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陳青雲 《青山劍客多情女》
第 一 章
地靈門與聖劍門的消長耶替并沒有在江湖上造成震撼,因為雙方都是秘密門戶。地靈門雖然從叛逆者施大海與白玉娥夫妻手中奪回基業,但因當初事變時元氣大傷,要想重振門戶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必須假以時日。
就在地靈門複派之後三個月,冷一凡專赴開封。
關于“劍中劍”歐陽軒的公案,他得到一條新的線索。
開封,最除炙人口的門戶,如意山莊。
開封,最有名氣的酒家兼客店,如意樓。
開封,最大的镖局,如意镖局。
這一莊、一樓、一局都屬于同一個主人包侯爺,這姓包的侯爺不是他本身的功名,也不是叨祖先餘蔭的世襲,而是他自封的頭銜。
據說當年包侯爺是塞外一方之霸,遷居中原之後,依舊被江湖同道尊之為侯爺。
如意山莊專門收容落魄的江湖客和一些奇才異能的人物,雖不能媲美孟嘗君門下食客三千,但也經常保持在一二百人之中。
如意酒樓則是最豪華的飲宴作樂場所,進出的都是王孫公子富商巨賈之流。
如意镖局專保巨貨大镖,凡是大買賣非它莫屬。
近午時分,一個衣衫褴樓的武士進入了如意山莊。
這武士二十過外的年紀,脅下斜挎着一個褪了色的織錦布囊,手裏橫提着一柄劍,一望而知是個江湖流浪者。
人長得很不錯,只是滿面風塵之色,落魄但還不到潦倒的程度,面色很冷,卻又帶着幾分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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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驕傲是顯現在這武士天生的氣質上,像一匹沒照料好的雄駒。
孤寂的身影經過寬敞的大院,來到店中,他止步,擡頭,望向門裏,只見重門疊戶,人來人往,仿佛一家大客棧,但那氣派是客店所沒有的。一個青衫中年迎了過來。
“朋友是頭一次光臨?”
“唔!”他似乎不願多說話。
“路過還是留下?”
“留下。”
“很好!”青衫中年打量了流浪者一番:“在下姓周,是莊裏管事,專門負責接待賓客的。”
“唔!”又是聲唔,多一個字也沒有。
“朋友上姓大名?”
“浪子。”
“浪子?”周管事微一皺眉頭,又換上笑容道:“在下是請教朋友的高性大名,因為在下必須登記,方便分配房間桌次,所以……”
“時運不濟,落拓江湖,名姓早已抛棄,如果此地不容,在下立刻就走,想來不至于到凍餓而死的程度。”
“是!是!就記載朋友作浪子吧!”周管事的笑容上添了幾分苦澀:“浪子朋友,請随在下來!”
說着,周管事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冷一凡昂着頭,沒有吭聲,他的額上在冒冷汗,身軀也在微微發抖,為了要裝得像,他已經兩天不進飲食。
随着周管事,步過穿堂,從側門進入跨院,來到一排廂房邊同的門前。
房間還算寬敞,對角各擺了一張床,床邊一桌兩椅,空下的兩對角擺的是洗漱用具,跟旅店的客房差不多。
靠裏的床上面朝裏躺着一個人。
周管事揚聲道:“馬大俠,你來了一位室友!”
被稱作馬大俠的用一種冷得令人聽了極不舒服的聲音道:“本人喜歡一個人住。”他連動都不動一下。
周管事似乎涵養功夫很到家,陪着笑臉道:“馬大俠,南跨院的客房屋頂在檢漏,房間不夠,就請你委屈點,三五天之後再……”
“去!去!本人不喜歡廢話。”
“馬大俠!”周管事還是溫聲道:“這是剛到的朋友浪子……”
“不是浪子誰住到這裏來?”
冷一凡感到有點啼笑皆非,這姓馬的脾氣可不小,被人收容做了食客,居然還拿喬,這種人真是少見。
周管事怔住,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刻,一個微帶沙啞的聲音道:“怎麽回事?”
