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
武同春既感且慚,幾乎想抖出自己的身份,但終于忍住了,因為還不到抖踩的時候,目前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追查遺珠的下落,二是究明傷害父親的兇手,如果洩漏身份,行動将相當困難。
當下武同春期期地道:“在下……一定完成您老的托付。”
“鬼叫化”颔首道:“很好,為了不惹人注目,我們暫且分手。”說完,一路歪歪斜斜而去。
在原地窒了片刻,武同春也上了路。天色業已昏黑下來,遙望鎮甸,閃出稀疏的燈火,房舍的輪廓逐漸模糊。
武同春還沒感覺餓,也無意投店,是以穿鎮甸而過,并沒停留。
這一放過宿頭,卻再也不見鎮集了。
除了偶爾發現幾家農戶,盡是曠野,好在他暫時沒什麽目的,所以也不在意,一個勁地順路緩馳。
方大娘母子的影子,不斷在腦海浮沉,此次能解除雙腿禁制,可以說全屬機緣,若非方大娘這層關系,要想求得‘’鐵心太醫”答應,的确比登天還難。
正行之間,一陣險喝之聲,隐約傳來,由于靜夜,而武同春的聽覺又特別銳敏,否則是不會發覺的。
心念一動,武同春止住腳步,凝神傾聽,久久,聲音才又傳來,很模糊,看來距離不近,他循聲方向奔了去。
河灘上,靜立着七八條人影。
武同春悄然迫近,隐在樹叢之後。
沙是白的,襯着星目之光,場面極是清晰,散立的,是六名黑衣武士,中央,兩條人影對立,擺着交手的架式。
宜中一個偉岸老者特別醒目,赫然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另一個中等身材,也是個老者。
武同春定睛一辨認,不由熱血沸騰起來,偉岸老者的對手,竟然是自己定要得之而甘心的西門堯。
上一次被他脫走,今晚真是天假其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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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很靜,但充斥着無形的殺機。
喘息,但對峙雙方的身軀不停地震顫,顯然雙方已經過慘烈的拼鬥。
“天地會”怎麽也找上了西門堯呢?“呀!”厲喝乍傳,雙方猛合在一起,然後又分開,距離拉長了許多。
鮮血,雙方的口邊挂了下來。
場面又靜止下來,但空氣卻緊張無比。
耗了足半盞茶的時間,雙方又開始挪步,接近……武同春在暗中跟着緊張起來。
雙方距離縮短一丈之際,突地迅快地結合,“砰砰……”聲中,人聲踉跄分開,偉岸老者在退了四五步之後,穩住了,西門堯卻坐了下去,口血連噴,顯然,他比對手差了那麽半籌。
偉岸老者喘息着,抹去口邊血漬,揚手道:“帶走!”
圈外六名武士一擁而上。
武同春大喝一聲:“住手!”
聲落人到,快如閃電。
六名武士不期然地向後退開,橫劍戒備。
偉岸老者目芒一閃,獰聲道:“原來是你小子!”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閣下,久違了!”
“你小子意欲何為?”
“閣下還有力出手麽。”
“冷面客”,你怎敢一再與本會作對?”
“反正态勢已經形成了,多說無益,在下不想乘人之危,閣下如果識相,讓我帶着人走吧!”
偉岸老者目珠連轉,他與武同春交過手,深知在目前脫力的情況下,出手定兇多吉少,幾名手下幫不上忙,動手也是白搭,但堂堂“天地會”太上護法,能怯敵而逃麽?心念之中,沉聲道:“‘冷面容’,你能不插手嗎?”
“恐怕不行!”
“本座保證,以後互不侵犯。前此過節全部抹消,如何?”
“歉難從命!”
西門堯傷得不輕,老半天還站不起來。
六名武士久聞“冷面客”大名,壓根兒就沒出手的打算。
偉岸老者厲聲道:“‘冷面客’,你太張狂,會後悔莫及!”
口角一撇,武同春道:“後悔是以後的事,目前閣下是準備動手還是離開?”
“你是有為而來?”
“适巧碰上。”
“你們是什麽淵源?,’“閣下最好不要管!”
