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幾乎已快到了半山之上。
那家門前有一間小小的庭院,庭院裏邊種植了一些花草,從外表上看來,這間房子的主人若非達官巨賈隐居之處,也該是風騷高卧之處了。
但是,這座房子的主人究竟是什麽出身?附近的人都不清楚,附近的人只知道他們來時,僅是一對中年夫婦。
後來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娃娃,現在算來,那小娃娃也有七八歲。
這天正是中秋之夕,一輪皓月已從東邊山頭湧了起來,這問房子的庭院中也擺置了一些應節的菜肴,一張圓圓的桌子旁邊正坐了一家三個人。
男的年過四十,可是兩鬓已經斑白,在他側邊坐的中年婦人,就是妻子,但見她柳眉斜飛,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明如秋水般光可鑒人,從外形上看來,顯見她早年定是個嬌豔傾城的絕色美女。
緊緊依靠在美麗的中年婦人身邊,坐着那個小孩。
他的像貌正如父親一般英偉俊秀,三人面對面相坐,卻沒有一個說出一句話,桌上的東西也沒有動一動。
那房子的主人望着當空的皓月,不時又垂下頭來望一望手中繪有三條金蛇的三角旗,嘴裏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那中年美婦和那小孩,臉色都十分凝重,兩人相互望了一望,那慈愛的母親終于打破沉寂的道:“自東,聽爹爹和娘的話,你趕快走吧,假若蒼天有眼,你必定能選出三個賊子的魔掌,唉!娘的心神已亂,也不能和你說什麽了。”
婦人說畢,晶瑩的淚珠已沿腮邊流了下來。
但那孩子仍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他雖然也痛苦萬分,只是奇怪的,他卻沒有半滴眼淚流出來。
那中年人慢慢把目光移到叫自東的男孩身上:但他只略為一瞥,便又擡頭向夜空皓月望去。
只不過轉眼一瞬,月亮又升高了許多。
越是希望時間過得慢的人,時間偏生好像生了兩條翅膀一樣,晃嘆便是千裏,當前三人之所以不時擡頭望天空的明月,敢悄他們今夜還遇到什麽事,是以內心之中都希望月亮最好就停住山頭不再移動,那知所得的事實正恰好相反。
房子主人緩緩站了起來,神色痛苦的道:“萍妹,我看于其讓東兒死在那三個魔頭手下,還不如待我吳景霖把他斃了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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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話的聲音十分铿锵,但語音顯然有些顫抖,不過,仍然慢慢伸出手掌蓋到那男孩天靈蓋上。
中年婦人不山臉色一變,一把将男孩摟在身邊,驚呼道:“景霖,景霖,你千萬不能這樣?”
她說過之後,馬上又轉過臉來望着孩子,急聲道:“自東,聽娘的話,你快走,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的聲音顫抖,她的臉色蒼白,一串一串的眼淚,更如珍珠似的流了下來。
自東先前坐着昂然不動,那是由于他天生倔強性格在支使着他,他知道,父親為什麽要殺他?
母親又為什麽要叫他走?三天以來,像這種情形已有多次,只有今晚他父親的态度最為堅絕。
他雖然是個年僅八歲的孩子,但他現在已懂得許多事情,他,委實也不願撇下父母獨自茍生下去。
那中年人心情沉重的走了兩步,他想起十多年前的情景,那時他以神笛吳景霖的名字,參加武林黑白兩道一十八名高手圍攻“金蛇三煞”,金蛇三煞雖然铩羽而去,但是八年以來,他無時不在擔心金蛇三煞卷土重來。
差不多是在半年之前,金蛇三煞果然又在江湖出現了,據說他們出現之後,便曾遍訪曾經圍攻過他們的十八位高手。
消息傳來,其中已有九人被金蛇三煞活活處死,而且全家無一幸免,手段之毒辣,較之十多年前還要厲害百倍。
吳景霖知道自己脫逃不掉,所以便要妻兒逃命,他妻子不肯,兩人便命兒子逃命,誰知兒子也不肯。
三天前,他果然接到一面“金蛇三角旗”,旗上附有字卷,言明中秋月升到頂空的時候來找他。
吳景霖一見,臉色頓時為之大變。
他知道金蛇旗一現,受旗的人全家都無幸免,他自己生死不足論,但妻兒何辜?是以三天來他無時不在憂慮這件事,但他更知道,金蛇三煞連他隐居的這個地方都找得到,就是要兒子避到天涯海角去,恐怕也難以幸免。
于其讓兒子白白死去,還不如自己先下手斃了自在?
但是,一種父子天性人倫之情在沖擊着他,施萍那一聲驚叫更如一把利刃般刺痛他的內心深處,以致令他遲遲不忍下手。
自東已經站起身來,母親還認為他已經有離去的意思,那知晃眼之後自東又坐了下去,凄然道:“爹爹,您老人家殺了孩兒吧,假若爹爹和娘死去,孩兒一個人也不願活下去,孩兒不随走:孩兒不能走。”
他說最後幾句話之時,幾乎是大聲的叫了出來,态度硬朗已極,真難使人相信這話是一個年方八歲的孩童之口說出?
