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關于皇後的事情其實還沒傳到揚州, 但陳景書既然知道了, 少不得要給家裏說一聲。
倒是蔣英和菖蒲兩人看着有些可憐,這才剛剛成親就遇上這事。
好在本朝規矩, 自上而下的,蔣英和菖蒲都只算普通百姓, 不過素服一月罷了,一月之內所有嫁娶宴飲等活動都是禁止的。
陳景書作為官員則需素服百日。
這會兒聽到消息的吳氏正叫人加緊趕制全家上下的衣服呢。
陳景書倒是不擔心揚州這裏的事情,總歸一切都有規矩在,照章辦事也就是了,反倒是京中的情況更牽動人心。
馮孝海見陳景書每日情緒低沉, 只當他是擔心太子位子不穩,也不好多說, 畢竟皇後走了, 不僅後宮的形勢要變, 就連前朝都一定會受到影響, 馮孝海非常清楚這件事情,如今情況不明, 他不會立刻落井下石的去踩太子一腳, 卻也不會親熱的湊過去讨好。
陳景書每日裏沉着臉, 旁人自然就更不好表現什麽了,尤其是黃提學, 覺得自己的運氣真是太差了。
他好不容易在陳景書面前刷了一波存在感, 留了好印象, 可就等着回報了, 哪知道如今出了這事,他都不好再去陳景書那裏試探,而且眼看着陳景書心情不好,大家也都跟着緊張。
淮安提學的前車之鑒不遠呀!
好在幾日之後陳景書的臉色變緩和下來,他與馮孝海商議一番,覺得雖然說是出現了這樣的大事,但該辦的差事還是不能懈怠的,等三日後除了喪服,他們還是得繼續辦差的。
此時無論陳景書心裏是不是擔心還在京城的趙載桓,他都必須先做好自己的事情。
與陳景書的猜測幾乎沒有差別的是,在京城的趙載桓确實很不好過。
倒不是沒了皇後別人就欺負他了,哪怕真的有人想要欺負他,也不會在皇後剛死的這段時間往槍口上撞的。
可對于趙載桓來說,他從小只與母親親近,父皇是個很遙遠的印象,直到有一天太子的頭銜突然落在了他的腦袋上他才恍惚想起自己也是有資格做太子的。
原來父皇還知道自己有這麽一個兒子呀。
雖說父子天性,血緣至親,但從前缺了十幾年的感情也不是能一下子彌補起來的。
趙載桓在皇後靈前哭的傷心,頭幾天甚至數次昏厥,緩了幾日之後雖表面上瞧着好些了,但實際上整個人卻越發沉默。
皇帝看着心裏也犯愁,便對裕王道:“你也不去安慰你弟弟!”
裕王覺得自己也很無辜的:“這會兒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呢,我少去找他才是不給他添麻煩吧。”
何況如今宮中沒了皇後就只剩下兩位貴妃,但誰都知道,賈貴妃早不行了,病着的皇後走了,如今的賈貴妃也病着呢,唯一活蹦亂跳還有個出息兒子的,可不就是俞貴妃了?
若是俞貴妃成了皇後,裕王的身份可就又格外不同了。
這種時候裕王覺得他往趙載桓那裏跑,既是刺激外頭那些人的神經,說不定也刺激趙載桓呢。
皇帝聽到這話知道他說的對,也只能嘆了口氣:“這個陳景書怎麽這麽沒用,這都多久了也不見他有什麽反應!”
裕王心說陳景書的書信就算再怎麽快也不可能一下子從揚州飛來京城啊。
不過……
“父皇之前不是已經下旨叫他回京了麽?”
這一點裕王也十分意外。
在這個當口,在趙載桓最需要有人扶持幫助他的時候,在趙載桓最需要一個可以信賴甚至是依賴的人物的時候,皇帝把陳景書調回。
就那麽看好陳景書?
