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黛玉來時陳珞正與衆人說笑, 王熙鳳向來是個會活躍氣氛的,有她在, 黛玉還沒進門便聽到一陣笑聲。
又聽一個陌生的女子聲音道:“這事還得老太太做主呢。”
賈母笑道:“我就喜歡做這樣的事情, 看到他們都好好的,我心裏高興着呢。”
外頭道:“林姑娘來了。”
陳珞擡起頭就見外面走進來一個少女,身段苗條, 面比花嬌,眼神清清, 步履微微,便如月照西子, 淩波而來,當下笑道:“快到我這裏來。”
伸手拉了黛玉,上下看看, 覺得她雖瞧着弱了些, 但也不是不足的樣子,想必這些年也調理的好, 又見她容貌出衆氣質不俗,更添幾分喜歡, 道:“咱們是頭一回見面, 你還不認得我,我是景書的大姐姐,我名一個珞字, 你就叫我珞姐姐可好?”
黛玉紅着臉叫了一聲。
陳珞便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 對賈母道:“難怪我那弟弟才剛聽說林妹妹除服便央我來說這事, 我原還笑話他,如今見了才知道,這般好的姑娘,晚一日定下心裏都覺得吃了虧呢。”
賈母笑道:“他們兩個感情好,這也是好事,玉兒從小養在我身邊,她又沒了父母,我心裏憐惜她,也想着定要給她找個好的呢,我瞧着景哥兒就是個出息的,林海當初定下這事,我就說好,景哥兒那孩子我見過,以後必定不凡的,配我的玉兒,豈不是正正好?”
陳珞道:“我今日便是帶了媒人來說親的,原先林大人雖定了親事,但到底沒有正式行過六禮,這回就是要行正禮的,老太太的意思呢?”
賈母道:“那感情好,只是還得問問我的玉兒呢。”
一屋子的人全都看過來,黛玉面色通紅,一時竟不知說什麽話才好,王熙鳳在一旁笑道:“林妹妹平日裏是個言辭厲害的,這會兒怎麽不說話了?你要不說,這事可定不下來呢。”
陳珞拉着她的手道:“好姑娘,你願意不願意?”
知道這事女孩子總是害臊的,便道:“你若是還瞧得上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便點個頭,我和老太太這裏,這事就算成了。”
黛玉羞道:“全憑老太太做主就是。”
賈母笑道:“好好好,既然玉兒也點頭了,這事我也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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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周圍便有一堆恭喜的話說出來。
之後兩家又寫了黛玉和陳景書的姓名和生辰八字,請人相看是否合适。
世家大族合生辰八字自有去處,可不是尋常百姓路邊找個算命先生便罷的,只是這裏頭銀子雖花的多,但大家也清楚,世家大族哪個是真的只以八字為要的?自然是甭管什麽樣的八字去了都有好話說,何況陳景書和黛玉确實沒什麽相沖撞的。
八月裏陳家正式下聘,因黛玉現在是由賈母教養,這聘禮自然都是送去賈府的。
陳景書倒是沒有小氣,在聘禮上給足了面子的,足足擺了一整個院子才勉強将聘禮放下。
其中不易保存的,比如果品牲畜之類的,便由王熙鳳那裏拿去處理,也歸府中用度,自然,這也是要黛玉點頭的。
至于說其他如金銀寶玉之類的器物,又或者古董字畫,自然都是要給黛玉收着的。
賈母親自叫給黛玉開了一間庫房,專門存放這些東西,等黛玉出嫁時,這些便給黛玉一并添在嫁妝裏頭。
賈琏對此就有些不滿,私下裏對王熙鳳道:“這陪一份嫁妝就是了,哪有把男方送來的聘禮也一文不少的全部陪過去的?如今府中正急着用錢,去歲蓋省親別墅,賬上的錢不夠,臨時從薛家支了些才算湊上,只是薛家的錢到底不是我們家的,哪裏就不用還了?這還不知道從哪裏出呢,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個進項,老太太竟還不許動。”
王熙鳳冷笑:“我還不知道你?你盯着林妹妹的聘禮,卻不想想陳家的聘禮是那麽好拿的?這送來的聘禮不止咱們這裏有禮單,陳家那裏也有,林妹妹雖是住我們家,但吃穿用度哪一樣不是從林家的産業裏頭來,每年送來幾千兩的銀子,哪怕整日裏給她吃金的嚼銀的又能用多少?有那多出來的,不都進了咱們家的帳?這倒也罷了,錢怎麽花的,外頭又不知道,可說起來林妹妹也是不欠咱們家什麽的,如今陳家的聘禮,咱們憑着老太太養着林姑娘的面子是能收下,可外頭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人家要說,虧得賈家還是公侯之家呢,養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自己沒出半兩銀子倒也罷了,竟還白得了那麽豐厚的聘禮呢。
賈琏道:“我豈不懂這個道理?可面子重要裏子重要?前兒太太還說要給宮裏再送一千兩銀子去,咱們如今過了上頓沒下頓,哪兒還有一千兩的現銀?不若先從林妹妹那裏周轉一下,等她出嫁時,咱們再多添些嫁妝就是了。”
王熙鳳道:“你去了一趟揚州,從林家得來的還不夠你周轉?”
