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要見生死,當然,這是人性的反應,他不會寬恕他的。
許中和揚起了手中革囊……武同春厲聲道:“不許動,你想玩什麽花樣?”手中劍作勢就要刺出。
許中和抛下革囊,圓睜雙目道:“大哥……”
“住口,我不是你大哥。”
“容我最後叫你一次,現在請除去面具?”
“不必!”事實上,他不能揭下面具,暴露那張疤臉。
“大哥,小弟自了之後,請你打開革囊,便可明白真相。”
武同春心中一動,但仍硬着心腸道:“快,我不耐久等!”口裏說着,心裏卻在想:
“革囊裏是什麽東西?他安排了什麽毒計?”
許中和原地坐了下去,盤起腿,拔出佩劍,橫向頸間,大叫道:“凝碧大嫂,願你自此瞑目!”
慘然一笑,運勁……驀在此刻,“锵”地一聲,許中和長劍掉地。
武同春心頭劇震,擡頭望去,只見一個面如古月的黃衣老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丈之外,貌相威武中帶着慈樣,令人一望便會油然而生敬意。
武同春栗聲道:“前輩何方高人?”
許中和改坐為跪,悲聲道:“師父,為何阻止弟子?”
武同春又是一震,原來這老人是許中和的師父,兩人雖然義結,但許中和從沒透露過師承,他說這是師令。
武同春疑雲頓起,莫非這是故意安排的,師徒倆在演戲?看來還是自己動手……黃衣老人聲如洪鐘似地道:“中和,你不必死,那是愚人之行,即使你輕賤自己的生命,但不能忘了親恩與師德,你死了将是大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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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中和位道:“師父,弟子……實在不願茍活……”
黃衣老人怒喝道:“胡說,你的靈智哪裏去了,竟效愚夫之行!”
武同春驟下決心,他不能放過這個使自己門庭蒙羞的禽獸,手中劍徐徐橫起,他準備下手了。
黃衣老人炯炯有神的目光,迫視着武同春道:“事情始末,老夫業已盡知,告訴你一個不為外人道的秘密……”
許中和狂叫道:“師父!”
黃衣老人擡了擡手,接下去道:“老夫‘棄世劍客’宗由,與你父親是勿頸之交,當年到無雙堡過從時,你年紀還小,但總該有些印象……”
武同春連退數步,張口無言,這一說,喚回了幼時的記憶,黃衣老人老了,改變了,但面貌仍依稀可辨,一點不錯,是當年經常來堡的殺們父。
黃衣老人又道:“老夫的話,你可以相信,中和是天閹,不能人道,所以談不上會做出傷風敗德的事,這是他一生的隐痛,不願為人知,你打開革囊,便可明白真相,言止于此,好自為之。”
武同春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黃影一閃,連同許中和一起失了蹤。
久久,武同春回過神來,打開革囊,不由驚叫出聲,囊裏是一個人頭,似是用藥水浸過沒有異味,倒出來,在地上擺正,又栗呼出了聲,這是原堡中總管巫永裕的人頭。
往事奔上心頭,十年前,巫永裕因為與堡中一名堡丁頭目的妻子有染,被那頭目發覺,自己一怒之下,把他逐出無雙堡……人頭之上,附了一張字條,武同春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字留義兄同春,當年誤會,經弟數年調查,真相業已大白。巫永裕居心惡毒,潛回堡內,故布疑陣,欲報被逐之恨。弟死不足惜,唯嫂之名不可污,而今惡徒授首,弟一亦決心解脫。遺珠乃大哥骨肉,善待之,和絕筆。”
武同春狂叫一聲,一腳踢飛人頭,奔向草廬。
廬空無人,師徒似已舍此而去。
他站在草廬前木然成癡。
錐心的往事,湧上心頭——妻子凝碧,含冤負屈,骨肉化成灰燼,是他逼死的。
女兒遺珠,一直被視為孽種。
義弟許中和,自刎求死。
這是誰的過錯?是他一手造成的,疑妻不貞,疑友不義,殘待骨肉,真是百死莫贖。
他狂叫出聲!
我做了什麽?我該死,該死的是我!