母親緊緊抱住了他,父親目光閃耀之間,似乎隐隐也有一絲淚痕,吳景霖聲調一轉,突地縱聲狂笑道:“是啊,我吳景霖有子若此,雖死何憾。”
誰知他話聲甫落,驀聽一陣陰陰的聲音道:“何必擺出這種英雄氣慨?在我兄弟手下,也要看該死的人受的是什麽罪,然後再決定叫他如何死。”
此話一出,吳景霖神色驟然一變,擡頭一看,敢情中秋明月正好升到中空。
施萍抱着白東的手也不禁不松,張大了眼睛,但卻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吳景霖霍然站起身來,大聲道:“金蛇三兄真個信人,區區吳景霖無可迎接大駕,早已備下水酒幾盞在此恭候大駕。”
先前那陣聲音冷冷“嗤”了一聲之後,只聽“噗噗”連聲,庭院之中頓時現出三個人來。只見為首一人身材削瘦,臉色青紫,生得一付高吊目,正是“金蛇三煞”的老大陰煞賀寧。
在他左右各自站了一人:左面耶人臉孔又尖又黃,甚至連眉毛也微帶黃色,身後斜挂一柄峨嵋刺,正是毒煞方珂。
右面這人臉孔血紅,個子粗壯,不用說便是惡煞金撲了。
陰煞賀寧桀桀笑道:“吳景霖,你的美酒咱們兄弟已經心領了,你還是趕快出手自戮麽?”說話之時,右手輕輕一擺,方珂和金撲兩人頓時圍了上來,吳景霖一見,趕緊橫身一擋,叫道:“且慢,兄弟還有話說。”
賀寧冷喝道:“你別盡在那裏自作多情,誰和你稱兄道弟?有什麽屁話就快放,要不然我兄弟便要自己動手了。”
陰煞說過之後,望了當空皓月一眼,又冷笑道:“明月當空,正和十多年前情景一樣,只是你們卻是落單了。”
吳景霖知道三人性情,現在事情雖然輪到他自己頭上,他還希望三人,能夠對妻兒網開一面,當下長長吸了一口氣,強裝笑容說道:“人生自古誰無死?妻兒何辜?三位能否念在他們無知,饒我妻兒一命,在下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他明知自己不是金蛇三煞對手,于其用強,還不如用弱,那知惡煞恨恨的插口道:“饒你妻兒一命?哼哼,咱們半命也不饒。”
方珂和金撲兩人,一個看住了施萍,一個看住了自東,施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只有自東仍神色不變的坐在那裏一動不動,他望着父親向人乞憐的臉色,心裏有如刀割般難受。
毒煞閃電般抽出身背峨嵋刺,叫道:“大哥,咱們是一個一個開剝,還是三個一塊下手?”賀寧冷削的目光一轉,說道:“他想要我們替他留下一個後代,我們偏叫他不能如願,咱們就一個一個剝,留下小的最後開剝如何?”
吳景霖聞言臉色慘然一變,腦子轉了一轉,心想我先斃了東兒免遭他們毒手,身形突然一閃,一掌向自己親生的兒子拍了下去。
他一着來得太過突然,就連他的妻子也感到意外,施萍一聲驚呼,可是就在這時,只見一條青影一晃,冷然喝道:“哼哼!你還不配下手?”
一股陰陰的冷風突地誦起,吳景霖知道這是陰煞賀寧的“陰風掌”。賀寧之有剛煞綽號,便是因他出掌之時能夠帶起一陣陰風,陰風夾有寒意,若然給他掃着,三個時辰之內發奇寒而死,端的利害非凡。
吳景霖,一掌已經扣出,但他實在不願自己的兒子死在“金蛇三煞”惡毒的手法之下,所以不顧陰煞足以致命的一記殺着,那一掌仍向吳自東天靈蓋上狠狠的拍了下去。陰煞大怒,掌上陰風突然加緊。
吳景霖的掌勢堪堪已到自東天靈蓋處,自東睜着眼睛等死,施萍驚得面如死灰,一頭向吳景霖撞了過去。
她武功雖也不錯,可是與一旁幾人相較,依然相差甚遠,就在她身子一動之時,只覺腰間一麻。
敢情她已是被身旁的惡煞金撲拍了穴道,呆呆的站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在同一個時候,吳景霖雖然不顧生死的舉起手掌仍向自己兒子拍去,但就在他手掌堪堪沾及自東的天靈蓋之時,忽覺全身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戰,一條青影立時閃身把自東提了出去。吳景霖只覺自己身子慢慢顫抖起來,他情知中掌已深,在平時他或許有會三個時辰的命好活。
但在今夜,他知道一刻也難活下去,擡頭一看,只見自東在陰煞手中痛苦的望着自己,不由心頭一酸,恨聲叫道:“東兒,東兒,我叫你逃命,你偏不聽話,唉!……斬盡殺絕:吳家煙火都斷在你手上啦!”
他說話之時,整個身子不住抖索起來。
像這種情景。就是鐵石心腸也要為之感動,可是“金蛇三煞”的心真比鐵石心腸還要堅硬,三人只是站在一邊冷漠地望着他。
自東心如刀割,大叫一聲,兩只小手突向陰煞賀寧打去。
賀寧那裏會把自東放在眼下,一任自東的小拳在他身上擂着,就好像在替他撲去身上的灰塵一般。
施萍被人拍了穴道。站在那裏一動也不能動,她目睹人間這幕最悲慘之事,幾乎忘記這事是發生在自己身上。
她慢慢合下眼皮,好似不忍再看下去,但是,她的心已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