說起這個賈琏就直嘆氣:“陳家原本就盯得緊,如今又行了正禮,日後更理直氣壯的插手這事了。”
賈琏和王熙鳳這裏一籌莫展,薛家那裏卻也沒有好很多。
寶釵便面色不好的對薛姨媽問道:“太太那裏當真半句話都沒有?”
薛姨媽道:“太太只說林姑娘的事兒自有老太太做主,何況這親事本就是林海生前定下的,陳家也是好人家,如此相配正是一段好姻緣,旁的還能說什麽?”
寶釵聽到這話不由冷笑:“媽,看來咱們都叫人當傻子了!”
薛姨媽忙問:“這又怎麽說的?”
寶釵道:“媽可還記得林妹妹剛來那會兒太太是怎麽說的?”
黛玉第二次進賈府的時候,正是大觀園開始建造的時期,初期倒還好,到了中期賈府便力有不足了,賈琏雖從林家弄了幾十萬兩的東西,但到底旁邊有陳家盯着,是不敢随便動的,只偷偷摸摸用了一些,卻哪裏能夠。
這會兒便又盯上了薛家。
薛家可是被稱為‘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薛家,手裏自然是有銀子的。
只是薛家的銀子難道就是好弄的?
薛蟠雖然不成器,但想白白從他手裏摳銀子也是不能的,不過那會兒寶釵眼看着選陪侍的事情希望不大,便也想求個退路,好歹薛家是給了些銀子的。
只是有一日薛姨媽去王夫人哪裏閑坐,兩人聊天時便說到了陳家。
只說賈家與林家才是真正的姻親,黛玉又是住在賈家,由老太太親自教養,這林家的産業自然是該賈家管着的,自家親戚難道比不過外人?林海當初也是糊塗,竟只以為定了親就能信,又哪裏知道陳家是極霸道的,但凡他們家經手的産業,賈家就再插不進一根手指頭。
不過是仗着陳景書和黛玉定了親,拿着雞毛當令箭罷了。
須知自古以來定親到底只是兩家的約定,又不算正禮,日後想要退親也不比正式下了聘的那般有道理可講,再不行還能告官呢,這私下的定親,便是告官,官府也少有管的。
黛玉性子柔弱,這陳家又如此霸道,陳景書更是個從來不饒人的性子,寶玉不過與他說了幾句話,他就害的寶玉挨了打,聽說在童試的時候與人結了點仇怨,就将對方一家告到了官府,甚至還鼓動刁民們前去鬧事,這般心狠手辣小肚雞腸的,日後黛玉若是真的與他在一起,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呢,老太太必定舍不得,到時候說不定要另尋親事,能有個從小看着,知根知底的是最好了。
薛姨媽回來與寶釵說起,寶釵便知賈家這是覺得薛家給的不夠,又盯上了林家的了。
只是林家的不少産業都歸陳家管着,賈家雖有世襲的爵位,但到底沒有多大實權,對普通百姓又或者是尋常小官倒也罷了,對上深受皇帝器重的一品大員就有些不夠,可陳家能借的力其實并不多。
說到底,陳家與林家并不算是親戚,唯一說的上的也就是林如海臨終的托付,以及陳景書和黛玉的親事了。
可陳景書與黛玉的親事其實也很脆弱。
不過是定親罷了,若真想退了親事,總能找出理由來的,這并不是什麽難事,何況那時候黛玉才多大?自然萬事還得老太太做主,老太太再怎麽疼愛黛玉,到底還是賈家更重要。
何況王夫人話裏的意思,老太太若是真的不想結這親事,恐怕是想要寶玉和黛玉湊一對的。
甭管寶玉在世人眼中是不是出息,至少在老太太眼裏,他一定是好過陳景書的,如此也不算虧待了黛玉。
事到如此,不管是薛姨媽還是寶釵都明白,這事的根源還在賈府的銀子上頭,哪怕他們覺得這裏頭難免暗含威脅,可也只得暫且忍了。
不為其他,寶釵在賈府許多年,這又不是什麽秘密,外頭能不知道?