“他是本會要緝拿的人……”
“也是在下要找的人。”
“‘冷面客’,你如此任性而來,天下雖大,将沒你容身之地。”
“在下沒時間扯淡,對不起,要帶人了!”說着,舉步走向西門堯。
六名武士似乎想阻止,又不敢的樣子。
偉岸老者知道今晚是栽定了,與其灰頭土臉,不如放開明些,虎吼一聲:“撤退。”
然後獰視武同春,咬牙道:“‘冷面客’,你走不出一裏地。”說完,轉身離開,六名武士也緊跟着奔去。
酉門堯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你準備把老夫怎麽樣?”
武同春咬牙道:“說說殺害‘無我大師’師徒的經過,和殺人的目的。”
西門堯後退了一個大步,雙目暴睜,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小子是打反章麽?”
“什麽叫打反章?”
“你殺人,反咬老夫一口……”’“哈哈!西門堯,何必狡賴白費時間,你現在可沒機會再詐死,還有你的同路人呢?不是泛泛之輩,是麽?”
“你……到底說什麽?”
“沒什麽,聖僧不能白死,你應該付出代價。”
“你想滅口便下手,用不着找借口。”
“滅口?”
“難道不是?你跟臭叫化一鼻孔出氣,殺害老夫至交,謀取‘玄黃經’,經上的武功,已在你身上出現,這是鐵證。”
“聖僧臨死,說出你的尊姓,難道是假的?”
西門堯仰天狂笑數聲道:“臭叫化的心思夠毒辣,竟然反栽老夫殺人……世間根本沒有公義二字可言,老夫認了!”
話鋒一頓,又道:“罷了!武林本就是鬼域的淵獄,夫複何言。你說出經上武功出自你身的原因,老夫立即自決,不須你動手。”
武同春心念一動,忽然困惑起來,看西門堯的神情,不像是裝假,“鬼叫化”曾說,“玄黃經”是西門堯和聖僧共同得到的,而聖僧遇害時,經仍在身上,如果西門堯目的是在獨吞,他為什麽不取走?可是聖僧臨死吐露了西門二字,在谷中西門堯曾詐死騙人,這又作何解?西門堯接着又道:“無我老友悲天憫人,想挽狂瀾以救生靈,攜經物色堪造之材,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場。錯了!當初這主意錯了!
武同春更加迷惘,這整個事件既複雜又詭谲,令人理不出頭緒,真假難辨。如果“無我大師”師徒之被害,不是肇因于“玄黃經”,那自己的行動便走入了歧途,眼前只有如此,才能追出真相……當下沉聲道:“如果在下道出武功來源與得經的實情,你願說出原因麽?”
西門堯脫口道:“可以。”
武同春深深一點頭道:“你現在能行動麽?”
“當然!”
“那好,我們換個地方。”
“為什麽?”
“天地會’的人,不久會回頭,此地不是談話之所。”
“走吧!”
“你走前面。”。
武同春的目的,是防對方逃走。
這是一個黃土崗,沒有樹,僅長了些茅草,武同春與西門堯對坐在崗匝上的草叢裏,此地可以眼觀八方,不虞有人迫近或竊聽。
武同春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西門堯沒有明确的交代,他盡有機會取對方的命。
武同春略作猶豫之後,開門見山地道:“在下就是同時被‘無我大師’與‘鬼叫化’兩位同時選中的人。”
西門堯瞪大了眼睛,沒開口。
武同春接下去道:“在下當時并沒應承,但事有湊巧,也是聖僧一再說的緣法,結果在下仍得到了‘玄黃經’……”
西門激動地道:“說下去!”
武同春于是把得經以及“無我大師”臨死留言的經過,照實說了出來,然後靜待西門堯的反應。
西門堯,瞬不瞬地瞪着武同春,久久才道:“這全部是真的?”
武同春道:“半字不假。”
西門堯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厲聲道:“可怕的誤會!”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這是誤會?”
西門堯顯得相當激動地道:“不但是誤會,而且相當可怕。你知道‘無我’臨死說出老大的姓氏,用意是什麽?”
武同春緊張地道:“是什麽?”
“是一項約定。”
“約定?什麽約定?”