東宮裏可不止一個陳景書可用呢。
裕王暗自猜測,恐怕皇帝并不僅僅是看重陳景書,更多的是看在陳孝祖的面子上。
哪怕陳孝祖不在,他也要扶持陳家的子弟。
這讓裕王忍不住在心裏啧了一聲。
雖然一早知道父皇對陳孝祖的偏愛,但如此偏愛,在君臣之間也算十分少見了。
陳景書在準備離開揚州的前一天接到了返回京城的旨意,于是只好與馮孝海道別。
東西都是收拾好的,陳景書也不拖延,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返回京城。
嗯,他早年鍛煉出的好身體這會兒終于見到成果了,原本需要近一月的路程,陳景書硬生生只走了十天。
等他回到京城的時候,滿身風塵疲憊,跟着他的松煙更是覺得自己只剩下半條命。
不過随行的其他護衛倒是還好,雖也有撐不住的,但比起松煙那一副快要死過去的樣子來說其實是好多了。
陳景書也不拖延,才回府匆匆換了衣服,就又進宮去了。
等聽到陳景書回來的消息的黛玉連忙趕來的時候,就只看見一個半死不活的松煙趴在那裏。
見了黛玉,松煙連忙站起身:“請奶奶安。”
黛玉問道:“你大爺呢?我方才聽說他回來了?不是說還有些日子,怎麽這會兒就回來了?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松煙連忙回答道:“奶奶別擔心,是聖上下旨要大爺回來的,恐有緊急事情,大爺回來便入宮去了。”
黛玉點點頭:“這樣,也辛苦你一路跟着他了,且先回去好好休息吧,這幾日就不必你伺候了。”
覺得自己全身骨頭都快散了架的松煙正需要休息呢,聽了黛玉的話忙千恩萬謝的去了。
黛玉卻輕輕嘆了口氣。
這會兒突然這樣緊急的叫陳景書回來,也不知是福是禍呢。
比起黛玉所擔心的事情,陳景書的情況不算壞,但也說不上好。
他本是匆匆往東宮去的,哪知道在宮門口就被皇帝派來的人叫過去了。
見了皇帝,對方用一種很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他,見陳景書确實滿臉疲憊,這才緩和了臉色道:“你這一路也辛苦了。”
陳景書确實是在接到旨意之後便日夜兼程的趕回來,莫說是他這樣的讀書人,就連跟着他的那群護衛都吃不消,那些可都是軍中精銳呢。
想到這裏,皇帝覺得陳景書還是很把太子當回事的。
嗯,就是要這樣嘛。
聽皇帝語氣溫和,陳景書忙謙辭一番,之後才問起皇帝找他來為什麽事情。
皇帝道:“太子這些日子頗為消沉,朕勸了幾次他也不聽,想着你們年輕人好說話,這才把你叫回來,你等會兒便去太子那裏一趟。”
陳景書道:“臣方才正打算去。”
皇帝點點頭:“去吧,你能這樣把太子放在心上,這就很好。”
這樣才放心把兒子交給你嘛。
陳景書告辭離開之後,皇帝卻也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陳景書能不能是另一個陳孝祖,但目前來看,他對太子不錯,既然如此,就算不能成,想必也不會出什麽壞事。
陳景書見到趙載桓的時候趙載桓正在抄寫經文,他想必已經抄了不少時候,手邊放了厚厚的一沓。
聽到外頭的聲音,趙載桓下意識的皺眉呵斥道:“不是說了不許打擾孤——陳庶子?!”
他瞪大眼睛看着陳景書。
陳景書先給他行過禮,這才回答道:“聖上下旨叫我提前回來了,太子聰慧,想必也明白為何。”
趙載桓道:“我最近在功課上确實有些疏忽。”
陳景書搖搖頭,走到他身邊,看他抄寫的那些工工整整的經文道:“聖上并不是為這個,太子仁孝,這是誰都可以理解的事情,因此臣并不是為功課的事情回來的。”
趙載桓問道:“難不成父皇擔心其他什麽事情麽?”
陳景書道:“聖上只是擔心太子,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與太子說。”
聽到這話,趙載桓沉默了一會兒道:“他從來都是不說的。”
小小的少年身材單薄,垂着眼眸說這話的時候便十分惹人憐愛。
說實話,陳景書也不明白皇帝的想法。
要說他不喜歡趙載桓嘛,他偏偏選了趙載桓做太子,平日裏對趙載桓的關注也不少,可實際相處起來,父子兩人卻帶着一種公式化的生硬,這使得哪怕如今趙載桓與皇帝的交流比以前多了許多,可父子倆的關系并未得到很好的改善。
但皇帝家的事情并不是陳景書可以随意評論的,因此他也只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裏安安靜靜的陪着趙載桓罷了。
趙載桓這個年紀的皇家孩子有什麽道理是不懂的呢?他并不需要說教,也不需要近乎千篇一律的安慰,他只是希望有個人能讓他不要覺得孤身一人就夠了。
然後眼看着趙載桓一天一天恢複精神,等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趙載桓雖還是有些沉默,但卻幾乎恢複正常了,陳景書便以為這就算好了。
這讓陳景書也輕松不少。
哪知道有一天趙載桓卻忽然問他:“陳庶子何以不多安慰我一些呢?”
陳景書的眼神略帶困惑:“殿下?”
趙載桓道:“只是覺得,旁人都想盡法子來安慰我,叫我不可太過沉溺于悲傷之中,陳庶子卻什麽都沒說呢。”
陳景書道:“只是覺得殿下對于相同的話大約已經聽的太多了。”
趙載桓撇過頭,顯然還是不開心。
哪怕是一樣的話,陳景書說的和別人說的就是不一樣呀。
何況說了無用和壓根不說,又是兩回事。
陳景書道:“比起說虛的,我覺得做些實事更重要,因此我為殿下準備了這個。”
趙載桓心中一動,期待的看過去,就見陳景書搬出一套好幾本的厚厚冊子來。
樸實的藍色封皮上,陳景書那無論什麽時候看都可稱作優美的字跡認認真真的寫着——《新數學入門五百練》不、不是吧……
趙載桓擡眼看向陳景書,卻見他的陳庶子一臉的真誠:“想來,這樣殿下就不會沉溺于悲傷之中了。”
趙載桓:“……”
現在後悔不該說那話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