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替朕穿好◎
郁爾跌倒在地,手中藥瓶滾落地面,一雙潤眸緊緊盯着蕭讓。
蕭讓已經知曉皇帝那一日從韋貴妃宮中離開,之後就下令将他帶到宗人府審問。
沒料到始作俑者竟是這麽一個小宮女,拿着他的命邀功!
少年受這麽重的傷,力道卻絲毫不減,指尖蓄力,眼前這麽纖柔的女子,好似那博物架上一尊粉水晶玉雕,輕輕一推支離破碎。
郁爾幾近窒息,意識模糊。她一開始還去掰少年那如鐵鐐的手掌,漸漸就放棄了抵抗。
确實是她心生妄想,企圖出賣蕭讓來換取貴妃的寵信。
“你主子想引我入陷阱?我偏不叫她如願。”少年咬牙切齒地狠聲低語。
掐在少女喉間的手掌松了力道,他暫時放她一條生路。
太子已死,皇帝還有四個兒子。等到皇帝血洗朝堂之後,儲位的競争又将掀起另外一波的腥風血雨。韋貴妃此時将這個宮女送到他面前來,料定了他會奪她性命。
而後貴妃便可拿着此事大作文章,甚至奪走他繼承皇位的資格。
郁爾跌在地上,惶恐不安,她能體會到蕭讓此刻正竭盡全力克制着殺她的念頭。
“不是帶藥麽?上藥。”蕭讓命令道。
君王一怒,伏屍百萬。即使親生子也未手下留情,命人逼供時,鞭子上塗了厚厚一層藥汁,疼痛似在剜心。
郁爾恍恍惚惚知道自己撿回一條命,狼狽撿起地上的藥瓶。
四周昏暗滲人,纖細的人兒手腳并用爬上冰冷而堅實的高榻。隆冬時節,榻上只一層薄薄被褥,血腥氣濃郁。郁爾覺得自己恍若置身于魔窟。
少女手掌軟糯,輕柔地将藥膏抹在傷口。十五歲的少年體魄強健,除去一道道血痕之外,堅硬背部布滿猙獰疤痕,如受傷困獸一般伏着。
上完藥,郁爾迫不及待地逃離。
“你叫什麽名字?”蕭讓突然擰住她的手腕。
昏暗燈光之下,他眸光似刀鋒,恨不得将少女啖血吃肉。
“奴婢名叫郁爾。”她輕聲回道。
“郁爾。我受這一百鞭。他日等我登基為帝,便将你吊起來,一刀一刀剜肉。你記住了。”
郁爾吓得落荒而逃。
回到鳳栖宮複命,“回禀娘娘,奴婢已經為三皇子上過藥了。”
內室攏着簾子,明明有人影,卻無人回應。郁爾側眸看到牆邊木榻上的黑狐大氅,知道皇帝還未離開,她識趣起身要走。
幕簾就在此時被撩起,偉岸身影映入眼簾。
君王神情嚴肅,眸光落在她身上。父子二人有着同樣令人畏懼的氣勢,只是蕭讓的更銳利,而眼前的男人強大而無聲,手握滔天權勢,無聲無息便可叫人臣服。
“陛下、”郁爾垂首退到一邊,猜想貴妃大約在浴殿。
“朕去疏影宮。”皇帝道。
皇帝要去淑妃宮裏?貴妃從浴殿出來還不氣瘋了?郁爾心想。
只是皇帝告訴她幹什麽?下一瞬她反應過來,轉身去取大氅,她可不敢再替皇帝穿衣,若叫貴妃瞧見估計要扒她一層皮。
君王一襲暗色深衣身姿颀長,郁爾立在他身前,十四歲的少女還未萌發,額發亂糟糟的,垂在裙邊的右手手腕腫着,青紫一片。
伸長了左臂将狐裘舉到皇帝面前。
怎麽不拿?
郁爾話到嘴邊才意識到自己不能如此對君王無禮。
“你替朕穿好。”男人眸光深沉,蹙着眉看向瘦弱小宮女。
“......”
她在鳳栖宮當差這兩年,見過皇帝數十次,可他從未對她說話,甚至沒正眼看過她,今日竟對她說了兩句。
郁爾踮起足尖,艱難地将大氅披到男人寬闊肩上。
她身高甚至還未及男人下颌。皇帝還不肯走,聖意難測,她戰戰兢兢擡手去系氅衣的帶子。
舉着一雙雪白玉腕。
昳麗少女安靜認真,換做平時她必定利落系好,只是傷了的右腕使不上力,幾次嘗試都沒系好結。
每失敗一次,神情就愈加認真幾分,仰着頭恍若執拗的幼貓。
第五次嘗試失敗,男人失去耐心,擡手扯下少女手腕。
君王有着一雙被造物主格外偏愛的手,指節修長,白玉為骨冰雪為肌。動作很輕,郁爾愣了那麽幾息,手背上沾染了君王的體溫,微涼,叫人不禁戰栗。
他親自穿戴,低垂的眸光如有似無地撫過她的面,而後側身離開。
“......”