“咚”地一聲,他坐了下去,腦海呈現出一片空白。
山風陡起,陰雲四合。
雷電交加中,蒙雨傾盆而注。
粗密的雨絲,變成了網幕,天地一片混沌。
這是大自然瘋狂的旋律,武同春的身影,消失在瘋狂的旋律中。
幼兒渴慕的是母懷,游子思念的是家。
母懷最安全,家庭最溫馨。
鳥戀巢,獸戀窩,人戀的是家,即使在千裏之外,緊緊系住心的,仍然是家,和每一個屬于家的親人。
人除非是失去了思想,家的觀念永不會消失,優傷,失意,也唯有從家才能得到真正的慰藉。
人是奇怪的動物,可以原本不可能改變的鐵則,竟也會有例外。
這是個幽靜的山莊,遠離塵嚣,一片安詳。
此刻,正是倦鳥歸巢的時候,莊門外,站着一青衫佩劍的人,他已經枯立了很久,幾次想扣門,但又似有什麽畏怯般縮回手。這是他的家,離別數年的家,他不敢進去,連扣門的勇氣都沒有。
他是誰?
第 七 章
他就是身心俱殘的武同春。
他的睑,由于墜谷而被毀。
他的心,因一件事的揭穿而破碎。
他巴巴地趕回家園,是打算從此棄絕江湖,永遠埋名,但到了家門,他顫栗了,這張被人皮面具掩住的醜惡疤臉,如何見家人?但,他能不進家門麽?想象,可以把醜的想成美的,可以找出一千個自我辯護的理由。
但現實卻是殘酷的,赤裸裸的,你必須面對它,誠然,有時許多事物并不如想象中的可怕,但面對它時,仍得需要極大的勇氣。
現實令人懼怯,但不能逃避。
武同春現在面對現實的挑戰,他醜惡的疤臉,難以見家人,而內心的罪惡感,更使他元顏以對家人,尤其是遺珠,從出世之後,就一直不被當親骨肉看待,現在真相已大白,大錯鑄成,如何彌補呢?能彌補麽?夕陽紅得像血,武同春的內心也在滴血回想山中,拜弟許中和差一點自決的那一幕,使他錐心瀝血,不仁,不義,不慈,他全占了。
眼睛也是會騙人的,親眼看到的,有時不一定是事實。他追悔,為什麽當初卑視妻子的人格,忽略拜弟的為人,以致贻這終身之恨!
人心太可怕,總管巫永裕為了洩被逐之憤,竟施這毒計弄得自己家破人亡,但他已經死了,人只能死一次,就算能死一百次,又與事實何補?夕陽收斂了最後一抹殘霞,夜幕悄悄掩來。
武同春鼓足勇氣上前扣門,他不想揭下面具,怕家人一下無法适應,因為他已面目全非,不是原來的他了。
門裏傳來腳步聲,武同春的心随着腳步聲震顫,就像是踏在心上。
他無法想象現實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也不敢去想,反正事已如此。
門裏傳出話聲:“外面是誰?”
武同春咬咬牙,道:“姥姥,是我!”
那聲音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
江姥姥的聲音道:“你到底是誰?”
顯然,他聽不出是武同春的聲音。
武同春的心頭感到一陣劇痛,他幾乎想轉身逃走,心意電轉,他作了一個痛苦的決定,把牙齒咬了又咬,竭力按捺住狂動的情緒,道:“在下代武同春捎來一個口信。”
“噢”了一聲,大門開啓,是江姥姥。
一年多不見,她老多了,眉目之間,有一重濃厚的憂傷,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幾眼,期期地道:“請問……公子與我們少主是什麽關系?”
武同春真想痛哭一場,但他硬忍住了,信口道:“朋友!”
“如何稱呼?”
“在下……也姓武,跟同春兄算同宗。”
“噢?剛才……公子在門外怎知應門的是老身?”
“這個……”想了想,才接下去道:“同春兄說,府上人口簡單,是憑聲音猜測的。”
謊話,但沒有破綻。
江姥姥側身肅容道:“請進!”
他的家,現在他卻變成了陌生的客人。
事實上,他年前墜谷時,不但毀了睑,其他部位受傷也極重,所以連聲音都改變了,再加上臉罩面具,江姥姥當然認不出來。
他點點頭,懷着一顆受創的心道:“請帶路!”
江姥姥關上門,然後在前引路,不久,進入客廳。人座之後,江姥姥先奉上香茗,然後才開口道:“一年多了,少主人喜訊杳然……他……好麽?”
“很好!”他盡量不讓內心的悲痛,流露在眼色裏。
“他人在何處?”