黛玉住賈府,不過母親去世時略住了一段日子,何況那會兒年紀也都還小,這次再來也是父母雙亡,只得由賈母教養,都算有道理說得通。
可寶釵不是這回事。
薛家在京城是有自家的老房子的,剛到京城時只是說老房子還未收拾好,這才在賈家暫住。
可這都多少年了?薛家依舊住在賈家。
寶釵從小長在賈府,自己家明明有房子卻不去住,要說這裏頭沒有其他意思,說給外人聽,誰信呢?
薛家本就沾了個商字,真正清貴的人家是不太願意要他們家的姑娘的,但薛家到底也不是普通商家,真要說起來,也不是不行。
可若是再加上在賈府住了這麽多年這一條,那可就是萬萬不行了。
原本薛姨媽想着自己與王夫人的默契,寶釵待選就算不中,也有賈家這個退路,可如今賈家這樣子竟是要反悔?
這又哪裏算得上反悔呢?
原本薛姨媽所謂的‘默契’就是個心照不宣,誰也沒有說出來的事情,如今賈家的風向變了,那也不算反悔,畢竟從未承諾過。
因想着這事,薛家最後還是又‘借’了不少銀子給賈家,這風頭才算過去。
只是雖說是過去了,可賈母待黛玉越發親熱,這自然讓薛家更加不安。
這回陳家來提親,薛家要說不緊張那一定是假的,可這到底是林家和陳家的事情,賈家也是因老太太養着黛玉這才說話,又哪裏輪得到薛家開口呢?
薛姨媽本以為事情該有些波折,哪知道就那麽平平淡淡的結束了,順利到仿佛王夫人以前從未說過那些話一般。
寶釵嘆息道:“雖說如此,但媽媽之前的擔心倒也不必了。”
原先王夫人想要抛開之前和薛家心知肚明的寶釵和寶玉的事情,将黛玉捏在手心裏,那林家的百萬家産自然也都可以随意取用了,她一時情急,只想着給王夫人那裏留下黛玉輕浮不懂規矩,更不懂持家,不适合為主母的形象,便暗中推動了一些流言,又重提了‘颦颦’二字的事情,可到底不想破壞黛玉與陳家的親事,畢竟黛玉嫁過去了,王夫人這裏才算徹底沒有其他心思可以動,因此從來只在賈府裏頭說,外頭是半句沒有的。
哪知那日在碧園一時沖動,竟為着心裏的一點不平将那話告知了陳家,好在陳家并未因此誤會了黛玉,否則可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以寶釵之聰慧哪裏能不明白,一個大觀園已經将賈府掏空了大半,自家搭進去的那些銀子必定是不能回頭了,若是真的白白送了那麽多家産進去,還連帶着搭上自己日後的前程,那該有多麽不甘心呢?
只是也不由暗道王夫人可真是好算計,白白騙了她們孤兒寡母這一回。
薛姨媽道:“太太平日裏不顯,但這份心,我是遠遠不如的。”
寶釵還年輕,遇上這樣的事情會急躁,會沉不住倒也罷了,她竟也沒有多想,這讓薛姨媽有些懊悔。
可事已至此,也沒有其他可說的了,至少就像寶釵說的那樣,之前她們所擔心的事情是不必有了。
只是寶釵道:“這事我們雖有苦楚,但到底是我對不起她,只盼望她日後都好吧。”
薛姨媽道:“好歹咱們在這裏處了一場,她又是我看着長大的,待她出嫁,多給她添妝也就是了。”
八月裏暑熱還未完全過去,今年開春的時候黛玉就說要去碧園住些日子的,只是先是除服,接着又是提親下聘的,一連串的事情竟給耽誤了,這會兒終于空閑下來,便與賈母說想去碧園裏略住些日子。
話是這麽說,賈母自然是同意的,她哪裏不明白黛玉是不堪寶玉的騷擾了呢?
