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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17)

黑衣老者迫近,仔細一打量,再次喝問道:“說!什麽人?”沒有反應,黑衣老者揚手就是一掌。

武同春咬牙硬承受這一掌,口裏故意凄哼了一聲,他下身不能動,非要制造機會一擊奏功不可。

黑衣老者喃喃地道:“八成是快要斷氣路倒!”

口裏說着,随抽出長劍,直追武同春身前伸手可及之處,用劍試探白光陡起,快如閃電,黑衣老者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門呼了一聲。不動了,片刻後,手中劍掉落,仰面栽了下去,胸前血泉噴起老高。

那匹坐騎驚得跳了起來,奔出數丈,自動停了下來。

武同春心念疾轉,如果再有對方的人來到,或是那四武士追馬回頭,自己可不能坐着踉人家動手,不如以手代足,換個地方……心念未已,一條人影驟現身前。

武同春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定睛一望,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真是冤家路窄,不速而至的竟是白石玉。

白石王笑笑道:“原來是兄臺,幸會啊!”

武同春瞪着眼沒開口,血管裏的血在加速奔流,他無法想象這詭異的人将要對自己做些什麽?白石玉接着又道:“兄臺怎麽了,是乏了麽?”

武同春厲聲道:“你想把本人怎樣,說吧!”

白石玉從容地道:“彼此是友非敵,兄臺何出此言?”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用不着裝模作樣的,本人現在雙腿不便,是你下手的好機會。”

白石玉驚叫道:“兄臺雙腿受了傷麽?”

武同春道:“用不着你管,傍晚前,你曾在小舟旁竊聽,何必明知故問。”

“啊”了,白石玉道:“兄臺誤會了,小弟并非有意竊聽,是恰巧路過,只見老化子,木知兄臺也在小船上。兄臺到底何對小弟不諒解,能明示麽?”

“你自己心裏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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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小弟并無歹意,目的只是想從兄臺的口裏知道好友武同春的下落,沒有別的意思。”

“一句話,你無法從本人口裏得到什麽。”

“兄臺何必如此固執呢?”

“哼!”

“小弟一向守着和平處世的原則,兄臺何苦迫小弟違背原則?”

“本人不欣賞你這一套。”

“小弟是實心實意。”

“少來!”

白石玉聲調一變道:“那是兄臺非迫小弟得罪不可了?”

武同春憤極地道:“就算是吧,你現在不乘機會下手,将後悔一輩子。”

白石玉場掌道:“這是兄臺自己說的,小弟別無選擇了!”“說着,揚起手微微一振。

白石玉手掌微振之際,武同春發現一縷極細的銀絲,射上身來,本能地橫劍去擋,穴道一麻,勁道全失。

白石玉冷冷地道:“兄臺,我們換個地方再談!”

說完,牽來黑衣老者遺下的坐騎,把武同春橫在鞍上,打馬便走。

武同春急氣交加,卻無可奈何,“鬼叫化”還不見回轉,只有聽任擺布。

走沒多遠,停了下來,武同春目光所及,駭然大震,只見那頂小黑轎擱在路當中,原先的四名武士橫屍轎邊,擡轎的漢于不知去向,路旁散有兩騎馬,想是四武士追回來的。

怪事!這四武士是何人所殺?“魁星娘娘”人呢?她總不會殺會中弟子?那匹馬前行了數步,正停在轎前。

武同春是橫伏在馬鞍上,兩眼正好看到轎中,因為轎簾已被撒落,轎子裏端坐着“魁星娘娘”,仔細一看,頭皮發了麻,“魁星娘娘”雙目無神,赫然是具死屍。

堂堂“天地會”的左護法,就這樣送了命,是誰下的手?深深一想,倏有所悟,那黑衣老者馬之雲曾說擡轎的是兩個陌生人,而“魁星娘娘”始終沒發過一言,分明在上路時已是一具屍體,四武士是後來才被殺。

這,難道是白石玉的傑作?轉念一想,又覺不對,“魁星娘姐”曾在轎中發掌,震退了四武士,證明那時仍是活的,這就太不可思議了。

白石玉抓到一匹散在路邊的坐騎,上了馬,哈喝一聲,馱着武同春的這一騎跟在後面向前馳去,不久,岔上小路。

馱着走,實在不是滋味,武同春恨得發昏。

一片高聳透空的林木呈現眼前,兩條人影趨近,齊聲道:“主人辛苦了!”

