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寫作是系統性學習忽悠的第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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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第三個星期了,星期一的下午再度降臨,又到了安基酉的輕音樂欄目時間。我老老實實地坐在教室裏等着,廣播裏安基酉溫柔的語音如期而至:“大家好,歡迎收聽星期一下午的輕音樂欣賞欄目,我是主持人安雞酉。”
他的聲音伴随着第一首曲子響起:“這是格裏格·培爾金特組曲之一。”
他的聲音伴随着第二首曲子響起:“這是格裏格·培爾金特組曲之二。”
他的聲音伴随着第三首曲子響起:“這是格裏格·培爾金特組曲之三。”
他的聲音伴随着廣播結束的音樂響起:“節目到這裏就結束了,歡迎大家收聽下一期的輕音樂欣賞欄目,我是主持人安雞酉,感謝大家的收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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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播結束後五分鐘,安基酉本人也如約而至,有些忐忑地問:“橙子,我這次有沒有什麽進步?”
我拍着他的肩膀稱贊:“簡直是質的飛躍!整整比上次多了三句話!發言量提升了100%!”
“真的嗎?”安基酉還是有些忐忑,說:“可是我剛問了安翔同學,他很不耐煩地敷衍了我兩句,态度完全不及上次。”
我想了想,推測:“他大概是羨慕嫉妒恨了,說起來開學已經三個星期了,他還沒有錄過一期節目呢。”
安基酉恍有所悟:“那我去邀請他一起來做一期?”命運女神啊,就這樣再次垂青了安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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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翔同學,你……你有人約嗎?”
安翔放下手中的數學習題冊《綠色通道》,莫名其妙地擡頭看着安基酉,又低下頭說:“沒人約也不跟你出去。”
“哦,這樣……橙子,他說‘沒人約也不跟你出去’。”安基酉傷心地回頭對我說。
安翔看到安基酉身後的我,立馬抖擻了精神站了起來,支支吾吾地說:“安基酉太虎背熊腰了,我剛沒看到你,我也不是這個意思……”
“哦,你不用緊張,我無所謂啊。”我淡然地回答。
“不是……我剛是……”他越來越緊張,反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無所謂啊,你真的不用緊張,你不應他的邀,和我有什麽關系?反倒是他,這樣放着沒關系嗎?”我聳了聳肩,指向教室的角落。
安翔順着我的手指看去,安基酉正蜷縮在教室的角落裏。安翔黑着臉走過去,問他:“你在幹嘛?”
安基酉依舊把臉埋在肥碩的臂膀裏,抽泣着說:“我早說了我是一只鼠婦,呆在陰暗潮濕的角落裏。噢……我是一只傷心的小鼠婦,不要再來傷害我,我會迷失了自我……”
安翔毫不猶豫地照着安雞酉的屁股踹了一腳,讓他從頭到腳站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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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說正經的,我們來找你是出于對你沒有播音節目的同情,讓雞酉來跟你搭檔的。”
安翔哀嚎:“這算哪門子正經事?!”
我撇了撇嘴:“也是,你們兩個在一起能幹什麽正經事。”
安翔想了想說:“話雖然沒錯,但好像有什麽奇怪的意思混進去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相信我,你們是和諧的二安組合。勇敢地向着夕陽奔跑吧,少年!”
安翔想了想說:“我們都姓安雖然沒錯,但好像有什麽奇怪的意思混進去了……”不過他也沒有過多推辭,似乎是終于接受了與安雞酉進一步接觸的宿命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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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歐美電影賞析選修課提前了十分鐘下課,我和李息兮在校園裏閑逛了起來。路過籃球場時,看見了安翔和安雞酉。
“安翔同學,人家不行啦!”
“這樣就不行了嗎?我接下來還有更猛烈的攻勢呢!”
“讨厭死了,人家真的不行了嘛,平常都沒有過那麽久。”
“呵,才來了十分鐘就不行了,這麽嬌弱,真是讓人更想虐死你了呢!”
“啊啊啊!太快了,我跟不上了啊,安翔同學,慢點好嗎?人家好累。”
“我都還沒認真起來你就喊快了,你平常真是太缺乏鍛煉了,看來以後我好好開發你的能力才行。”
我和李息兮默默地站在籃球場邊,看着安翔快速地運球、晃過安雞酉,漂亮地上籃,聽着這一段段含義不明的對話,嘴角微微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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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一定要攔截你一回!”安雞酉鼓起腮幫,展開他碩大的身軀,俨然一堵牆壁般據守在籃球架下。
安翔舔了舔嘴角,眼睛咕嚕轉溜了一圈,微微一笑,指着安雞酉大喊:“啊,死雞你露點了。”
安雞酉慌忙護胸夾腿,左顧右盼道:“哪裏哪裏?”
趁此機會,安翔又輕松地晃過了安雞酉,轉身一記投籃命中,動作如行雲流水般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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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雞酉看見了球場的我,撲上前來哭喊:“橙子!安翔同學他欺負我,你要替我做主啊!”我眼睜睜地看着一堵肉牆逼近,黑影漸漸把陽光全部遮住了,配合他灑下的晶瑩汗水,簡直是暴雨欲來的節奏。
安翔上前一腳踹開了安雞酉,說:“別聽他瞎說,我這是為組建咱班的籃球隊起早貪黑廢寝忘食不辭辛苦呢。”
“你讓他去打籃球?我本來還覺得你們只是過家家而已,現在看來真是你欺負他了。”看着抱膝坐在籃球架下委屈地嘟着嘴的安雞酉,我搖了搖頭說。
安翔憐愛地撫摸着安雞酉的頭,說:“這麽大堵肉牆上哪找啊?咱班長得最高的就是他了,別的不做,光是往籃下一站就是一道天然屏障,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要是練好了,沒準就是移動式萬裏長城啊。”
“徒弟,你覺得這像移動式長城和百夫長嗎?”我問李息兮。
李息兮搖頭說:“不像,倒是像《公然!腹黒の女王攻□□調/教傲嬌賎受》。”
她一說完,我們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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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我們走遠了,安翔踹了踹安雞酉的屁股說:“起來了死雞,還不走等我調/教你啊?”
