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趙載桓覺得自己比裕王機智多了。
裕王去找了俞貴妃, 可惜俞貴妃壓根不幫忙。
當然, 趙載桓覺得就算俞貴妃願意幫忙也沒用。
這就是他現在站在陳府門前的理由。
……求生欲使我機智。
黛玉聽到太子趙載桓來訪的時候當然是疑惑的, 這會兒探春正拿了下月幽夢集的稿子來給黛玉看。
若說具體的運營事務,黛玉或許真的比不上探春的手腕,黛玉極聰慧, 但多數時候一些小事卻不願意跟人計較, 可做生意的哪有什麽都不計較的呢?因此外頭編輯部的事情多數都是探春來管, 但探春卻非常信任黛玉的眼光。
探春自己才學雖好,但她自己也對比過, 叫她像黛玉那樣做那樣純淨美好,仿佛不帶半點煙火氣的東西她是做不出來的。
當年賈家還繁華的時候這種感覺尚且不強烈, 但如今, 每日為着半點柴米油鹽計較的時候, 探春覺得能夠不帶世俗氣, 這本身就是非常難的事情。
因幽夢集本身的風格,因此每次都得黛玉把關看過之後探春才能放心。
這時候聽到太子前來,探春也十分意外,她與黛玉對視一眼便道:“既如此我就不打擾你了,我明日再來。”
黛玉點點頭,又問:“你在外頭可聽到什麽消息了麽?”
探春知道她是憂心陳景書才這樣問。
雖然大家目前都瞧着陳景書的勢頭好,但在別的方面好也就罷了,得皇帝一家的看重總歸是讓人如履薄冰的。
探春想了想搖頭:“倒是沒聽說又出什麽事情, 只是……我家裏如今這樣, 就算是有什麽消息恐怕也是聽不到的。”
見黛玉神情擔憂, 探春連忙安慰道:“你也別想太多了,哪裏就有那樣多的壞事呢,再說了,若是有什麽事兒至于要找到你了,大爺那裏肯定更早知道,豈會不告訴你?就算不跟你說,也定是有準備的,如今這樣,想必也沒什麽大事。”
黛玉聽到這裏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忽而露出淺淺的笑容來:“是我一時想多了,你快回去吧。”
說着招呼雪雁:“去安排輛車。”
雪雁答應一聲與探春一道去了。
黛玉則帶了紫鵑和艾葉兩人去見趙載桓。
太子殿下來了,總不好晾着不管呀。
等見了趙載桓,還不等黛玉行禮,趙載桓便連忙伸手去扶:“師母不必客氣,快請坐,快請坐。”
他如此客氣親熱,黛玉心中更是大定,口中還是道:“當不起殿下稱呼師母。”
趙載桓道:“陳庶子既是我的老師,我稱呼你作師母也是應當的。”
黛玉可不信這話。
陳景書雖然是太子左庶子,但太子的老師又不是只有陳景書一個,難道太子見了那麽些人也都稱呼老師,見了他們的夫人也都叫師母麽?
趙載桓到底是太子,黛玉又從來心思簡單,哪怕黛玉并不明顯表露,但趙載桓還是察覺了黛玉的想法,他一笑,也不多說,只道:“陳庶子今日不在家?”
黛玉道:“他今日去國子監講物理課。”
這個趙載桓當然是知道的,如今又聽黛玉這樣說,趙載桓頓時更加踏實:“陳庶子這些日子為推廣新學可真是辛苦呢。”
黛玉道:“他不過盼着為太子殿下略略分憂罷了。”
這是客氣的虛話。
趙載桓道:“其實我今日來就是有事想要找夫人的。”
黛玉問道:“不知太子殿下何事?”
她這樣問,反倒是讓趙載桓有些意外。
黛玉很鎮定。
一個後宅女子見到大晉的太子,這世上最尊貴的人之一,竟然還能保持這樣鎮定的态度,就算趙載桓之前就覺得,能想出辦幽夢集,并且将幽夢集做的很好的女子必定是不凡的,但當他見到黛玉的時候,還是為黛玉的氣度驚訝了一下。
無疑,黛玉是很美的女子,但她的美不僅僅在皮相,更在那如詩如畫的風骨。
若說物需求可入畫,人需求可入詩的話,黛玉本就是如詩的女子了。
大約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能做出幽夢集那樣的書。
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孤的陳庶子嘛!