白石玉道:“把人帶進去,馬匹打發走!”

武同春暗吃一驚,白石玉居然也有手下,他到底是什麽來路?心念未已,只覺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抓起,帶入林中,放落,這一看清了,更加駭震不已,這地方,是一處富貴人家的私人墓園,身前站着兩名黑衣漢子,竟然是替“魁星娘娘”擡轎子的那兩人。

情況算明朗了,兩名漢子既是白石玉的手下,他們所擡的是死人,而下手殺害“魁星娘娘”的,當然是白石玉。

至于轎子裏發出的掌風,以白石玉瘦小的身材而言,盡可藏在轎子裏,對如非有人藏匿轎中,“魁星娘娘”豈可端坐不倒……白石玉擡了擡手,道:“你倆到外面去守着。”

兩黑衣漢子應命而去。

白石玉揚手虛點,武同春上半身又能活動,撐持着坐起來。

墓園一片死寂,氣氛有些陰森。

武同春在很極之下,情緒反而平靜了,冷冷開口道:“白石玉,你到底準備做什麽?”

白石玉淡淡地道:“別緊張,我們漫漫談。”

“談什麽?”

“老話一句,武同春的,下落。”

“你不擇手段,追查武同春的下落,目的是什麽!”

“朋友間應有的關切。”

冷笑了一聲,武同春道:“他沒提過有你這麽個知心朋友,倒是……”

白石玉道:“倒是什麽?”

武同春有意地道:“他警告我,有個姓白的行為鬼祟,居心叵測,要我着意提防。”

哈哈一笑,白石玉道:“那是他誤會了!”

“誤會?哼!”

“好了!日久見人心,我們不必争論。他人在何處?”

“我不能出賣他。”

“那就是說……兄臺寧死也不會透露?”

“就是這句話!”

“兄臺對朋友的忠誠令人可佩!”

“少來。”

“小弟說過,一向處世以和平為原則。這樣好了,小弟跟兄臺談個互惠的條件,彼此都有好處,怎麽樣?”

武同春暗忖:“這小子詭計多端,又在耍手段了,且看你是怎麽個耍法!”心急之中,道:“什麽互惠條件?”

先笑了笑,白石玉道:“兄臺雙腿受制,等于廢人一個,如果兄臺說出武同春的準下落來,小弟便設法使兄臺複原,如何?”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實在是他目前所迫切需要的,脫口道:“你能辦得到?”

白石玉道:“可能。”

“可能?那是說并沒絕對把握?”

“這……好,幹脆,小弟一定能辦到。”

“就辦吧!”

“小弟說過要設法,不能馬上着手。”

冷哼地一笑,武同春道:“白石玉,別費心機了,我不是三歲孩童,你只是想套出找口裏的話,然後随便處置我,對不對??白石王日甚一閃,道:“別自作聰明,你現在的生死操在我手上,我不必繞彎子,愛怎麽做,就怎麽做。”

武同春下屑地道:“你就是不能做,所以才來這一手。”

“為什麽?”

“如你殺了我,得到什麽?”

“可以逼供,用非常手段,你就會說。”

“做夢!”

“好吧!就讓兄臺嘗嘗做夢的滋味。”

驀在此刻,一聲凄厲的慘叫破空傳來,白石玉臉色大變,轉頭探視緊接着又足方慘叫傳來,是在不同方向,距離也遠些。

白石玉電掠而去。

武同春暗忖:“定是白石玉那兩名下出了算……”

一條高大人影,電撲而至,極快地抓起武同春,搭在肩上,朝白石玉奔去的反方向掠去,捷逾旋風。

武同春在碎發的情況下,什麽意念也沒有,鼻孔裏聞到一股相當刺的味道,那人身上發出來的,聞了直想作嘔。

那人身高體壯,肩上扛了個大人,疾行如飛。

約莫盞茶時間,那人剎注勢,把武同春斜肩抛下。

軟綿綿,不感覺痛,是個幹草堆。武同春定定神,看出扛自己的赫然是個中年乞丐,怪不得散發出那種讓人欲嘔的味道。

另一條人影閃現,是“鬼叫化”。

武同春長長吐了口氣,原來老叫化去安排代步,是如此安排。

那中年乞丐開口道:“師父,這一着棋真妙。”

