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2)
炸過一般,黑煞神也似的,瞪住餘華月:
“餘三哥、咱們總不能給這一男一女的一站出來,才說幾句話,就給吓退回去吧?你一聲令下,我幹他奶奶的三百一十六個對穿洞!”
餘華月和氣得近乎老氣的應了一聲,“我明白。”
程巢皮吼了一聲:“那你還等個屁?發令啊!?
他憤怒得似連眼邊的皺紋都快脫落下來,持槍的手也氣得快要拗斷了槍——盡管那槍杆子是精鐵打鑄的,看去沉甸甸的,至少也有七八十斤重,但在他手裏就像脆枝枯極一般易折。
餘華月擡目.這一剎間,孫青霞感覺(抑或是錯覺),他擡的不是那眉下的兩只眼睛,而是印堂上的那顆“大鹹蛋”一仿佛尋顆蛋才是他真正的“眼睛”。
第三只眼。
——只不知他的“第三只眼”是不是也能“通天”?
俗稱成佛後即開“天通眼”,眼前這餘華月,翻眼望人之際,像一個不知從哪顆星宿莅降的神人異物,多于像一個活在世間的人。
只見那餘華月“怪眼”一翻,向孫青霞等人攤了攤手,道:“想必孫大俠、龍捕頭已看得出來,我餘某人也不好不作交持。”
孫青霞一笑道:“異曲同工。”
大家一時都不明白他此語何所指。
孫青霞道:“不久前我還打了一仗,對方已是先把退路擺好,至少可以自保、免死,他才肯出手一搏——你不是第一位。方式雖然不同,但效果一樣。”
餘華月聽了,居然臉也不紅,只問:“有這樣的人麽,卻不知是誰?”
孫青霞也不隐瞞,只道:“任怨。”
餘華月倒似真的吃了一驚:“‘任氏雙刑’的任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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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青霞淡淡地道:“任勞任怨的任怨。”
餘華月吐舌道:“你們得罪的人也不少呀。”
孫青霞道:“所以才不在乎再多你一個。”
餘華月鄭重澄清:“我們不止是一個人。”
孫青霞道:“所以我要給你一個交人。”
程巢皮在後大喝道:“留下你的狗頭來,那就是最好的交待。”
餘華月額上的鹹蛋又似是分裂了一下,這一次,仿佛飄出一對鴛鴦來,但又一閃即沒。
他舉起了十字槍,但槍頭向下,左右晃了一晃。
程巢皮的眼睛立刻亮了。
黑而亮的眼睛,眼裏好像點燃了一對火炬:黑火。
然後他就出了手。
未出手前,他飛身而起,像一道黑色的旋風。
他自馬上一躍即起,一槍刺向大胃王。
大胃王自客棧飛身躍出之後,就一直盯着這黑流子程巢皮。
程巢皮一動,他立即就迎了上去。
他的步子很大。
他一步就迎上了那朵“黑雲”。
程巢皮人在半空,如同密雲裏迸出一道閃電:
他一槍就戳了下去。
槍戳大胃王的胃。
在胃王手裏的兩支木條一交叉,格住了程巢皮那閃電一槍,巨雙手上下一報,前後一扣,已搭架住“天下一般黑”程巢皮手上的槍。
槍在程巢皮手中。
大胃王一招已扣住他的槍,且正發力要把他的槍奪過來。
他用力一扯,槍是拉過來了。
可是槍折了。
槍折為二。
槍也裂而為二。
這一剎間,從槍尾也铮地彈出了一截槍尖!
大胃王手上的兩支條一扳一挑,雖然可以夾得住一支快槍,但當然制不住那斷為兩截的槍。
也阻不了程巢皮的去勢。
大胃王一愕之間,巢皮已掠到孫青霞的頭頂。
這時,他雙槍又駁成一槍,一槍就向孫青霞的頭皮紮落。
滾滾烏雲中一道激電。
電殛。
孫青霞沒有擡頭。
他甚至沒有舉目。
他仍看着餘華月。
只看餘華月。
他盯着小妖怪,卻沒理會正飛掠在他頭上發出狠命一擊的“黑神鴉”程巢皮。
程巢皮正一槍刺下。
槍快。
絕。
且厲。
一槍直紮孫青霞之頭頂。
孫青霞沒有動。
他沒有閃躲。
他甚至沒有擡頭。
一槍刺下。
眼看要着——
忽然,槍改了向。
槍尖一偏。
槍也改了勢。
槍尖仍刺落,但戳向的在眼看刺着孫青霞天靈蓋之一剎間,改為刺向龍舌蘭臉頰!