冷一凡轉眼一看,身旁多了個衣着考究的青年人,面目陰冷,但透着幾分近乎高傲的尊嚴,一望而知是山莊裏的高級人物,看上去年紀在三十左右。
周管事忙躬下身去。
“總管,馬大俠不願意與人共房。”
“不行,這裏不是客店,要舒服大可花錢去住店。”說着,目注冷一凡,上下打量了一遍:“這位是……”
“他叫浪子,剛到的。”
“浪子?”音調拖得很長。
“是的!”周管事忙引介:“這位是莊裏總管,丘總管丘四海。”
冷一凡抱了抱拳,他忽然發覺丘總管的目光異常犀利,有如霜刃,在這種目光下,使被看的人産生內心的秘密被看穿的感覺,就像一個人被剝光了衣服,一切暴露無遺,毫無隐秘可言,心裏登時起了警惕。
“請進去!”丘總管擡了擡手,語氣是命令式的。
“請!”周管事擺手。
冷一凡步入房中。
姓馬的一骨碌翻了起來,雙腳落地坐在床沿。
冷一凡冷眼掃去,只見這姓馬的年紀不大。約莫二十五六之間,濃眉大眼,雖然是落魄相,但仍可看出他氣質不俗。
“難道這就是名聞天下的如意山莊待客之道?”姓馬的瞪大了眼,濃濃的眉毛豎起像兩把劍,目光望着門外。
“馬朋友!”丘總管陰陰一笑:“敝莊主生平好客,基于人溺已溺,人饑已饑的胸懷,開放如意山莊,歡迎各方同道光臨安身。但是,山莊也有山莊的規矩,希望朋友也能尊重如意山莊的規矩。”如刃目芒直照在姓馬的臉上。
“到山莊來的朋友分身份等級麽?”
“馬朋友這話是什麽意思?”丘總管的目芒利上加利,像是要直戳入人的心腑內。
“後進的客人受到特殊禮遇,怎麽說?”
“朋友,住在後進的是曾經揚名立萬的貴賓。”
“那住在跨院的便是無名食客了?”
“朋友要是不樂意可以請便!”
丘總管這句話已說到盡頭,言下之意如果仍想過那饑寒交迫的流浪生活,便可以自由離開,絕不強留。
“有一天本人會被請進後院的!”說完,雙腳一擺,倒回床上,側面向裏,回複他原來的卧姿,再不開口了。
冷一凡心裏有些感慨,表面上看,這姓馬的不像是沒志氣的人,可能受夠了饑寒之苦,想硬也硬不起來,只好吞下這口氣。
不過,這姓馬的剛才的作法似乎太不安份了,竟然要獨占一房,難道想師法馮援客孟嘗的故事麽?
“浪子大俠!”周管事開了口:“食堂就在上首正屋,等鐘聲敲響便可進去,跟這位馬大俠同桌。”
冷一凡微微颔首。
他必須保持落魄而骨氣猶存的樣子,他此來是有目的的。
周管事與丘總管相偕離去。
冷一凡坐到桌邊,頭昏眼花,全身仍在直冒冷汗,兩天不吃東西,吃些茶水,他是真的餓了。
他是浪子,這種滋味他領略過,所不同的現在是故意。
姓馬的側卧着不吭聲。
冷一凡在回味剛才姓馬的說過那句話:“有一天本人會被請進後院的。”
冷一凡覺得很可笑,如果是一個真正的武士,便犯不着去追求這毫無意義的虛榮,難道一輩子要人養活麽?他也想到丘總管,那是個很可怕的人物,這實在很矛盾,莊主好客重義,嘉惠江湖寒士,為什麽會用這種頤指氣使的人為總管?