“鬼叫化”道:“小心為上。洪羽,你到那邊路口去守着。”

中年乞丐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鬼叫化”這才向武同春道:“老弟受驚了,要飯的轉回,正趕上那姓白的小子用馬載你走,所以一路追了下來,還好,沒發生意外。剛剛那小子是老要飯的接棒人,叫洪羽,有些蠻力,外號‘大力洪’,他帶你上路,不殊一匹坐騎。”

妙人妙語,武同春笑笑道:“您老剛才殺了姓白的兩名手下?”

“鬼叫化”搖手道:“沒有的事,窮家幫子弟把殺人懸為禁律……”

“那慘號聲……”

“裝的,調虎離山!”

“那對方可能馬上追蹤而來。”

“馬上不會。”

“為什麽?”

“那兩名漢子被老要飯的點倒,分別倒在不同方位,夠那姓白的小子找上一陣,我們可以從容趕路。”

“去拜訪鐵心太醫?”

“這一問是多餘。”

“對了,‘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是姓白的下的手?”

“這還用說!”“說完,擊了三下掌,“大力洪”奔回,“鬼叫化”揮手道:“我們上路吧!”

武同春再被扛起,落荒而奔。

這是一座尼庵,地點相當荒僻,也許是平時無人來往,連條小路都沒有,庵門深鎖着,圍牆是石砌的,長滿了青苔。

武同春被放置在庵門外的門檻邊,“鬼叫化”師徒故意回避。

“鐵心太醫”會在尼姑庵裏,的确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猶豫了很久,武同春舉手扣門,半晌不聞聲息,只好發話似“武林後進求見太醫老前輩。”

裏面起了腳步聲,武同春的心也跟着跳蕩起來,“鬼叫化”說,“鐵心太醫”是個怪物,不通人情,對方會不會答應施術,還是個大問題。

庵門開啓,現身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村俗打扮少年。

武同春擡頭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少年長相不俗,只是面目太冷,冷得令人不願多看一眼,像是別人欠了他銀子不還。

“鐵心太醫”住尼庵已屬離奇,竟然還加上十八九歲的少年,的确是匪夷所思,怪上加怪,他是“鐵心太醫”的傳人麽?少年開口道:“你是做什麽的?”

聲音跟面目一樣冷,每一個字像一粒冰珠。

此來乃是求人,武同春盡量放緩聲音道:“在下是來求醫的。”

“什麽?到這種地方來求醫?”

“是的。”

“你的神志還清楚吧?你看到行醫的招牌了?”

“在下……是由人指引而來的。”

“誰指引你來?”

“一位武林前輩,來歷不詳。”

“妙極了,你怎麽坐着說話?”

“在下……雙腿不便,此來便是求治雙腿。”

“雙腿不便怎麽能到這裏?”

“由人背來的。請問……‘鐵心太醫’老前輩……”

少年連想都不想地便道:“你趁早走吧!這裏不許生人打撫。”說着,關上庵門。

有其師必有其徒,人說鐵石心腸,是句罵人的話,而這少年卻是真有這味道,簡直是沒半絲人味。

武同存氣得雙眼發藍,暗忖:“觀其徒可見其師,這一趟算是白跑了,世界上競有這種不通人情的冷血人,殘就殘吧!不治了!”

越想越吞不下這口氣,忘形地場掌劈向庵門。

“砰”然巨響聲中,木屑紛飛,庵門被劈成碎片。

出掌之後,覺得此舉太不應該,但後悔已退。這時,他才看清門裏是一座小丘般的廢墟,大半為野草覆蓋,丘後是兩挂陳舊的房舍,沒有庵堂的樣子,在外面因有石牆圍着,一點也看不出來,武同春直了眼。

那村裝少年飛掠而至,怒氣勃勃地大聲喝叱道:“你造反了?”

武同存橫定了心道:“造反就造反!”

