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皇後面色淡然,反問道:“陛下,關心則亂便可污蔑忠臣嗎?”
宣德帝一怔,沒想到這個向來不把貴妃話放在心上的皇後突然較起了真,還質問起了他。
皇後姿态優雅的經過貴妃身邊,一轉身,拂袖坐到宣德帝旁邊的位子上,沖宣德帝略一點頭,“陛下,貴妃污蔑忠臣的事暫且不論,适才臣妾在外面聽貴妃妙語連珠,直言要把幼寧抓起來,送到雲城把林炳換出來,那麽敢問貴妃娘娘,把你哥哥換出來以後,接下來,又要如何擊退鄎人,解大齊如今之困。”
她眼梢微垂,一句敢問貴妃娘娘,說的極其諷刺。
貴妃叫她噎了一聲,支支吾吾的說:“把臣妾兄長換出來以後,将羅衛汝斬首示衆,叫北部的将士們好好瞧一瞧,這便是背叛朝廷的下場,殺一儆百,沒了為首作亂之人,餘下那些人不過是烏合之衆,不敢不聽從指揮,我大齊數十萬将士,難不成還打不過小小的鄎人。”
皇後輕笑道:“甚好,北部将士,在貴妃眼裏,除了羅衛汝,其他人都是烏合之衆,烏合之衆,如何抵抗鄎人?”
貴妃被皇後兩句話堵的啞口無言。
宣德帝心裏忍不住想,貴妃果然是小戶出身,見識短淺,他的目光掃過皇後和貴妃,心下已經很清楚,此刻,他需要聽皇後的意見,這種事,貴妃是指望不上了。
宣德帝對着貴妃斥道:“無知婦人,還不向皇後賠罪。”
貴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宣德帝,滿面悲傷,他竟當着皇後的面如此折辱她,她死死的捏着掌心,深吸口氣,沖着皇後微微屈膝,“皇後娘娘,臣妾知錯了。”
皇後捏起旁邊的茶盞,舉到眼前,似是打量上面的花紋,沒有理會貴妃。
貴妃見狀,自顧自的起身。
皇後緩聲道:“即是賠罪,本宮沒叫你起,你豈敢擅自起身,跪下。”
貴妃本就不服,她受寵多年,平日裏見到皇後莫說是跪了,便是行禮也是随她心願,敷衍了事,她甩着袖子道:“皇後娘娘,臣妾失言,已經向你賠罪,你也莫要得寸進尺,臣妾好歹是陛下親封的貴妃,當着陛下的面,你是羞辱臣妾,還是要羞辱陛下。”
“呵,陛下親封的貴妃,好大的威風啊,本宮身為正宮皇後,統領後宮衆妃,莫不是貴妃一位,不在後宮之列?”
皇後與貴妃當着宣德帝的面便争論起來,宣德帝本就為朝堂之事心煩,此刻更是頭疼欲裂,一掌拍在案桌上,“能不能都少說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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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抹着眼睛,淚珠子斷了弦一樣往下掉,看着宣德帝,怯聲道:“陛下。”
皇後望着貴妃矯揉造作的樣子,冷笑一聲,貴妃這些年得寵,在後宮行事嚣張,有時候做的過分了,把陛下惹急了,只要稍稍撒撒嬌,陛下便心軟了。
她還當現在同以前一樣呢。
陛下擡舉她,連帶着擡舉她的娘家,林氏一黨在朝堂如日中天,奈何小門戶出身,又是靠着裙帶關系爬上來的,不思進取,族中之人靠着貴妃庇佑作威作福,這麽些年,族中一個可用之人都沒有,太平盛世也就罷了,眼下北部戰亂,原先汝陽王留下來的那些将士們對陛下寒了心,不遵皇命,陛下不得不向英國公府成國公府這些武将出身的世族示弱,又怎麽會在這時候縱着貴妃胡來。
“皇後身為後宮之主,管理六宮,你一個妃妾,不可在皇後面前放肆,跪下。”
果然,在江山和貴妃之間,毫無疑問是江山更重要。
貴妃見皇後眼神奚落的看着自己,面色鐵青,她自做了貴妃以來,連先前的孝端皇後都沒放在眼裏過,更何況是如今這個連孩子都不能生的皇後。
宣德帝半眯着眼,見貴妃杵着不動,神色已是不悅。
貴妃不敢再放肆,咬着牙,筆直的跪到了地上,本以為這已經是最屈辱的事了,沒想到皇後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她頭暈目眩。
皇後輕抿了口茶,将茶盞放下,“羅衛汝帶兵撤離,也未必是對朝廷有異心,城中糧草不足,他身為主将,總不能拿手底下将士們的性命冒險。”
宣德帝聽她替羅衛汝開解,眉心緊蹙,“可朕已經派人押運糧草前往鄢城,只需再等些時日,便能等到糧草,何須丢掉一座城池。”
