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娘?秦鳶也趕緊加快步子趕往圓臺, 想?要看個?究竟。
這地方極為特殊,無論她倆是快跑還是慢走,速度絲毫不變。好在已經到了圓臺跟前的臺階下, 胡阿呆停下步子, 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的臺階。
秦鳶見狀,也趕緊剎住步子,問:“怎麽了?”
胡阿呆踮起?腳, 靈巧地在臺階上的符紋中間跳來跳去, 有點像跳九宮格。明明只?有三步臺階,它硬是來了個?蛇皮走位。
秦鳶不敢大意,也學着胡阿呆的走位,踩着胡阿呆的腳印走。她踏上臺階,忽覺壓力山大,周圍全是白茫茫的雲霧,腳下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長長臺階, 依稀間,仿佛又回到狐殿廣場前那?漫長無盡頭的臺階上。
不同的是,狐殿前的臺階上沒有符紋, 這個?則是滿地符紋。
所有的符紋都泛着月華光芒,每一道光芒都是獨立的, 但它們釋放出來的光波不斷産生撞擊形成新的光波。
秦鳶有點好奇這光波是做什麽的,取出沒吃完的鹿腿,用月華之力裹上, 扔到符紋釋放出來的波紋中。
她剛扔出去,鹿肉上的月華之力便散開?, 它還沒落地,就在空中化?成齑粉, 被?一陣不知道從哪裏吹來的風刮得無影無蹤。
秦鳶略作思量,又取出塊鹿排,将一縷神念附在上面扔出去。突然腦子一陣劇痛,那?絲附在鹿排上的神念被?瞬間絞碎,與她失去了聯系。
原本撐着額頭狀似打盹的女人?突然擡起?頭朝她看來。
覺察到視線的秦鳶擡起?頭,視線正好跟那?女人?對上。
那?女人?的眼神清冽沉靜,有着超然世外?的寵辱不驚,模樣長相不僅讓人?一眼驚豔,還極為眼熟。狐山上化?成人?形的狐貍,大多數都是她這臉型,至于五官長相,乍然看去便覺美?得世上任何語言都無法描述,細看,卻怎麽都看不清、記不住她的長相。
秦鳶望着面前的女人?,腦海中又浮現起?她初次曬月華時恍惚中看到的那?只?站在山巅曬月亮的狐貍身?影。
她心道:“原來我覺醒月狐血脈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初代?殿主啊。”她當即抱拳行禮,“秦鳶見過老祖宗。”
那?女人?扭頭朝着臺階的另一端望去,再擡手一拂,胡阿呆就出現在她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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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阿呆喚了聲?:“阿娘!”跳進那?女人?的懷裏,腦袋埋在胸前,嘤嘤嘤嘤痛哭。
狐貍哭起?來就是嘤嘤怪!雖然胡阿呆看起?來是只?幼崽,但不是真幼崽啊,這麽委屈吧啦地伏地親娘懷裏哭,把秦鳶都驚着了。這感覺就像是看到八十歲的老祖母撲進百歲的老老祖母懷裏嘤嘤嘤。
她只?能在心裏感慨句,無論多大的人?,或狐貍,在親媽的面前,都是個?寶寶!
秦鳶回過神來,正準備順着胡阿呆的腳印繼續往前,忽然腳印沒有了,除了她所站的地方,其餘地方到處都是符紋波紋。
她怕自己跟鹿腿和鹿排一樣也無了,可憐兮兮地喊:“老祖宗,我過不去,你抱抱我或拉拉我吧。”
那?女人?低頭看看懷裏嘤嘤哭的小狐貍,再看向臺階上手足無措的小狐貍,擡袖一拂,秦鳶就出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那?女人?滿臉警惕地看着秦鳶,就怕這只?小的也撲上來嘤嘤哭。
秦鳶趴在桌沿邊,伸手去扒了扒胡阿呆的背,說:“別哭啦,你娘不是飛升了嗎?怎麽這裏還有個?娘?是沒飛升,還是留下的幻影、分神什麽的?周圍這麽多屍體,特意保存起?來,是幹什麽用的?”
胡阿呆哭着說:“這是我娘留下來的一縷元神化?身?。”她伸出右爪指向四周,“是用來維持這裏的封印的。”
秦鳶問:“那?這些屍體留着是做什麽的?”
“不是屍體。”聲?音又輕又柔清泠泠的叩動耳膜。
秦鳶在心裏驚嘆聲?,“這聲?音好好聽!”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說話的是誰,擡起?頭朝面前的女人?看去,喊了聲?:“老祖宗?”
