“戰國雙驕吧……吧……”
大家已然笑到腹部抽搐,蘇老師目露兇光,口齒切磋有聲,再三平複了心頭的怒火後,略平和地讓安雞酉坐了下去。
這件事告訴我們:坑人者人恒坑之,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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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課,付老師意氣風發地走上來,緩緩開口道:“前面那些題都太簡單了,沒有什麽評講價值,我們直接從第二十一題函數題開始評講。”直接将我等數學殘渣抛出二十道題以外。
“看到這道題啊,我不知道你們有沒有什麽想法,反正我的那個思維啊,是翻翻滾滾的。”付老師微笑着說,肚腩微微動了一下。
“在這裏我們先寫‘我們先畫出函數……在一個周期內的圖像’,這樣可以拉近與改卷老師的距離。”付老師還是微笑着說,肚腩微動了一下。
“看到這裏啊,我心裏偷偷地高興了一下,這道題我一定會做!不過我們還是要悄悄地在草稿紙上随随便便地畫一個單位圓檢驗一下,大家一定要時刻牢記單位圓,每次做三角函數的題目,你們腦海裏都要第一時間浮現出單位圓!”付老師一直微笑着說,肚腩動了一下。
“啊!我這個板書寫得這麽完美,真是不忍心擦了。”付老師最後微笑着說,肚腩平靜了下來。
輪到我的內心有十萬只草泥馬飛奔而過——我是怎麽能做到明明兩道題寫得滿滿的卻完美地和正确答案背道而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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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呆坐在位置上,僵直着腰板一動不動。安翔看見我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過來問我:“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的話,我帶你去校醫室。”
“我的腦海中閃現過一些悲傷的畫面。”我嗫嚅着說。
“是什麽?”安翔立馬緊張了起來,望着我的眼睛說,仿佛要直接看穿我腦海裏的片段。
“單位圓。”想起我那如雪花般破碎的數學,我哭喪着臉說。
“爛橙子你真是無情無恥無理取鬧!”安翔憤憤不平地丢下這句話,就跟岳風流跑去打球了。
“什麽嘛……考得好了不起啊,真是無情無恥無理取鬧。”我無辜地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語,卻沒有注意到他嘴角安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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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績出來了,光榮榜前,我和李息兮仰視着位列第一和第二名的岳風流、耿倜傥,兩人相差一分,卻把第三名甩在了相距五十分的地方。
李息兮嘆:“我什麽時候才能進前三名啊?”
我長嘆:“你就知足吧,還能有第九名,為師我都在四十開外了。前三那樣的位置,不是吾輩可以企及的,惟有風流桑和倜傥君那樣的風流倜傥人物才能達到,不要癡人說夢了。”
正當我們仰天長嘆之際,岳風流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看了看榜首自己的名字及其下位的耿倜傥,不禁深深回眸,邪魅狂狷放縱不羁地一笑,對着身後的耿倜傥說:“你被我壓在下面了。”
耿倜傥不為所動,推了推眼鏡平和地道:“從小到大,從未有人能征服在下。岳風流,汝乃第一個。”
兩人忽然相視一笑,英雄相惜,莫逆于心。繼而兩人攜手消失于人群之中,深藏功與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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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手肘推了推李息兮,低聲說:“徒弟,倜傥君這話是什麽意思啊?”
李息兮聳了聳肩說:“大概是想施美人計吧。”
“啊哈哈!爛橙子摔出了前三十名啊!”安翔張狂的笑聲突然從我們身後傳來。
我狠狠地瞪着他,欲作呂布狀拍馬上前一巴掌扇死他,張牙舞爪道:“安詳的奶奶你這個大混蛋!居然比我高了整整二十名!非人哉!與人期榜,相委而去!”
安翔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說:“我只是想讓我的名字和你的一起出現在光榮榜上啊。”
我口氣稍緩了一些,拍拍他的肩膀說:“那你可以比我低二十名啊。”
安翔搖搖頭說:“那難度太大了。”
我龇牙咧嘴撲向他:“你還是大混蛋!”
他躲過了我的連環爪,嬉笑着跑開了,邊跑邊說:“我先去練球啦,下星期的班級籃球賽你一定要來看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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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息兮不知什麽時候也走開了,只剩我一個人在秋風中淩亂。其實雖然我們都開玩笑說以後留在北煤讀大學,可是以他們的資質,最終都是要離開我的吧?岳風流和耿倜傥自不消說,李息兮和安雞酉也是潛力無限,現在連安翔都隐隐有把我甩在後面的趨勢了。當初大家成績相當,面對的是同一個方向,可是上了高中後便漸漸分化了。現在連他也有資本把我甩在後面了嗎?