這麽想着,趙載桓道:“有一件事情想要請夫人幫我。”
他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對黛玉道:“師母,我好像惹陳庶子不高興了,怎麽辦呀?”
十幾歲的少年面容俊秀,全身上下不見過分淩厲的威勢,此時的趙載桓像是某種顫顫的,用濕漉漉的眼睛小心翼翼看着人的小動物。
“師母可不可以幫幫我呀?”
就算是黛玉面對這樣的場面也愣了一下:“殿下?”
趙載桓道:“前些日子陳庶子給我布置了好多習題,我一時……一時想岔了,怕辛苦,就請我二哥為我做了一些,陳庶子已經知道了,他昨日說起的時候好似不大高興的。”
……原來是為了這個。
聽到趙載桓的話,黛玉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因由。
只是,趙載桓貴為太子,居然這樣重視陳景書麽?
這并不是為了權勢利益的重視,也不是自上而下的那種看重,他對待陳景書,更像是對待自己心中重要的人,不願意令他失望生氣。
如今闖了禍,就很可憐的想要求原諒。
心中雖然驚訝陳景書在趙載桓心中的分量居然如此之重,黛玉口中卻對趙載桓回答道:“這麽說,事情恐怕有些難呢。”
趙載桓啊了一聲:“夫人也沒有辦法麽?我聽說……我聽說陳庶子最聽夫人的話。”
黛玉抿唇一笑:“哪裏有這樣的傳言了。”
陳景書寵愛夫人,這在京城是大家都知道的。
雖然陳家有不納妾的規矩,但平日裏若說有些酒席應酬,那也是交際中常有的事情。
但陳景書卻有個規矩,飯可以吃,酒也可以喝,但煙花笙歌之地卻是萬萬不去的。
哪怕有那在自家設宴,然後請了陪酒的女子的,陳景書也向來是敬而遠之。
他既年輕又英俊,前程大好,對誰都溫和有禮,哪怕是見了戲子出身的,眼中也不見輕視,談事情的時候,旁邊若有人給他倒杯酒,或是送什麽東西上來,他也都要小聲的說一句謝謝,就算穿的再怎麽暴露的女子坐在他身側倒酒,他也目不斜視,不占半點便宜,動手動腳的事情更不會有。
陳景書在外也從來不吝啬表現自己對妻子的情誼,哪怕是被人笑話他懼內,陳景書也不在意,甚至還将此當做一件很榮耀的笑談。
趙載桓也聽東宮裏其他人拿這個打趣過陳景書,可陳景書卻理直氣壯:“怎麽叫丢面子呢?這說明我們夫妻感情好呀!”
趙載桓在略加思索之後就明白了。
說陳景書懼內,他又有什麽可懼呢?
莫說黛玉無父無母,早已是個孤女,就算林如海還在,這世上也從來沒有因為女婿在外頭和旁的女子動作親密,喝點酒就鬧起來的事情。
甚至就算陳景書納妾,只要不是今日一個明日一個的往家裏頭擡,林如海又能說什麽呢?
這難道不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陳景書既無可懼,又怎麽是懼內呢?
他在外嚴于律己從來不是出于懼怕二字,而是出于對妻子深厚的情誼與尊重。
也對,若是懼怕,不過就是不敢偷腥罷了,總歸有了機會是要偷偷摸摸嘗幾口的,哪有如同陳景書這樣的呢。
因此趙載桓當然可以說陳景書是非常寵愛妻子的。
黛玉推辭,他也只當黛玉是個女子,因此避着些男人們的事情,這會兒便一再央求道:“夫人就幫幫我吧,哪怕是給我說幾句好話也行呀。”
黛玉見推辭不過,嘆了口氣道:“這樣,殿下随我來,我給殿下看一樣東西吧。”
這話一說,趙載桓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連忙叫道:“郭思!郭思!我之前叫你帶來的送給夫人的禮物呢!”
郭思道:“方才都已經交給管家啦。”
趙載桓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誰讓你都交了啊!”
那些什麽貴重藥材或者金玉擺件之類的東西交了也就罷了,他特意挑選的兩張有幾百年歷史的古畫居然也交了,郭思你是真傻還是裝傻!