原先知道黛玉定親,寶玉便鬧了一場,只是那會兒到十多歲,哄着他說這只是個口頭話,當不得真的也就罷了。
如今這聘禮都下了,寶玉好歹也十四歲了,哪裏還騙的過去?自然又發起癡來。
若是以往,順着寶玉說幾句也就是了,可如今陳家下了聘禮,賈母又想起史湘雲的事來,知道陳家不是能吃虧的,尤其陳家這一代只一個陳景書,黛玉日後既要嫁陳景書,這事必定是個大事,對黛玉的事情陳家也是半點不放松的,這些日子未嘗不為此苦惱。
如今聽黛玉說要去碧園住幾日,賈母自然說好,又想着碧園到底是陳家的園子,雖送了黛玉,但這會兒許黛玉去了,也算是個表态,到底寶玉再鬧也是個孩子,說幾句胡話罷了,只要自己這裏不出問題就是了。
只是叫黛玉一人去住到底不好,便叫李纨帶着賈蘭一起去,剛巧碧園藏書豐富,也好叫賈蘭好好靜心讀書,另外又請了林姑姑陪黛玉一起去,算是有個長輩。
本以為事情到底算是了結,誰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沒幾日忽然說薛蟠在外頭被人給告了!
這對于薛姨媽和寶釵來說可是個大事了。
薛蟠再怎麽不成器,那也是家裏唯一的男丁啊!
只是這些都與黛玉無關,自去了碧園,黛玉便覺得整個人都松快自由起來了。
碧園景色極美,又有中西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情,更兼之藏書豐富,除了大晉的書,竟還有一些西洋的書籍。
因碧園本就有西洋建築,黛玉還以為是碧園舊藏,可很快發現,這些西洋話本上行文語氣的風格都太像陳景書了,想起陳景書當初說要學西洋文字,心中也有了猜測。
只是這字跡卻不是陳景書的,黛玉一時才未認出來。
林姑姑很少管黛玉的事情,她本就歷經坎坷,這會兒也只求安度餘生罷了,黛玉與她雖是一家,又叫她一聲姑姑,可到底黛玉出身高貴,不是她可比的,因此每日也只是充個長輩的面子,實際并不管事。
要說進了碧園真正高興的是誰,那一定是李纨和賈蘭了。
或者說,李纨的高興更多一些。
李纨原嫁了賈珠,賈珠自然是出息的,可惜賈珠早亡,只留下一子賈蘭,自賈珠去後,李纨便深居簡出,不顯人前,不出風頭,只求能教好賈蘭便是。
可李纨雖這麽想着,她孤兒寡母的又能怎樣呢?
賈家族學中的風氣李纨不是不知道,她對賈蘭十分關心,賈蘭也聰慧,李纨問起的時候,早把族學中種種情形給說了。
李纨雖有心給賈蘭另請先生,可如今賈府上下最貴重的賈寶玉寶二爺都沒有另請,賈蘭又如何能?
更別提李纨雖出身書香之家,可家中并無什麽手握實權,能對朝政有影響的人物,又不比賈家富貴,自然小心謹慎,不敢多言。
原本來碧園只是想着上回來的時候見碧園藏書豐富,上頭又多有批注心得,想到陳家出的陳孝祖,以及十四歲就中了舉人的陳景書,李纨覺得賈蘭多看看這些必定是好的。
最重要的是,能夠避開賈家族學中那烏七八糟的環境,讓賈蘭安心讀書。
哪知道後頭居然還有更大的驚喜等着她。
黛玉在碧園閑着無聊,聽說賈蘭讀書常有不明之處,她找李纨問了,竟都能解答。
這就不由李纨不驚訝了。
李纨雖也出自書香之家,但到底因‘女子無才便是德’這話,只學女四書,列女傳一類的罷了,男人們考功名的東西她是沒有很深的研究的,更別說是制藝策論一類了。
可這些黛玉竟都能教!
黛玉自己作制藝是不太行的,但她于制藝的規則要求以及各項忌諱都爛熟于心,眼光又精準犀利,賈蘭寫的稍有問題她便能一針見血的指出。
有時候李纨都覺得黛玉的要求太苛刻了。
黛玉這才想起來賈蘭不是陳景書。
卻又想着,景哥哥如他這般年紀的時候制藝已經寫的極好了,便是以他那會兒的要求來算,如今賈蘭也是不夠的。
只是對賈蘭的要求黛玉倒是真的放松些了,又把以前陳景書學制藝時說必看的書選了叫賈蘭讀。
可越教越是覺得……
景哥哥真的很優秀呀,不是尋常人能比得上的。
心中又是羞澀又是驕傲。
只是李纨驚奇道:“我卻不知你什麽時候還學過這些?”
