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陳景書見他們兩表情不對, 立刻試圖轉移注意力,問道:“裕王這幅畫是從哪裏得來的?”
趙載楧倒是沒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反問道:“會不會當初畫了兩幅一樣的?”
陳景書搖搖頭, 伸手指着其中一處道:“裕王殿下請看這裏, 大伯說過僅僅這一處的藍他就用了九種藍色, 其中兩種是他千辛萬苦從……從聖上那裏得來的材料, 因其原材料稀少且提取顏色的手法特殊,每次制出的顏色都略有不同,哪怕再用同樣的材料也不可能複制出同樣的顏色來, 這裏雖然盡力遮掩,但顏色與我家中那一幅還是略有不同,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因此這幅山水當初确實只畫了一幅。”
話是這麽說,但在沒有真跡對比的情況下, 還是很難看出這種細微的差別。
趙載桓幹脆讓郭思出宮去陳景書府上将那幅真跡取來對比。
當兩幅畫一起放在陽光下細看的時候,不管是趙載桓還是趙載楧都看出了差別。
尤其是在陳景書友情提供的放大鏡的幫助下, 這種差別變得更加明顯了。
趙載桓仔細辨別之後嘆道:“果真如此, 這幅贗品在這一處至多只用了七種藍,且其筆墨與真跡也完全無法比較。”
趙載楧也點頭:“看過真跡才知道,真假确實可以一眼分辨,莫說是這一處的破綻, 便是其他地方也完全不是同一個水平。”
陳景書微微一笑, 道:“其實, 還有一個更大的破綻。”
趙載楧哦了一聲, 忙問:“還有哪裏?”
陳景書道:“真跡的背面其實還有一行字。”
趙載桓忙将真跡反過來,果然見裝裱後的背面寫着某年某月某日贈景書。
趙載桓:“……”
陳景書一臉無辜:“這是大伯當年送給我的,所以,單純從這個角度來說,也不可能再有第二幅。”
趙載楧搖頭笑道:“唉,果然這些還得親眼見過真跡才知呀,日後本王若是再得兆源公的書畫可要請陳庶子掌掌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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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書連道不敢。
又道:“話雖如此,但仿這幅畫的人應該也是看過真跡的才對,否則難以做到如此相似。”
畢竟能看到這幅畫的人并不多。
不過說到這裏,大家心裏都有了那麽點想法,因此便也不再繼續了。
對于陳景書來說,他最在意的并不是鑒別了陳孝祖字畫的真假,而是裕王和太子的關系居然不錯。
他之前一直覺得兩人的關系不冷不熱的呢。
不,也不能這麽說。
至少在今天之前,陳景書覺得趙載桓對裕王的态度都是不冷不熱的。
不喜歡也不讨厭,表面上的皇家兄弟情而已。
倒是今天裕王的表現有點讓人意外。
與其說他是表現親密,陳景書更覺得這是一種刻意交好。
他思來想去沒明白這裏頭到底發生了什麽,卻也不好直接對趙載桓說這事,反倒顯得他要挑撥人家兄弟兩人的關系似的。
把裕王的事情先丢在一邊,反倒是薛蟠的事情最好解決。
原本關于薛家賈家就有一堆黑歷史在陳孝祖手裏壓着,只不過一直沒有發作罷了,陳孝祖雖然辭官了,但接任的人可沒把這些東西丢掉。
說起來,接任陳孝祖的新任左都禦史顧士珍也算是陳孝祖的學生了。
嗯,是的,雖然顧士珍的年紀比陳孝祖還要大一些,但他會試那年剛巧就是陳孝祖第一次擔當會試的主考官。
陳孝祖那裏壓着的東西這會兒自然是在顧士珍手裏,等刑部的人再去要,顧士珍非常幹脆的給出了一堆黑料。
除此之外,刑部自己也不是吃白飯的,趙載桓主持調查自然是要求秉公辦理,這是他接手的第一件算得上一件大事的差事,趙載桓也十分重視。
不冤枉一個好人,但也別放過一個壞人。
記着陳景書這句話,趙載桓幹勁滿滿。
在趙載桓的督促下,刑部的工作效率也得到了極大的提升,至少短短三天,薛蟠就被關進了大牢。
當然,這會兒可輪不到賈家看薛家的笑話,因為賈家但凡在外做事的男人,就少有不被調查的,就連平日裏看起來最嚴肅正經的賈政,此時都被嚴查任期內的一切事務。
但出乎預料,頭一個出事的反倒是和賈家關系并不算很近的賈化賈雨村。
因薛蟠當年打死人的案子被重新翻出來,賈雨村胡亂判案包庇薛蟠的事情當然也被翻出來了。
若說其他幾家在朝中還有有些牽連,賈雨村卻是足夠遠的關系,他當年若是有關系近的,也不會求到賈府去了。
因為這件案子連帶着的還翻出了當初薛蟠為了争奪一個叫香菱的丫鬟打死人,而這香菱竟是當年萍水相逢便豪爽資助賈雨村五十兩白銀上京趕考的甄士隐的女兒甄英蓮。
賈雨村在明知香菱就是甄英蓮的情況下既包庇薛蟠又不顧香菱,此事查出趙載桓一個小少年自然大怒,這世上竟有如此忘恩負義厚顏無恥之人!