那?女人?的視線又跟秦鳶對上。
秦鳶忽覺頭暈眼花,意識像被?拽進萬花筒。
迷迷糊糊間,她好像回到投胎成狐貍前。她死了,魂魄在黑暗中到處飄啊飄,忽然有人?在她的耳邊“咦”了聲?,緊跟着她就被?抓到手裏,好像被?盯着打量了一會兒,又被?團在掌心裏揉來揉去,然後化?成一道白光刷地一下子進入到一片雪白的世界中,後來又變成一片黑暗嘈雜的世界。
秦鳶的腦子很亂,昏昏沉沉的,好像經歷了很多事?,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直到耳畔突然響起?一聲?:“醒來!”
她打個?激靈,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竟然坐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女人?看着秦鳶,輕喃道:“原是如此。”
秦鳶“啊?”了聲?,還有點懵。她定了定神,忽然一醒。
她剛才是夢到投胎前的事?了?她死了,魂魄飄在虛空中,不知道怎麽的,遇到飛升的初代?殿主,然後被?攏在掌心裏像搓湯圓那?樣搓啊搓團成團,給塞到胡花花的肚子裏,成了狐族的崽了?
她敢用腦袋保證,那?聲?“咦”,跟面前這位的聲?音一模一樣。
那?女人?看見秦鳶眼中的困惑,說:“便是身?負道行者,大多都是身?死魂散,泯滅天地間。你毫無修行,死後卻是魂魄不滅不散,飄蕩于太虛間,又與我神游太虛的元神相逢,這是你與我、我族的緣分。”
秦鳶“啊?”了聲?,心說:這是什麽緣分?
初代?殿主的元神化?身?見到秦鳶呆呆的樣子,細細解釋道:“花花空有一身?修為,不谙世事?,不識人?心險惡,我恐她遭人?所害,飛升前在她體內封印了我的一滴本命精血和一縷元神。花花遭人?所害,我從沉眠中驚醒,元神與精血相融凝成元神化?身?,重創蒼烨,以移天改地之術改變了蒼山宗的護山大陣,将被?蒼烨所擄之人?都挪來此間,原是想?将救下他們,卻見各宗派殺入蒼山宗後大肆屠戮狐族……”
她想?到救下這些人?後見到的狐族慘狀,話音為之一頓,緩了緩才繼續說,“那?時我才知道,他們殺上蒼山宗,不是因為蒼烨犯衆怒,不是因為救人?心切,而是為了天星儀。天星儀是我在修煉成天仙後,于天外?采來萬年玄鐵,将天星秘境融入其間鑄成,原是想?為後來者指引一條通往仙界的路,卻不想?竟讓我的血脈後代?遭至殺身?之禍。蒼山宗有天星儀,才能從十大仙宗第五,一躍成為第一宗派。”
初代?殿主說到此處,面露慘然之色,“我為他們開?門,放他們入蒼山宗,卻害得我的血脈後代?幾乎被?屠戮殆盡。我的三個?孫輩被?他們聯手圍殺打得魂飛魄散,屍骨煉化?成精血,意圖用來煉化?天星儀……”
胡阿呆聞言擡起?頭看向娘親,淚水瞬間浸滿了眼眶。她的孩子!
秦鳶深深地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初代?殿主繼續說道:“他們殺我血脈後代?,我豈能放歸這些人?,便将他們封印在此。我将狐族死難者挪到花花父親雷骨所鑄的封印臺前,将封印臺和周圍的大陣都做了改動,又聚魂術招聚它們的碎散的殘魂,以蒼山宗的靈脈溫養。”
秦鳶再次默然。她以為雷柱前的那?些狐貍祖宗們全是蒼烨所殺,卻沒想?竟是死在各宗派手裏。
初代?殿主擡眼掃向面前這些人?,聲?音淡淡的透着極至的冷漠,“他們屠戮我的後代?,還妄想?借助天星儀飛升,做夢!我親手毀了天星儀,封了從天星界通往天界的通道,斷了天界與天星界之間的感應,自此以後,此界無仙。渡劫境渡雷劫,渡的是接引雷劫,若能感應到天界,引仙靈之氣灌體,方才能成就地仙之身?,其機會稍縱即逝。封了兩界通道,這縷感應徹底封死,再渡劫唯有死路一條。”
秦鳶徹底沒話了。都是自作自受,自當受此劫。
初代?殿主對秦鳶說:“凡事?都有代?價,我已是天仙境,斷絕一界成仙之路,必受天譴。如今蒼山宗和狐山都重新現世,我亦無法再隐藏下去,天譴不久将至。我的這縷元神難逃此劫,精血卻是可以留下的。”
秦鳶“哦”了聲?,問初代?殿主特意提起?這事?,問:“有什麽安排嗎?”
