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雙腿一夾,穿林而去。
武同存緩緩回劍入鞘,轉身面對林道,心裏想:“‘巴氏雙虎’有目如盲,竟然沒發現‘黑紗女’的标記,這一入林,是自尋死路。”
心念未已,忽聞“砰砰”兩聲,“巴氏雙虎”栽下馬來,連哼聲都沒有,也不見有人現身出手,兩乘空騎撥制刺狂奔而去,不由心頭大震。
“黑紗女”是如何無聲無息地毀了“巴氏雙虎”?“巴氏雙虎”在江湖中不是泛泛之輩,竟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照“無我大師”的說法,“黑紗女”跟她師父“接引婆婆”一樣,為人介于正邪之間,她在此地亮出标記阻路,必非無固,那是為了什麽?“巴氏雙虎”追索的所謂大人形窮酸是誰?呆立了一陣,武同春準備走回頭路,不去招惹“黑紗女”,就在此刻,林子裏突地傳出一個森冷的女子聲音道:“犯忌者死。”
武同看下意識地吃了一驚,不用說,發話的是“黑紗女”,這句話,不但目中無人,還充滿了威脅的意味。武同春被勉強抑制的傲性蠢然欲動,心念輾轉之後,傲性又消生了,八年前發生的心事,使他喪失了在武林中昂頭的勇氣,當下片言不發,轉身舉步,就待要離開……“黑紗女”的聲音,又傳了出來:“識時務者為俊傑,君子當知趨吉避兇,姓武的,這不能說是你沒膽。”随之,是一聲充滿譏諷意味的冷笑。
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武同春再灰心喪之,也不能讓一個女子看得不值半文錢,潛在的傲性,無法抑制了,轉身,大步向林道中走去。以防對方猝然的襲擊。
走,沒有動靜,空氣詭秘萬分。
顧盼間,來到了“巴氏雙虎”陳屍之處,此刻,他才發現雙虎襟上的乾坤符志,不由心頭一動,暗忖:“原來雙虎也是‘天地會’的弟子!”
刺耳的陰冷聲音,又自林間傳出:“娃武的,你不怕死?”
武同春指頂帽檐,目光掃向林深處,不見人,冷聲回應道:“死有什麽可怕?”
“但剛才你表現了畏縮?”
“在下不必告訴你個人心中的想法。”
“除了怕死,還想什麽?”
“何不現身出來?”
“憑你還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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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這有什麽好笑的?”
“非常好笑,口口聲聲要殺人,卻不敢現身。”
“你死定了!”
“就算是吧!你不現身如何取在下的性命?”
“照樣可以,雙虎便是榜樣。”
“用毒?用暗器?”
“這你不必管。”
“在下不信這個邪。”
沒了下文,空氣沉寂下來。
武同春內心卻沒松弛,他無法想象對方将使出什麽意料不到的手段,雙虎的屍體擺在眼前,這是不假的。
久久之後,“黑紗女”的聲音又告響起:“你走吧!我不想殺你了。”
武同春大感意外,脫口道:“為什麽?”
“黑紗女”的聲音道:“奇怪,你不慶幸能活着離開?”
武同春冷傲地道:“既無懼于死,又何慶于生。芳駕忽然破例,必有原因。”
“你一定要知道?”
“如果勞駕願意的話,在下是想知道。”
“好,我可以告訴你,我希望你能活着。”
“那又為什麽?”
“當然有道理的……”說了半句,便頓住了。
“什麽道理?”
“非常簡單,凡屬不怕死的人,必然怕活,而珍惜生命的人,定然怕死;你既然無懼于死,讓你活下去,豈不更好?”
怪論,前未之聞的怪論,武同春為之大感怔愕,理由十分牽強,但對某種人而言,卻又很切合,以他本身而論,的确是活着比死還痛苦,這使他無言以對。
雙方沉默了片刻,“黑紗女”又道:“我是過來人,我曾經求死,但為了某種理由,我必須活下去,忍受生之折磨.所以,我非常了解一個無視于生死的喪志者的心情.”
這句話說到武同春的心坎裏,引起了他內心的共鳴,看來“黑紗女”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可是……心念之中,脫口道:“芳駕稱在下為喪志者?”
