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告別凡塵尋雲去
深夜,蘇卿獨自坐在院子裏賞月,小圓桌上放着的是媽媽專為他泡的養眼明目藥茶。
蘇媽媽邀請真真在家裏過夜,此時她們已經在次卧背靠背睡下。一下午的交談已經讓她們成了忘年好友,當然蘇媽媽已經從真真口中探聽到了從雲南前方傳來的重要情報。龍雲的消失着實讓她傷心,蘇卿好像對真真又不太上心,真是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
月未滿,天無雲,蘇卿飲一口茶,味道乍酸還甜,比起酒來始終缺點兒勁。可惜滿屋的酒已被母親大人掃蕩幹淨。他在花下草叢裏找着,連這裏也未能幸免。罷了罷了,已經答應媽媽要戒酒,就要嚴守信諾。
他拿出舊手機,聽着未接來電,什麽推銷的、詐騙的、尤其是警官的統統删除。
他吩咐電話撥打那個永遠只說“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的電話號碼,電話接通的“嘟……嘟……”聲給他來了個措手不及。
對面傳來熟悉的聲音,“喂?”
他不敢相信,清了清嗓子,“請問你是龍雲嗎?”
對方愣了愣,“我是,你是……蘇卿?”
蘇卿用拳頭錘錘桌面,确實有些痛感,不像是在做夢。他欣喜若狂,“你在哪裏?”
龍雲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小聲說:“我在金沙鎮。”
“在哪裏?”他打開免提。
“麗江金沙鎮臨江村。”
他大聲問:“雲雲,你還好嗎?”
龍雲鼻子一酸,“我很好,你呢?”
“沒有你,我怎麽會好?”蘇卿的聲音有些哽咽。
龍雲不知該說什麽,蘇卿聽不到對方的聲音,有些慌張,“喂?你還在嗎?”
“我在,一直都在。”
蘇卿恢複了理智,過去想的無數句話在久別重逢之後總是到不了嘴邊,“我明天來找你,你等我!”說完這句話,龍雲的信號斷了。
章弛今天在這裏過夜,龍雲第一次親自向他借了電話,他也大方地給她。
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亂,她躺在被窩裏一直沒有睡着。
老實說,這段日子她并沒有等待蘇卿。對于他們的關系,她只能用“暧昧”來形容,暧昧自然是無疾而終的。一個人對另一個将死之人說“愛”,能有多少真情?即使今後再見他,他若不提起,她便會裝作不知道。
她不過是個被動女子。對她來說一見鐘情或是二見傾心只停留在童話書裏,像鬼一樣,說的人很多,見的人很少。
蘇卿卻不這樣認為,她是他的至寶,他恨不能立馬飛到她跟前,向她訴說這些日子的相思。
他大步回到房間,打開電腦搜索“金沙鎮”的位置,然後訂了最快去麗江的機票。他從抽屜裏拿出兩個錦盒放入登山包,再收拾好行李物品,猛然想起還差一本書。
他脫下鞋,左手扶着牆來到隔壁書櫃前。憑記憶用手從下往上數兩層,再伸手尋找,同樣大小的書還有好幾本,摸起來都是相同的質感。
他轉身将門關好,再掏出手機,打開“Be My Eyes”。
幾秒鐘後,一位少年的聲音傳來:“你好!請問你需要我幫你做些什麽?”
“你好!請幫我找一本中文書,叫做《消失的地平線》。”說完他把燈打開,手機鏡頭對準書櫃,“你能看到嗎?”
“你把鏡頭再往左移一點。”
“好!”蘇卿慢慢移動電話。
“停!”
蘇卿固定好鏡頭。
少年說:“把你的手放上去,好嗎?”
蘇卿伸出右手,觸到一本書,“是這本嗎?”
“不是,是它左邊的第一本。”
蘇卿的手指向左滑動,碰到書邊角,小心把它抽出。他把鏡頭轉向自己,微笑道:“謝謝你!”
蘇卿的手機屏幕上,少年笑得比他還燦爛,“不客氣!能幫到你我很開心!”然後挂斷電話。
忙完以後看看表,時間還早,他訂好鬧鐘,安心地躺下。想到明天就能見到雲雲,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天還沒亮,他訂好出租車,背上行李,戴上墨鏡,拿起盲杖走出家門。
在出門之前,他已經把出行的安排(除了地點)打印好放在茶幾上,當然寫明了和健全朋友結伴散心,相信明早母親就能看到。這樣的經歷他過去有過,那時他還只是半盲。
獨自乘機對他來說并不難,航空公司有特別服務,從辦理登機到提取行李都有專人幫助,機上據說可以由空姐喂食,當然他不需要。
到了目的地,拿了行李,工作人員送他到門口,他致謝并道別。
機場地勤叫住他:“先生,有人來接您嗎?”
“沒有。”
“您準備去哪兒?”