初代?殿主原本是打算把這滴精血留給阿呆的,如今卻是改了主意。她說:“我生花花時在渡劫境,為防在懷着胎渡劫,強行壓制境界,致使不慎動了胎,一胎懷了四個?孩子,只?有她活下來,但她也有損傷,有些先天不足,腦子較其它狐族要愚鈍些,丢三落四不說,還經常忘事?,你往後多照看着她些。”
秦鳶“呃”了聲?,悄悄地觑了眼胡阿呆,心說:“你這呆是天生的啊?”她對初代?殿主說:“阿呆……咳,花花是我的二代?祖宗,我自當護着她。”
初代?殿主已經用天狐幻術從秦鳶的記憶中探清楚她的來歷,對她稱呼花花為阿呆并不在意,對秦鳶繼續說:“我原本是山中的野狐,花狐,毛色跟你現在一樣,血脈也同你一般駁雜。花花現在的顏色,才是她真正的顏色。”
秦鳶呆住了,她問:“那?月狐血脈的白色?”
初代?殿主說:“妖狐吸收月華修煉,當修煉出九尾後,引天雷鍛體,将一身?妖狐血脈凝煉成月狐血脈,便會化?成通體毫無雜色的一尾月狐,從妖狐進階成靈狐。狐族修煉,從妖狐進階成靈狐,再從靈狐進階成仙狐,再是天狐。修煉成天狐後,便能踏碎虛空,飛升而去。記住,通往仙界的路斷了,沒有關系,月亮和星辰會為你們指引方向。”
她擡指,輕輕地往秦鳶的額頭上一指,說:“衆星之中,最亮的那?顆便是仙界,其餘諸星,皆為此方宇宙中的各個?大小世界。”
秦鳶只?感覺額間一涼,腦海中突然浮現起?一片星圖。她将神念探進星圖中,便窺見了一個?個?大小不一的世界,這些世界有些是完整的大世界,有些則是秘境世界。其世界數量之多,宛若數不清有多少星星的星空。
初代?殿主的聲?音響在秦鳶的腦海,“我成就天仙之身?時,元神游于太虛,曾一窺此方宇宙全貌。以此制成天星圖,融入天星秘境中,煉制在天星儀裏,供入天星儀修煉者領悟修行。能否有所得,端看個?人?機緣。”
秦鳶心說:“知道宇宙全貌,只?是多了點天文知識,這能有什麽有得?”心念未了,便感覺初代?殿主好像又用指頭在腦海中點了一下,她便醒了,睜開?眼時,見到胡阿呆坐在椅子上淚眼滂沱哭得稀裏嘩啦的。
面前的初代?殿主的身?影卻在飛速消散,一滴圓滾滾金燦燦的鮮血化?成一道流光遁入秦鳶的額間,整片空間都在響着初代?殿主的聲?音:“若始作俑者不遭天譴,又豈能叫我受這天譴!”她的話音落下,整片空間突然被?刺目極至的月華光芒撕裂。
秦鳶和胡阿呆只?覺渾身?一輕,周圍的景象突然變了。
她倆以及等在結界外?的蒼梧老妖和白狐貍幼崽出現在山頂。
這山挺高的,擡眼看去,四面八方全是一座接一座看不到盡頭的山包包,往下看,還能看到山裏的霧,飄在半山腰的雲,遠處還有仙門的座駕寶船在飛。
在她們前方,約有好幾座山頭之外?,則是一大片刺眼的白茫茫光華直沖高空。
那?光芒中,浮現出一個?巨大的由無數月華交織成的陣。陣中有無數圓形的白色光罩,每個?罩子裏躺着一個?人?,這正是她們剛才進入結界時見到的景象。
在大陣中間,圓臺的位置處,站着一只?通體雪白身?後擺動着九條尾巴的巨大狐貍。
它剛出現,天地驟然變色,風起?雲湧,厚重的雲層出現在它的上方,蘊釀着恐怖的力量。
胡阿呆大叫聲?:“娘——”剛跳起?來想?要撲過去,就讓秦鳶一腳踩住尾巴,痛得嗷地一聲?,回頭。
秦鳶說:“那?不是你娘,你娘在仙界呢。她正拉着別人?一起?挨天譴,你跑過去是想?當添頭,還是想?添亂?”