武同春心裏已有定見,毫不隐瞞地道:“在下姓武名同春,無雙堡堡主武進的遺孤,因一次意外,容貌受傷而毀,所以戴了面具。”
武同春如此坦陳不諱的目的,是在試探對方,如果對方與父親之死因有關,必有異常的反應。
但西門堯并無特殊的反應,只是吃驚地道:“這麽說,你是武林世家之後?很好,你看這個,便知道‘無我大師’,為什麽要提起老夫的姓氏!”說着,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錦袋遞給武同春,又道:“打開來看!”
武同春懷疑不釋地接過手,深深望了對方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錦袋,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紙捂。取出來,展開,上面寫的是:“佛說有緣,乃大善緣,玄經金丹,合結奇緣,蒼生有幸,邪魔盡潛。”似是偈語,淺顯但又不可解。
武同春擡頭望着西門堯,意在探詢。
西門堯沉着臉道:“怎麽樣?”
“在下不解。”
“很簡單,玄經以修武,金丹以實元,得此奇緣,可成上乘高手,除魔衛道,便是聖僧生前宏願。”
“金丹?”
“不錯,在袋裏。”
武同春激奇不已,伸手袋中,果然觸到一個小瓶,随手取出,道:“是這個麽?”
”嗯!”就是這個,裏面是丹丸七粒,每七日服下一粒,輔以經上玄功予以煉化,七七四十九日,可自破生死玄關。”
“這……在下……”
“老夫只是樂助其成。”
“在下能配接受?”
“你已得了‘玄黃經’,且已參透,這金丹只是其餘。”
“聖僧遺偈所指大善緣到底是什麽?”
西門堯正色道:“‘天地會’荼毒武林,生殺于奪,能除滅之即是大善緣。”
武同春為之一窒,“天地會”勢傾武林,除滅之談何容易,但自己受惠是實,這是聖僧的遺願,已成了義不容辭之局,當下無言地點點頭。
西門堯接着又道:“老夫起初懷疑少俠與‘鬼叫化’共謀玄經而害了聖僧……”
武同春改容道:“錯在晚輩沒有言明事實經過。”
西門堯道:“這誰也不能怪,許多巧合湊在一起,老夫當日在谷中發現有人侵入,為了不願流血競争,所以避入秘室,未幾現身,又碰上少俠來陸,回避不及,只好詐死,當時還不知道聖僧被害事,因為老夫足不出谷武同春激動地道:“侵谷者必是殺害聖僧的兇手無疑,老前輩看清了對方面目麽?”
西門堯搖頭道:“沒有,來人形同鬼魁,身手極高。”
武同春道:“其中之一,是聖僧門下的‘了緣’,已被主兇殺之滅口,老前輩知道這事麽?”
西門堯大為震驚,厲聲道:“有這等事?……老夫全不知道!唉!世道如此,人心如此,夫複何言!武少俠,老夫算大事已了,追兇除魔,全仗少俠了,老夫将從此隐跡。”說着站起來。
武同春也站起身來,心頭顯得很亂,原來認定西門堯是兇手,想不到大謬其然,想象與事實有這麽大出入,真兇該是誰呢?心念未已,忽見一條淡淡的人影,朝土崗這邊飄來,不由脫口道:“有人來了,可能是‘天地會’高手。”
西門堯向遠處掃了一眼,道:“老夫對江湖深惡痛絕,再不想沾染了少俠珍重,勿忘聖僧遺願。”
說完,朝上崗另一面逝去。
為了讓西門堯有從容離去的機會,武同春迎着來人方向馳去,他判斷對方如果是“天地會”的,便不止一人,這樣便可以吸引對方注意力。
一來一迎,雙方極快接觸,面對面剎住身形。
武同春目光掃處,不白血脈贲張起來。
現身的,竟然是灰衣人?在破屋裏,灰衣人不費吹灰之力,便毀了人見人怕的“九尺二”兄弟與青袍老者,如果不是“鬼叫化”巧計相救,自己早作了對方掌下之鬼。
灰衣人嘿嘿一聲冷笑道:“小子,天下很大,道路卻不寬,我們又碰上了。”
在破屋裏,灰衣人為什麽要對自己下手,至今還是個謎。武同春寒聲道:“聽口氣,閣下是在找在下?”
“不錯。”
“為什麽?”
“這你就不必管了。”
“殺人總得有個理由……”
“當然,但老夫用不着告訴你,認命了吧!”