好不容易盼到了鐘響。
姓馬的翻身下床便走,連看也不看冷一凡一眼。
冷一凡跟着走去。
食堂很寬大,是正屋的整個通間。
兩列一共十六桌,是按人數擺的,有六桌是空着。
冷一凡跟姓馬的坐在進門第二列靠邊的一桌。
桌上擺了四葷兩素,外加兩大海碗湯,幾大桶米飯,幾大筐子馍擺在兩列桌子之間,外加幾大壇子酒。
各色人等俱全,吃喝各自随意。
冷一凡是真餓,大口地啃着馍。
姓馬的倒了碗酒,旁若無人地喝了起來。
三個大馍下肚,底子已經墊實,冷一凡的精神振作了起來。
他這種窮兇惡極的吃相,并沒招來同桌的人訝異的眼光,既然都是寄人籬下的食客,大家彼此彼此。
姓馬的看來酒量不錯,冷一凡啃完了六個馍,他也六碗酒下了肚,現在他倒第七碗,這一桌喝酒的只他一個。
他到底是因為不得志而藉酒澆愁。還是本來的酒囊飯袋?他不跟任何人打招呼,仿佛桌上只有他一個人。
基于好奇,也因為無聊,冷一凡也倒碗酒喝起來,同桌而各自喝悶酒,冷一凡是頭一次經驗。
食客逐漸散去,嗜好杯中物的繼續留下,而這一桌只剩下姓馬的和冷一凡兩個人。
別桌談笑風生,這一桌是寂無聲息。
冷一凡早已經注意到這姓馬的同樣也背挂着一個破舊錦囊,顏色已經分不情,鼓繃繃不知裝着什麽東西。
但從肩頭帶子的勒痕和拉得很緊的帶子判斷,袋裏的東西相當夠份量。通常沉重的東西多份是金銀,既然窮到投身為食客,不可能帶着這麽多金銀,更不可能是石頭。
因為對方看上去很正常,如果不是重要的東西,盡可放在房裏,用不着背着來吃飯,這勾起了冷一凡極大的好奇。
兩人不但沒開口,連眼睛都不相碰。
不知不覺,冷一凡喝下了三碗。
姓馬的喝到第九碗。
本來為了排遣無聊才喝酒,而這樣喝起來更無聊。
別人不開口,冷一凡也不屑于搭讪。
江湖上怪人多的是,無須-一理會,冷一凡準備離開,喝完了最後一口,把碗朝前一推,放下筷子……
這時,食堂裏的食客只剩下寥寥數人,人少,食堂便顯得空曠。
突地,有個人影移近桌邊。
冷一凡擡眼一看,來的是那姓丘的總管。那份眼底下無人的高傲神氣使冷一凡不屑于和他打招呼。
丘總管凝視了姓馬的片刻,開了口,神情語調相當冷漠,像別人欠了他三千兩銀子設還似的。“馬朋友,你聽着……”
“本人正在飲食。”姓馬的頭都不擡。
“你必須聽着。”丘總管像在對手下說話:“你投到本莊兩個月,先後有七批江湖朋友來找過你,今天,現在又有人光臨!”
頓了頓,又道:“本莊收容門客,但絕不涉及門客的個人恩怨,今天找上門的朋友來頭很大,本莊無法再庇護你,所以……”
“所以怎樣?”姓馬的低着頭喝完了剩下的半碗酒。
“所以請你速離本莊!”
“丘總管在下逐客令?”姓馬的并不激動,還是那副冷漠得使任何人都不願跟他接近的神情。
“這是情勢所迫,不得不然!”
“如意山莊這麽怕事?”
“馬朋友,你要弄清,這不是怕事的問題,而是你個人的恩怨,本莊設理由蹚這趟渾水。”
冷一凡本來要離開,一看這情況,他坐着不動,心裏想:“如意山莊義名滿天下,急人之急,排難解紛。這名姓丘的總管這種做法,大違俠義之道,也與傳說不符,難道如意山莊只是藉施小惠于江湖人士博虛名?”
“是什麽人找上了本人?”
“不是無名之輩,你見了就知道。”
“人在何處?”
“莊外。”
“丘總管剛剛說有人光臨?”
“對,那只是送信的,人已經走了。” 就在此刻,冷一凡忽然覺得眼前一亮,只見一個素妝少婦袅袅娜娜的走到桌前,年紀在二十四五之間。
脂粉不施,淡雅中帶着豔麗,是個天生尤物,黛眉如畫,口角微向下彎,這表示她是個堅強而有個性的人。
對男人來說,這種女人很難對付,但又極富吸引力,是屬于冷豔型,就像是磁鐵,很自然地就會把東西吸牢。
冷一凡沒被吸牢,但已感受到強烈的吸力。
她是誰?丘總管躬了躬身,臉上現出了極不自然之色,口裏道:“夫人怎麽會到食堂來?”冷豔少婦沒答腔,眸光掃向姓馬的和冷一凡。
最後,她的目光停在冷一凡臉上。
冷一凡下意識地感到一陣不安,心裏暗忖:“丘兼管稱她為夫人,那她是莊主夫人了,可是莊主‘大漠侯’包天覺已是花甲過外的人,怎麽會有這麽年輕的夫人呢?是續弦還是側室?”
丘總管又道:“這位叫浪子,是剛到的朋友。”
冷豔少婦眸光一閃道:“浪子?”