帶那玩意兒不就是當面打開給人看的嗎!
黛玉道:“殿下若是有需要,我再叫人去管家那裏取來。”
“哎,不用不用,”趙載桓擺擺手道:“既然送出去了,那就算了吧。”
又問:“夫人要帶我看什麽東西呀?”
黛玉道:“殿下随我來。”
黛玉帶着趙載桓去了陳景書的書房。
不管是陳景書還是黛玉都是極愛書的,當年的陳孝祖也愛書,因此家中書是不缺的,甚至可以說藏書十分豐富。
黛玉嫁過來的時候,帶着的除了旁人看重的錢財家産,還有黛玉自己最看重的書籍。
黛玉的書除了自己的,還有很多林如海的舊藏和林家世代的積累。
如此一來哪怕陳孝祖的書房十分寬敞,這也有些不夠用了。
最後夫妻兩一合計,反正家裏人少,幹脆單獨劃了個院子都改成書房。
因陳景書平日要用的書和黛玉時常看的都不算一類,因此分作兩個房間,自然,陳景書的書房是家裏最大的那一間。
黛玉推開門,就算是趙載桓也為眼前的景象微微睜大了眼睛:“好多書呀……”
原本寬大的房間此時已經被一排排的書架擠滿,除此之外,桌子上,椅子上,就連地上都堆着一摞摞的書籍。
陳景書看起來并不是邋遢的人,可這書房卻擁擠到了雜亂的程度。
趙載桓注意到桌上有些書籍的內容是他所熟悉的,不由道:“夫人,這是……”
黛玉道:“數學物理一類的新學,他也不是從近些日子才開始準備,而是從一早就開始做了,書稿寫了一遍又一遍,又為此翻閱大量的書籍文獻,除了咱們大晉的,還有從各個傳教士那裏搜羅來的,有些文字不通的,他擔心傳教士漢化說的不好,翻譯有誤差,還特意自己又去學人家的語言,與人家一起讨論,之前給太子殿下送去的課本都是他自己一個字一個字的反複斟酌修改才寫下的,太子殿下方才說的習題雖是從寧州省回來之後才開始寫的,但那些日子他日日挑燈,哪日不是忙到深夜呢?”
又指着旁邊地上一個裝了半滿的木箱道:“太子殿下看到的書本就只有那麽些,但他寫了覺得不好廢掉的東西,卻堆了一箱子呢。”
黛玉嘆了口氣道:“這樣,殿下叫我還怎麽為你說話呢。”
趙載桓聽到這裏都快哭了。
陳庶子對我真好嗚嗚嗚……
他就算寫題再怎麽辛苦,又哪裏比得上陳景書這樣的辛苦!
而他居然還為那點辛苦動歪心思。
此時的趙載桓羞愧極了,他看向黛玉:“夫人,怎麽辦,我……我知道自己做錯了,我現在該怎麽辦呀?”
黛玉微微一笑:“殿下能這樣說就已經很好了。”
說着,走到桌案旁拿起一本已經裝訂好的書籍遞給趙載桓道:“這個殿下拿去吧,他這幾日剛寫完的。”
趙載桓伸手接過,又問:“下面那幾本厚的是什麽呀?”
黛玉道:“也是一樣的,不過殿下也辛苦,就算是要補救也不需那樣的。”
“要的要的!”趙載桓連連道:“我需要的!夫人你把那個也給我吧!”
然後都不等黛玉動手,他飛速的把陳景書桌上厚厚的一大摞全部抱在了懷裏。
于是,這一天,太子殿下是抱着一大摞書,鬥志滿滿的回宮的。
回宮之後二話不說就開始做題。
直到這一天深夜,趙載桓寫着寫着總覺得哪裏不大對勁的樣子。
趙載桓看看寫了密密麻麻的習題冊,又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筆,表情有些恍惚:“孤今日……好像不是去做這事的呀……”
郭思:“……”
我的殿下哎,您才反應過來啊!
倒是紫鵑在趙載桓走後有些忐忑,也有些疑惑,對黛玉問道:“奶奶,這……今日這樣是不是不大合适?”
黛玉眼中含笑:“你以為我是怎麽知道那桌上的東西就正好合适太子殿下用的?”
紫鵑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大爺!”
随即又想到了那個抱着一大摞書,一臉感動的離開少年太子。
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