這變化極快。
就像程巢皮本來就是要紮向龍舌蘭而不是刺向孫青霞一樣;然而孫青霞好像也早知道程巢皮這一槍刺的一定是龍舌蘭而不是他一樣。
程巢廢的槍勢一偏。
——龍舌蘭立即遇險。
這電光火石的剎那,孫青霞這才動了。
他動的是手。
也是劍。
劍在手。
手中有劍。
劍是好劍。
手是名劍手的手。
高手的手。
——這劍術高手已然動手。
動劍。
一劍刺出。
槍影迅即沒去。
血光暴現。
這時,天空暴現一蓬血。
“黑雲”忽然一折,像一頭受傷的黑龍,倏地折翼般的跄踉而去,驟降至餘華月的身邊。
可是餘華月卻在這瞬間已不在他身邊。
他已沖向孫青霞,快的就像霧雨中的一道鬼影,也像大白日裏的一只戰蚤。
他手中有槍。
這是一把很特殊的槍:
十字槍!
他一槍便往孫青霞的胸阻紮去!
——由于他的槍型特別,所以每一出手,就等于在同一時間裏,他的正槍鋒是刺往孫青霞的胸,但上槍尖卻是撩向孫青霞的下颌,下槍口卻是紮向孫青霞的小腹。
一槍三刺。
一出手,同時攻向三個日标。
而且是要害。
——只用一招。
高手也有松懈的時候。
是人就難免有疏忽。
就算是一流頂級高手。在某些特殊的時候,也會有疏失:例如在得意的時候,傷心的時候,疲倦的時候,勝利的時候……
孫青霞剛剛才一招傷了程巢皮,頭向上仰,正是得心應手,這一剎間,餘華月認準了:
出手!
餘華月的十字槍這才出手,忽見眼前一花。
“花”的是孫青霞忽然不見了。
但“花”的确是開在自己的前面。
只不過,那是”劍花”。
這一朵“劍花”美極了,燦麗極了,冷冽極了,簡亘讓人驚豔已極,為這絕倒。
——接近這“花”,如果要付出任何代價,他都是心甘情願的。
餘華月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難怪那麽多高手也死在孫青霞的劍下了,他們大概也受不住這一朵“劍花”的誘惑吧?
餘華月當然不想死。
他曾經生了一場大病,連他貧窮的父母也覺得他必死無疑,把他扔棄到鄰鄉路邊了,可是,他又死撐着爬回家裏來了,使父母親都大惑震訝,不忍心再丢棄他。
那時,他才不過四歲。
他有一次給數十只惡狗追噬,身上總共有三十一處傷口。幾乎是遍體鱗傷,但他就是不死。
之後,他吃了二十七次狗肉。
——其中有四頭是給他在那一次負傷中當場殺死的,所以不算。
那時,他才八歲。
到他十二歲的時候,給一群流氓侍兇器的圍毆,情形比給狗咬還糟,他簡直是體無完膚,然後,再給扔到溝渠裏,打他的人,都以為他死了;救他的人,只不過是做善事來埋葬他。
不料,他卻在泥土掩蓋他半身的時候,悠悠的轉醒過來。
——要是那好心人先用泥土覆蓋他臉孔,那他就死定了。
他仍然活着。
不死。
他不肯死。
他覺得只有能活下去,才是一切,要不然,一切都是徒然。
所以,這之後,他學武功,是為了保護自己,然後,他又以自己的武力.保護了一大群人,其實他也需要這一大群人來保護他,以壯他的聲勢。
他當然不是一開始就加入“流氓軍”,“流氓軍”的老大要等到他一個人做了三百四十二人合起來都幹不成的慘案之後,再候他天涯流亡到頭來無處遁身只好逃入十八星山,再直驅“嗟峨山”,“東方蜘蛛”老大這才特別劄待、收容他,把他推舉為“流氓軍”的三當家。
他所做的一切,都為了使自己活下去:不受人欺侮但又能欺侮人的活下去。
因此,乍見“劍花”的餘華月,絕對不要做撲火的飛蛾。
他不想死。
他一向都不愛美。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能更愉快的活下去。
為了這一點,他不借“毀容”,在自己臉上裝上了許多“竹簽”,又鑲嵌了一個類近鹹蛋殼的事物,都是為了在對敵時可以求存、求勝,乃至讓自己更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他甚至揚言:自己喜歡的是醜,而不是美。
因為但凡“美”的事物,都不長久。
花如是,女子如是,連家庭也如是……
所以餘華月揚言:他不要家庭。
——生孩子做什麽?又不便殺了吃了,含辛茹苦養大後又可能叛逆自己,養來做啥?