安雞酉卻一臉期待地看着安翔說:“安翔同學,你說我能練成移動式萬裏長城是真的嗎?快點來開發我調/教我吧!安翔同學,我想打籃球!”
安翔翻了翻白眼說:“拉倒吧你,這話就哄哄小女生能信,你也信啊?要不是老遠看到那只爛橙子過來了,想露一手,誰要拉你打球啊。”
“這麽說你只是利用我來反襯你的球技高超?”安雞酉可憐兮兮地問。
安翔斬釘截鐵地點點頭。
“剛才那些親密的對話與肢體接觸只是賣腐求榮?”安雞酉帶着哭腔地問。
安翔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嗚哇哇!橙子說得對,寧願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的嘴!”安雞酉坐在地上哭鬧着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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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煩啊,快點起來了,讓別人看到還以為我把你怎麽着了。”安翔去拉他,皺着眉頭說。
“你無情無恥無理取鬧!”安雞酉瞪着安翔說。
“什麽跟什麽啊……”安翔莫名其妙。周圍漸漸有人注意到了他們,不得已,安翔只好擰着眉說:“別鬧了,大不了帶你去吃手卷壽司好了。”
“安翔同學你最好了!”聽到了“手卷壽司”,安雞酉立馬立了起來,像一條巨型寵物狗般伸着舌頭哈氣。安翔無奈地帶着他往校門口的壽司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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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能筷子夾着吃嗎,笨蛋?”安翔用筷子尾部敲了敲安雞酉的腦袋說。
“人家覺得手卷壽司就是要一整條握着吃才有野性嘛。”安雞酉邊舔着壽司上的千島醬邊說。
“真是拿你沒辦法,要不是身為你同桌,我才不管你呢……”安翔抱着雙臂搖了搖頭,又默默把自己碟子裏的那卷壽司添到了安雞酉碗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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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了一會兒,吃完壽司的安雞酉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角,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問安翔:“安翔同學,剛才的話你是發自真心地在說嗎?”
“大概……是吧。”安翔沒料到他會這樣問,也記不起自己說了什麽,只是看着安雞酉一雙期待的星星眼,不太肯定地回複了他。
“太好了,安翔同學最好了!”安雞酉卻突然擡起頭來,像一只大花貓般甜甜地笑開了。
“咦?”安翔很是莫名,沒轍地看着安雞酉在他旁邊傻笑。
夕陽西下,落日餘晖,坐在長板凳上的兩個少年身上都鍍了一層細密的茶金色。喧鬧的校門口仿佛忽然靜了下來,來來往往的人流聲息全都消融在少年手中的熱茶薄煙裏,像是一段輕軟的時光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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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北煤中學的慣例,奇數周的星期四要寫作文,這無疑是安翔和安基酉永恒的痛,同時也為他們結下深厚的革命友誼奠定了堅實基礎。
往常每逢寫作文,安翔都坐立不安,時而作沉思雕塑狀,時而作遠眺長天狀,臨到收卷就作高功率打印機狀,墨如飛花,字如狂草。今次他卻坐得端端正正,隐約有些自信,嘴角還漏着笑。等到收卷時,他難得準時地交了上去。我有些奇怪,但又覺得或許是我的諄諄教誨起了作用,也沒有多問。
等到周五,蘇老師抱着作文走了進來,照例表揚了耿倜傥。發完了若幹人的作文,甚至連安雞酉亦然以後,只有安翔一個人沒有拿到。
“沒有好到最後表揚的程度吧……”安翔暗自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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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有一篇文章簡直令老師我無法下筆打分,打高了嘛對其他同學不公平,照實打又怕挫傷了同學的積極性。是誰的作文,我就不點明了,只選幾句出來讓大家了解一下,以後不要犯類似的錯誤。”蘇老師一臉凝重地說。
“登上世界第一高峰的那一瞬,我深吸了一口氣,貪婪地呼吸着高原上清新的空氣。”、“我很少和人說起,我在米國西部淘金的那段歲月。”、“從十萬英尺的高空透過機窗向下望,彩虹都被我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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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下爆發出陣陣笑聲,安翔囧迫地低頭不語。我伸長了腿踹他的腳,低聲說:“你這是要逆天啊,安詳的奶奶。”
安翔回過頭眨了眨眼,無辜的雙眼皮随之擺動,委屈地說:“不是你叫我要學會忽悠的嗎?”
我無奈地摸了摸他修剪得平平整整的頭,就像撫摸着一只受傷的小獸,憐憫地說:“大笨蛋,連說謊都不會……你還是老老實實地換回原來的風格吧。”
安翔默默地點點頭,伏在桌子上一聲不吭,低落得半節課也沒擡起過頭來。
而我看着他,低落得一節課也沒擡起過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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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安翔的作文一如既往地直白,也一如既往地低分。我翻着他那些被批得一無是處卻字字真心的作文,有一股忽而的心酸。
或許我們已經在這一張張薄薄的紙片裏,學會了最初的最簡單的最無所謂的最莫名其妙的,虛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