天下竟然有動辄殺人而連借口都不要的,武同春怒火中燒,殺機熾烈,但又想到對方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強忍一口氣道:“我們彼此之間,似乎遠無冤,近無仇?”
灰衣人橫着道:“也許,但老夫非殺你不可。”
武同春手按上劍柄,厲聲道:“至少閣下得說出名號?”
“灰衣人。”
“那不确?”
“信不信由你。”
武同春心念疾轉:“殺人必有目的,再兇殘的人也不會無故殺人,對方不肯說,當中必有蹊跷,令人不解的是對方怎會到這荒郊野地來,是碰巧,還是有別的原因?莫非……”想着,脫口道:“閣下是‘天地會’的人?”
灰衣人眸中厲芒一閃,道:“老夫特別許你出手,否則你毫無機會。”
氣焰咄咄逼人,目空四海。武同春拔出了如霜寶刃,挫牙道:“少狂,在下就不信這個邪!”
灰衣人哈哈一陣狂笑,道:“你馬上就會相信了。出手吧!快,死得像個武士,不然你不會瞑目的,這是你唯一能揮劍的機會,哈哈哈哈……”
驀在此刻,一個極細的聲音傳入耳鼓:“‘冷面客’,你不是他的對手,生命是可貴的,別逞意氣。注意,跟對方保持距離,別近身,八尺之內你必死無疑。”
武同春心頭大凜,是誰以傳音入密之術指點自己?灰衣人再次道:“你放棄保命的機會?”
武同春橫劍當胸,凝注不語,他在想神秘傳音的忠告。
灰衣人冷哼一聲,閃電撲上。
出自本能般迅捷,武同春斜掠丈外。
灰衣人撲了個空,雙方距離反而拉長了。
武同春冰聲道:“閣下不說出原因,在下不準備出手。”
“你怕了?”
“未必。”
“逃避并不能保命。”
“閣下也沒一招得手。”
“嘿嘿嘿嘿……”刺耳的冷笑聲中,灰衣人開始挪動腳步。
武同春凜于傳音的忠告,知道對方志在縮短距離,以資下殺手,他想全力一博,他不願逃避,這有損武士風度。
距離縮短到一丈,灰衣人眸中射出厲人的光焰。
武同春長劍橫胸,沒有動,他不信憑“玄黃經”所載的玄奧劍術,不能擋對方一擊,星目中也射出異芒。
場面登時泛出了恐怖的殺機。
突地,武同春靈機電轉,劍長,臂長,再加上劍芒,自己僅可在八尺之外出手,以劍氣來對付這等高手,當然無法奏功,但至少可免逃避之機,意念動處,霜刃劃了出去,芒尾曳空達丈外,破風有聲。
這一着果然生效,灰衣人暴退數尺。
武同春心頭仍極沉重,這并非上策,如果對方改變攻擊方式,或許出劍,便無法保持八尺距離了。
不幸料中、灰衣人拔出了長劍,一抖,劍尖芒吐數尺,駕淩武同春之上。
逃避,或是拼命一搏,武同春必須立即決定,而這決定,系着生死。
情勢急迫萬分。
就在這生死立見的剎那間,一個女人的聲音道:“灰衣人,你閣下大話已說在頭裏,還有睑再出手?”
聲音似曾相識,武同春大為震驚。
灰衣人大感意外,厲喝道:“什麽人?”
女人的聲音:“黑紗女。”
但聲音轉了方位,發自原先相反方向。
武同春激動萬狀,他一心要找“黑紗女”,基于她以前說的話,與堡內廢墟發生的怪事,極可能與遺珠的失蹤有關……灰衣人厲笑一聲,道:“黑紗女,你憑什麽管這閑事?”
“高興’“老夫早就想會會你,何不現身出來?”
“無此必要。””
“那就請便吧。”
“我看是你閣下該請便。”
灰衣人重重地哼了一聲,轉向武同春,獰聲道:“咱們劍底見真章。”
“黑紗女”的聲音道:“冷面客,別跟他鬥,他用劍是晃子。”
灰衣人車轉身道:“你這算什麽意思?”
“閣下明明知道,何必問我?”
“你是見不得人麽?”