——娶老婆作什麽?不如見到有美麗動人的女子,奸而殺之可也,又何必娶來養在身邊,一怕她偷人,二怕她報仇。三怕她這不喜來那不順,那多煩!
所以他決定終身不成家。
他只願當強盔。
——只要當了強盜,他所作所為,就一切都可不必負責任了。
就是他的想法。
這只是他的想法,但他的殺法,都在這十字槍的槍尖上!
他本要一槍就戳死孫青霞。——他原早就知道,如果跟前這人真的是孫青霞,可不易鬥,決沒那麽容易将之放倒。
是以,他攻出這一槍之前,早已想好了第二招、第三招、第四招……的應變法。
他總共想好了十招,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絕!
但他就算能想到孫青霞及時避得了,也想不到他會立即反攻。
“劍花”當頭而開。
餘華月空然用手一拳打在自己的鼻梁上。
“格”的一聲,他的鼻梁發出了仿似折斷的聲響。
——這個要害關頭,這人打斷自己的鼻子幹什麽?
鼻梁斷了,會疼。
但看餘華月的模樣,痛的絕對不會是他,而是他的敵人。
他的鼻子就像一個機關。
一個樞紐。
——那就是說,往那兒一按,某種機關就會即時發動。
對餘華月的敵人而言,這通常就是他們喪命。喪生的時刻。
因為餘華月這往自己鼻上擂一拳,竟把他原鑲嵌在耳上、颔下、唇上、眼上的竹簽,一股腦兒一蓬銀斜雨似的全迸噴出來。
全激射向孫青霞。
六、我已認輸
這一下遽變,令在旁觀戰的大胃、言尖、龍舌蘭等,莫不為之大驚失色:
大家都知道餘華月臉上嵌着銀晃晃的竹簽。
這是一個事實。
大家也都只以為這只是“小妖怪”鑲置的飾物——正如一些保持了遠古風俗的民族一樣,喜把金銀珠寶,乃至避邪助威的“飾品”(甚至是人骨、骷髅)在臉上、脖上、身上佩挂似的。
沒想到,這絕非飾物,而是暗器。
而且是極其厲害的暗器。
一發不可收拾。
“小妖怪”餘華月就是這個樣子,他不怕醜、也不怕難看,更不怕難堪,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要為了存身、活命、奪得勝利、成功。
所以他成功了。
他成功的暗算着了孫青霞。
孫青霞在叫一聲,全身一躬,仰天倒下。
“流氓軍”的人,頓時齊喝了一聲轟天彩來。
——他們都跟随這“餘三當家”出征打仗多次、久矣,自然心裏清楚他的殺手锏,他們內心也早就期待三當家的能使殺手把那态度嚣張的家夥幹掉!
果然得手!
餘華月一向是待人态度越是謙遜,下手就越重、越是厲害、毒辣。
他一直以來都認為:要害一個人,就得對他友善;若是待對方不夠友善,那就是對敵狀态了,那又如何成功的害得好對方?
因此,他常常得到成功。
正如這一次,他也取得了勝利。
孫青霞倒下了。
——他的“飛簽一殺”自是支支淬毒。
由于餘華月姓“餘”,武林中有一個著名的幫派“飛斧隊”,隊員大多是“餘”姓高手,組合而成的,餘華月一度加入成為其中一員,在七次戰役中奪過功,兩次使用過這“奪命飛簽”。
但他卻受到“飛斧隊”副隊長“飛斧神幢”餘銘鈴的責難。
“你怎麽在暗哭上淬此厲毒?”
“既然用暗器對付人,那就是旨在殺人了——既要殺人,何不淬毒?”
“就算淬毒,也不必動用這種‘拉柴’之毒。”
“這毒只是夠毒,也沒啥不好?”
“還說沒什麽不好!這毒只要沾了,不死的人也得要變成半身不遂,或雙手、雙腳、四腳都不受人的控制,這樣對一個武林高手而言,形同廢人,未免殘忍!”