安翔,安翔……我在心裏默念着,周遭的喧嚣仿佛都遠去,只有一只無形的手緊攥着我的心髒,越擰越緊。沒多久,我便甩甩頭,暗自啐了一口,心裏默念:二十名了不起啊?下次老子就翻身做攻!而後我一甩頭發,順帶着連這些個有的沒的雜念也甩開,昂首挺胸揚長而去。
用飄逸,就是要這麽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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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我睡意朦胧地晃到了教室,安翔那厮今天起得格外早,不等我一起上學就兀自先走了。
“考好了就了不起啊,真是無情無恥無理取鬧,說好了做彼此的天使的呢……”我耷拉着惺忪睡眼,暗自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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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早操前還有半個小時是供我們自習的,付老師卻将這段讓我們可以在與睡魔抗争後茍延殘喘一下的時間都據為己有了。一大早就要聽數學,我的精神格外萎靡,連安翔的座位是空的都沒有留意。
付老師看着臺下縱睡欲過度而萎靡不振的我們,提高了嗓門說:“大家以後困了的話就去做做數學。做數學真的不會困的,只要是給我一道數學題,我就興奮得睡不着覺了,持續三四個小時精神亢奮。現在為了讓大家興奮一點,我出一道難題給大家小測一下。”
臺下頓時叫苦聲如殺豬聲般此起彼伏,蔚為壯觀,不忍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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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我看着黑板昏昏欲睡,快把數字都看成安眠曲曲譜上的音符時,教室的廣播忽然爆出了一兩聲雜音,繼而一個格外清亮而又爽朗如動感超人的男聲迸發了出來:“啊哈哈哈!大家好,我是第一期《早,安!籃球》節目的主持人安翔。”
衆人沉默了三秒,不約而同地爆發出一陣接一陣的笑聲:“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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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莫名其妙又十分喜感的笑聲吵醒後,我的大腦混沌初開,反應過來廣播的彼端是安翔那厮。除了自我介紹部分有安雞酉的份,整個過程完全是由安翔在講解,最後到了尾聲部分才又輪到安雞酉發言:“這一期的《早,安!籃球》到這裏就結束了,如果有什麽好的建議,可以發送短信到以下手機號碼,13207792222。”
“喂喂,這是我的手機號啊!你這只死雞不要擅作主張啊!”安翔忘了關話筒,聲音透過廣播清晰地傳了出來,緊跟着就聽到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糟糕,這麽快就有人發短信來了……”廣播那邊,一陣手忙腳亂的窸窣聲傳來,安翔的聲音裏也透着慌亂。
“安翔同學對不起嘛,人家只是想把節目搞得更好而已。”安雞酉委屈萬分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好了好了,我不怪你了,真的不怪你了嘛,真的真的不怪你了啊!你不要哭嘛啊啊啊啊!”安翔的聲音更慌亂了,廣播室裏鬧得亂糟糟的。
而這一切通過沒有關掉的廣播系統,傳遍了北煤中學的每一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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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放學後,我問安翔。
安翔笑得賊兮兮的,掏出他的手機給我看,說:“然後我收到了好多同學的短信啊,他們都說我講得不錯,提神功效非常好。”
我瞥了一眼,從措詞上來看相當一部分是女生,于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安詳的奶奶有好多小孫女關心您老啊。”
安翔立馬緊張了起來,說;“你要是不高興,我馬上都删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一閃不閃,滿滿的都是真誠。于是,我嘆了一口氣,踹了下他的自行車說:“走啦,大笨蛋。”
“咦?不删了嗎?”
“雞酉都沒讓删,我删個什麽勁兒。”
“爛橙子你又亂說,壞我聲譽。”
“嘤嘤嘤,你跟雞酉都能生育了。”
“……說不過你這三寸不爛之舌,不過下星期的籃球賽一定要來看本大爺獨領風騷啊!”
“是啦是啦,八旬安詳的老奶奶風韻猶存,風騷更勝當年。”
太陽從雲後露出了紅彤彤的臉,我們推着自行車走在校道上,有說有笑。秋葉卻都安靜了,樹影默然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