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夕南白府(一)(捉蟲)
那處庭院的大門不知什麽時候自內開啓,一襲白衣的男子自庭院中步出,頓足于懸着兩只青色燈籠的門前。
那男子通身氣度不凡,竟比蓬萊島上的幾位師尊還多幾分出塵。
他的面容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清俊,纖長睫羽微垂,在眼睑氤氲成影。
他的發很長,像上好的綢緞一樣披在身後,一直垂至腳踝,可以想象若是用手将那一頭烏絲捧起來,只怕也會像捧着流水那樣握不住。
男子的面上沒有什麽表情,讓人想起夜裏虛無的月光,想起遙遠山峰上的積雪,想起隐世多年,早已參破悲喜的仙人。
可是,偏偏就是這樣一副疏離的容顏,卻讓林挽香自心底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
她費盡心力回憶,可是從小在蓬萊長生活的她怎麽可能遇到眼前這個人。
到底是在哪裏見過呢?
越是想不通就越是忍不住去想,腦中拂過一些模糊的影像,卻是在蜃夢中遺留下來的記憶。
心像被什麽攫住了一般,林挽香雖極力保持表面的平靜,實則已然到了不能呼吸的地步。
她下意識的蹙禁了一雙秀眉,目光不受控制的停留在那名男子的面容上,許久忘了移開。
白衣男子并沒有看她,而是朝向阿宛道:“這兩位是?”
阿宛連忙歡快的應道:“這位是我大師兄,這位是我的香兒姐姐。”
她說着又将林挽香的手臂挽緊了些,再向她和蘇瑾介紹道:“這位是白公子,這些天多虧了白公子收留我。”
奇怪的是白衣男子在聽到阿宛的介紹之後竟将眸子轉向她這邊。
觸上那雙瞳眸時,林挽香的心愈發莫名的難受起來,于是忙垂下眼眸避免與他相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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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她注意到白公子的眸光裏似乎浮現出某些類似于驚詫的情緒,而聽到他道:“這位姑娘可是阿宛的姐妹?”
阿宛便又歡快的應道:“我們倆确是姐妹。”
她實則說得也不假,她們二人自小便在一處,又有那般特別的聯系,和普通人家的姐妹也無不同。
白公子卻又問道:“你們可是雙生姐妹?”
林挽香還沒緩過神來,倒是蘇瑾先一步應道:“我這兩位師妹眉眼雖然相象,卻并非雙生,她們的生辰不在同日。”
聽了蘇瑾的解釋後,白公子倒不再追問,側身讓出進門的路道:“二位遠道而來,不如先進府飲一盞洗塵的茶再敘。”
連日來,蘇瑾和林挽香而人不分晝夜的尋找阿宛,連歇腳的時間都極少,眼下确實有些疲倦和狼狽,既得這盛情相邀,他們便也不推辭,跟随白公子踏入庭院。
一路行去,才發現這位白公子的府宅是一處清淨雅致的所在,內裏并沒有浮華的雕梁畫棟,然而一花一木,回廊與亭臺都別具匠心,雖然沒有繁複的裝飾,可是每一處細節都極盡風雅,普通人看不出所以然,或許只有同道中人方才能品出其中的妙處。
白公子引他們至正廳裏入了座,又命仆從呈上茶水,茶盞是純淨無暇的白瓷,茶水是上好的雨前龍井。
“這些日子多虧了白公子的關照,予我住處和好吃的飯菜,還給我買了新的衣裙,不然我一個人在這裏,恐怕就要露宿街頭了。”阿宛對這位看起來不怎麽好親近的白公子倒顯得不生疏,提起來滿滿的都是感激。
蘇瑾和林挽香見狀,自然連忙起身言謝,白公子卻将目光停留在阿宛的身上,有那麽一瞬,那清寒的面容上竟浮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淺笑。
察覺到這一絲細微變化的林挽香不禁又怔了怔,卻聽白公子道:“二位何必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相信任何人在荒郊野外看到這樣一位昏迷的女子都不會置之不理。”
他說的甚是輕描淡寫,林挽香卻在這時回過神來,并抓住疑點問道:“不知白公子是在何處遇上的阿宛?當時可還有別的什麽同阿宛在一起?”
林挽香話裏這“別的什麽”指的自然是蜃妖,可是面前這位白公子是個凡人,若是直接問他可有看到妖物,又怕驚到他,便只得委婉的表達。
白公子卻不假思索道:“那日我外出自城外歸來,在城郊的樹林邊遇到了阿宛,又見她身上舊疾發作,便将她帶了回來,暫且留在府中調養。”
“僅僅只是這樣?”林挽香難掩詫異:“白公子遇到阿宛時就不曾遇到什麽不尋常的事情?”
白公子擡了擡眼眸,依舊平淡道:“并無不尋常之處。”
林挽香還想再問,卻被蘇瑾攔住,拿出大師兄的架勢道:“不管怎樣,師妹在此叨擾數日,承蒙白公子照拂,感激之情無以為報。”
“無妨。”白公子只是簡單了推辭過後,便又提起另一個話頭:“先前聽阿宛說自己是從蓬萊島上而來,二位既然是阿宛的師兄和姐妹,想必也都是當世修仙第一大派三清門的弟子吧?”