“毒藥本是殘忍的。毒死的最好,毒不死的,至多,我加一槍戳死算了。”
“可是……我們‘飛斧隊’的暗器是從不淬毒的。”
“你們用的是斧——我用的才是暗器。”
“你!——你不配用斧!”
終于,餘銘鈴不知激于義憤,還是實在瞧不順眼這個心狠手辣而又離經叛道、自私自利但又有過人之能的同宗,到底還是逼餘華月退出了“飛斧隊”。
這使得餘華月到頭來還是加入了“流氓軍”。
他的方式依然不改。
風格依舊。
他的“飛簽一殺”依佯淬毒。
——淬的依然是“拉柴”之毒。
一種專門破壞人的腦神經中樞,使人的心、肌、神智全遭徹底破壞的毒。
惡毒的毒!
好毒!
至少,這毒已毒倒了孫青霞!
問題是,就算餘華月的竹簽沒淬毒,孫青霞也一樣不會好過。
因為他已着了餘華月的“飛簽”——小妖怪發射竹簽的方式和手法是直接而了當,竹簽自他臉上什麽部位射出米,就射打向敵人的同樣部位去:
沒有比這更直截。
沒有比這更具殺傷力。
孫青霞既着了,就一定倒。
餘華月一招得手,心中得意,但卻絲毫不大意。
他将十字槍一綽,神龍擔水式,左右逢源格,左手勒馬點兵訣,馬上聚神留意。
孫青霞的同黨有沒有趁此攻來?是不是要乘此迎救他?有沒有什麽動靜——他不想這頭跑了個孫青霞,那頭則反而受其他敵手所趁。
沒有。
沒有動靜。
許是因為孫青霞明明已占了優勢,但卻遽變猝然,為他所擊倒,言尖、龍舌蘭等一時還接受不過來,而不及有所行動。
餘華月覺得自己很應該在這場合說一些話,把場面鎮下去再說:
“我奉勸大家別打了,這姓孫的是自找——”
話在說。
未說完。
話未說完劍光起。
劍光寒。
如雪。
劍光鋒利得雪亮,又雪亮得鋒利的劍,已指着他的咽喉。
他先看見劍光。
然後才看到劍:
劍尖。
那時劍尖已抵在他的咽喉上了。
——就真的只輕輕的、帶點微癢的點觸在他特別突露出來的喉核上。
之後他才看到人。
高、瘦、雪衣
唇薄如劍。眉直如劍;目亮如劍。英挺如劍。整個人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劍。
好一個劍手和他的劍:孫青霞。
餘華月只咽了一口唾液,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吞下唾液的過程裏還曾滑過孫育霞手裏的劍鋒上。
——那把劍雖還未刺入他的身體,但仿佛已切割人他的靈魂裏,甚至亦跟他的元神混為一體。
這感覺太可怕。
但餘華月依然在說話。
他依然能把話說下去——盡管那已不一定就是他原來想說的話:
“——孫大俠找上我的麻煩,那是我的榮幸、所以明知是不自量力,為了要給叫天王和大當家作個交代;只好自取其辱也得要硬着頭皮受孫大俠賜教、饒命了。我現在就已經認輸了。”
孫青霞沒有表情。
“你不是還有法寶沒使出來的麽?”
“是,”
然後餘華月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這件事是既沒動手、也沒動腳、甚至全身不動——
事實上,只要他一動,孫青霞的劍尖只要往前一送,便可以輕易要了他的命。
他不動,但他的臉卻動了。
動的是他的額。
不,其實是他額前的那粒“鹹蛋”。
——那顆“鹹蛋”好像完全受臉肌控制,就像眩眼.張口、呼息等五官一樣。忽然又“裂”了開來。
乍見時,在那“鹹蛋”裏邊飛出的好像是一時“蝴蝶”,後來,再飛出來的似是一雙“鴛鴦”:這一次,飛出來的卻又是什麽?
沒有。
在那看來似是瓷器打造的又像有磁性的“蛋形物體”上,開了一開。但沒有,沒有任何事物自那裏飛出米。
可是孫青霞立即好像見了鬼一樣,整個人倏然後翻,竄了開去。
他匆忙得連劍勢往前一紮就可以要了餘華月的命——他也沒能顧及。
的确是沒有東西自那灰白的蛋形物體內飛出業,要換作別人,稍掉以輕心,早就橫死當堂。
但餘華月對上的是孫青霞。
孫青霞這一剎間已判定:
一,是沒有暗器自“蛋”裏打出來。
二,但卻有比暗器更可怕的東西自“蛋”裏射出來。
三,那是氣體。
——毒氣!
