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章節
來了,好快。
“跟外公外婆再見!”
小小的六歲的易晔卿梗着脖子不答應,媽媽輕輕拍了一下她的手:“沒禮貌!”轉身跟外公外婆道歉,就帶着她上車。
車開出一段路,易晔卿忽然哭起來。
“你怎麽了?”媽媽好溫柔。
“我想外公,我要回去!”
媽媽的臉忽然就變了,成了《鬼狐精怪》裏畫着的妖怪的臉:“不要亂叫!給我閉嘴!”
易晔卿吓得捂住嘴巴,下一秒就扯開嗓子接着喊:“我想外公!我要回去!”
被自己的尖叫驚醒,易晔卿察覺到正躺在床上。
“做噩夢?”頭頂上一個聲音響起,是周子安。
“恩。”不知怎麽覺得非常累,渾身酸痛,嘗試着想要撐在床上坐起來,卻覺得手腕上一陣刺痛。
“別動,針頭歪了。你躺好,我叫護士。”
拔了針重新紮,原來的地方似乎已經腫起了一個疙瘩。
“醫生說你低血糖所以暈過去了,沒事的,吊一瓶葡萄糖就好了。”
“恩。”易晔卿睜着眼睛,雖然什麽都看不見,還是努力睜着。
很久,周子安似乎察覺到什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聲音裏有久違的驚慌:“卿卿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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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晔卿還在想着這個久違違的是哪一個,聽見他問,也就漫不經心說:“沒事,應該是低血糖引起的暫時性失明,吊完葡萄糖就好了。”
頓了一頓,忽然笑出來:“我小時候一直嫌棄外公是個瞎子,你說我現在這樣是不是外公想給我上最後一堂課?名字大概就叫做,将心比心?”
49.信你還不如信母豬上樹
頭頂上很久沒有聲音,易晔卿還以為他睡着了。
“別笑了,你這笑比哭還難看。”
“我是不是躺在你胳膊上?”
“恩。”頓了頓,“不過你不用客氣,怎麽都叫我一聲哥哥,哥哥護着妹妹是正常的,拿胳膊借給你靠一靠沒什麽大不了。”
易晔卿恩了一聲,斟酌了一下才說:“我只是想問,能不能給我換成枕頭,你這石膏打着的胳膊太磕了,我大概要落枕。”
周子安罵罵咧咧地給她腦袋下面墊了個枕頭,只不過是墊在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上。
“恩?”
“你別想太多,我就是想找個地方躺着,護士不讓我躺別的床,我只能假裝借你胳膊靠然後躺在你的病床上。”
想了想,易晔卿點點頭:“恩,這個借口很好。”
過了一會兒。
“外公有沒有看見過你的樣子?”
“有啊,你剛出生那年,老師還是看得見東西的。”
“這麽好......”忽然聲音就有點低落,“外公都從來沒有看見過我的樣子。”
“沒事,你到時候把自己照片燒給他......啊哈哈,開玩笑的,”正經了一下神色,周子安接着說,“聽說人死後,本來聽不見的能聽見,本來斷手斷腳的手腳會都回來,所以老師能看見的,你放心。”
“真的嗎?”
“恩。你要相信我。”為了表示自己是誠實可靠小郎君,周子安自己給自己點了點頭。
易晔卿卻嘆了口氣:“《金粉世家》看過沒?不是陳坤演的那個,是小說。”
“小說看過但是忘了,怎麽說?”
“外公書架上有張恨水的全套小說的插畫本,《金粉世家》裏面畫的金燕西,那叫一個風流倜傥吊兒郎當,雅痞得不要不要的,跟韓國那個元斌長得可像了。”
周子安插嘴:“那不就是像我?”
505的姑娘們不止一次說過,周子安換個發型就能上街冒充入伍前的元斌,簽一路的名過去如果有半個人說個不像,她們願意請易晔卿一個學期的食堂。
易晔卿接着說:“恩,是像你。外公有次問我,說子安長大了現在成了個什麽樣子,我就告訴他,跟你那個金粉世家繪本裏面畫的金燕西一模一樣,你知道外公怎麽說?”
“恩?”周子安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外公說,那可不是靠得住的相貌。”
“沒了?”
“恩,沒了。”
“你說這麽長一個故事是想表達什麽?”