既然丘總管已經引介,冷一凡不能不加理睬,緩緩起身,離開座位,抱了抱拳,并不開口說話。
冷豔少婦深深打量了冷一凡幾眼,然後轉向丘總管。
“我剛才聽說有人上門找人,而且出言不遜,這到底怎麽回事?”
“是為了個人恩怨來找馬大俠的。”
此際,堂裏的食客已經走光。
冷豔少婦掃了姓馬的一眼,沉凝地道:“總管,馬大俠現在是山莊的客人,對方直接上門找人是對本莊的一種輕視,馬大俠如果人在莊外,我們當然不管,人在莊內,我們便有道義上的責任……”
“夫人,我們犯不着惹這麻煩!”丘總管彎了彎嘴角,顯示他對莊主夫人并不怎麽尊重。
而且堅持已見。
“對方何許人?”
“黑龍會派出的一名弟子。”
冷豔少婦粉腮微微一變,但瞬即回複正常。
“黑龍會對江湖同道一向不講道義,挾其威勢,予取予求,欺孤淩弱,率性而為,但我如意山莊不吃這一套。你打發人回去,就說馬大俠目前是本莊客人的身份,本莊不能破例逐客,他們要找人,必須等馬大俠客人的身份消失之後。”
“夫人!”丘總管的臉色更冷:“我們犯得上跟黑龍會結怨麽?”
“如意山莊的名聲能不顧麽?”冷豔少婦反問道:“我們能夠強迫客人離開如意山莊麽?”
“夫人,我們能包庇得了麽?”丘總管分毫不讓。
“這不是包庇!”
“那是什麽?”
“這是原則問題。”
“何不聽聽馬朋友的意見?”
冷豔少婦的目光移向姓馬的,沒說什麽,但明顯地是在探詢。
姓馬的臉上現出了一抹痛苦之色。
不知道他是害怕還是別有苦衷,但可以看得出他無意離開如意山莊,但他還是開了口,他不能不開口。
“在下可以暫時離開……要是不死的話,還要回來。”
丘總管不屑地笑了笑。
冷一凡有些困惑,看這姓馬的是個很冷傲的角色,怎麽看也不是混混之流。他為何如此依戀如意山莊?
聽丘總管說:已經先後有七批江湖人物來找過他,這就不是小事了,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本身有什麽蹊跷?
冷豔少婦點頭道:“馬大俠,本莊的規矩,願意來,很歡迎,自願走,不強留,悉聽客人的尊便。”
“謝謝!”姓馬的抱抱拳,大步離去。現在只剩下冷一凡一個客人了。
“浪子,該怎麽稱呼你?”冷豔少婦望着冷一凡,“浪子,這稱呼應該很順口。”冷一凡問答;“唔!”冷豔少婦點點頭:“本莊待客的原則是不追問客人的來路,不過聽傳說你在襄陽曾經與女殺手結伴做過震驚江湖的大事,此番光臨敝莊做客,是本莊的光彩……”話鋒中途頓住。
提到女殺手,冷一凡內心起了激動。
記得在大洪山地靈門公案結束之時,江湖秘客曾說:“傳來一個信息,有人在期待着你……就是女殺手。”
巧姐兒現在在何處?
自己将如何回答她的期待?
同時,冷一凡也連帶着想到了音音,音音已随傷殘的愛人金劍手曲君平比翼而去,他們會幸福麽?
“浪子!”冷豔少婦又接下去道:“恕我直言,依情理,你不該落魄到投莊做食客的程度,有解釋麽?”
冷一凡暗自心頭一顫。
“夫人剛才說過不追問客人的來路,請原諒在下不便解釋,家有千貫,也有不便之時,何況在下只是個沒有根的江湖浪子。”
“很好,我只是随口問問而已!”冷豔少婦笑了笑。
女人願意對男人笑,而且是有身份的美人,這的确是很感人的,但冷一凡對這笑并沒什麽特殊反應。
因為對方是堂堂莊主夫人,如果用江湖人的稱呼,她是侯爺的夫人,要是想入非非,便太低級了。
“夫人,請回後院去吧!我得立刻去處理黑龍會派人送信的事。”丘總管一臉的不耐之色。
“你可以先走。”
“夫人,對一個……”
“我說你可以先走,你沒聽到嗎?”冷豔少婦打斷了丘總管的話,臉上有一種堅毅與尊嚴之色。
丘總管冷眼深深一掃冷一凡,微哼了一聲,轉身離開。
冷一凡感到這姓丘的相當跋扈,對莊主夫人并沒有應該有的禮貌。
“浪子,你可以搬到貴賓房……”
“不,夫人,恕在下抗命!”冷一凡不加思索:“在下來貴莊存身,只是求免于饑寒,并非貴賓,而且浪蕩慣了,但求其自在!”