“在……一個地方修習武功。”
“哦!武公子帶來什麽口訊?”
“同春兄怕家裏擔憂,所以托在下帶來平安二字,別的沒什麽。”
“晤!他……應該回來一趟的,唉!”
“府上沒事吧?”
“他的……女兒遺珠失蹤了!”
晴天霹靂,武同春陡地站起身來,一陣暈眩,幾乎使他栽了下去,努力一振作,栗聲說道:“遺珠失蹤了?”
江姥姥拭淚道:“是的,三個月之前。”
“如何失蹤的?”
“不知道,突然……找不到人,就是這樣。”
“有什麽……人來侵擾過麽?”
“沒有!”
“奇怪,八歲大的孩子。不可能自己離家出走,這……”
“老身,度日如年,遺珠……是個苦命孩子;出世就失去了親娘……”
武同春的心再次滴血,為了那誤會,他從來沒愛過她,也沒關切過她,連後母華錦芳也持同樣的态度……心念之中,哽咽道:“可憐,誰之過?”
“武公子……說什麽?”
“在下……是說照顧不周,是誰的過錯?”
“唉!這是命運……”
“在下……能請見錦芳大嫂麽?”
“她……也離家了!”
“為什麽?”
“尋夫!”
武同春知道如果再呆下去定會發狂,錦芳出外尋夫,沒說尋女,這是自己一念之差所造的孽。
怪誰呢?江姥姥傷心地道:“這個家,已經不像是家了。武公子……我家少主人究竟在何處,老身要親自去找他回來,他……是一家之主……”
挫了挫牙、武同春道:“姥姥還是留着照應門戶,在下立刻把這消息帶給同春兄。”
江姥姥老淚在眸子裏滾動,半晌才道:“也好,請武公子務必辛苦一趟。對了,武公子還沒用飯……”
“在前面吃過了。”
“那就随便安歇一宿……”
“不,在下馬上要告辭!”
“這……對了,武公子,有句話請帶給我家少主人,遺珠暗中習武已經很久,直到她失蹤前老身才發現……”
“暗中習武?”
“是的!”
“誰教的?”
“她……不說實話,說是什麽……她娘顯靈教她的……”
武同春全身一顫,堡內廢墟中是一再出怪事,難道世間真的有鬼,年前只怪自己被恨所蔽,沒去深究這件事、如果凝碧真的冤魂不散,那太好了,自己便有了償付代價的對象,心念之中、忘形地脫口道:“這實在太好了。”
江姥姥吃了一驚,栗聲道:“什麽太好了?”
武同春自知失言靈機一動,忙掩飾道:“鬼魂之說,本屬無稽,是庸人自擾之談、同春兄的愛女遺珠既曾習武、不管是什麽托詞,她的失蹤定與暗中教她武功的人有關,這是個線索。”
幾句話,不悸情理,馬腳算是蓋住了。
江姥姥淚水滾落腮邊,喃喃地道:“老身倒是希望真的有鬼!”
武同春再也無法停留了,他的精神将要崩潰,這變故,使他的心靈傷上加傷,他須趕快離開,于是作揖道:“姥姥,在下這就告辭,希望盡快能面告同春兄府上的變故。遺珠的事不必擔心,不會有事的,姥姥請保重!”
說完,舉步便走,他不敢再接觸江姥姥憂傷的眼神,也不願多看這裏的一草一木,每一樣都在紮他的心,把那破碎的心紮得更碎,他承受不了。
村雞四啼,天亮前的一刻,武同春來到了業已廢棄的祖居無雙堡。
他象個喝醉酒的醉漢,跌跌撞撞,踏入廢墟,來到發妻凝碧的墓前,再也支撐不傀了,他癱瘓了下去,喘息!
痛苦蠶念他的心淚水如泉湧出。
他飲泣出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現在,他是傷心到了極點,而更痛苦的是內心的自責,這比刀割還難受,這滋味,再好的筆,再妙的舌也無法形容其萬一,只是當事人能夠體會得出來。
他撫着冰涼的墓碑,歇斯底裏地道“凝碧,顯靈吧!折磨我,報複我,我會含笑接受。
把我揉成灰,化成泥,這是我應得的報應,我應付的代價。凝碧,你……顯魂啊!”