白公子提到修仙第一大派時,雖然話語中用的是欽敬的字句,可說話的語調卻是透着不屑,好似根本未将蓬萊和三清門放在眼裏。
這是林挽香的感覺,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在面對白公子的時候,她總是控制不住的關注他所有細微的情緒變化,并無限的放大,簡直無法解釋。
她莫名的覺得有些焦躁。
“吾等确是蓬萊三清門弟子。”蘇瑾應着,同時對白公子行了個傳說凡塵間江湖人常用的抱拳之禮。
白允對蘇瑾颔首示意,而後道:“既然二位自蓬萊而來,想必一路上也是風塵仆仆,在下白允,乃是這間庭院的主人,若是各位不棄,可先在府上安頓下來,歇息幾日再做打算。”
白允翩翩有禮而又攜着疏離的介紹了自己,同時十分客套的留客。
蘇瑾在心下盤算了一陣,想到他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确實需要個落腳的地方,且夕南城繁華,各處來往的人也多,說不定能打聽到一些關于那個厲害靈體的消息也說不定。
他想着,又側頭看了看林挽香,見她正陷入沉吟,似乎并沒有要反對的意思,便起身對白允道:“如此,便叨擾了。”
“無妨。”白允淡淡的應了。
倒是香兒一聽要在這裏多住幾日,竟高興的跟着站起身,而後蹦蹦跳跳的挪到了白允身旁的椅子上,看着他高興道:“太好了,可以和白公子多待幾日了。”
林挽香此時自沉吟中擡頭,正瞧見白允側頭看向香兒的一瞬,卻見他始終疏離的面容上竟又出現了方才那般微不可查的淺笑,甚至連眸光都柔和了幾分。
不知為何,林挽香又焦躁了幾分。
白允這時道:“我這就叫人給二位收拾出兩間屋子。”
不想阿宛卻看向林挽香:“給師兄準備一間就好了,我一貫和香兒姐姐住一間屋子的,就不必麻煩再多備一間了。”
白允的目光也随着阿宛毫無征兆的向她投來,叫她不禁有些無措,失神的點了點頭:“恩。”
“也好。”白允的目光只在林挽香身上停留了片刻,轉而又看向阿宛:“另一間屋子我還是着人備下,你身子未愈,需要靜養,若是想歇在一處便在一處,若是不想也好有個準備。”
實在難以想象,生着那樣一張清寒的面容,卻還有如此細致入微的一面,林挽香默然于心下嘆息,忽然又覺得奇怪,為何自己要想這些。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轉眼已是傍晚十分。
白允命人準備了一桌的飯菜為他們洗塵,他自己卻只是一直飲茶,未曾動筷。
用過晚膳後,林挽香和蘇瑾不便再多擾白允,便辭過他各自回房歇息。
回到房中許久未見的兩姐妹卻是抱着被子擠在一頭說着體己話。
從頭到尾,阿宛的話題都沒有離開過白允。
林挽香自她的話裏得知,白允乃是夕南城中有名的東家,名下有不少商鋪,但是他這人不愛熱鬧,多數時間都把自己關在府中,偶爾才出去一兩遭。
“白公子一年難得出回門,卻剛好遇上了我,還把我救了回來,你說這是不是緣分?”阿宛放輕了聲音,貼在林挽香的耳邊說着,像是說着心裏某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的時候,我覺得蜃夢裏那位彈琴的公子就是白公子,真的,這庭院裏就有一片和我夢裏一樣的林子,只可惜沒有開花,也不香。”阿宛還在念叨着,而此時的林挽香卻在想另一件事情。
她忽然坐起身來,一臉嚴肅的問阿宛道:“那日你被蜃妖擄去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會到這夕南城裏?那蜃妖又去了哪裏?”
阿宛卻道:“我被蜃妖抓到後就像是一直被埋在黑霧裏,然後我就又落進了蜃夢裏,一直反複的做那個夢,等到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白公子的府上了。”
“如果是這樣,你不覺得奇怪嗎?”林挽香卻好像自阿宛的話中找到了什麽重要線索:“這個白公子只是個凡人,若是遇上蜃妖不但不可能救你,自己恐怕都自身難保,若是沒有遇上蜃妖,你說那蜃妖好不容易把你奪去,又怎會輕易放棄?”
“會不會是這個白公子有問題,一看到他我就覺得很奇怪。”林挽香最終得出了這個結論。
阿宛卻撅起嘴道:“我覺得是香兒姐姐想多了,白公子救了我的命,還對我這麽好,怎麽可能是壞人?一定是那個蜃妖知道逃不過你們的追擊,被你們抓到連妖元都保不住,所以丢下我逃命去了。”
“說來,見到白公子時,我也覺得奇怪。”阿宛忽然一臉神秘的看着林挽香:“我第一眼見到白公子的時候就覺得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了他。”
“熟悉的感覺……”林挽香再度陷入了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