“黑紗女”的聲音道:“難道不是?堂堂無漢堡少堡主,全沒有往昔的英風豪氣,不是喪志是什麽?”
武同春心頭大凜,彼此素昧平生,她為什麽要說這種話?難道她知道自己內心的秘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秘密外人絕對不知道……“黑紗女”又道:“你還不走麽?如果我改變主意,你便真的活不了。”
武同春開始挪步,他不是怕死,只是覺得茫然,他不了解這神秘女煞星到底是什麽樣的人,而更重要的一點,他不但失去了鬥志,連好奇心都淡了,他活着,只為了那樁八年前的誅心公案。
出了林道,眼前豁然開朗。正前方是村鎮,在三裏之外,兩旁是丘陵,延伸得很遠,像接到了天邊。
正行之間,忽聽右首的丘陵中傳出了數聲暴喝,接着是采人的呼喚:“救命喲!救命…
殺人了……”
武同春本能地止住腳步,擡眼望去,一丈外隐見人影晃動,轉念一想,自已差不多等于是江湖除名的人,本身的事管不了,還料理別人的事則甚,這類事,江湖上可說無時無地不在發生,于是,他又挪動腳步。
刺耳的呼救聲,又告破空傳來!
“殺人了,救命啊!”
人,貴在乎有人性,即使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仍會激發,尤其正義兩個字,在真正的武士心目中,可以說生了根。武同春再次停了腳步。
遠處,傳來了顫栗的哀叫聲:“各位定要趕盡殺絕麽?在下與各位往日無怨,近日又無仇……”
一個粗暴的聲音道:“少廢話,有冤到閻老五那兒去分訴吧!”
武同春終于忍不住掠了過去。
土丘後,三名黑衣劍手,圍住一個藍衫書生,這書生二十多歲年紀;面目俊美,一表非凡,在三支劍下,顫栗不已。
武同春立即想起“巴氏雙虎”口中的女子形窮酸,大概就是指這書生無疑了,他為什麽被追殺?三劍手不用說,也是“天地會”的人。
其中之一獰聲道:“別裝蒜了,上路吧!”
書生作揖道:“三位行行好,積點陰功,修個來世。”
另一個哈哈一笑道:“好小子,來世,來世是什麽?爺們只管抓人,不管來世。無乖上路,那邊有馬等着,看你細皮嫩肉的挨上兩劍該多沒意思。”
這書生是武功不濟無法反抗,還是根本不會武功?武同春悠悠然飄臨現場。
書生可眼尖,大叫道:“大俠救我!”
三劍手不約而同地暴喝出聲:“什麽人?”
武同春稍稍揚頭,一看這書生的面目十分熟撚,但想不起在什麽地方見過,心中狐疑不已。
三劍手之一欺向武同看身前,上下一打量,道:“朋友要插手?”
隊對方衣襟號志,已證明了對方的身份。武同春心知招惹上“天地會”,後果相當嚴重,但已經出了面,總不能打退堂鼓,想了想道:“三位是‘天地會“的人?”
“這不是擺明着麽?”
“三位與這位朋友有什麽過節?”
“無人敢過問‘天地會’的事。”
“可是在下已經問了。”
“那你也死定了。”
“未見得。”
“先報個名號,爺們好交差登帳。”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轉向書生道:“朋友,怎麽回事?”