“笑話,我見的人多了,但全都不能再見第二面。”
“老夫不信這個邪!”
“信不信由閣下,閣下今晚不能殺人。”
“為什麽?”
“因為我要他活着。”
武同春心頭一震,一年前,“墨紗女”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但那時自己是本來面目,難道她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是了!這鬼魅般的女人,定是竊聽到了自己在土崗上與西門堯的談話,這,未免太可怕了!
灰衣人怒聲道:“要他活……又為的什麽?”
“閣下不必知道。”
“你是看上他了?”
“又何妨。”
“你辦得到麽?”
“毫無疑問。”
“那你就試試看?”
“灰衣人,要我說穿麽?”
詭秘的語意,使灰衣人怔住了,久久才道:“說穿什麽?”
“黑紗女”冷冷地笑道:“說穿閣下的殺人手法。”
顯然這句話使灰衣人大感震驚,身軀一顫,厲聲道:“你想危言唬人麽?”
“黑紗女”道:“事實可以證明的。”
灰衣人似聽準了“黑紗女”發話的位置,閃電般掠了出去。
脆脆一笑,“黑紗女”道:“何必枉費力氣?”聲音換了位,似近又遠。
灰衣人木立無言。
武同春此刻要走,最便當不過,灰衣人已在三丈之外,但他不屑于如此做,同時他不願放過與“黑紗女”一談的機會。
“黑紗女”的聲音又道:“閣下何不請便!”
武同春曾聽“鬼叫化”說過,“黑紗女”用的是“異位回聲”之術,誰也無法分清真正的發聲方位,所以他站着沒動,剛才以密語傳聲忠告的,當然是“黑紗女”無疑,真不知道她的意向是什麽?灰衣人彈身掠回原處,腳一沾地,再起,撲向武同春。
武同春凜于“黑紗女”之言,劃了開去。
“黑紗女”的聲音再傳:“灰衣人,閣下最好收篷!”
語意森厲,而且似近在咫尺。
這一帶林木疏落,可以一株一株地數,但就看不到“黑紗女”隐身何處。
灰衣人窒了半晌,冷厲地道:“好,算你狠,咱們走着瞧!”說完,疾閃而逝。
灰衣人走了,武同春松了口氣,但随即又緊張起來,因為,将要面對着神秘而恐怖的“黑紗女”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武同春開口道:“姑娘肯現身麽?“黑紗女”的聲音道:
“你怎麽知道我是姑娘?”
武同春為之愕然,期期地道:“那……該怎麽稱呼?”
“我是成過親的人。”
“啊!這……”
“我有話問你!”
“姑……”姑字出口,忙又改口道:“芳駕要問什麽?”
“告訴我武同春的下落。”
武同春心弦一顫,但又覺得放心不少,因為對方這一問證明了沒竊聽到自己與西門堯的談話,意念一轉,趁機道:“芳駕先見示找武同春的原因?”
“黑紗女”冷冷地道:“讨價還價麽?”
武同春道:“在下不能出賣朋友在未明白原因之前,歉難從命!”
“我剛剛救了你。”
“不錯,在下記住這份人情,但這是兩回事。”
“如果我定要你說呢?”
“在下不會說。”
“冷面客,我要殺你很容易!”
又是一怔,武同春沉聲道:“在下不會改變主意!”
空氣沉寂下來,武同春大感不安,因為他對“黑紗女”實際上完全陌生,同時他曾判斷“黑紗女”與亡妻凝碧之間有某種淵源,故而出面與死者讨債。
久久,“黑紗女”的聲音才又傳來:“冷面額,你真的不怕死?”心頭“咚”的一震,武同春冷傲地道:“一個武士,生而何為死何地,沒什麽好害怕的。”
“黑紗女”語帶不屑地道:“很有武士氣概,不過……如果你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躺下,連出劍的機會都沒有,又算哪門子武士?”
“黑紗女”又道:“我可以給你保證一點,我不會殺武同春。”
武同春:“芳駕要他活着,折磨他,對不對?”
這話顯然使“黑紗女”大為震驚,厲聲道:“你憑什麽說這話?”
“在下說對了“問你為什麽說這話?”
“因為在下知道。”
“你……知道?”
“唔。”
“怎麽知道?”