黛玉這才想起,她與陳景書在學問上的往來,雖說都是林如海知道且允許的,但如今說出來到底不好。
經上回‘颦颦’一事,哪怕黛玉以前對這些并不關注,卻也在事後多了解了一些,知道自己原先和陳景書的事情是不能随便亂說的。
因此面對李纨的問題便道:“往常在家時,父親閑來無事也對我講過這些,只是我于制藝一道到底沒什麽天分,未能學出名堂來。”
這也不算假話。
李纨聽了想想也對,林如海本身是探花,學問自然是好的,又只有黛玉一女,教她這些,也不過是假充養子之意,略解膝下荒涼罷了,因而笑道:“你又不去考狀元,把這些學出個名堂來做什麽?”
黛玉道:“也別只拿我打趣,你還是得想着請個正經的先生才是呢。”
說起這個,李纨也只能嘆息。
賈蘭再怎樣,也不能越過賈寶玉去啊。
黛玉對此也是無法。
倒是除了這些,黛玉在碧園住着簡直舒适暢快極了。
陳景書知曉這事自然也高興。
他送黛玉碧園,本就是為着這個的。
何況如今黛玉與他算是正式定下了名分,往來自然可以光明正大一些了。
原本說黛玉中秋就該回去賈府的,但她前一日夜裏吹了些風,第二日有些不适,就只好請人傳話說不能回去了。
賈母那裏自然又是一番關心,還送了不少東西過來,只說要她好好保養身體,等好些了再回去也是一樣的。
黛玉确實是有些不适,但遠未到不能回府的程度,只是想到中秋必定是要見寶玉的,因此并不想回去罷了。
再說賈府裏自有兒孫滿堂的熱鬧,林姑姑卻只是一人。
雖然黛玉清楚陳家找來林姑姑的用意,可到底這些日子的相處,林姑姑對她也是關心親切,她如今又無親人,賈母雖說教養她,但實際上也多數是和姐妹們玩耍罷了,或許是覺得他們年紀還小,又或許是其他什麽,總之賈家是沒教過什麽的。
林姑姑雖不是大戶人家出身,但到底嫁過人,本身也不是村婦的見識,這些日子倒是教了黛玉不少。
黛玉知道林姑姑是聽說自己和陳景書的婚事真正定下了這才如此,也不由對她更加親近,真正将她當做自己的長輩。
這會兒不回去,也是不想林姑姑一人孤單的意思。
哪知這日晚間,紫鵑卻領一個小丫鬟把黛玉叫醒了,道:“姑娘快去。”
黛玉迷糊道:“去什麽?”
紫鵑抿唇一笑,對黛玉小聲道:“姑娘去了就知道。”
八月晚間已經有了涼意,黛玉換了衣裳又加了一件鬥篷,這才帶着紫鵑雪雁與那小丫鬟一同去了。
外頭還等着兩個婆子打着琉璃燈籠,倒是比紙糊的燈籠更亮堂一些。
如此走了一路,及至那日看大水法的湖邊才停下,黛玉剛要細問,就見湖面搖搖晃晃有一片星火飄來。
不多時那星星點點的光亮竟然布滿了她目光所及的水面。
人常說月光明亮的夜晚是看不到星星的,但今日這倒映着月光雲彩的湖面卻飄滿了星火的光亮,竟像是天上人間融為一體。
黛玉一時為這場景所震撼。
遠處有渺渺琴音傳來,彈奏的似乎是個初學者,尚有些生澀,但斷斷續續的琴音伴着微微水波送來,倒也不算難聽。
黛玉心道,彈成這樣還要獻醜,也不怕人笑話。
只覺胸口絲絲縷縷都是甜意。
對紫鵑道:“你回去把我的琴取來。”
紫鵑笑道:“一早給姑娘備着呢。”
果然,後頭正跟着一個小丫鬟抱着琴。
這會黛玉如何不知他們是一早便都算好了,只瞞着她一人的?
卻也不多說,取來琴放好。
不多時,便同樣有婉轉琴音相和,竟是與之前傳來的琴音相同的曲子。
幽幽泠泠的琴音與之前斷斷續續的琴音相互配合,最終融為一體,随着月光水波,遠遠的蕩漾開去了。
星火點點,情愫綿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