“金沙。”
地勤小姐擔憂地看着他,“很抱歉!我們不能讓你一個人走。”
蘇卿不理她,伸手攔車,沒有出租車願意載他。他摘下墨鏡,收起盲杖,一輛綠色的車停在他身邊。
地勤小姐向司機遞上表格,要求他簽字。司機看到表格,立馬擺擺手,搖上車窗,把車開走。
蘇卿對眼前發生的事情并不是一無所知,他努力維持耐心,說:“小姐,我可以對自己負責。”
她扶住他,“先生,我們有規定,我得保證您的安全。就是打的也到不了金沙。方便給我您親戚朋友的電話嗎?我聯系他們來接你。”
“我在這裏沒有親戚朋友。”
地勤小姐拿不了主意,只陪他站着。
“這位盲人同學,你是去金沙嗎?我們正好順路,你想和我一起去嗎?”說話的是個學生模樣的小夥,和蘇卿一樣背着登山包。
地勤小姐見蘇卿微笑着點頭,趕緊把手裏的表遞給紅衣小夥填上,并囑咐他要照顧好蘇卿。
紅衣學生名叫歐陽鴻,身為志願者的他肩負着一項重要任務——到金沙支援醫療。
乍一照面,他就覺得像是在哪裏見過蘇卿,但是又想不起來。
正是他帶着蘇卿坐了3個多小時的鄉間小巴,山路崎岖,兩人被颠得快散架。
在一座高山腳下,公路斷了。歐陽鴻雇了向導和馬匹,繼續前行。
一路上,他對蘇卿十分關心,同時也驚訝于蘇卿的自理能力。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溫文爾雅的盲人兄弟竟然會騎馬。
三色人騎着三色馬翻越了座座高山,沿途的景色令人驚嘆。被白雲環繞的玉龍雪山看起來很近,想要靠近卻很遠。
太陽由東轉向西,蘇卿臉上的暖意慢慢消失,咆哮的浪聲夾雜着水汽拍了上來。
“蘇卿,前面是條鐵索橋,我們要下馬步行。過了這個橋,我們就到金沙境內了。”歐陽鴻下馬扯着嗓子喊。
蘇卿扶着鐵索前行,腳下是破舊的木板,心中卻浮現起踩着藍色驚濤的畫面。看來不是波妞冒着風暴來尋他,而是孫悟空蹬着五彩雲來娶紫霞。
在這無限的豪情中,駿馬突然嘶鳴,鐵索橋驟然一晃,沙石脫離峭壁抛入奔騰的江中。
向導已牽着兩匹馬率先到對岸,歐陽鴻拉着黑馬走在蘇卿身後。
馬兒前蹄猛然向上縱,索橋向右一側,蘇卿抓緊鐵鏈,雙腳騰空。
說時遲那時快,歐陽鴻勒緊缰繩趴在橋板上,順手将馬繩系入板縫下的鐵索,左手拉着護鏈,右手托住蘇卿的背,嘴裏喊着:“別松手!”
2分鐘後,一切恢複正常。歐陽鴻扶起蘇卿,觀察周圍的情況。索橋毫發無損,兩頭的青山部分綠色剝落,露出幾塊不均勻的黃色。向導在對岸呼喊,身後堆着些石塊和樹枝。
蘇卿一向謹慎,和歐陽商量好了确認安全才繼續過橋。
到達彼岸,三人讨論剛才發生的異象。蘇歐都認為是山體滑坡,只有本地向導說是地震,二人都笑他太過誇張。
半小時前,木江和龍雲為一難産農婦接下來一個男嬰。這是龍雲第一次為別人接生,也是在金沙見到的第一個小生命。
她把他小心包好後放到阿媽的身旁,皺皺的小臉非常滑稽,已經疼了十幾個小時的新媽媽臉上再沒有疲憊。
木江拉着龍雲到火塘邊坐下,孩子的舅舅給他們添上茶。
“小童,喜歡孩子嗎?”他還是那副事不關己的表情。
“喜歡,不過剛生下來的不喜歡,太醜!”
木江漫不經心地說:“我們生一個好不好?”
龍雲被嗆着,用力咳嗽,眼淚流下來,“不好,不好……”
木江笑着拍她的背,“就依你的,不只生一個!”
龍雲怒目圓睜,“木江,你別太過分!我念着你救過我,對你百般忍讓,你別惹我恨你!”
木江反而更高興了,用手輕摸她的下巴,“說!你要怎麽恨我?”
龍雲轉身跑出門去,策馬飛馳,她要逃離這個地方,不管朝着什麽方向。
木江想起要追她時,她已經進了雲杉林。這是一片原始密林,上古植物藏身其中。
龍雲牽馬穿行其中,紅色的貓眼樹、無葉的紫色繡球、綠色的粘黏子、黃色的大豆莢……路時有時無,好像處處都一樣,又好像處處都不一樣。樹上有跳躍的動靜,擡頭看卻什麽也沒有。
她拔下發卡在樹幹上做标記,一株紅葉小樹的白色汁液粘到手背上。樹汁迅速變黑,手背奇癢難忍。
她忍住不抓,眼見紅疹從手上蔓延至全身。龍雲拴上馬,靠在一棵雲杉上,渾身癢痛鑽心。
霎時間,天旋地轉,樹身劇烈晃動,小松塔打在頭上,她已無暇顧及。
一棵幹枯病樹顫顫巍巍向她面門倒下,龍雲閉上眼睛,等待着死神的到來。
沒錯,這正是一次地震。她經歷過大小十數次,自然是明白的。可是這次幸運之神還會再眷顧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