書生道:“在下也不明白為什麽。”
另一名劍手大聲道:“別浪費時間了,做了他帶人上路。”
那面對武同春的劍手,揚起劍來,明聲道:”拔劍吧!如果死得像條狗便太冤了。”
武同春寒聲道:“在下不想殺人。”
那武士暴笑了一聲道:“口氣還真不小,看劍!”随着喝話之聲,劍芒打閃,罩向成同春,身手還真不賴,氣勢招數,可以勉強列入一流。
劍出入杳,武同春換了一個方位,從容利落。
另兩名劍手一看便知道碰上了勁敵,雙雙仗劍圍了過來,各占方位。原先的一名上前兩步,配合同伴的位置,挫了挫牙,道:“看來朋友不是泛泛之輩,先報個名號。”
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向來不提名道姓。”
三劍手用眼色互相打了一個招呼,齊齊暴喝一聲,三支劍從不同方位,以雷霆之勢,罩向武同春。
一道白光,從交織的劍幕中沖起,像潛龍破浪而來,驚呼與兵刃折斷聲齊作,人影爆開,三劍全部齊腰而折,三劍手面色衣白,窒住了。
武同春無意傷人,也不願樹這強憂大敵,沒有跟蹤出手。
那書生突地驚叫出聲。
三名劍手迅快地退了開去,并肩而立,俯首躬身。
武同春大感驚愕,目光轉處,呼吸上時窒住了。
現身的,是個濃裝豔抹的半百婦人,身高體大,比普通男人還要高出一個頭,目光如刃,森冷得怕人,配上她妖裏妖氣的打扮,簡直是個怪物,一個女人,而生成這種體型,的确是罕聞罕見,武同着倒抽了一口涼氣。
怪婦人目光掃向三名躬着身不敢直立起來的劍手,大喝道:“窩囊廢,丢入現眼,還不與我滾!”聲如果啼,十分刺耳。
三名劍手齊齊恭應了一聲,如飛而去。
看樣子,這怪婦人不但是“天地會”的人、而且在會中有相當的地位。
怪婦人目光移向藍衫書生,怪笑了一聲道:“小子,你敢再逃走的話,老娘便撕了你。”說空,轉向武同春,龇了龇牙,道:“把你那頂破草帽拿下來,讓老娘看看你的長相。”
怪人怪調,自然不足奇,像這類人,不會吐出什麽好話的。
“武同春淡淡地道:“芳駕何方高人?”
怪婦人以震耳的聲音道:“連老娘你都不認識?”
武同春為之一窒,他久不行走江湖,實在不知道對方的來路。就在此刻,一個極細的聲音傳入他的耳鼓:“這妖婦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
武同春大感驚怔,是誰以待聲之法指點自己?現場沒別人,難道會是藍衫書生?可是他剛才直叫救命,會有這等能耐麽?心念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冷沉地道:“芳駕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
怪婦人“嘎嘎!”一聲怪笑道:“你這小子還算有見識!”
這一說真的對了,武同春可從來沒聽過這個名號,但既為名傾武林的“天地會”護法,武功之高強,可想而知,現在他真是騎虎難下,走可能走不脫,挺下去後果難料,而更使他不解的是那藍衫書生此刻面帶微笑,毫無懼怯之容。
“魁星娘娘”又道:“你知道你将如何死法?”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順口道:“如何死法?”
“魁星娘娘”獰态畢露地道:“老娘要把你生撕活裂。”
武同春的做性又被激發,寒聲道:“有這麽便當?”
“魁星娘娘”道:“老娘手下倒無全屍。”
武同春下意識地手按劍柄,硬起頭皮道:“那得要看事實了。”
“魁星娘娘”森冷如刃的目光連連閃動,獰聲道:“你小子見不得人,老是把帽子遮着臉?”
“見木得人”這四個字,本是一般人的常用語,但聽在武同春的耳中,卻大不是滋味,這正觸到他的傷痛處,當下用手指一頂帽檐,露出了全部面目。
“魁星娘娘”偏了偏頭,啧啧地道:“好俊的人品,但你還是活不了,老娘一向不輕易改變主意。”
話聲中,舉步迫向武同春。
武同春立即握緊劍柄,準備應戰。
場面驟呈無比的緊張。
嘉在此刻,一個嬌脆而叩人心弦的聲音道:“大娘,且慢動手!”人随聲現,一晃便到了場子中央。
武同春心中一動,轉目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吞了一下口水,不速而至的,是一個不堪承教的奇醜女子,濃眉大眼,塌鼻厚唇,配上四方睑,那模樣使人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如果不看睑,齊須子往下看,倒是個美人胎子,體态窈窕,纖濃合度,再加上華麗宮裝,十足是個可人兒。如果不看人,光聽聲音,真會令人想入非非,可是,配上那張勝,便一切俱非,實在是造物主的惡作劇。
她稱“魁星娘娘”為大娘,她是什麽身份?“魁星娘娘”生就的窮兇惡極相,但見了這醜女,卻态度大變,盡量裝得溫和的樣子說道:“小妞,人在那兒,你看着辦吧!”