字字血淚,語語斷腸。
墓碑冰涼而僵硬,裏面埋的,是愛妻慘遭劫火之後留下的幾片枯骨。
廢墟死寂,只有武同春那不成聲音的聲音在回蕩。
天,終于亮了,沒有鬼魂出現。
武同春想到了遺珠,命途乖戾,從來沒領受過親情撫慰的孩子,他又想哭,但枯澀的眸子裏,已再流不出半滴眼淚。
真的有鬼麽?不可能!
沒有鬼麽?那幾次顯靈,又暗中教遺珠武功的是誰?那裝鬼的女人是誰?自己就曾見過她的影子。
是她自承是凝碧,還是遺珠思母心切而虛拟的?是她帶走了遺珠麽?一件往事,掠上心頭,“天地會”曾派高手圖謀過自己的家人,錦芳與江姥姥受傷,遺珠被擄為自稱鬼的神秘女人所救,會是故伎重施麽?他猛可裏站起身來,眸子裏射出可怕的煞芒,如果是“天地會”所為,……他咬牙迸出了聲音:“我要大開殺戒!”
突地,他感覺有人到了身後,沒有任何聲息,只有一種直覺的反應,也可以說是一個特級高手超人的本能。
現在是淩晨,他沒聯想到鬼,因為白天是不屬于鬼的。
他故作不知,站着沒動,但心裏已有了戒備,憑感覺,來的可不是尋常人物。
“呱呱呱呱……”
“咕咕咕咕……”
兩個聲音,一樣的怪,不像哭也不像笑,聽在耳裏,有說不出的難受,當然,他是藝高膽大,換了別人,單這怪聲音就足以吓破膽。
“這小子沉得住氣?”
“是他麽?”
“有點像!”
“大哥,運氣還不錯,他自己上門。”
“老二,這叫天從人願。”
一唱一和,武同春想起來了,心頭下意識地一震,是曾經想收自己為徒,以腹語說話的醜矮怪物“九尺二”。
一個是四尺六,兩個加起來是九尺二,不知是誰量了而奉贈的外號。
心急之中,武同春緩緩回身,不錯,一黑一白兩個怪物,雖然曾經見過,但由于太過醜惡猙獰,心頭仍不免一顫。
黑衫怪用腹語道:“大哥,不是他!”
白衫怪也以腹語道:“看背影完全跟”鬼臉客”那小子是一個模子印的。”
“問問他?”
“合不合我兄弟的條件。”
“根基資禀好的話,就馬虎一點,時不我與了。”
“好吧!你問問他什麽來路?”
武同春兀立着,冷得像座冰山。
黑衫怪向前挪了一步,道:“小子,你什麽來路?”
武同春不答,反問道:“九尺二,二合一的名號,在下不知該如何稱呼?”
雙怪榴花也似的怪臉連連抽動。白衫怪道:“有意思,這小子還真有見識,能認出我兄弟來。”
黑衫怪缺唇露齒的嘴“嗯”了一聲,又用腹語道:“老夫兄弟本來就不可分的,你叫什麽?”
“‘冷面客’!”
“‘冷面客’?有意思。認識一個叫‘鬼臉客’的麽?”
“當然,他是在下兄長!”
白衫怪大聲怪嚷,黑衫怪連連點頭,武同春卻一個字也聽不出來,看樣子雙怪是心靈相通,彼此能了解怪聲的意義。
黑衫怪改以腹語道:“太好了,他人在何處?”
“不知道!”
“什麽,你小子會不知道?”
“在下兄弟是各行其道,誰也不管誰的事。”
“你小子是否知道老夫兄弟曾與你兄長有過一段緣?”
“聽說了,兩位想收他為徒,造就他成第一高手。”
“妙啊!你兄弟誰的根基好?”
“不分伯仲!”
黑衫怪轉頭道:“大哥,怎麽處置?”
白衫怪道:“他倆既是兄弟,造就誰都一樣,帶他進去再說。”
武同春為之一怔,帶進去,難道兩怪鵲巢鸠占,住進了堡內的空屋?心念之中,冷冷地道:“進去,去哪裏?”
“那邊屋子裏!”
“兩位租了房子?”
“租……這是什麽話?”
“這裏是無雙堡的産業,兩位不是租便是霸占。”
“廢話,臨時借用落腳而已,走吧!”
“在下憑什麽要跟兩位走?”
“因為你小子福緣深厚,我們兄弟倆要助你成天下第一人。”
武同春想起前情,心中竊笑,以同樣的口吻道:“在下成了天下第一人,兩位排第幾?