胡阿呆見不得自家娘遭難,心頭難受,又覺得小幺說得有道理,更?知道娘親都把她扔到這來了,是不想?她過去,于是嘤嘤嗚嗚了兩聲?,又想?着哭起?來太丢臉,咬緊牙齒把嗚咽聲?憋回去。
秦鳶安慰胡阿呆,“你娘拉這麽多墊背的,血賺啦。”她倆說話間,那?雲層厚得把前面的天都遮住了。她倆站在這裏都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着越來越恐怖,越來越可怕的氣息,心驚膽戰,差點就想?調頭跑。
仙門的人?也發現這邊的動靜,來得極快。
那?些腳踩飛行法寶的,坐飛船的,從四面八方趕到,沒敢靠近,在外?圍查探。
蒼梧老妖的反應極快,在仙門的人?還沒靠近,就變成樹形,把三只?幼崽隐藏在大樹下,無論怎麽看去,都是山頂上長了株蒼山宗境內遍地都是的蒼梧鐵木,毫不起?眼。
忽然,一聲?猶如滾雷的聲?音傳來:“殿主,手下留情?!”
初代?殿主的聲?音在空中回蕩:“當着我的面,殺我三個?孫孫抽取他們的精血時怎麽沒想?着的手下留情?,屠戮我的血脈後代?時,怎麽沒想?着手下留情?!諸位,這天譴,同我一起?受了吧。”她說話間,原本被?封印着的衆人?一下子全部?醒來,卻看到自己正讓據說已經飛升的狐殿殿主踩在腳下,而在他們的頭頂上方正蘊釀着恐怖的雷劫。
不,那?不是雷劫。
雷劫的劫雲不是那?樣的。
是天譴!
身?處封印大陣中的人?們反應過來,當即施展手段意圖沖離天譴,然而,他們的氣息剛湧出,天譴劫雲又瞬間擴大數倍,變得更?厚,更?加恐怖。
秦鳶渾身?不受控制地抖。她不想?害怕的,可那?感覺太可怕了。
蒼梧老妖也抖了起?來,原本想?強忍,不想?跑的,可實在沒忍住。它一把卷了鍋,連同蹲在鍋裏的三只?幼崽一起?卷着,飛快地跑。
有困在封印大陣中的修仙者見狀,便知道,在劫難逃了。他們身?處天譴劫雲之下,越反抗,天譴力量越強。有不少人?不明所以,叫道:“月盈,讓我死個?明白,為什麽?”
初代?殿主說:“蒼烨擄了你們,我救下你們,大開?蒼山宗山門放你們宗派的人?進來,但來救你們的人?,卻幾乎屠盡我的血脈後代?,五千多年來,仙門對我後代?的屠戮從未停止過……”她說完,仰起?頭,閉上眼,任由巨大的雷海籠罩住自己。
劫雲之下,蒼穹之上,皆是雷海。
雷海之中,初代?殿主、封印大陣,以及困在陣中的人?,無不在頃刻間被?雷力撕碎點燃燒成灰燼,從身?體到元神魂魄一起?湮滅,連顆灰煙都沒有飄出來。
轉瞬間,雷雲消散。
天空幹淨如洗,腳下的依然青山蔥蔥,就好像他們從來不曾出現過。
秦鳶聽到雷響,到天譴可怕的氣息散開?,也只?在一呼一息間。她在蒼梧老妖停下來後,擡起?頭看向天空,什麽都沒看到,但心裏說不出的難受。
忽然,有風拂過,腳下的山林又在輕微震顫,好像又發生地震了。
秦鳶敏銳地覺察到,這片山林天地似乎又有了新的變化?。她趕緊扭頭看向胡阿呆,想?問她知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了,才發現她又哭了。
誰看着親娘遭這麽大的罪,都會難受。
秦鳶自己心裏還難受呢,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勸胡阿呆。
蒼梧老妖似感覺到什麽,又抱着鍋,施展遁地術,朝着遠方離去。
過了好一會兒,胡阿呆才好了點。
秦鳶問:“剛才天譴過後,天地好像又有異動,是怎麽了?”
胡阿呆說:“我娘沒了。”
秦鳶默然。阿呆正在傷心呢,這會兒問阿呆問題,不太合适。
胡阿呆又說:“我娘留在這一界的力量全部?消散了,以後她再不能庇護這片地界,那?些被?她隐藏和封印起?來的地方,會全部?現世。”
秦鳶瞧見胡阿呆的神情?不太對,問:“什麽東西?”
胡阿呆說:“太多了。”她搖搖頭,什麽都不想?說。
秦鳶覺得還是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好,又叫蒼梧老妖帶着他們繼續開?溜。忽然,她感覺到懷裏有什麽東西在震動,摸出來,發現是練绮音給的傳音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