“中心思想很明确啊,你就是個靠不住的,信你還不如信母豬上樹。”
周子安風流成性,喜歡沒到手的東西。易晔卿喜歡他,就跟喜歡一顆定時炸彈一樣,什麽時候他也喜歡上自己了,那就是離gameover不遠了。他的人,就跟他的承諾、他的話、還有枕在自己腦袋下面的這條胳膊一樣,一點兒都靠不住。
哀思之中不談情事,談了更得悲哀到死。
易晔卿覺得頭暈暈的,沒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醒來時,眼睛已經在慢慢恢複視力,稍微動了動手腕,那瓶萬惡的葡萄糖也在自己睡着的時候光榮犧牲完畢。把手舉到眼前研究了一會兒,就憑這眼神也看不清楚腫消了沒。
“你在幹嘛?”
這回的聲音卻不再從頭頂傳來,改成在對面。
易晔卿眯着眼睛看過去,似乎是有那麽個人影坐在床前。
“我看看針孔看不看得清,外公最讨厭挂水了。”
下一秒,呼吸忽然就沉重了:“追悼會在什麽時候?”
“明天。”周子安回答,聲音也不輕松。
鄉下的規矩,要停靈三天。
也是幸虧出事那天很多學生都在場,各個傳了消息給自己有聯系的幾個同窗,才能那麽快就定好追悼會的日子,也順便訂好了喪儀。
前一晚還一起回去外公家的幾個人,不過一天時間,就好像隔了很久似的,蒼老不少。
幾撥人跑前跑後一起幫着籌備了很多事,又在靈前燒了頭撥紙,告罪說追悼會那天再來看老師,這才慢慢散了。
文惠帶着易晔卿披麻戴孝跪在靈堂裏,外婆身體已經撐不住送進去裏面休息,還有幫忙的就是外公的生前摯友周教授和他的老伴,跟易德文父子。
“大嫂......”易德武猶豫了很久,還是過來了。
“有事就說,我已經不是你們易家的大嫂了。”
“我大哥想進來幫忙,畢竟......文叔叔以前都是當他兒子看待的,是不是?”
文惠沉默了一會兒,看了一眼挂着的遺像,像是嘆氣一樣說:“讓他進來吧。”
“昨天......”說起這兩個字,都疑心是不是自己搞錯,應該是上個月?去年?很久很久以前?
“昨天到底是怎麽回事。”易晔卿定定神,還是問。
“我那個時候在公司,是外婆給我打的電話。”文惠邊回憶邊說,“外公正跟他學生聊着天,那女人就闖進來了,大喊大叫說他管不好女兒,放出去害人之類,害得她媽媽被關在公安局出不來。我到的時候,你爸爸已經跟來了。外公之前不知道你爸外面的事,我瞞得很好,是他沒看住那個女人,讓他鬧到這裏來。”
文惠的眼睛又變得通紅。易晔卿拍拍她:“然後呢?”
“我到的時候,你爸正跟外公說,我們兩個離婚證還沒有領,辦場酒宴給那個女人,是因為那個女人又拿孩子要挾他。”
文惠頓了頓:“當時爸爸擡頭就看到我進門,他就問我,德文說的是不是真的?我說是。他又問,卿卿知不知道這個事情,我說知道。然後爸爸就說,我養了個好女兒,把舊社會那一套都學會了,放着自己的丈夫讨小老婆,還瞞得家裏這樣好,真了不起,真有出息。”
文惠的聲音已經開始哽咽:“然後爸爸說,你們離婚,卿卿怎麽辦?我說,卿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而且離婚是我們兩個的事,也不用卿卿給意見。”
說着話,文惠忽然抓住了易晔卿的手腕,細長的手指竟然也有這麽大的力氣,握得她一陣鑽心的疼。
“然後你外公他,前一刻還在笑的,忽然就一頭栽了下去。卿卿啊,是我!是我氣死我爸爸的!是我氣死了你外公......”
易晔卿面無表情,任由她握着,哀嚎出聲。
50.靈堂
易晔卿覺得,自己一直都沒有看懂過文惠。
她在外面談生意的時候,是刻薄強勢的;回到家裏,是做作嬌氣的;對着外人時,可以溫柔有氣質;對着自己時,又成了嚴厲的不近人情的威嚴母親。她出生的時候,父母都上了職稱和軍銜,家裏條件優渥;她成長的時候,雖然碰上了亂潮,卻在她懂事前被遏止;她念書的時候,有大學教授的父親和軍區的母親一路護航;她嫁了人,丈夫對她唯命是從捧着呵護着;她出了事,有閨中密友替她出頭;她碰上了麻煩,自然就有一堆昔日同窗來雪中送炭;更別說,還有她父親散布滿天下的學生,在她需要的時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