說完,拱手一揖,匆匆離開食堂。
冷一凡有他的打算,他必須維持一定的風格,對要辦的事不願操之過急,能接近莊主夫人是一條直線,但他寧願走曲線,等待時機成熟,尤其丘總管的态度,給他很大的警惕,他必須更要小心從事。
冷豔少婦微搖了一下頭。
冷一凡又回到跨院房間,那姓馬的坐在他自己的床頭桌邊,面目沒絲毫表情,木得像一尊褪色的雕像。
冷一凡進房,他半絲反應都沒有,連眼皮都不撩一下。
冷一凡坐在自己床沿。
空氣是冷僵的。
冷一凡心裏雖然有太多的好奇,但他并不想去發掘對方的隐私以滿足自己的好奇,他也很冷漠,兩眼無意識地望向門外的空處。
“浪子!”姓馬的突然開口叫了一聲。
冷一凡大為意外,回過頭來。
“在下馬子英!”他自我介紹。
冷一凡更加意外,對方不但開了口打招呼,還主動報出了姓名,只是臉上的冷漠依舊如故。
冷一凡知道對方這一開口必有下文,他靜待下文。
“我們萍水相逢,素昧平生,不過憑你浪子這個名號,定然是個夠意思的江湖人……”
他接着又說。
“嗯!”冷一凡照樣面無表情。
“你我似乎是同類?”
“……”冷一凡連嗯都沒有了,似乎在跟對方比賽看是誰冷,他知道開場白之後,便是正式下文。
“如果在下有事求你,你肯答應麽?”
“那得看是什麽事!”冷一凡漠然回答。
但是,內心之中卻起了回蕩,這冷漠得不帶人味的人,居然也會開口求人,看來八成是與黑龍會派人傳信找他的事有關。
“在下出莊赴約,也許就永遠不再回到這間房來,有件大事相托,這件大事如果不辦妥,将死不瞑目!”
“……”
“事逼至此,在下只有賭。”
“賭什麽?”冷一凡淡淡的問。
“賭你是一個有血性的浪子。”
“……”
馬子英現在的臉色有了變化,極冷,但不斷地變化,似于在深深考慮一件事。
許久,許久,變化停止,現出了堅定之色,像是已下定了某種決心,輕輕地把挎在脅下的布囊解下,目光突然變得很可怕。
“在下把命交給你!”
“你老兄的命?”冷一凡震驚但卻茫然。
“對,這破布囊是在下的命,甚至可以說比生命更重要,現在把它托付給你,請記住,千萬別打開看。”
“如果在下能活着跟你見面,就請把它交回在下,如果你已經确定在下死了,幹萬記住,必須要确定,那時你可以打開,袋裏附有字條,請依字條代完心願。”
這是什麽話,太古怪了。
冷一凡還是茫然地望着對方。
“浪子,肯答應麽?”馬子英催促了一句。
“可以。”冷一凡也突然下了決心,并非基于好奇,而是他看出對方是個正派人。正如同對方信賴他一樣。
能夠接受別人一個重逾生命的托付,未嘗不是武士生涯中一件值得快意,也是值得紀念的事。
馬子英起身,上前,鄭重地用雙手遞過。
冷一凡也起身莊重地接過手,入手就有沉甸甸的感覺。
“浪子,恕在下不說謝字!”
“本來就不必。”
“請記住在下托付的話!”
馬子英雙眸中突射異光,不知是感激,是激動,還是一個武士所用以表示內心沉痛的一種特殊目光。
“在下不會忘記!”冷一凡深深感動。
“如此,在下可以安心地赴約了!”言下大有壯土一去不複還之概。
“是!”
馬子英抱拳,深深地抱拳,再加上深深的注目,然後跨出房間,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轉眼便消失在院門之外。
初逢乍見。生死重托。
冷一凡手捧着布囊,臉上依舊是一片茫然,似乎這不像是真的,但偏偏又那麽真實,一點也不虛假。
眼望布囊,心存謎結。
要解開這謎結太容易了,只是伸手之勞。但他絲毫也沒有這種意念,君子一諾千金,他只希望馬子英能活着回來。
何不暗中尾随去看看?
