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木府公子強求愛
龍雲看着他,無數個畫面在眼前旋轉。這山、這水、這草地都不再真實。“他為什麽要愛我?”這個問題揮之不去,“愛”究竟是個什麽東西?我們有了陽光,有了雨露,有了空氣,卻要去奢望什麽虛無飄渺的愛。
愛是那朵玫瑰,它靜靜呆着的時候好好的,你非要去摘它的花瓣,于是它從內心散開,只留下光禿禿的枝幹和點點花蕊。
木江以為她在猶豫,這練習了一天的話似乎不怎麽奏效。
“小童,我會做一個好丈夫。只要你不喜歡,琴棋書畫煙酒茶我通通不碰。你讓我往東我不敢往西,讓我站着我不敢坐着,你要天邊的雲我也幫你采下來……”
他在等着她的回應。她曾舌戰群雄,在男人堆裏毫不輸陣,可是面對情感,總是缺了那麽一根筋。
她愛他嗎?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愛是最重的諾言,她清楚地記得已經向蘇卿承諾。
她的臉脹得通紅,她找不到一個完美的答案,只鼓起勇氣說:“我不能答應你!”
木江站起來掐住她的肩膀,臉色驟變,“你告訴我為什麽?”
龍雲被他鉗住,大聲喊道:“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他朝她吼:“那又怎麽樣?你在生死邊緣掙紮的時候他怎麽不來看你?他有沒有許諾娶你?”
龍雲無言以對。
他大笑:“看來沒有!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他把她按倒在地,對着她的櫻桃小嘴,用力吻下去。
龍雲緊閉雙唇,伸手扯他的頭發,用拳頭打他,用腳踢他……他繼續依程序行事,甚至開始解她的領扣。
她面對着一件從未有過的事,用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動作——雙手用力掐住他的脖子。
不知是不是真地被掐疼了,他停下所有的動作,擡頭用不解、悲涼的眼神看着她,“你要殺我?”
龍雲被他的神情驚呆。他起身整理衣服頭發,轉身對着雪山,含淚笑着。
龍雲想逃出這個幻境,她拔腿向雲杉林跑去,直到周圍被高大的樹幹取代。灌木絆住腳,她低頭拉扯,潮濕地面上的一群小傘菇進入她的視野。
她有些懊惱,剛才自己都做了些什麽?逃跑計劃早已被她抛諸腦後。
遠處傳來敲擊金屬的聲音,那略帶回音的清脆随風進入耳朵。她撥開刺莓和高大的蕨草,向深處走去。
念唱聲此起彼伏,她應聲前往。眼前的一幕讓人不寒而栗。兩個真人大小的紙人被挂在樹上,他們的臉五官俱全,紙片随風翻動,像是盯着你不放,手腳不規則扭動,相當瘆人。
誰一拍她的肩膀?她驚得轉身,見到一張臉,頓時被吓得魂飛魄散。她向後退,腳下青苔打滑,她瞬間向後倒。那人卻俯身用雙手環抱她的纖腰,摟到懷裏。
“木江?”她掙開他的懷抱。
“別出聲,快離開這裏!”木江拉着她的手,向另一個方向飛奔起來。他牽着她繞過重重障礙,頭發在風中飛揚,汗水的味道和着青草,渾身散發出陽剛氣息。
出了雲杉林,木江抱她上馬背,二人策馬疾馳,一路無言,直至木家。他像忘記了方才發生的事一樣,邀她到葡萄架下坐下,為她沏上清茶。龍雲盯着石桌,不敢擡頭看他。木江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兩只手黑白分明。
“怎麽這麽涼?剛才被紙人吓到了?”木江向手心哈着熱氣。
“嗯。”她低着頭擠出一個聲音,想抽回手卻感受到他的力道。
“以後不要随便亂跑,東巴師在祭風流鬼。”
龍雲想起民族村的所見,擡頭問:“是大祭風?”
“對!”
“現在還有殉情的?”
“有,但是很少。”
龍雲始終認為生命應該放在第一位,這種不負責的行為她很難接受,“他們為什麽不私奔,要殉情?”
木江幫她把耳發挑至耳後,如今她已經是個綁馬尾的姑娘了。“你要是跟我,我随你去私奔。”
龍雲不知如何面對他才好,“你對我只是一時興起而已,過幾天就膩了。”
“那就膩膩看!”
龍雲不再理他,去廚房幫忙。今晚章弛要來吃飯,他和木溪已經到了走婚的階段。這幾天溪溪的臉上總是洋溢着幸福。
音樂廳外,蘇卿攙着母親,真真擋在他身前。一群人将他們圍住,有的扛着攝像機,有人舉着話筒。攝影師将鏡頭對準他的眼睛,一位女記者左右打量他,看他與常人無異,“蘇先生,您的眼睛真的看不見嗎?”