什麽毒氣?
孫青霞一時也還是摸不着、弄不清楚,只知道它只是一小口的氣,無色無味,也無形無狀,但一旦看了,或嗅了一小小口,立即就無命無救。
所以他立即翻了出去。
他才向後彈出,後面卻已多了一人。
不。
多了一柄槍。
這個人就在這一剎間持沖殺了過來!
由于他的沖勢是那麽勇、那麽猛,他的槍勢是那麽銳、那麽盛,以致他的人和槍已幾乎合成一體了,分不出槍和人。
他的“黑煞槍”已紮了出去——
向着孫青霞的背後!
他雖在第一次動手時已傷在孫青霞的劍下,但他仍沒有氣餒,他還要等着呼應餘華月,前後夾擊。
而今他等着了。
他立即出擊。
義無返顧!
他一槍紮向孫青霞,孫青霞忽然仰身出劍!
快!
槍快!
突擊更快!
——這是程巢皮的狙擊!
險!
劍險!
躲避更險!
——那是孫青霞的反擊。
孫青霞猛然向後大仰身,程巢皮這一槍已刺了個空。
這剎間,程巢皮有兩上變招可以馬上作出反應的。
一,追擊。
既是一槍刺空,即變招一槍刺落。
二,退守。
既然一槍不着,馬上退身移守。
但他什麽都來不及應變。
因為他一槍刺空之瞬剎間,孫青霞仰身出劍。一劍已低着他的下颔。
他只覺震愕。
——世上竟有那麽快的應變!
以及那麽快的劍!
他也覺寒粟。
寒意自劍尖一直寒到他的咽喉,又從他喉頭一直寒入他的心底裏,且從心上一直寒落他的腳底。
劍意大寒。
劍光太奪目:
這使得程巢皮一時間竟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中劍死了。
可是沒有。
孫青霞這一劍凝住不發。
他沒有殺他。
七、紫馬黑槍
他雖然沒有下手殺他,但在這胸門大開的剎那,正是絕世良機,餘華月又怎會放過?
他剛才也給孫青霞用劍尖抵過下颔。
孫青霞也沒有殺他。
——只要孫青霞的劍一離開他的要害,他就立即反擊:
一點也不留餘地。
絕不留情。
——盡管現在孫青霞的劍尖也頂在他的結拜兄弟的喉但他不管。
那不關他的事。
就算程巢皮是因為救他而遇險,但他還是絕不放棄殺死這叫天王恨之入骨早已下令誅殺的對象。
——必要時,縱然犧牲個程老五也不算是啥!
這同一時間,向孫青霞發動攻襲的,還不只是餘華月。
還有“刀笑劍哭”吳中奇。
以及那名哭訴在黑店中伏的“老頭兒”。
劍光只一剎。
驚雷響千秋。
鐵肩擔正義。
妙手著文章。
這兒說的能擔正義原鐵肩膀,只怕得要像是名捕鐵手這種人,才有如此足夠的分量,膽敢挑起武林的公義和正義,與邪惡勢力放明對看幹。
份量不是重量,不是買豬肉幾斤肥幾瘦幾斤五花腩就可以衡量得出來。
至于妙手著文章,的确,真正的好文章決不是雕琢、修飾、造作同來的,常常是妙手偶得之,卻成傳世,驚世之作。
武功也一樣。
劍法亦如是。
孫青霞現在就是這樣。
餘華月全力反撲。
他的十字槍發出了驚人的怒吼:
餘華月的人很瘦小,槍卻是既沉又重,這還不打緊,沒有人會想到他的槍一經蕩決,竟會帶動了一種極強烈極巨大的旋風、罡氣,他一槍紮出,就等于是槍尖、槍杆、槍口、槍柄乃至所帶動的罡風、旋鋒,全成了滅絕敵人的攻擊。
他的人雖瘦、雖小,但适成的破壞力極大,所制造的旋風也極巨大的可怕。
巨大的可怕。
而且不可思議。
這時才顯出他的實力。
他真正的實力。
也顯示他剛才實未盡全力。
他保留了實力。