少年厲哼一聲,舉單便劈。

武同存揚單反擊,動風狂蕩中,那少年被震退了三四個人步。虎吼一聲,那少年再度出手,畢竟武同春雙腿不便,行動受制,無法應付多角度的攻擊,悶呼聲中,被震得飛滾八尺之外。

少年直迫身前,冷酷地道:“此地不殺人,但也不容人,快滾,你怎麽來就怎麽回去。”

武同春坐起,怒目切齒。

一個蒼勁的聲音起自身側:“怎麽回事?”

武同春轉頭一看,身旁多了個寒骨鱗峋的黃衣老人,須眉俱霜,手拄拐杖,不知是何時來到的,看來是“鐵心太醫”無疑了,從那份冰冷的神情便知道。

少年氣呼呼地道:“爺爺,是個周子,公然來這裏撒野,劈碎庵門。”

原來這少年是老人的孫子,武同春自知理屈,一時之間開不了口。

老人怒哼了一聲,道:“把他轟走。”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老前輩想來就是‘鐵心太醫’……”

“不錯,誰告訴你的?”

“是一位無名老人!”他不得不撒謊,不能供出“鬼叫化”。

“無名老人?”

“是的。”

“來此何為?”

“求醫。”

“求醫是這等求法?”

“晚輩知錯了,請老前輩寬恕。”

“哼!寬恕?老夫久已不問世事,連求個清靜都不可得,這種地方,居然還有人找上門來……”

少年插口道:“爺爺,這小子雙腿不能動,是由別人送來的,送的人卻不出面,這當中恐怕大有文章,尤其他手底下相當不賴。”

老人點點頭道:“誰送你來的?”

武同存道:“朋友。”

“人呢?”

“不敢冒讀者前輩,離開了!”

“說得好聽,這一來,三天之後,此地将會變成山陰道。桐兒,我們只好搬家了,馬上收拾……”

“老前輩,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人的嘴能封得住麽?”

“晚輩已交代過那位朋友,守口如瓶。”

“你小子倒是一廂情願……”說着,老臉乍變,怒聲道:“好小子,竟然以面目掩住本來面目,顯見居心叵測。”

武同春心頭大震,這面具制作十分精巧,想不到仍被老人看穿,當下立即道:“晚輩是不得已才戴面具,并非存什麽異心。”

“鐵心太醫”冷極地一哼,道:“鬼話,你以為老夫會相信?”

武同春一橫心,激聲道:“老前輩請看!”手伸向面具,準備……摹在此刻,一個聲音厲呼道:“冷面客。”

一老一少登時臉上變了色。

一條人影,從庵內沖出。

“啊!”武同春失口驚叫出聲。

現身的,竟然是方大娘。年前,方大娘為了救武同春逃脫“天地符”的追殺,曾火焚方家老店,她為何付出這大的犧牲,至今還是一個謎。

而不久前,方大娘在鎮上酒店賣瓜子,被“天地會”“巡監馬一夫認出,追殺方大娘,正巧又為武同春所救。

她怎麽也在此地呢?武同春脫口叫道:“方大娘。”

少年厲聲道:“你就是救我娘的‘冷面客’!”

方大娘激動地道:“少少俠,怎麽回事?”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在下被‘九尺二’兄弟暗算,殘了雙腿,前來求治。”

方大娘手指少年道:“這是犬子方桐,冒犯之處,少俠海涵!”

方桐趕忙長揖道:“小可敬賠不是!”’武同春讪讪地道:“不,錯的是在下。”

方大娘轉向“鐵心太醫”道:“爹,您老人家不會拒絕醫治他吧?”

“鐵心太醫”冷峻如故地道:“他來路下明,又是別人伴随而至,這個家不要了。”

既有方大娘這層關系,武同春不想隐瞞了,沉聲道:“伴同在下來的,是丐幫首座長老‘鬼叫化’,憑他的身份不會有問愈的。”

“鐵心太醫”嗯了一聲道:“是那臭要飯的,老夫知道他。你的來路呢?”

武同春期期不能出聲,他考慮是否該揭開本身秘密。”

方大娘接口道:“爹,先帶他進去再說好麽?”

“鐵心太醫”無情地道:“不,先交代明白。”

方大娘道:“爹,武林人大多有難言之隐,他曾救過媳婦的命,我們該還人情。”

“鐵心太醫”瞪眼道:“你少開口!”

方桐笑了笑,委婉地道:“這位兄臺,家祖父很固執,如果沒天大的困難,請見示來歷好麽?”

