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宣州武和城被圍的第三天,城主段虎重傷昏迷,被幾個親衛拼死搶下了城不見蹤影。
日落時分,血腥的城戰随着最後幾個巷戰的士兵身死落下帷幕,殘陽映照着廢墟,仿佛一片無邊的血光。
突厥大軍已盡數入城,三王子阿史那乞利爾帶着大隊親衛踩過殘破倒地的城門,成百上千的鐵蹄踏在沾滿了血水污泥的大道上,踏過交戰雙方的殘骸,濺起了悶雷般的巨響。
親衛長仆骨克力是個滿臉胡須的大漢,此時跟在他的身邊大聲祝賀:“王子殿下英武非凡,區區武和城哪敢是我們突厥勇士的對手!”
乞利爾翹起了嘴角,顯然十分得意:“本王何止是想要打下一個小小的關城,西邊的吐火羅已和我拔也部聯合,給安西北庭兩處都護府施壓,他們再由我們切斷宣州,将安西北庭和秦中原割裂。”
他白金色長靴帶着馬刺往底下一拍,座下毛色純淨的神駒便嘶鳴一聲,疾步跑出了隊伍,踏在被戰火波及而成廢墟的城內。
乞利爾身後的親衛急忙跟上,他則大笑:“不出一個月,安西北庭就由我突厥與吐火羅瓜分,本王定能打敗阿史那卡斯那個懦夫,成為新可汗!”
仆骨克力被眉毛與茂盛的頭發蓋住大半的眼睛裏劃過不屑,臉上卻擺着極其忠誠的崇拜表情,與親衛們一同祝賀道:“乞利爾殿下武運昌隆,定能成為新可汗!”
正在此時城門身後的城門方向傳來了一陣騷動,乞利爾等人回頭,看見一個傳令兵一路大聲嘶吼着什麽,近前了才聽清楚他叫道:“戒嚴!戒嚴!西北方向十裏來了大秦的大軍!”
一時之間人群中響起了一片喧鬧,城門方向的突厥士兵連忙将破了個大口子的城門立起來,乞利爾一把鐵鞭将那上前傳話的士兵從馬上抽了下來,怒吼道:“哪裏來的人!來了多少!說清楚!”
傳令兵被一鞭子從臉上到脖子拉了個大口子,卻是一骨碌從泥水裏爬起來,慌忙禀報道:“三殿下!西北方向來探子來報,北庭來了兩萬人馬距離咱們只有十裏了!”
親衛臉色驟變,大叫出聲:“什麽!北庭才三萬人馬,就來了兩萬!吐火羅的人怎麽沒有牽制他們!”
乞利爾方才還意氣風發的一張臉氣得扭曲,反手一鞭将他抽了個趔趄怒喝:“閉嘴!本王知道!”
仆骨克力見這主子慌了神,趕忙上前建議:“北庭有變,但大秦的軍隊不擅長在草原作戰,我們現在回了草原他們就追不上來了!”
這句話由此次百裏奔襲的真正統帥,曾經占領北庭都護府半月之久的前西突厥大将仆骨克力說出來,立刻得到了随行于三王子乞利爾身側的幾個部族将領的認可。
乞利爾聽從仆骨克力的建議得到了不少好處,若不是他和宣州的莫家牽線送到草原來的數萬石糧草,今年草原上水草稀缺,他母親的部族拔也氏又要死不少的牛羊,餓死一大批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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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拔也部積弱下去,他乞利爾要怎麽和阿史德可敦生的大王子争可汗之位?
乞利爾果斷采納了他這位一向運籌帷幄的謀士建議,大喝道:“所有人跟着本王馬上撤出!”
他身邊的七八個小部族之長馬上從各個方向離開,召集他們正在燒殺搶掠的人馬跟着乞利爾的方向出城。
距離武和城二十裏開外的赤蘭城城門緊閉,吊橋拉起,護城河內排着層層拒馬樁和地溝,駐守的五百士兵在高高的城牆上密切巡視,防範着北方。
自從武和城被圍,周圍的小城池各個自危,雖然北方傳來了北庭府回援的消息,距離武和城不算遠的赤蘭城也時刻不敢放松警惕。
南城門外遠遠的來了一隊兩百人的輕騎,守城士兵紛紛将長弩對準了他們,大喊道:“赤蘭城戒嚴,過護城河殺無赦!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那隊伍裏出來了一個一身輕甲的小将,用帶着皇城口音的官話朗聲回道:“我等出自皇城北鎮衛,護送宣州巡察使上任,聽聞北方之危特來馳援!”
守城士兵互相對視了一眼,再回道:“且在那等着,我等通報一聲!”
城門不遠處的地方,狄澤正死命拽着阮承安不放:“你就帶着三百人回去有什麽用!回去也是送死!”
阮承安眼睛裏全是血絲,他一拳頭甩開了自己的副官低吼:“我不過去難道就在赤蘭城眼睜睜看着段虎和剩下的人送死?!”