于是原本和賈家關系較遠的賈雨村竟成了第一個被革職入獄的。
陳景書不必去問也知道賈雨村的下場不會好。
畢竟雖然還有打着小算盤的人想要推裕王上位,但也多得是人想要巴結太子。
這位太子之前小透明了太多年,大家都沒關注過,也就沒幾個去讨好的,這時候當然要抓住機會補上,且目前看來太子還未成勢力,正是該收攏黨羽的時候,這時候去讨好太子,日後的回報自不必說。
因此只要趙載桓表達了他對賈雨村此人的痛恨,願意給賈雨村雪中送塊冰,井裏丢塊石的人可多得是。
賈雨村這些年固然也結交了一些人,但多數是借着賈家的勢力和名頭,這會兒別說是賈雨村,有沒有人願意伸手撈一把賈家可都是個問題呢。
不過陳景書也覺得賈雨村此人算是罪有應得。
倒是原本的丫鬟香菱,本名甄英蓮的,這會兒被從薛家接了出來,另行安置。
只是陳景書回去之後卻逢黛玉也對他說起賈家的事情,陳景書頗有些意外:“你從不問這些事情的。”
黛玉道:“那裏到底是我的外祖家,我又怎麽能一句不問,就算我不問,難道也沒人往我面前說?”
陳景書意外道:“哦?賈家的人找你了?”
黛玉道:“二舅母并鳳姐姐一同上門來,我也不能不見。”
陳景書聽到這話想起當年王夫人任由周瑞家的輕慢黛玉,只當做沒看見,這會兒她作為長輩反倒是又想起黛玉還是她外甥女了,此時不由笑道:“我猜猜,他們要說的必定是賈政和賈琏了。”
黛玉道:“都說你在太子面前有些臉面,能說得上話,太子也看重你,因此想請你在太子面前說幾句好話呢。”
陳景書聽罷冷笑:“請我說好話?他們家相交的那幾位王爺都不說話,反倒是我一個小小的五品左庶子能說話了?”
前兒北靜王才剛在朝上給賈家求情,便遭了皇帝的訓斥,問他是覺得太子不堪大用辦不好此事還是擔心太子會故意構陷賈家?
北靜王當然哪個都不敢承認。
再說了,賈家哪裏需要別人構陷,他們自個兒做的事情北靜王哪有真的不知道的。
而除了賈家,薛家也沒消停,薛家果然通過當年和俞家的舊關系企圖請裕王幫忙轉圜。
可還沒等見着裕王,在俞家那裏就被人回絕了,這會兒正四處撒銀子托關系呢。
畢竟賈家的事情倒也罷了,薛蟠可不僅僅是作惡,他手上是有人命的,若數罪并罰,死罪難逃。
于是這些日子黛玉不得不接連接待了好幾次薛家賈家來的人。
這時候聽到陳景書的話,黛玉也為難道:“我豈不懂你說的道理,只是老太太那裏又請我去府上說話,旁人倒也罷了,老太太若提這事,我又怎麽好一口回絕,我正為這個犯愁呢。”
陳景書自然知道黛玉不易。
從這件事情一開始他就很清楚賈家薛家是一定會來找黛玉的,他也擔心過黛玉會經不住勸說找他求情,卻沒想到黛玉對此從來一字不提,直到今日因為賈母那裏實在難以回答這才對他說起。
陳景書道:“要不就叫林姑姑陪你去碧園住些日子,暫且不回城裏來,賈家薛家若再有人找你,你盡管打發到我這裏來,我自有應對。”
黛玉無法,也只能這樣。
并非她冷心無情,而是比起其他人,她更相信陳景書。
她相信若賈家真的是無辜的,陳景書不會袖手旁觀,若賈家真的犯了事,她難道能勸說陳景書去蹚這趟渾水嗎?