醜女目光掃向藍衫書生。
藍衫書生打拱作揖地道:“姑娘,你就放過在下吧!在下只是個窮秀才,根本就不值姑娘一顧。”
武同春大感困惑,摸不透雙方是怎麽回事。
醜女不答腔,目光移向武同春,看了又着,突地笑出聲來。
武同着一拉帽檐,遮住視線。
醜女如藍衫書生一擺手,道:“你走吧!姑娘我不想再看到你。”
藍衫書生如逢大赦,再次作揖道:“姑娘大德,在下沒齒難忘。”說完,急急奔離,像逃避瘟神似的。
“魁星娘娘”大聲道:“小妞,你這是怎麽回事?”
醜女橋聲道:“放他走呀!”
“魁星娘娘”吐口氣,道:“你費了這麽大力氣找他,現在卻又放他走,什麽意思?”
醜女扭怩作态地道:“大娘,俗語說……物怕比,兩樣東西放在一起,一比就比下去了,那窮酸俊而不英,沒有男子氣概。”
“魁星娘娘”皺眉道:“怪事,你不是愛他愛得發狂麽?”
醜女“唔”了一聲,道:”大娘,此一時,彼一時嘛!現在……”說着,朝武同春一努嘴。
“魁星娘娘”哈哈一陣大笑道:“大娘我明白了。你是見了雞便不吃肉醜女嬌嗔道:
“大娘,你這話說得人多難為情嘛!”
肉麻當有趣,聽得武同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也明白過來,這五女是出來揀丈夫的,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早知如此,說什麽他也不會插手管這閑事。
“魁星娘娘”沉聲道:“小妞,你先別高興,看這小白臉年紀不小,少說也有二十六七歲,說不定他早已有了……”
醜女大眼一翻,撒嬌似的道:“大娘,你問問他嘛!”
武同春忍耐不住了,身形電彈,一驚數丈,就在他身形一起一落之間,一個巨大的身影已爛在他的面前,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看來脫身不易,這麻煩可惹的大了,藍衫書生脫了禍,他變成了頂缸的人。
“魁星娘娘”以刺耳的聲音道:“想溜嗎?做夢!聽着,你叫什麽名字?”
武同春有些哭笑不得,擡起頭道:“武同春!”
“武同春?”
“不錯!”
“今年多大歲數?”
“二十八。在下可以走了麽?”
“不行,話還沒問完。”
醜女站在側方,突然想起件事來,一拍手掌道:“大娘,我聽人說,一年前中原道上出了個少年劍手,也叫武同春,但不久便銷聲匿跡了,就是他麽?”
武同春暗道一聲:“‘苦也!”
“魁星娘娘”不由動容,森玲的目芒一閃,道:“你就是‘無敵劍’的後人?”
武同春一咬牙道:“扯不上,巧合而已。”
醜女大聲道:“大娘,他說謊,是他沒錯,不然那三名弟子怎會一招折劍。”
“魁星娘娘”點點頭,道:“娃武的,你承不承認都沒關系,我們小妞看上你,是你天大的造化。你成過親沒有?”
武同春十分不耐地道:“不但成過,女兒都七八歲了。”
“魁星娘娘”臉色一變道:“真的?”
武同春道:“這怎麽能假!”
“魁星娘娘”望向醜女道:“小妞,你聽見了?”
醜女大限一紅,任性地道:“不,我不信,大娘……”
“小妞,這怎麽能勉強?!
“大娘,我……死也不改變主意。”
“這……你要大娘我怎麽辦?”
“我不管,你看着辦。”
“魁星娘娘”深深一想,道:“那只有先帶他回去再說了!”
武同春氣也不成,怒也不是,天底下竟有這種怪人怪事,忍不住開口道:“天下男人多的是,不止在下一個,姑娘可以随便揀。”
醜女似乎從來不知羞恥為何物、咧嘴一笑道:“我就是揀中你嘛!”
武同春為之氣結,沖口便道:“不要臉!”
醜女眉毛一挑,瞪眼道:“你敢侮辱我!”
“魁星娘娘”也跟着怒聲道:“好小子,你真是不知死活……”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武同春橫起心道:“怎麽樣?”
“魁星娘娘”暴聲道:“老娘裂了你。”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怕沒這麽容易!”