莫不是成天上第一人?”
白衫怪道:“随便,進去慢慢再說。”
武同春冷漠地道:“在下沒空!”
黑衫怪道:“好小子,這可由不得你!”
武同春眸中精光一閃,道:“但也由不得兩位。”
白衫怪獰聲道:“好小子,你們兄弟一樣的德性,老夫讓你見識一下到底該由誰來作這個主。”
武同春冷森森地道:“想打麽,省省吧,成名不易,何必自毀羽毛。”
黑衫怪道:“好大的口氣,若非老夫兄弟看中了你,才沒這多廢話,早把你撕了。”
武同春不屑地道:“何不證明一下?”
黑衫怪怒哼一聲,揚手就是一掌,勁氣加迅雷破空。
武同春凝立如山,勁氣觸體,從兩側滑過,青衫拂動有聲,人卻寸步未移。黑衫怪目中露出駭芒,五官不辨的臉,連連抽動。
白衫怪彈步上前,怪笑了一聲,道:“太好了,以這種根基,造就起來可省力多了,至多半年,就可完成我兄弟的宏誓。老二,實在太好了,這小子比疤臉的還要強。”
黑衫怪改以武同春聽不懂的怪聲與白衫怪交談。
武同春十分不耐,暗忖:“沒來由與這一對怪物胡纏,倒是無雙堡的祖業不能容兩怪鸠占。”
心念之中,寒聲開口道:“在下奉勸兩位,立即離開此堡,另覓窩巢。”
白衫怪瞪眼道:“小子,你什麽意思?”
“就是這意思,無雙堡威名,武林同欽,不容亵渎。”
“這與你小子何幹?”
“天下人管天下事。”
“你吃了天雷膽?”
“是吃了!”
“好哇!你小子居然如此不睜眼,壽星上吊,你活膩了!”
黑衫怪望了白衫怪一眼,道:“大哥,放棄這小子?”
“不,主意不改。”
“他很倔犟……”
“這樣更好,否則不能成事。”
武同春不耐煩地道:“兩位請便!”
雙怪齊齊怒哼了一聲,站成犄角之勢,各推出一掌,兩道排山勁氣呼嘯暴卷,武同春雙掌疾圈,左右劃出,正待吐勁,忽然感覺情況不對。兩道勁氣一合,漩扭起來,勁道之強,駭人聽聞。
武同春沉勢不及,身形被旋勁拔離地面,心意電轉,幾乎像發自本能,因勢乘便,藉勁升空。
雙怪為之駭震不已,這強霸的旋勁,一般高手準被扭死,至低限度也會氣血逆行,而“冷面客”竟然能借勁升空……武同春身形淩空一折,雙掌下壓。
“砰!砰”兩聲巨響,土石紛飛,武同春冉冉落地。
地上現出了兩個大坑。
雙怪已退到兩丈之外,互相一陣怪語。
白衫怪上前道:“‘冷面客’,我們別傷了和氣,聽老夫說,以你目前的能耐,如果再加磨練,定能成為無敵高手。”語氣變得平和了。
冷笑一聲,武同春道:“兩位有能耐造就無敵高手?”
白衫怪道:“并非憑老夫兄弟的本身能耐,而是另有蹊徑,可以……”
武同春不屑地道:“既有蹊徑,兩位何不自己走?”
白衫怪道:“話是不錯,上乘武功,限于先天秉賦,并非人人可練。”
武同春毫不動心,淡漠地道:“在下不感興趣!”
“什麽,你……不感興趣?”
“唔!”
“你對什麽感興趣?”
“閣下不嫌大嚕嗦麽?”
“好小子,還沒有人敢對老夫兄弟如此狂妄……”
“在下已經說了,怎麽樣?”
“你會後悔莫及!”
“在下偏不信這個邪!”
“就要你相信!”
雙怪互打一個招呼,繞着武同春打起圈子來,五短身材,像兩只陀螺在滾動,武同春冷眼靜觀其變。
雙怪愈轉愈快,最後成了黑白兩道圈子,分不清人影,武同春微感暈眩,直覺地感到有些不對勁。
心念未已,但覺得身上連中了數指。
怪笑聲中,旋繞停頓,武同春雙腿發軟,坐了下去。
他盡有機會下手,但由于不夠狠,經驗也不足,平白給雙怪從容下手的機會,怒憤交集,但為時已晚。
雙怪逼近身前,白衫怪腹語道:“小子,怎麽說?”