她幼年喪母,說起來也不是僅僅由婦人教養長大的,林如海哪怕不指望她日後為官做宰,但平日的教導裏,也不會讓黛玉對外頭的事情那麽無知。
黛玉看的很清楚,這回不是太子要對賈家動手,而是皇帝要動手。
這不是任何人說幾句好話可以挽回的。
陳景書這裏為賈家的事情操心,卻不知另一頭裕王正為此時偷笑。
是的,他和皇帝一起偷笑。
皇帝的心情看起來很好:“太子的事情辦的不錯嘛。”
趙載楧笑道:“父皇看中的人自然是好的。”
皇帝看他一眼:“你也不錯。”
要說起來,皇帝真心覺得趙載楧是很不錯的。
你看趙載楧和他一起聯手坑大臣和王爺的時候就辦的很好嘛!
是的,皇帝雖然确實打算和某些人翻一翻舊賬,順便清理一下朝堂,讓日後趙載桓不必如他當年一般被某些宗親大臣們掣肘,但他又沒打算把自己的朝堂一鍋端了。
怎麽說還不許人家近些年突然改過自新啦?
欺負一下那啥改不了吃那啥的就好了嘛。
當然,從目前的情況來說,皇帝确實成功套路了所有人。
有誰能夠想到,作為貴妃之子,又頗有才幹并且很受皇帝看重的裕王——他壓根不想争皇位啊!
是的,裕王趙載楧有一個偉大的夢想。
他夢想着能夠像自己的偶像陳孝祖那樣琴棋書畫詩酒花,做大晉第一纨绔。
嗯,要是可以啥都不管雲游四海去就更好了。
這不是扯淡嘛!
皇帝覺得這簡直白瞎了自家兒子那麽好的資質。
當年他自己受夠了上位之後沒有兄弟扶持,孤軍奮戰的苦,就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日後也這樣。
趙載楧從小聰慧過人,雖然是個不适合繼承皇位的,但做一個輔佐皇帝的賢王卻是綽綽有餘。
或者說,他餘的太多了。
然而趙載楧從小最崇拜的人就是陳孝祖,尤其是陳孝祖寫的那些抒發志向,寫山川河流,寫錦衣香車的文章看多了,他就只憧憬那樣的生活。
皇帝一氣之下給趙載楧封了王。
看!所有兄弟裏面就你封王了,全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你啦,浪不起來了吧?
這些年皇帝對趙載楧悉心教導栽培,趙載楧也确實學的很好。
但他努力學習的前提是他曾與皇帝有過約定。
等皇帝中意的繼承人坐穩了位子,趙載楧就可以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啦!
此時趙載楧當然也是高興的:“父皇當年說的話還是算數的吧?”
四弟啊,你可一定要争氣呀,哥哥這輩子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皇帝笑的特別慈祥:“君無戲言,朕說的話當然都是算數的。”
只是等朕駕崩了,新皇上位,新皇愛不愛搭理那個承諾可就不關朕的事兒了嘛。
嘿嘿。
不過……
趙載楧想了想有些擔憂:“四弟固然是個好的,但我們這樣做……是不是有些不大妥當?”
皇帝毫不在意的擺擺手:“無妨,朕當年不就……咳,朕是說,朕的兒子朕最明白他,沒事的。”
趙載楧不過随口問一句罷了,皇帝這麽說他也就放下了心。
然後他就說起了這次來最重要,也最想說的一件事情。
“父皇,還記得之前說,兒臣這差事若是辦的妥當,就讓兒臣随意選一件新年禮物嗎?”
皇帝點頭:“記得啊,你不是選了那幅青綠山水?”
趙載楧遲疑一下,還是咬牙道:“但上回陳景書看了那幅畫說兒臣那幅是仿品!”
你怎麽可以送假畫給我!
趙載楧一臉控訴和委屈的看着自家父皇。
皇帝看他一眼,完全是一副又無辜又意外的表情:“朕以為你知道呢。”
他說道:“是什麽給了你朕會把陳卿的畫拿出來讓人随便選的錯覺?”
趙載楧:“……”
還是親爹嗎!
皇帝看着趙載楧的表情,終于還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想開點,雖然那不是陳卿的真跡,但那是朕的真跡呀!”
趙載楧:“……”
不,我們那天才剛吐槽過你的真跡太辣雞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