必要時也能幫助他……
冷一凡心念一動,便毫不遲疑,挂上馬子英夫托的布囊,他自己的則留在房中,然後匆匆出門。
第 二 章
荒野!
破廟!
幾株禿了頂的老樹巍巍聳立廟邊,樹枝間嵌了幾個鳥巢,一群烏鴉上下飛躍,直着嗓子在聒噪。
這些被視為不祥的東西,不但樣子惹厭,聲音也教人心煩。
一條孤寂的人影來到廟門口,他,正是被迫來赴約的馬子英。
一個襟繡黑龍的灰衣漢子出現門邊。
“馬大俠麽?”
“唔!”
“請進!”灰衣漢子擡右手,側身。
馬子英昂頭步了進去,繞過護法韋陀的神座是過殿、泥金剝蝕的四大金剛分列兩旁,穿出過殿是雜草叢生的院子。
迎面是大雄寶殿,殿前階下斜欹着一個大石香爐半埋在雜草裏,靜悄悄的有些陰森,馬子英停身在石香爐邊。
他沒開口。只靜靜地站立着。
空蕩蕩的廟院實際上并不空,在看不見的角落裏隐伏得有人,而且不在少數,馬子英在進店時,憑着他有若動物的第六感般的敏銳感覺便已感受出來。
“馬子英!”殿裏傳出了話聲:“你敢來赴約,證明你還是個男人!”
“……”馬子英默然。
“東西沒帶來?”
“什麽東西?”
“少裝蒜,你連睡覺都不離身的東西,現在居然離了身,你很聰明,不過,你會乖乖交出來的!”
“哼……”
“如果老命不保,那東西對你便毫無意義,馬子英,這點道理你應該懂得,對不對?”
殿裏傳出了冷笑。
馬子英冷漠地道:“在下當然懂得,只是有點不明白,你們不擇手段要奪取那東西的原因何在?”
“原因很簡單。我們想要……”
“在下恨透了巧取豪奪。”
“嘿嘿嘿嘿!馬子英。這一點你就不夠聰明了,你有本領能保住麽?”
“你們又有本事能奪取麽?”
“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彼此!彼此!”
“別以為你命大,人只能死一次,僥幸也只有一次。”一條人影出現在大殿門檻邊,是一個四十出頭的灰衫人,這人左胸繡着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高顴鈎鼻,臉形仿佛一個劇毒的蛇頭,使人一照面便不願再看第二眼。
“毒血郎君,想不到我們這麽快又見面。”
“這是緣份!”
“不錯,殺人、人殺,一切都是緣分,在下一向往重這個緣字。”
“馬子英,鬧言少敘,把東西交出來!”
“有這麽便宜的事?”
“區區打賭你會後悔說這句話。”
“在下從不知道後悔為何物!”
“太好了,咱倆現在就驗證一下!”說着,舉起右手在空中劃了半個圓,然後做下劈之勢。
随着這一個手勢,人影從暗處出現,一個、二個、三個……
有十幾人之多,分列在左右後三個方向。
加上正面的灰衫人,馬子英已被圍在核心。
現身的清一色灰色短裝,襟繡黑龍,持的全是虎頭雙鈎,個個剽悍,兇殘之氣外溢,仿佛一群野狼,其中兩個腳步不停,從左右後側迫向馬子英。馬子英似乎一無所覺,原樣站着沒動。
迫近,距離四尺。虎頭鈎暴然襲出……
馬子英沒拔劍。曲臂旋身,姿勢怪異,但快如閃電,只一瞬便回複原來的站姿,仿佛根本就沒動過。
虎頭鈎停在半空,兩名漢子保持出擊之勢。
“呀!”現場爆出栗叫。
兩名漢子喉頭噴射出血泉,雙鈎掉地,人跟着仆倒。
沒亮劍,兩名野狼般的漢子被切開喉頭。
馬子英是以什麽方法殺人?
又有四名漢子揮鈎撲上,動作敏捷迅厲,行如四只山豹同時撲擊一個目的物。
豹子的動作最敏捷,然而馬子英反應快過豹子,像水裏疾滑的游魚,塌身、擺體,從鈎影中穿刺而出。
一個急旋,又滑進鈎影之中。
正值四只鋼鈎落空變勢的瞬間,本是四鈎突擊的那一點最危險的空間,反而成了最安全的空檔。
當然,這只是一瞬的形勢,但這一瞬在高手眼中已經足夠應用了。
急旋的身形絲毫不滞,在四名漢子的身影間隙裏繞滑而出,兩出一進,停了下來,時問加起來也只算是一瞬。
毒血郎君急吼一聲:“退下!”