照武同春的性格,他寧可不醫,但事實上卻又非求治不可,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深深一想之後,突地伸手主動抓下面具。

方大娘母子驚叫出聲,這張疤臉,的确是吓人。

“鐵心太醫”僅只閃動了幾下目芒,似乎并不太震驚,也許是一個行醫的人,見得多了的原故。

武同春咬咬牙,道:“這是晚輩蒙面的原因,別的可以暫時別問麽?”

“鐵心太醫”片言不發,轉身自去。

方大娘道:“桐兒,快扶少俠進去。”

武同春期期地道:“大娘,這……妥當麽?”

方桐道:“家祖父不開口,便表示他老人家不再反對。”

說着,上前拉起武同春,武同春雙腿根本用不上力,直往地下逞,方桐一看情形,索性雙手橫抱起來,向庵內走去。

那座巨丘,在野草覆蓋之下隐露殘磚斷瓦,看來是倒塌的庵堂,至放真正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這裏實際上只能稱為尼庵廢墟,根本不是尼庵,沒有佛堂,沒有尼姑,而為一家三代同堂的俗家人。

巨丘後兩棟舊屋,仍留在石牆之內,屋前花樹雜着亂石,看來很淩亂。

武同春被帶進東首一棟的暗間裏,放置床上半坐着。

方桐笑着道:“這是小可的卧室,兄臺将就些吧!”現在,他像變了另一個人,一點也不冷了,冷漠是裝出來的,并非他的本性。

武同春吐口氣道:“好說,是在下攪擾不當。”

口裏說着,心可就疑雲重重,一家三口,恰是三代,何以當初方大娘以一個婦道人家獨自主持店務?當然,如果不是巧遇方大娘,這趟準徒勞。

方大娘跟了進來,親切地道:“少俠勿憂,家翁會施術治理貴恙的。”

武同存內心激動非凡,如果他抖出身世,便可揭開方大娘焚店之謎,但又怕節外生枝……方大娘又道:“少俠的臉孔……像是重創所致?”

武同存點點頭,兩眼緊盯着方大娘的面上,他有一種想說出本來面目的沖動,這股沖動愈來愈強烈。

方大娘業已發現武同春面色有異,正待開口動問……“鐵心太醫”走了進來,那份冷漠的神情,使人産生一種能不開口便不開口的感覺,武同春啓動了口,但沒說話。

方大娘母子退了開去。

“鐵心大醫”也同樣不開口,迳直走到床邊,伸手在武同春腿上摸索,不斷地搖頭,最後,手指停在膝頭部位。

武同春的心,随着老人的搖頭皺眉而逐漸下沉,如果老人也束手的話,就注定一輩子殘廢了。

方大娘母子見老人的神情,臉色也為之沉重起來。

突地,“鐵心太醫”大聲道:“好邪門的手法!”

方大娘急道:“能治麽?”

“鐵心太醫”不答腔,又繼續探索,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一遍又一遍,查遍了所有股部以下經脈穴道,白眉一軒,回頭道:“取銀針來!”

方桐轉身急去。

武同春精神大振,這表示有救了。

“鐵心大醫”自語般地道:“不傷穴,不損脈,制住了經道,邪門,足可滿過一般歧黃高手。”

武同存暗忖:“怪不得那姓錢的說,這禁制除了施術本人,天下無人能解,原來用的是這種大背常軌的手法。”

方桐去而複返,把一個小匣子放在床邊桌上,然後示意武同春平卧。

“鐵心太醫”從匣中抓起數支銀針,極其熟練地紮上武同春雙腿經穴,然後飛指疾點下盤大小穴道)耗時益茶工夫,拔去銀針。

方大娘開口道:“少俠,試試看!”

武同春試一運功,氣極暢通,禁制已解,內心的喜悅莫可言宣,一骨碌翻下床來,朝“鐵心太醫”恭敬地施了一禮,道:“敬謝老前輩回天大德,晚輩永志于心!”

“鐵心大醫”毫不動容,冷漠地道:“不必,這是代老夫兒媳償還你的人情,從此互不相欠。”

說完,抓起小匣子,揚長出房而去。

武同春有啼笑皆非之感,這老人的确欠缺人味。

方大娘笑笑道:“家翁生性如此,少俠不必介懷。”

武同春道:“豈敢,在下感激還來不及!”