他剛才未盡全力是因為他還未到全力一搏的關頭。
他要敵手不知道他的實力。
——敵人對他了解愈少,他就越有機可趁。
——敵人若是輕視他,對他而言就越有利。
他希望人瞧不起他。
他故意讓人沒把他瞧上眼。
他常表現得很謙讓、很惶恐、甚至故意顯得很無能。
惟有在敵人以為他弱小、不起眼的時候,才會疏忽。
敵人一疏忽,他就可以制勝。
甚至将對方置之于死地。
他現在就認為時機已至。
他一面利用程巢皮吸住孫青霞的注意力,一面向他的兩名手下發出了決殺令和攻擊令:
所以“刀笑劍哭”吳中奇馬上動了手。
那名“老人”也立刻出手。
這“老人”其實不老:他只是樣子長得老,他現在才四十五歲。他才二十五歲的時候,人已多說他樣貌“慈祥”了,到了三十歲,年輕人見到他,多叫他做“公公”。
不過他的心可一點也不老。
他光是搶回來的女人當他的老婆、妾侍、押寨夫人的,就有十六個之多。
他的外號就叫“殺千刀”。
——太多人恨他了,所以就稱之為“殺千刀”。
——然而他也不怕人恨,愈多人恨他,他就愈高興,且愈覺得有成就感,所以他也喜歡人稱之為“殺千刀”。
何況他真的用刀。
他是用刀好手。
他對付他的敵人,有時真不惜殺人千刀、宰人千次。
他狠。
他出手狠。
心也狠。
如今出手更狠更辣。
主要是因為:他知道既然餘老三下令了。他就得全力以赴。
因為他心知肚明:
三當家是個不好惹的人。
——甚至比大當家更不好惹。
曬來“流氓軍”就是只有五名當家,他是第三當家,吳中奇是第七當家,連同八、九家,其實都是餘華月力薦上去的。
——在“流氓軍”內,對餘華月忠心、效忠的人才有立足之地,要不然,就算有大當家力保也不見得就可以安枕無憂平安到永久。
所以他若要保住地位,或想扶搖直上,就得在這餘三哥面前有表現。
他要邀動。
他可不能讓吳老六獨得大功。
他絕不落後。
不執輸。
他是“殺千刀”。
——“殺千刀”辛不老!
餘華月是保留了實力。
不過保持實力的當然不只是他一人。
孫青霞也保持了實力。
實力,是要到真正重要關頭才展現的。
未到要害關頭,對方讓你知道的,不一定是他的實力:看來財雄勢大的,在真正交鋒時,往往不堪一擊;看來荏弱低能的,到最後關頭,往往能出示強大的力量來。
不是人人都有強大的實力,有的人只在虛張聲勢。
人也不能一輩子都擁有實力,但真正有實力的人一定懂得如何保存他的實力。
餘華月故意示弱,為的是保住了他足以令比他更強大的敵手致命之實力。
孫青霞看來嚣張、跋扈、驕橫、傲慢。
但他其實并不冒躁、疏忽、輕浮、自大。
那一切浮誇的态度,也許只是他橫眉冷對世間人的一種我行我素。
他也是個懂得潛藏實力的人。
真正有實力的人必善用實力。
“殺千刀”辛不老樣子很老,可是他一向精力充沛,他也覺得自己一向人老心不老。
——他當然不老,要不然,他也不會有十六個老婆,而且,他還想多要五至六個呢!
但這一剎間,他突然覺得自己老了。
老得還幾乎要垮了、毀了、死了。
他奮身一刀就向孫青霞砍了過去,但就在這時候,他着了一劍。
不過孫青霞的确沒有向他出劍。
然而辛不老的确是着了劍。
孫青霞的劍。
辛不老全身都似給抽空了、抽了筋、連靈魂也抽掉了。
他看了孫青霞一“劍”。
那是孫青霞的“肘”。
——以肘作劍。
“肘劍”!