武同春恨聲道:“休想!”
黑衫怪道:“大哥,帶他到裏面去再說。”
白衫怪彎腰抄起武同春,向前堡殘存的屋子奔去,武同春真力難聚軟弱得像嬰兒,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遙遙傳來:“九尺二,給老身站住!”聲音不大,但入耳驚心,顯見發話者內力之深厚。
黑衫怪栗聲道:“大哥,她怎會找到此地來?”
白衫怪道:“別理她,快……”
一條人影,劃空瀉落頭裏,是一個白發皤然的老姬,手中拄着一根烏光閃亮的藤杖,一身貴婦裝束。
雙怪被迫止步。
白衫怪冷厲地道:“墨杖夫人,你跟咱們兄弟泡上了?”
“墨杖夫人”冷冰冰地道:“是泡上了!”
“何必相逼太甚?”
“你挾持的人是誰?”
“我兄弟的衣缽傳人。”
“把他放下!”
“為什麽?”
“要你放下就放下,你倆作的孽已經夠多了。”
“這……怎麽叫作孽?”
“放下!”
白衫怪哼了一聲,身形電彈而起,同一時間,黑衫怪出手攻向“墨杖夫人”,兩人的行動配合得很好。
“找死!”怒喝聲中,“墨杖夫人”揮杖猛掃。
悶哼聲中,黑衫怪連連踉跄,退了七八步。
白衫怪挾着武同春,已到了廢墟邊的缺牆角,一道烏光淩空迎頭劃落,夾着疾勁的破風聲,白衫怪剎勢斜掠,“墨杖夫人”已攔在頭裏。
此時,黑衫怪又電彈而到,口裏發出一陣怪聲。
白衫怪突地把武同春擲向“墨杖夫人”,“墨杖夫人”單手一撈,抓住武同春,随即放落地面,晃身疾撲,動作快如一瞬。
雙怪已越過缺牆,随即被“墨杖夫人”再度截住。
武同春費力地坐了起來,想到了“玄黃經”所載“禦氣沖穴”之法,他沒真正使用過,僅記下口訣,當下忙照口訣施為起來,“墨杖夫人”與雙怪“九尺二”的事,暫時抛諸于腦後。
牆外,“墨杖夫人”氣咻咻地道:“九尺二,今天你們倆如果不給老身一個交代,就得付出血的代價。”
白衫怪以腹語應道:“如何交代?”
“把人交出來!”
“這與夫人何幹?”
“哼!你們兄弟倆一共擄劫了四名少年,其中一個穿錦衣的,是老身的侄孫子,三代單傳……”
“怪了,芳駕親眼見咱們兄弟擄人?”
“與親眼見差不多,你兄弟這副德行,江湖上絕對找不出相似的。”
“人已經放了……”
“放了?”
“是放了,因為沒有半個适合我們兄弟的條件。”
“沒有殺害?”
“笑話!那怎麽會呢。人,現在可能已到了家中。”
“是真的?”。
“不假!”
“如果欺騙了老身,該怎麽說?”
“悉聽尊便!”
“很好,老身相信你們這一次.如果不見人,上天入地,老身也要取你倆性命。”
“‘墨杖夫人’,我兄弟并非怕人.而是覺得不必結這無謂的梁子。”
“請吧!”
雙怪互望一眼,掠牆進入廢墟。
武同春仍在運功沖穴。
“墨杖夫人”跟蹤而至,道:“你兄弟想做什麽?”
黑衫怪道:“我兄弟的傳人得帶走。”
“傳人,不對吧?”
“什麽意思?”
“他因何受傷?”
“你管不着!”
“省了吧!少做傷天害理的事。”
“墨杖夫人,你橫岔這一技,未免欺人太甚了?”
“老身以侄孫之鑒,碰上了,就不能袖手。”
白衫怪接話道:“我兄弟可是眦必報的!”
“墨杖夫人”冷笑了數聲,道:“我們之間的亭還沒算了結,等老身查明之後,如發現所言不實.不必等你倆報複,老身先警告,你兄弟将死得很慘。”
黑衫怪道:“一句話,芳駕想阻止老夫兄弟帶人走可辦不到。”
“墨杖夫人”墨杖一橫,道:“憑本領争吧!廢話不必說了。”
驀在此刻,一陣“叮叮當當”的鐵板聲倏告傳來。
“墨杖夫人”脫口道:“鐵板仙!”