“陛下,将士們也是人,不是鐵鑄成的,莫說是再等幾日,便是等一日,腹中沒有食物,鄎人攻去,他們又如何有力氣抵抗,何況陛下你知道押運的糧草狀況,但羅将軍不知道,他只知道城中沒有了糧草,鄎人就快要攻入城中,而陛下的糧草不知何時押至,因為糧草不足死守城池被困,最後一刻也沒有等來陛下糧草的事情,不是沒有發生過。”汝陽王世子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宣德帝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整張臉木着,皇後的話,像刀子一樣割着他的心,叫他不得不直面這些血淋淋的過往。
當初汝陽王世子姜宏被困邺城,多次奏請糧草,最後一次在軍務中寫道:陛下,軍中糧絕,請速派糧草援兵,臣必會為陛下保住邺城。
那個從小陪他一起長大的人從未想過,他誓死效忠的陛下,原就不打算讓他活着回去,他信錯了人。
如今他派人速派糧草,也沒有一個信任他的将軍了。
“大齊不是沒有可用之人,鄎人揮兵大齊時,臣妾便派人問過父親,如今朝中,何人适合出戰,不過是林家急功近利,低估了鄎人,認為人人領兵,都能像昔日的汝陽王一樣,應戰自如,輕而易舉将鄎人逐出大齊,混個軍功,陛下您受貴妃蒙蔽,執意派林炳前去,吃了敗仗,才知道厲害,如今軍心不穩,陛下您才想到朝中那些老臣,想讓他們去給林炳收拾這個爛攤子。”
宣德帝聞言,惱羞成怒吼道:“不要再說了,此事已經過去,眼下是要另擇良将。”
皇後挺直了腰杆,直視宣德帝,“臣妾再說一遍,軍心不穩,誰去都沒有用。”
宣德帝氣的摔了手邊的茶盞,“混賬,一群混賬,食君之祿,毫無用處。”
一直跪在地上的貴妃突然開口道:“皇後娘娘一直說軍心不穩,想必娘娘是有穩定軍心的法子了?”
宣德帝聞言看向皇後。
皇後見貴妃竟還想拉自己下水,冷笑一聲,“擾亂軍心的法子倒是有一個,綁了幼寧,去換林炳,汝陽王在時,戰功無數,如今北部軍中,多是他的舊部下,綁了他唯一的孫女去換當朝貴妃的兄長,吃了敗仗的林将軍,何愁軍心不會大亂。”
宣德帝被皇後一針見血的話,說的愧悔無地,瞪了眼貴妃,從前的解語花,此刻在他眼裏,真是糟心透了。
“在那裏杵着做什麽?還不退下,亂出馊主意。”
貴妃一陣頭暈,手腳冰涼,爬起來,看了眼皇後,擔心自己走了以後皇後會鼓動陛下懲治她哥哥,腳步猶豫。
“陛下,臣妾哥哥——”
“你再敢提他,朕現在就下旨要了他的腦袋。”
貴妃白着張臉,不敢再言,抿了抿唇,忍着淚出了衍慶殿。
貴妃一走,宣德帝便厚着臉皮湊近皇後,看着皇後不慌不忙的樣子,心中想着她如今嫁給了自己,做了皇後,大齊失了城池,她這個皇後也不能安枕無憂,她這個樣子,定然是心中有了主意。
“阿琦,英國公可有同你說過什麽?”
他伸着手,想搭在皇後的手背上,皇後手快的縮回了手,叫宣德帝撲了個空,仰頭笑着喊,“姐夫。”
宣德帝被她一聲姐夫喊得整張臉都變了,望着面前這張肖似孝端皇後的臉,她的五官生的和孝端皇後很像,只是眉眼多了幾分英氣,不如孝端皇後柔和,眼睛看向他時,也沒有孝端皇後的情意。
她永遠都是這麽淡定,分明已經嫁給了他,卻固執的如孝端皇後在時一樣,無人之時,叫他姐夫,時時刻刻提醒着他,他們之間,隔着一個孝端皇後。
那些背地裏嘲笑她不能生育的言論,他不是不知道,可是又有誰知道,她入宮十餘年,至今沒有侍寝過,他妄擔着一個夫君的名號。
他臉色微沉,“你是皇後,不要亂叫。”
皇後輕笑,“臣妾記得幼時第一次入宮,在永寧宮看到陛下的時候,陛下為了哄姐姐開心,便讓臣妾喚陛下姐夫,姐姐不許,說這樣失了規矩,陛下卻執意如此,說陛下與姐姐是夫妻,妻子的妹妹喚自己姐夫本是常理,豈會壞了規矩,姐姐不讓叫,臣妾也不敢叫,陛下便随手捏了一塊糕點,哄着臣妾叫,陛下當時和姐姐可真是恩愛啊,這麽快便忘了嗎?”
宣德帝深吸了口氣,只當聽不出她話裏的嘲諷,“如今再提這些,有何意義。”
“是啊,便向汝陽王世子一樣,死了便死了,若不是眼下羅衛汝不遵皇命,等不到糧草便棄城,陛下也不會想起他吧。”
皇後望着宣德帝擱在雙膝緊握的雙手,覺得心裏一陣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