場面已靜止下來,場中央五個人五個位置。四名漢子沒退下,血箭交叉噴射,砰砰栽倒,致命的情況和先前那名漢子一樣,喉頭被切開了一個口,場邊再次爆發栗叫。
毒血郎君高舉雙臂,阻止了手下的行動。
現在他的臉更像蛇頭了,只差沒有吐信。
馬子英冷冷地站着,臉色微微泛青。
雙方僵持着,空氣已凍結,時間也仿佛停留住某一點上,廟外枯樹上的烏鴉不知何時飛離,再沒聽到聒噪聲,場面絕對地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
“馬子英!”毒血郎君打破了死寂:“本人要你乖乖舉手投降!”
“舉手投降?”
“不錯,本人說得很清楚,你應該沒聽錯。”
“哈哈哈哈……”馬子英哈哈大笑了起來,不過笑聲很冷,像一把把的冰刀刺進入的耳鼓。
“你先笑個夠把!等會兒你就沒笑的機會了。”
“你閣下敢一對一麽?”馬子英斂了笑聲說話。
“沒有這個必要。”
“那在下就要告辭了。”
“馬子英,本人打賭,在讓你看一樣東西之後,你就不會再說告辭二字,轎子也擡你不走!”
說着,臉上浮起一抹陰殘的笑意,在空中比個手勢。
馬子英突然雙目暴睜,臉色全變,身軀也發起抖來。
不是東西。
是人,而且是一個女人。
毒血郎君身邊出現了一個二十來歲的美豔少婦,花容慘淡,衣裙不整,兩名大漢一左、一右用虎頭鈎鈎住她的粉頸。
馬子英的兩眼快要噴血。
毒血郎君一把揪住少婦的頭發,滿臉陰殘的笑意更濃。少婦痛得一咧嘴,口裏哼出了聲,以求助的眼光望着馬子英。
“馬子英,你認得她麽?”毒血郎君歪歪頭,又道;“你當然是認得她的,她曾經救過你的命,對不對?”
“放開她!”馬子英牙齒咬得很緊,聲音是從牙縫裏進出來的。
“你說得很輕松!”
馬子英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嗆地拔出了長劍。
“孟超,大名鼎鼎的毒血郎君,竟然用這種手段對付一個女人”
“別搞錯,是對付你,不是對付她。”
“既然是對付在下,在下人就在此地,先放了她。”
“人當然會放,你得先交出東西。”
“孟超,你不要臉!”
“江湖上只問目的,不擇手段,無所謂要不要臉,你交出東西,本座放人,很公平的交易,你說對不對?”
“孟超,你有種咱們一對一;夠能耐的話,連命一起交給你,你要是不敢的話,便是婊子養的,尼姑生的。”
馬子英抖了抖手中劍,劍身映着日光,幻出了耀眼的寒芒。
“嘿嘿嘿嘿……馬子英,你有多少罵人的惡毒話,可以全抖出來,本座絕對不會生氣的。”
馬子英舉步……
“別動,雙鈎一勒,你救命恩人的頭就會離開頸子,這麽美的頭要是被鈎下來未免太可惜了,是嗎?”
毒血郎君放開抓住少婦頭發的手,從容地跨出大殿門檻,他控制這少婦,等于是捏住了馬子英的咽喉,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馬子英步到廊沿才停住。
“姓孟的,你準備把她怎麽樣?”
“說過了,用東西換人。”
“如果我說不呢?”
“你不會說不的,她救過你的命,你不會眼睜睜望着她被毀,不然本座就要用你剛才罵人的話罵你。”
“我現在就說,辦不到,你要是敢殺她,我發誓要你們黑龍會賠上一百個人頭。”馬子英的陣子裏全是殺芒。
“你有這份能耐?”
“我已經發誓。”
“你錯了,本座不會殺她,這麽美的可人兒,要是殺了豈非焚琴煮鶴,太煞風景?”毒血郎君得意的笑笑。
“你想把她怎麽樣?”
“她已經沒有了武功,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任何男人都會喜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