醜女插口道:“大娘,可別真的對他下重手,我……就喜歡他這份傲氣。”
武同春啼笑皆非.這倒是一廂情願,天下難找臉皮這麽厚的女子,這種話居然面不改色地當着男人面說出口,看來很難脫出她的糾纏,想想實在窩囊,俗語說的,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真是一點也不錯,平白無故替那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的藍衫書生頂了缸。
心念未了,“魁星娘娘”倏地一個跨步;到了八尺之處,陰聲道:“你是‘無敵劍’的後人,劍上的造詣定然不差,特別準你自衛,拔劍吧!老娘耐心有限。”
事情擠到頭上,武同春已經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咬牙拔出劍來,劍尖下撇,作出了獨特的起手式,寒聲道:“交手有個限度麽?”
“魁星娘娘”答非所問地道:“身份不假,是當年無雙堡主武進的劍路。”
武同春再次道:“怎麽個打法?”
“魁星娘娘”嘿地一笑道:“怎麽打,得看老娘的高興,出手吧!”
武同春氣得兩眼發了藍,憤憤然地道:“見死方休麽?”
“魁星娘娘”不屑地道:“你如果害怕,不打也可以,乖乖跟老娘走。”
忍耐是有限度的,武同春劍眉一挑,氣納丹田,勁貫劍身,厲聲道:“請吧!”
“老娘讓你先出手。”
“在下照祖傳慣例,不占先。”
“什麽臭規矩,接着!”話聲中,向前一個大跨步,雙手緩緩抓出。
武同春一看來勢,不由心頭大凜,對方這一抓,玄奇詭絕,使人有封擋閃避無從之感,在沒抓上身前,根本無法判斷被攻擊的部位,也測不出中途會發生什麽變化,當然,時間不許他考慮,這意念在腦海中僅如電光船一閃。
“呀!”厲吼聲中,白光由下而上騰起,森寒如冰雪的劍芒,幻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幕,以攻應攻,這是他唯一可行之途。
忘命的一擊,淩厲到了極限。
“魁星娘娘”可真識貨,她看出武同春手中的白劍并非凡鐵,不敢托大,中途變式,身軀後仰,改抓為拍。
“砰”地上聲,武同春的創勢,被奇強無比的掌風,震得一滞,揮灑不出,不自覺地退了一個大步。
雙方又回複八尺的距離。
“魁星娘娘”多角形的臉孔,扭成了一個怪形,這是怒極了的表示,厲哼聲中,雙掌暴推。
武同春族劍朝中路直刺,這是他家傳劃法中的絕招。
雷動的掌風中,夾着一聲驚呼,人影霍地分開。
武們春俊面泛了白,氣翻血源,眼冒金花。
“魁星娘娘”衣袖被割裂,明顯地可以看到半尺長的血痕。
醜女臉上抖露了一片緊張之色。
“魁星娘娘”擡起手臂看了看,暴怒道:“好哇!老娘如果不活生生撕了你就不算人!”聲落,翹掌垂臂,弓腰曲腿,沉緩地邊向武同春。
那樣子,既滑稽又恐怖。
她将施展什麽無法想象的殺手?兩個照面下來,武同春信心大增,但對方的怪模樣,使他不無忐忑之感,反正已豁出去了,只好凝神抑志,蓄勢待發。
醜女急叫道:“大娘,不要這樣嘛。”
情況顯示,這将是生死互見的一擊。
驀在此刻,一聲蒼勁震耳的佛號倏告傳來:“阿彌陀佛,善裁。”
事出猝然,“魁星娘娘”不期然地直起身來,後退兩步。
現場多了個身穿千補百袖袍的老和尚,好玄的身法,仿佛他本來就是站在哪裏的。
武同春松了一口氣,不速而至的是”無我大師”。
“魁星娘娘”怒喝道:“老禿驢,你找死來了?”
“無我大師”合計道:“可彌陀佛,女施主且莫發嗔,生死乃天命,豈可輕言。
“魁星娘娘”喘着大氣道:“無我,你要淌這渾水?”
“無我大師”道:“我佛慈悲,老衲身為佛門弟子,碰上了,不能不結個善緣,度厄解劫,功德無量,阿彌陀佛!”
“魁星娘娘”粗聲暴氣地道:“你想結什麽善緣?”