蘇卿神色淡然,“是的。”
“能說說您隐瞞事實的原因嗎?”
“講講您的感受好嗎?”
“失明有助于您的演奏嗎?”
記者們你一言我一語,蘇卿和母親燦笑,真真提醒記者讓一讓。蘇卿被人群的力量壓抑着,始終保持笑容。
小陸出來迎接,“蘇先生,時間快到了!”
蘇卿松開扶住媽媽的手,厲色道:“各位,時間不等人,我演出從沒遲到過。大家能賞臉一聽嗎?演出結束後,我再回答你們的問題,保證知無不言。”
人群識趣地讓出一條道,他向母親耳語後随小陸進場。
大幕拉開,燈光點亮,穿着黑色禮服的蘇卿緩緩走向臺中央,微笑向大家鞠躬并在鋼琴前坐下。蘇媽媽和真真坐在第一排中央,她們的手緊緊握住,笑容也掩蓋不了緊張。巨大的音樂廳座無虛席,大家自覺地關閉手機鈴聲,屏住呼吸。
蘇卿活動手指開始演奏,他比平時更顯鎮定,雙手柔和地運動,腳配合節奏踩着踏板,完美的演奏讓聞訊前來的評論家驚嘆。預定的四首結束,大燈亮起,鐵杆樂迷率先站起來鼓掌。蘇卿并不起身,而是伸出手颔首示意大家稍安勿躁。樂廳又恢複安靜,他終于還是彈起了貝多芬的《告別》,這首曲子他兒時彈過,卻不明其意。然而今天,他對它是如此的了解,拿捏得恰到好處。
曲終,他扶着琴慢慢站起,像往常一樣向大家行禮。觀衆愣了一會兒,才想起應該鼓掌。
他微笑站立,待掌聲漸漸平息,才張口說了這番話:
“謝謝大家一直以來的關心和支持!我知道你們有些話想問我。是的!我确實雙目失明。這件事發生在我23歲的時候。那時我還未從獲獎的光環中走出來。公衆對我寄予厚望,我頻繁進行商演,卻越來越覺得彈得乏味。評論家對我也毫不留情,說我的技巧日益成熟,情感的投入卻越來越少。”
“我花了更多的時間來練琴,卻毫無進展。我想從樂譜中尋找音樂、琴鍵裏尋找情感,恨不能長了四雙眼睛、八雙手,你們覺得可笑嗎?”
“樂迷也開始批評我,我覺得自己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我開始對自己感到陌生,對生活感到彷徨。後來,我找到一樣東西來麻醉自己——酒!它讓我充滿了激情和靈感,我漸漸依賴上了它。”
“那是個春天,院子裏的花草已經冒出綠芽。我一覺醒來,眼前像蒙着毛玻璃。你問我是什麽感受?我被困在一團濃霧裏,失去了自由活動的權利,看不到琴鍵對一個演奏者來說永遠是個致命的災難。”
熱心的記者大聲插話,“那您隐瞞這件事是因為自卑嗎?”
蘇卿想了幾秒鐘,“我并不自卑,我和你們沒有什麽不同,失明不是一件羞恥的事。開始時我拒絕去面對,我始終認為自己是個正常人,現在依然如此。後來,我想證明自己還是那個蘇卿,想在健全人的标準下和大家一起競争。多數人和您一樣,在知道我看不見以後,就刻意大聲和我說話,生怕我聽不見。我只是瞎了,不是聾了!”
記者表達歉意,蘇卿繼續往下說:
“我遠離了喧嚣,有了更多時間審視自己,也有機會靜下心來傾聽花開的聲音。我的演奏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有時我覺得自己觸到了音符,在聽作者講述別樣的故事。對于他人的評價,我不再關注。”
音樂廳裏靜得連一根繡花針落地的聲音也能聽見,他用手揉揉額頭,眉頭微蹙。
“如今我遇到了一些困難,我失去了比眼睛更珍貴的東西。頭痛讓我對手指的控制越來越力不從心。當我不能再将心底最完美的音樂呈現給大家的時候,我會選擇退出。大家不必悲傷,別離是重逢的開始。謝謝大家來參加我的告別音樂會,我想向各位道一聲珍重。”
他再次鞠躬,臉上又露出标志性的笑容。
場上一片騷動,聽衆不敢相信。記者們又問了一些看似深奧實則無厘頭的問題,蘇卿一一作答。
樂迷們第一次上臺和他握手、擁抱,更有甚者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CD要求他簽名。他左手卡住CD盒,右手在左手虎口間題筆寫下自己的名字,字跡清逸俊秀,宛如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