他心裏有許多疑問,但卻不便開口動問,因為這是別人的隐私,可是方大娘毀店救他的那一節,有如骨梗在喉,不吐不一決,心意連轉之下,想到了一個側擊的主意,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大娘認識一個叫武同春的麽?”

說完,靜待對方的反應。

方大娘母子臉色齊變。

方桐道:“武同春少堡主?”

方大娘厲聲道:“少俠因何有此一問?”

武同春盡力從容地道:“在下與他是同宗,也是至友,他曾告訴在下年前發生的一件往事,因聽大娘夫家姓方,而大娘的長相跟他描述的一樣,所以……冒昧動問。”

方大娘激動不已地道:“啊!想不到少俠是武大少的好友,這麽說是自己人了。他現在人在何處?”

“在山裏練功,暫時隐秘行蹤避仇。”

“他……還好麽?”關注之情,溢于言表。

“還好。”

“他告訴了少俠什麽事?”

“方家老店的故共,他……一直耿耿淤懷,希望能知道原因。”

“噢!少俠與他是無話不談?”

為了制造關系,拉近距離,武同春點點頭,煞有介地道:“是的,彼此間沒有秘密,可以說是換命之交,他曾托在下暗中照料他的家小,同時代他辦一件大事,就是關于他發妻凝碧的事。”

方大娘厲聲道:“他連這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家算也告訴少俠?”

武同春道:“是的。”

口裏說,心裏想到凝碧的慘死,遺珠的失蹤,內心一陣刺痛。

方大娘深深吐口氣,道:“我能見他麽?”

“這……目前不能,大娘能見告為何為他毀店的原因麽?”

“這個……”

“同春兄亟想知道這事,在下……可以轉達。”

方桐開口道:“娘,告訴這位兄臺無妨。”

方大娘沉思了片刻,面色一黯,道:“說來話長,長話短敘吧!二十年前,愚夫婦被仇家追殺,先夫遇難,桐兒尚在腹中,自量母子難以幸免,卻為武故堡主所救,母子才能活到現在,這份恩德,愧無以報,毀了店算什麽!”

武同春大為激動,脫口道:“大娘的仇家是誰?”

方大娘搖頭道:“這點……恕我不便相告,當初開店的目的,是為了引出仇家,但仇家始終不露面二……”

方桐咬牙切齒地道:“娘,孩兒就這樣躲下去麽?”

方大娘淚光瑩然,悲聲道:“孩子,你的能耐還不足以談報仇,而且……你祖父已有所安排。”

武同春慨然道:“大娘如能見告仇家來路,在下行走江湖,也許能略盡棉薄。”

方大娘凄涼地一笑,道:“少俠盛情心領,家翁很固執,不願外人插手。”

這一說,武同春無話可講了,他不能硬插手別人的事。

方桐滿面激憤怨毒之色,緊閉着嘴。

在好奇心驅使武同春忍不住道:“大娘一家怎會在此地安易?”

方大娘歉意地笑笑道:“這是家事,恕不便相告!”話鋒一頓,又道:“少快離此之後,希望能守口,代為保守此地秘密。”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當然,這一點在下省得。”左右一望,又道:“在下想告辭了,方老前輩方面……理應當面辭謝。”

方桐道:“不必了!家祖父不喜這些俗禮。”

方大娘擡手道:“慢着,至少該喝杯水酒再走,讓我聊表心意。”

說完,個待武同春有任何反應,轉向方桐道:“你陪少俠聊聊,我到廚下去,一會就好了!”

武同春還想推辭,話沒出比方大娘已出房去了。

方桐挪倚道:“請坐!”。

其實,武同春心裏也想跟方桐多說幾句話,也就不客氣地落座。

方桐在對面坐下,吐口氣,道:“兄臺能見示大名上姓麽?”

武同春為了難,一時期期說不上來,他不願騙對方,但又不能說實話。

方桐相當知機,笑笑道:“兄臺既有礙難,不說也罷!”

武同春讪讪地道:“抱愧之至,改日如能再見,在下當詳告一切。”

方桐話題一轉,道:兄見臺臉上的疤痕,看來是破撞裂腎的?”