狄澤已勸了他大半個時辰,此時被他一拳莽在了牆上,也口不擇言怒吼出來:“你有種!你回去和段虎一塊兒被突厥人的馬蹄糊在武和城的城牆上!來年清明你夫人你妹妹千裏迢迢過來對着城牆哭!”
他一把拽過阮承安的甲領瞪着他怒喝:“你有種!你帶三百人去武和城!你要赤蘭城在突厥人手下撐幾天!”
兩個人面色都非常可怕,一旁護衛的親衛們各個垂着頭,不敢出聲。
附近安置着武和城過來的一千多平民百姓,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正追着她心愛的枯草蹴鞠,小球兒滾到了這間寂靜的房門外。
狄澤回過神來放開了阮承安,兩人見她抱着那只枯草做成的小球兒站在房門外,一雙清澈的眼睛望着他們,本來的狂怒和痛苦的心情漸漸沉默了下去。
阮承安的理智漸漸回爐,他的夫人還在皇城等着他回去,他的妹妹受了季家的委屈,他如果回不去,要這兩個弱女子怎麽辦。
小女孩抱着那只枯草做成的蹴鞠,見屋內的大人之間氣氛緊張,小小聲勸道:“大人們保護大家來到了這兒,大家都很感激。娘說天大的事兒也有過去的坎兒,大人們不要吵架啦。”
阮承安一直習慣于保護弱者,此時放開了一直緊緊攥着的拳頭,低聲哄她:“沒事,你快回你爹娘身邊去,外面不安全。”
狄澤并不是睚眦必報的人,方才一聲怒喝亦是少見,此時也很快忘記了剛才的争執,上前對那個小姑娘笑了笑:“怎麽一個人在這兒玩?快回去吧,你家裏人該着急了。”
一個親衛聽從了他的吩咐,帶着小女孩回去武和城的百姓暫居處了。
狄澤瞥了一眼杵在門邊人高馬大的某位莽将,徑直給了他一肘:“冷靜了沒?”
阮承安沒說話,他眼睛布滿了血絲,燃燒着怒火和不甘。這短短的一年內,他受了錦衣玉食的前二十年內所從未經歷的打擊,先生從小教他為萬民立命,誰的命不是命?
一千士兵,一千百姓。
正在這時,赤蘭城的士兵匆匆跑到了他們的屋外禀報:“少使大人,南門外來了一隊人馬,自稱是護送宣州巡察使,半路趕來支援的。”
阮承安出言問道:“他們是什麽甲胄武器,有多少人馬,現在在哪兒?”
士兵回道:“他們身上都穿着銀色的輕甲,帶了刀和弩,大約兩個小隊的人馬,正在護城河外等着。”
阮承安看了一眼狄澤,兩個人俱是心下一松:“是皇城北鎮衛的制式,帶我們去看看。”
二人并十數個親衛來到赤蘭城的南門,果然見護城河外整整齊齊列着大約兩百人的輕騎,阮承安一開口,那邊領頭的人也回了帶着皇城口音的官話,赤蘭城便放下了吊橋,迎進了這批意外援軍。
阮承安與輕騎的領頭小将甫一見面,對方便大笑道:“在下紀年,你一定是北庭府節度使少使。”
這倒是讓阮承安有些疑惑,他并不認識這個年輕的小将,不過想到自己在皇城做了不短的工部侍郎:“我來北庭不過半年,并無任何功績,你是怎麽認出我的?”
紀年搖搖頭,一邊跟着他往赤蘭城內走一邊意味深長道:“阮少使不認得在下無妨,只要知道在下是來保護少使的便可。”
跟在阮承安右邊的狄澤不由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試探道:“紀大人方才說是來支援武和城的,原來是來當我們阮少使的衛隊。”
紀年嘴上一貫沒個把門兒的,直接說道:“是啊,在下本來是要随着密王殿下暫且退避的,但想到我們大人說要注意北庭這邊的情況,見到阮少使一定要保護……”
阮承安和狄澤都一臉古怪地看着他,阮承安猶疑開口問:“你們大人?哪個大人?”
紀年恍然,趕緊補救道:“阮少使棄文從武,滿朝皆知,在下是路上偶遇信使才知道阮少使在武和城,才前來相助!”
他這番說辭顯然與方才不同,阮承安懷疑地盯着他打量。如果是岳家齊家派來的人,阮承安倒不會想太多,但齊家怎麽會和天家手中的北鎮衛扯上關系?
紀年被看得渾身不自在,當然知道自己闖禍了,打了個哈哈試圖圓場:“阮少使可知道武和城現在什麽情況?”
這個話題找的并不合适,阮承安與狄澤都是面色一沉。一行人登上了城牆向防守最嚴密的北城門方向走去。
走在最前面的阮承安比之前冷靜了不少,此時嗓音低澀:“武和城破了,裏面的人除了我帶出來的百姓,一個都沒剩。”
那片天空已被殘陽照成了血一般的紅色,一行人遙遙望着,每個人的心中都仿佛沉了鉛。
狄澤看了武和城半晌,卻忽然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一把扯過了阮承安叫道:“北方來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陌上繁華 ;吃糖果的柒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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