“無我大師”道:“姻緣姻緣,全憑一個緣字,三生石上注定,勉強不來的,勉強了便是孽、如果看不破這一點,冤結便難解了。”
“魁星娘娘”道:“少放屁,我不信這個邪,湊合了便是緣,識相的最好請便。”
“無我大師”從容地道:“如果老衲非管不可呢?”
“魁星娘娘”森冷的目芒一閃,道:“那此地便是你證果的地方。”
“無我大師”軒眉道:“女施主,孽由心生,禍由自招,切不可興殺念。”
“魁星娘娘”怒不可遏地道:“你走是不走?不然就作怪找出手無情了!”
武同春在一旁沒了主意,不知道該采取什麽行動,但他深知“無我大師”被武林人尊為聖憎,并非等閑之輩,不然,以“魁星娘娘”的兇殘性格,不會這麽多廢話,早已經出了手。顯然,她不無顧忌。
第 二 章
就在此刻,一陣蟻語傳入耳中:“武同春,你不走還等什麽?此地的事交給老和尚,他會料理,假使再來一個老虔婆這等高手,你要走便難了,你真的想與醜女成親?”
武同春大感驚愕,這傳聲的人是誰?聽聲音與初逢“魁星娘娘”時,暗中指點自己的一樣,不錯,自己是犯不着跟對方搏命。
“無我大師”不怒不火地道:“女施主,違反天理人情,強求來的東西,恐怕會持之不久!”
醜女像是忍耐不住了,大叫道:“老和尚,你有個完沒有?大娘,你今天很有耐性。”
“魁星娘娘”被醜女的話一激,登時按捺不住了,雙掌倏揚道:“無我,這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一圈一劃,登了出去。
震耳的佛號聲中,“無我大帥”揮袖相迎。
“隆”然巨響聲中,罡風匝地暴卷,塵砂如幕,數丈方圓之內,一片洪蒙,人影一觸而分,竟是勢均力敵。
塵砂落定,現場由暗而明。
醜女尖叫道:“大娘,他溜了。”
場中果然失去了武同春的影子,他已乘剛才雙方對掌的機會,電馳而去。
“魁星娘娘”暴吼道:“老禿驢,我跟你沒完。”
醜女掠上一個土丘頂,縱目遠望,遠遠一個人影,電馳而去,已成了一個黑點,縱起嬌軀,追了下去。
“無我大師”哈哈一笑,行雲流水般地從反方向飄去,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有若魄影輕煙般。
“魁星娘娘”可能頭一次吃這麽大的癟,氣得臉孔發青,連連跺腳,望着老和尚背影消失的方向,恨恨地道:“好禿驢,你敢作弄老娘,總有一天要你後悔無及!”說完,尾随醜女身後馳去。
別看她身軀龐大,奔起來可不含糊,輕靈利落,疾若飛鴻。
就在衆人離開之後,不遠的土丘後冒起一條瘦小的藍色人影,喃喃自語道:“武同春,你狠心毀了我,我要你慢慢付出相等的代價!”
他,正是被醜女放棄的藍衫書生,武同春并不認識他,僅只面熟,他為什麽要說這種充滿怨毒的話?呆了片刻,他也離開了,丘陵回複原來的寂靜,像什麽也沒發生過。
武同春一路狂奔,到了鎮外,雖然饑渴難忍,但他不敢停留,他知道對方不會放過他,毫不遲疑地繞鎮而過,舍官道,岔上小路,繼續奔馳。
掌燈時分,來到另一個小鎮,他遷自走向街道中央的“方家老店”,這是客店兼營灑菜的店子。
這小鎮距“無雙堡”約百來裏,是武同春自幼就熟悉的地方,而方家老店,是他固定光顧之處。
一腳踏進店門,兩鬓微霜的女店主東方大娘笑着迎了上前:“武大少,你上次來過,整整半年不見影子了,裏邊坐!”
武同春像見了親人般的堆下笑臉道:“大娘,這一向可好?”
方大娘道:“還不壞,只是掉了兩顆座牙!”
“我想随便吃點東西就上路。”
“別急嘛!難得來一趟,怎麽,想家心切?”