“芳駕承認了?”
“冷面客,你把話交代明白,否則你将死得很慘!”話聲中充滿了恐吓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在下不在乎,不過,仍可告訴芳駕,是武同春親口告訴在下的,因為年前芳駕如此對他說過,要他活着付代價。”
“黑紗女”厲聲道:“他還告訴你什麽?”
武同春心念疾轉:“再說下去,就要露破綻了,事實上這神秘女人的目的并未明朗,一切只是臆測……”
心念中,武同春道:“就只這麽多。”
“黑紗女”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冷哼一聲,武同春道:“芳駕有什麽手段,盡可使出來,在下不會改變主意。”
又是沉默,武同春全神戒備,因為他無法判斷對方什麽時候發動突襲,用的是什麽手段,功力高不可怕,可怕的是敵暗我明。
氣氛詭秘得無以複加。
“黑紗女”的聲音,撞破死寂的空氣再度傳來:“冷面客,我不想用強,以條件交換如何?”語調已經變平和了。
靈機一動,武同春道:“可以,條件由在下提出。”
“不包含你剛才對我的問話?”
“可以。
“那你提吧。”
“請說出武同春失蹤女兒遺珠的下落!”
這個條件等于是瞎撞,武同春希望能撞對板,因為他懷疑遺珠的失蹤與“黑紗女”有關。
“黑紗女”厲叫道:“你為什麽要提這條件?”
武同春沉聲道:“因在下受武同春重托,照顧他的家小,現今他愛女無故失蹤,在下不能袖手。”
“黑紗女”的聲音道:“為什麽要問我?”
武同春一時答不上話來,他不能說出心裏的猜疑,提出這一條件的目的純屬試探,想了想,含糊應道:“條件交換,當然是各取所需,各付所值,在下需要的是武家幼女的下落。”這幾句話表面聽來不無道理,其實是牽強之詞。
“黑紗女”冷聲道:“條件交換各取所需是不錯,但得看對方是否能付,不要漫天開價。”
武同春略感失望,期期地道:“芳駕……不接受在下所提的條件?”
“黑紗女”斷然道:“無法接受!”
完全失望,武同春怔立無語。
骨肉之情,再加上內心的虧欠,使他痛苦不堪。
“黑紗女”又道:“如果沒适當條件,我可以提出一個,你一定欣然接受。”
武同春心念電轉:“自己所迫切要知道的,既然無法如願,還談什麽條件,總不成自己出賣自己?而且對方撇開了找人的目的不談,分明是作弄人,何必睜着眼鑽圈套?”
心念間,大聲道:“在下不談任何條件,對不起!”說完,狂馳而去。
此際,天色業已微明。
奔了一程,官道在望。
武同春緩了奔勢,暗自慶幸,“黑紗女”沒有追來。
心裏剛這麽想,“黑紗女”的聲音倏告傳來:“站住,你打算一走了之麽?”
驀吃一驚,武同春停下腳步,他感到心房在收縮。
“黑紗女”的聲音又道:“冷面客,說話呀!”
“沒什麽好說的。”
“我們講妥條件交換……”
“在下沒興趣。”
“這能由你麽?”
武同春心火被挑了起來,一憤然道:“難道要由芳駕?”
“跟你談條件已經是相當客氣了!”
“如果不客氣呢?”
“我可以逼供,也可以殺你,不怕姓武的不出面。”。
“好吧!姓武的任何過節,全由在下接着就是,芳駕劃出道來。”
“除了他本人,沒人能代。”
武同春心癢難搔,不現身,光開口,實在使人難耐,他真想抖出身份,作個痛快了斷,但想到父仇未報,女兒失蹤,身份一暴露,勢将困難重重,所以又強忍住了,深深一考慮,道:“在下替芳駕把信帶到,如何?”
“不談條件了?”
“無條件。”
“太可惜了!”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什麽太可惜了?”
“黑紗女”道:“我提的條件非常優厚,與你關系密切,不談太可惜。”
武同春暗忖:“對方如此一再糾纏的目的,不過是要追出自己的下落,而如今自己已面目全非,實在見不得人,徒留笑柄,拖下去,遲早會知道對方企圖的。”心念之中,斷然應道:“在下放棄!”