武同春道:“是的,方兄……想來也精于此道?”

方桐道:“耳儒目染,略識皮毛而已。兄臺……”

“方兄想說什麽?”

“以家祖父之術,兄臺的臉孔可以複原。”

“可以複原?”武同春雙目放光。

“是的,小弟想……去求家祖父為兄臺施術。”

武同春激動萬狀,這可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看來“鐵心太醫”的能耐,已到了奪天地造化的境地。

當然,這是求之不得的事,如能複原,此生無憾了,但一想到“鐵心太醫”的性格,熱度登時減退了,誰知道他肯不肯施術?心念之中,期期地道:“這不所求過奢嗎?”

方桐道:“不,兄臺對家母有援手之德,又是武少堡主知友,這不算奢求。”

武同春口唇發顫地道:“令祖父會答應麽?”

方桐道:“小弟與家母當力求,家祖父只是個性怪僻,心地是仁慈的,醫術是仁術,必須佐以仁心,這一點他老人家是具備的。由于家祖父生性與一般人略異,才被人冠以‘鐵心’之號……”

武同春突然想到一件事,沉聲道:“不必了,在下不想恢複容貌。”

方桐為之愕然,這是別人做夢求不到的事,而武同春竟然拒絕?自我虐待,是減輕負疚的方法,未必正确,但有人如此。

武同春便是突然興起這一種想法,所以才拒絕複容。

他自覺對發妻凝碧負疚太深,而且是無法補償的,所以他:要痛苦,需要自我折磨,仿佛唯有如此,才覺得好過些。

這全與事實無補,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觀點與生活的方式,除了當事人,旁人是無法理解的。

方桐茫然不解地道:“兄臺,這是為什麽?”

武同春痛在心裏,苦苦一笑道:“這就是我之所以為我,不想改變它。”

方桐搖頭道:“小弟不懂。”

武同春取出面具戴上,遮去醜臉,口裏道:“希望将來能有機會使見臺明白!”

方大娘招呼酒菜齊備,方桐肅客到明間裏,母子二人暗着武同春吃喝,“鐵心太醫”始終不再露面。

方大娘開過酒店,自是烹調老手,雖然時間不長,但是萊肴式樣多而非常可口,母子殷殷勸飲。

武同春感慨萬千,回想當初在方家老店吃喝的情景,令人興滄桑之嘆。

酒罷,武同春再謝辭出,他怕“鬼叫化”師徒等得不耐。

母子倆送到門口,方桐道:“小弟與兄臺所談的那件事,如果兄臺改了主意,可以随時來找小弟。”

武同春感激地道:“在下會的,請代向令祖父致意。”

離庵不遠,“鬼叫化”迎了上前,興奮地道:“老弟,恭喜啊!”

武同春略顯激動地道:“如果不是您老指引,在下是殘定了。”

目光一轉,又道:“令高足呢?”

“剛離開不久,老弟現在作何打算?”

“要辦的事太多,不知從何着手,只有去碰了。”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老弟以後可要多加謹慎!”

“敬謝指教!”

“對了,那老怪物是如伺答應施術救治的?”

這一問,表現了“鬼叫化”的人格崇高,玩世不恭的人,有其嚴肅的一面,他事先說過由武同春自己碰運氣,絕對不幹犯武林之忌,說不偷窺,便不偷窺,不然以他的能耐,盡可在暗中觀察。

方大娘對他而言是熟人,沒問起,證明他自律極嚴,武同春大為欽服,但方大娘囑咐過請他守口,他當然不能食言而暴露別人的秘密,可是他又不願欺騙“鬼叫化”,心念數轉之後,祝聲道:“先請您老原諒,有些話在下不能說……”

姜是老的辣,“鬼叫化”立即意識到其中有蹊跷,從容地道:“你很坦白,沒關系,揀你能說的說,全不能也行,反正你得治就成了。”

武同春深為感動,帶着歉意地道:“鐵心老前輩人怪而心仁,因為巧碰上某種機緣,所以慨施仁術。”。

“鬼叫化”沒追問,淡淡的道:“行了,老要飯的并不一定要知道原因,我們這就上路吧。”

兩人上了路,武同春十分內疚,但無可奈何。

奔了一程,遠遠出現鎮甸的影子,“鬼叫化”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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