怪異的感覺。待那壓迫感十足的身影離開許久,她才征征緩過神。
貴妃從浴殿出來,身姿妖嬈,寝衣輕透,得知君王已經離開去淑妃宮裏,怒意盎然,發了好大一場火。
深夜郁爾回到耳房,将今日的壞心情寫成信。
那位素未謀面的筆友既在宮裏當差,自然也知道近日發生的大事。
她不敢透露太多,怕對方猜到自己身份。只說手腕傷了,字醜勿怪,說主子沖她發火,信中也不敢提皇帝,只說另外一位主子要她伺候穿衣,他肩背寬闊身軀颀長,而自己這麽矮一個人,太難啦。沒系好,似乎還被嫌棄了。總之,往後她再也不想做伺候他穿衣的事啦。
寫着寫着,窗外降雪,郁爾喜歡雪,将這般心情也寫到信中。
原以為已從蕭讓那裏逃出生天,貴妃卻命令郁爾每日去給他上藥,直至痊愈為止。
于是翌日,她又去了一趟魔窟。
“三殿下,奴婢又來給您上藥了。”寝殿裏死氣沉沉,聽說皇帝派來伺候的宮人盡數被蕭讓趕了出去。
榻上的人毫無動靜。郁爾才不管那麽多,她按照貴妃的命令給他上藥。
“三皇子?”郁爾輕聲喚道。
蕭讓毫無動靜。
“蕭讓?”
依然沒有動靜。
嗯,判定他昏過去了。
軟軟的掌心穿過少年細碎額發,額頭好燙,他在發燒。
“再不拿開,我把你手剁了。”蕭讓閉眼狠聲威脅道。
“......”郁爾立即抽回手,“奴婢為三皇子傳太醫?”
“滾!”
郁爾吓得跌下床榻,自己不過是客氣問一句,他的死活與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不......還有有關系的,倘若蕭讓死了,貴妃雖然歡喜,皇帝說不定會把賬算到她頭上。
郁爾看見床頭的藥碗,原來禦醫來過,藥也煎好送來了,必定是蕭讓脾氣倔強不肯喝。
“奴婢伺候殿下喝藥?”郁爾端起藥碗。
蕭讓睜開眼眸,眼神要殺人,“我說了,讓你、”
滾這個字還未說出口,郁爾趁機喂了一口藥到他嘴裏。
“你!”蕭讓怒斥道。
“殿下不是說将來繼位之後要将奴婢千刀萬剮麽,倘若就這麽死了你也不甘心吧?”少女聲音輕柔,眼眸水汪汪的,“所以乖乖喝藥,快些好起來。”
她又将一匙湯藥喂到蕭讓口中,少年看她的眼神依舊兇惡,她卻視而不見。
擱下空藥碗,拿過藥瓶,擡 手就掀開他身上的薄被。
“滾!”蕭讓咆哮。
傷口依舊滲血,貴妃命令她伺候蕭讓直至痊愈,她盼着蕭讓傷口能早日結痂。
“殿下別逞強。”郁爾嘟囔道。她親自燒了熱水,找來帕子,幫蕭讓清理傷口再上藥。
“明日奴婢再來替殿下上藥。”她幫他蓋好被子。
“等我能下榻走路,第一個先拿你開刀。”蕭讓的殺意不曾減退,此時傷病厲害,沒有力氣罷了。
“奴婢也希望殿下能快些下榻走路。”郁爾見招拆招。覺得他再厲害,此時也是只動彈不得的紙老虎。
郁爾點了靈青宮的燈再走的。
而後她提着一盞小燈籠去換信。
福寧殿的衣櫃裏除了信,還有一碟子新鮮的桃花酥,她将兩樣都取了,從袖口掏出信與一包用絲絹包起的蜜餞放上。
第三日,郁爾打聽過後才知道蕭讓昨日轟走禦醫,連同送膳的小宮女也一并打發走。所以他這兩日茶飯未進。靈青宮是他母親的居所,否則他寧願死也會爬出皇宮。
君王聽聞此事,吩咐下去,斷了蕭讓的湯藥膳食。
父子倆較勁呢。
郁爾傍晚去靈青宮查看蕭讓,掌心溫度比起昨日更加滾燙。他燒得更加厲害,連喚幾聲都沒反應。
郁爾抱來自己厚實的被褥,又從相熟的禦藥房太監那裏讨了一碗藥,強行給蕭讓灌進去。
“冷......”蕭讓意識模糊。
郁爾一咬牙,脫了鞋鑽入被窩之中。
“蕭讓你別死,你若死了,皇帝必會要了我的小命。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告你的狀......”郁爾用被褥将自己與蕭讓蓋得嚴嚴實實,“我幼年體弱發燒時,母親都是用這個法子,捂出一身汗就好了。”
小少女就這樣自言自語直至清晨,軟軟掌心時不時地貼他的額頭,床上那張牙舞爪的獸安靜得過分,不知是因為昏睡還是純粹不想搭理她。
臨走時,她将凜贈她的一包桃花酥留在了床頭。
連續數日,郁爾都來靈青宮照顧蕭讓。
第六日,貴妃晚膳用得不多,二十多道精美膳食幾乎沒動過,全賞下人,郁爾趕在其他人之前,将桌上兩塊燕窩芙蓉餅偷藏起來。
出門時被兩位大宮女若雪、晴空刁難,問她懷裏藏了什麽。
郁爾倔強說沒什麽。
若雪擡手就擰她胳膊,“叫我們搜出來,就送你去貴妃跟前!”
“把她衣服扒了!”晴空道。
這兩位是貴妃身邊最得寵的大宮女,平日裏狐假虎威慣了。
郁爾挨了她們好幾下打,死死護着懷裏的餅。若被她們搶去,那今夜蕭讓就要挨餓了。
幸好太監出來說貴妃傳喚若雪、晴空,郁爾才得以逃走。
她懷揣兩塊餅來靈青宮,院裏如往常一般黑燈瞎火。
蕭讓的燒昨夜退了,背後的傷痕也不再流血。郁爾心情也好,她步入寝宮将殿門合上。
腳步輕快地往裏走。
直到颀長的身影如鬼魅一般緩緩從內室走出來,危險靠近。
郁爾臉上笑意消失殆盡,惶恐又防備地往後退,退無可退,後背貼上了殿門。
她睜着圓溜溜的雙眸,驚恐地看着他。
“三殿下......”
重傷的困獸痊愈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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