顯然是在打主意,久久,“黑紗女”才傳來話聲道:“好吧!目前暫時如此,你帶口信給好同春,就說我有事要會他,條件保留,也許以後還有跟你交易的可能。”
聲音頓沓,不知她是如何離去,因為她根本就沒現身。
又回到舊居“無雙堡”,武同春鑒于功力仍嫌不足,他必須利用西門堯轉交的聖憎“無我大師”遺贈的培元金丹,四十九天的時間不短,得有個妥當的安身之地,祖居廢堡,最為合适。
望着凝碧發妻的墓,他流下了悔恨之淚,大錯鑄成,一切已無法挽回。遺珠有一半是凝碧的骨血,然而她失蹤了,一個八歲的孩子,何辜?是什麽人喪心病狂,把手段用到不懂事的孩子身上?悔、愧,使心中的恨更深。
在墓前木立了很久,他想到續弦妻子華錦芳,江姥姥遭了不測,遺珠失蹤,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在房裏,那不知名的仇家會放過她麽?想到這裏,內心如焚,于是,他立即動身奔向住房。
暮色蒼茫中,他來到了住房門首,不由躊躇了,自己該以什麽身份見她?繼續瞞下去,還是說明真相?一年多的日子,夫妻生離,她當然相當痛苦,但是自己呢?過的又是什麽生活?讓痛苦延續下去嗎?自己面目全非,會給她什麽樣的感受?由于對凝碧的虧欠,對拜弟許中和的負疚,業已注定此生将痛苦至死,只有死,才能結束這份痛苦……他茫然無助地望着在門,這本屬于他的家已不成其為家,情勢所迫,枕邊人變成陌路,華錦芳是個孤女,成了無辜受害者。
突地,他發現門媚上有樣亮晶晶的東西,迫近一看,是枚擦光了的古錢,不由大驚奇,這是怎麽回事?難道真的又發生了意外,這像是江湖人的标記……他不再猶豫了,伸手叩門。
腳步聲傳來,每一聲都像踏在他的心上。
“誰?”是華錦芳的聲音。
猛打了一個哆嗦,武同春強自鎮定,開口道:“大嫂,是小弟……‘冷面客’。”
在門開啓,一個憔悴的面孔呈現眼簾。
武同春劇痛椎心,鼻孔發酸,幾乎掉下淚來。
華錦芳面上露出一絲苦笑,道:“原來是武兄弟,請進!”
武同春喉頭似有東西塞着,說不出話來,只好點點頭。
進到廳中坐下,燈光下,華錦芳的粉臉不但消瘦,而且蒼白。默然了片刻,華錦芳開口道:“兄弟且寬坐,容我料理飯食。”
武同春把牙齒咬了咬,才吐出聲音道:“不必了,小弟已在前途用過。”
“不費事的。”
“不是小弟客氣,真的用過了。”
“有同春的消息麽?”
“這……小弟還沒去見他!”
“哦!”臉上無限凄苦之情。
竭力羟制住情緒,武同春悠悠地道:“此地……只大嫂一個人?”
華錦芳道:“我找了個佃戶的女兒作伴,她回家去了,不久就會回轉。”
告訴她!告訴她真相!一個聲音在武同春的心裏大叫,這使他的心起了痙攣,幸而他戴着面具,臉上沒有表情,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他實在鼓不起勇氣說出真相,最後,他還是壓制了這一份痛苦的沖動,開口道:“小弟曾在打探遺珠的下落,和殺害江姥姥的兇手,但都沒有端倪。”
華錦芳沒開口,搖頭嘆口氣,用羅帕拭淚。
武同春的聲音有些顫栗地又道:“大嫂……想出端倪麽?”
“無法想起,唯一想到的,是廢墟中裝鬼的女人,定然與她有關,她曾自稱是遺珠的親娘,但是……她是誰呢?”
“這……小弟一定追查。”
“我知道……同春并未忘情過世妻子凝碧,雖然他恨……”
武同春不敢深談這問題,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但關于凝碧之死,真相既已大白,不能使死者繼續蒙上污名,有告訴她的必要。
當下鼓起勇氣道:“大嫂,有件事……小弟得告訴大嫂!”
“什麽事?”
“過世的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