雙怪突地怪笑起來,像深山野狼在嗥應,這種聲音,只要聽上一遍,便一輩子不願再聽第二遍.說多難聽有多難聽。
一條人影,閃現當場,是郎中裝扮的枯瘦老人,稀稀幾根鼠須,全已發白,臉型像個毒蛇頭,一望而知不是善類,手中提着一串鐵片,叮當作響。
“這位老大姐阻止我兄弟帶走傳人。”
“傳人?”
“喏!就是那小子。”
“夠格麽?”
“難找第二個。”
“鐵板仙”目芒朝“墨杖夫人”面上一繞,道“夫人,多年不見,芳駕風采絲毫不減當年。”
“墨杖夫人”冷冷地道:“好說,你們合在一道,非常合适。”
“鐵板仙”一振手中鐵片,陰恻恻地道:“夫人不是有意要為難老夫這兩位兄弟吧?”
“是有意的!”
“噢!為什麽?”
“他倆想收徒想得發了瘋,到處擄劫資質高的年輕人,老身侄孫是受害者之一,目前下落不明,這夠清楚了吧?”
白衫怪道:“老大哥,別聽她的,她是存心找岔,想壞我兄弟的大事。物色傳人是事實,但條件不符的全放棄了。”
“鐵板仙”蛇眼一亮,道:“夫人,買我‘鐵板仙’一個面子,把這過節抹過如何?”
“墨杖夫人”冷沉地道:“可以,是暫時,事情沒算了,老身還要查個真相。”
說完,轉身徐步離去。
武同春此刻僅剩下一穴未解,真氣已恢複了八成左右。
“鐵板仙”目光一掃武同春,道:“你兄弟不嫌這小子年紀大了些?”
黑衫怪道:“根基深厚,我兄弟合手才制住他,做起事來可以省一半以上時間。”
“嗯!這是捷徑省時省力,此地……我看不能久留。”
“當然.只是暫時落腳。”
“你兄弟招惹那老虔婆是一項錯誤。”事成之後,還怕誰來?”
“事未成,先樹地,這是不智之舉,你們真的弄了她的侄孫子?”
“這……誰知道,沒有一個一個查來歷。”
“人不會是放了吧?”
“老規矩,做了!”
“鐵板仙”陰陰地道:“我早知道是這樣,失策。算了,帶人上路吧!”
白衫怪期期地道:“大白天,諸多不便,要不麻煩老大哥帶人,少紮眼些?”
“鐵板仙道:“可以,倒是沒有摸清他的底。”
白衫怪道:“他自承是‘鬼臉客’的兄弟。”
“鬼臉客?”
“不錯,是我兄弟最先看上的人選,結果湊巧碰上那鬼叫的,被他溜了。”
“‘鬼臉客’又是何許人?”
“這個……不大清楚,新出道的,身手驚人。”
“你兄弟專做這沒頭事,難道沒考慮到能擋你兄弟合手的角色,身後該是怎麽樣的人物麽?”
雙怪面面相觑。
“鐵板仙”唉了一聲道:“先把人帶走再查問吧,是不是那老手法制住他的?”
“不錯!”黑衫怪接了話。
“先解他一穴,讓他能走路。”
“好!”
黑衫怪應了一聲之後,走向武同春,伸手……武同春恰在這時沖開了最後一處穴道,揚手就是一掌。
黑衫怪大吃一驚,他做夢也估不到會發生這種情況,再高的武功也無法應付這猝然的變故。
“碰!”挾以一聲怪吼,矮短的身軀倒栽兩丈之外。
“鐵板仙”與白衫怪同時驚叫出聲。
武同春站起身來,因為面具的關系,臉上沒任何表情,陰冷沉滞,只眸中的煞芒,令人不寒而栗。
黑衫怪翻身站起,石榴花似的口裏溢出了血沫,這一掌挨的不輕。
“鐵板仙”栗聲道:“這是怎麽回事?”
白衫怪哇哇怪叫,不知說些什麽。
黑衫怪以腹語道:“這小子竟然能自解穴道!”
“鐵板仙”徐徐挪前數步,冷冷開口道:“老夫等是想物色一位後起之秀,造就成無敵身手,以創武林奇跡,其實并無惡意,小友能見告來歷麽?”
武同春冷極地哼了一聲,道:“閣下何方高人?”
“鐵板仙!”
“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