辛不老翻身而倒。
同時倒下的不止是辛不老一個。
吳中奇刀劍齊發。
他左手刀。
右手劍。
出刀的時候,刀會發出嘯聲。
嘯聲如笑聲。
他的刀仿似在長笑。
發劍的時候,劍會炸出哮聲。
哮聲作泣聲。
他每一劍都鬼哭神號。
他攔腰分斫孫青霞,同時劍斬孫青霞的人頭。
由于他剛才假冒“黑店的受害者”一事遭龍知蘭三言兩語攻破,他是在三當家和衆兄弟前翻了個大斤鬥,所以他也不得馬上能領一個大功,以補救他的失手和失利。
他刀風強。
劍勢悍。
但沒有用。
他刀将砍至、劍未斬到孫青霞的頭項腰肋,他已着了一“劍”。
他飛了出去。
中劍,他本來是應該是受傷或流血的,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如遭重擊。
他也确遭重擊。
孫青霞用“劍”擊中了他。
那“劍”不是“劍”。
而是腿。
孫青霞在他的笑刀哭劍未攻到之前,已一腳把他踹飛出去。
那不是“腳”,而是劍。
踢出的居然是劍。但攻出的絕對是劍法:“腳劍”。
吳中奇着了這一劍,沒有流血,只流淚,甚至也沒有受傷。但十分受驚。
因為他只覺全身忽然酸軟,而且癱瘓。
他飛了出去。
軟倒于地。
“飛”出去的不是吳中奇。
而是程巢皮。
程巢皮這個人很兇。
極悍。
——在“流氓軍”裏頭,他一直認為:排在前面的五大當家,是真材實料的,是實至名歸的。
至于後面的四名當家,則是來路不正,只靠人事關系“混”上來的。
對于老大“東方蜘蛛”,他沒話說——沒有老大詹奏文,他就沒有今天,當不成老五!
至于老二“好久不見”,他也沒話說——因為現在“流氓軍”已分不清楚到底誰才是老大,誰才是老二了,甚至有許多新進的子弟,還以為老二才是老大,老大只不過是個老二。
不過,老二曾救過他,救了他一向——就是因為這樣,他發現老二已跟老三餘華月結聯,抵制老大,他也不好說話,不敢抗議,不想表态。
——因為他欠了二當家的恩情。
至于老四詹同萊,他還不放在眼裏:這公子哥兒,除了一味好色,造作虛浮之外,他實在瞧不起這種靠他老爸竄起來的小把式。
他這人就是這樣,瞧不順眼的便是瞧不順眼。
不過,他也不致于招惹這“四當家”,盡管這粉頭兒還擔當不起“老四”的架勢,不過,他支持老大,又受過大當家的識重,加上這“食色公子”詹同榮對自己總算還不敢輕忽,常稱他為“五叔”,聽了氣也就消了:這好色公子雖然未建殊功,但在外邊貪食好色、風流快活,蹂躏糟塌了不少好人家的女子,致使“流氓軍”因之而身名大噪,這也是不失為一種“以壯勢威”的作用。
所以,詹同榮還是可以“名副其實”的——至少他夠衰,夠壞,夠聲名狼藉。
對于老三餘華月,加入比他早,建勳比他多,而且他一向認為餘老三心機深沉、心計多端。他一向不敢去挑戰這號“陰陽怪氣”的人物。
至于在他之後的四個當家,不管是“刀笑劍哭”吳中奇,還是“殺千刀”辛不老、仰或“獨臂煞墾”雷越鼓,他那一個都看不上眼,看不入眼。
他覺得自己功勞最大。
最厲害。
最兇。
最悍。
也最勇。
——那些人跟他程老五怎麽比!
怎麽能比!?
他就是有這種心态。
這樣少的想法。
所以他現在就算是身遇兇險,但一見是吳中奇和辛不老都全力撲擊,他也不甘心。
他不管了。
死就死吧!
他連劍尖抵在他咽喉也不理了:刺就刺吧!
他反攻。
他的“黑煞搶”突然“軟”了。
軟得就像一條軟皮蛇。
——槍本該就是硬的。
所以槍硬并不可怕。
可怕在槍軟。
尤其像程巢皮這種人,武功一向走剛猛厲烈的路線,忽然之間,他的槍卻軟得像面條。
霍地纏住了孫青霞的劍身,就像一只地動的黑色八爪魚。
——好一柄黑槍!
——好一個變招!
這連孫青霞也意想不到。
可是更意想不到的是程巢皮。
因為他整個人忽然“飛”了出去。
“飛”出去的理由是。
他的“黑蛇槍”确是纏住了孫青霞的劍尖和劍鋒,可是孫青霞一反肘、一回事,劍愕一旋,已把他打飛出去!
一時間,他幾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