“沒這回事,我是離家,不是回家。”
“啊!走!走,到後面去,前面嘈雜不清靜。”
武同春熟路輕車,穿過酒座,進人後院,一明一暗的小軒,十分清幽,他步入明間坐下。
緊跟着,小二送上了茶,布了杯筷,工夫不大,酒菜随來,小碟子,十分精致,盡是他平素喜歡吃的菜肴。
武同春自斟自飲,回想此次離家後所遭遇的一切,不禁感慨萬分。
片刻,方大娘又走了進來,親切地道:“前面事忙,我不能陪你,你自己多喝幾杯吧。”
武同春笑道:“大娘盡管去忙,我在這裏等于到了家。”
方大娘停步又道:“不見外才好。”
說着,忽然嘆了口氣道:“武大少,找一想起小姐子凝碧便忍不住傷心,她真難得,又可人,又懂事,老天實在沒眼睛,竟讓她在坐褥中遭了意外,唉……她留下那孩子還好吧?
叫什麽來着……對了,遺珠……”
武同春的臉沉了下來,內心陣陣隐痛。
方大娘忙見風轉舵地道:“我知道提起她你會傷心,喝酒吧!我得到前面去照應,等會再陪你聊。”
武同春讪讪地道:“大娘請便。”
方大娘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出門去了。
這一提起被火燒成焦炭的妻子凝碧,武同春頓時飲食乏味,他不是難過,而是恨,心靈上的創傷,是不易平複的,因為他太愛凝碧,所以恨也就更深,人生真正的婚姻只有一次,所以失敗也只有一次。
突地,一個黑衣蒙面人出現門邊。
武同春心頭一震,喝問道:“什麽人?幹什麽的?”
蒙面人脫手擲出一物,轉身而沒。
武同春伸手接住抛來之物,起身追出,對方已失去蹤影,回到桌邊,攤開掌心,一看,是一塊三指寬的銅牌,上面刻着乾坤二爻的符號,不由心頭大凜,暗忖:“照圖記,該是‘天地會’之物,這代表什麽?想不到對方已追蹤而至想到‘天地會’,那女巨人“魁星娘娘”與醜女的形象,便又在眼前晃動。
方大娘端了個盤子,走了進來,朝桌上一放,道:“這是你最愛吃的油酥乳鴿,大娘親手替你……”
突地瞥見武同春手中的銅牌,陡地面色大變,栗呼道:“這怎麽回事?”
武同春道:“剛剛一個蒙面人送來的。”
方大娘顫聲道:“天地符!”
武同春眉頭一緊道:“什麽叫天地符?”
方大娘拭了拭額上的汗,道:“是‘天地會’的死亡令,接到這令的人,只有等死。”
武同春咬咬牙,不吭聲。
方大娘面皮抽緊,搓着手,惶急地道:“我的好大少,你怎會招惹上‘天地會’?”
武同春只好把碰上醜女的經過說了一遍。
方大娘頓足道:“這怎麽得了,那醜女是天地會主的寶貝女兒,外號‘魔音女’……”
武同春脫口道:“‘魔音女’?不錯,她的聲音是很好聽。”
方大娘瞪眼道:“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這……怎麽辦?”
武同春立起身來,沉聲道:“大娘,我馬上走路!”
“走路?你走不出一裏。”
“那也未見得。”
“武大少,接到符令的人,不管你本領通天,也沒人能幸免。”
“我不能坐在這兒等?”
“你讓我想想……”
“我非走不可,不能連累大娘。”
“廢話,你看扁了我方大娘。”
武同春怔住了,在他心目中,方大娘是個很能幹的女人,丈夫死了,獨撐門面,對他特別好,可從沒把她跟江湖二字聯想在一起過,想不到她能識得“天地符”,一口的江湖行話,難道她是真人不露相麽?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大娘,你……想什麽?”
方大娘道:“替你想保命之路。”
武同春又是一怔神,道:“保命之路?……不必了!”
“你什麽意思?”
“大娘是做買賣的,有身家,有性命,怎能為了我而不顧……”
“噢!你倒是真夠武士風度,你被‘天地會’找上了,死了命一條,可是你得想想,你還有家人,對方會放過麽?”
武同春頓如洩了氣的皮球,這點他可沒想到,可是方大娘憑什麽不顧身家性命來維護自己?這人情上說不通呀!
‘天地會’等于是武林天下的主宰,憑她一個女流敢與抗衡?莫非……心念及此,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眉頭一緊,道:“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