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37
溫寧從來沒有想過, 自己面前這個看上去那麽不食人間煙火的和尚會和“飛天舞”這樣的東西聯系在一起, 就像她從來沒想過這個男人做的素齋還挺好吃一樣。
但是,她偏偏就有了這樣的機會, 可以像現在這樣近距離的看無音跳飛天舞——若是說在無音開始之前, 她還是帶着一點前世對飛天舞的刻板印象,認為在這就該是身姿袅娜, 纖腰秀項,容顏姣好的少女才能跳的舞蹈的話, 接下來短短一曲飛天舞的時間, 卻完全颠覆了溫寧的認知。
落日熔金,照耀着天地之間一切都是金色的——明明是小茅屋前空地,可是當無音手撚花葉的那一刻, 卻仿佛吹起了大漠的風沙。
溫寧一直以為飛天舞是妩媚舒展的,卻在無音伸手那一刻, 撲面而來的并不是想象中的任何一種感受。她以為這一切應該是美的——自然是美的,可是卻不是她想象中的美,小姑娘甚至不願意承認,她最早其實是懷着想笑的心思,看着無音站在那裏, 他只是穿着平時的那件僧袍,神情卻在這一擡手之間, 突然全變了氣勢。
所謂寶相莊嚴, 慈悲肅穆, 大約就是如此。
一個轉身, 一個伸手,一個回旋,皆是随心而動,是融在血裏,刻在骨上的——虔誠。溫寧看得出來,佛子全身心的浸入這以舞為名的供奉之中,但是他卻沒有笑,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
無喜無悲,自在自如。
——飛天不笑。
直到無音最後一個手勢收回,雙手合十,小姑娘依舊怔怔得看着他,無音緩緩睜開眼,那雙無求無欲,無喜無悲的,寒潭般的桃花眼只有眼尾微微帶着一點點的緋。無音的目光和小姑娘的相接,溫寧依然看着他,看着看着,卻從眼裏滴下淚來。
“溫檀越?”無音出聲,“你……”他的眉頭微皺。
“咦?”溫寧擡起手,擦了擦臉頰,“唔——”她這個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居然流了一滴眼淚,連忙轉身用袖子擦臉,“佛子不許看。”
無音乖乖扭頭,閉眼。
“我,我可不是因為覺得自己學不會才……”小姑娘嘟囔了一句,又困惑的搖了搖頭,“好奇怪啊,為什麽呢?明明佛子跳的那麽美。”
“興許是溫檀越有所感悟吧。”無音微笑道,“溫檀越不必擔心學不會,無音所跳更适合比丘,若是溫檀越要學,無音有适合溫檀越的舞譜。”
溫寧用手腕摸了摸臉頰,眼角,徹底擦幹了那滴莫名其妙的眼淚,“還請佛子教我。”
無音盯着她看了一會,點頭,“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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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剛開始的兩天,溫寧就悔青了腸子。
原因無他,佛子的教學,太嚴格了。
實在是——太嚴格了!
“手臂,略在擡高一些。”無音的手伸到溫寧的胳膊下面,虛托了一把,并沒有真的碰到小姑娘的胳肢,溫寧卻猛地一抖,差點笑出來。
無音:……
“認真些。”他無奈道。
小姑娘咬緊了嘴唇,回手拈花折腰,無音伸手,最終還是在距離她腰肢些許的位置停了下來,“腰再下去些。”無音嘆氣。
小姑娘足夠努力了,但是她好像真的不怎麽是這塊料。
這大約同她從來不會跳舞,手腳平衡不好有關系吧,這倒是無所謂,給些時間總能扭過來——這個“給些時間”指的是每天寅時跑去把小姑娘捶醒,然後拖她起來練習,決不允許她賴床——雖然這也是小姑娘自己要求的,但是即使是這樣,溫寧還是忍不住要抱怨佛子的教學實在是太過嚴格了。
雖然他從不體罰,哪怕是跳錯了,腰不夠,手不到,也只是虛扶一把,但是溫寧總是能感覺到他的一絲不茍。
是學神光輝,是什麽都會的學神給學渣補習時的一絲不茍。
溫寧自慚形穢。
小姑娘認真學飛天舞的樣子自然是不能躲過宗門大能們的窺探的,三個腦袋擠在水月鏡之前看着這幅景象。靈樞首先發難,“這樣不行吧?雖然他是個和尚,但是這男女授受不親,他怎麽好這麽托着我們家小師妹亂摸?”
“沒有亂摸好吧,根本沒碰到啊。”溫俠嘆了口氣,“比起這個,我有點擔心阿寧寧被他诓去當小尼姑……”
“當尼姑不能吃肉,關于這個師父你放一百個心。”素問盯着水月鏡,“我就問為什麽,為什麽我們家小師妹要這麽苦,想要淑雲草,他自己帶個假發穿個飛天舞裙去參加賞花宴得了,淩雪師姐再給他友情提供一個換臉大法……”
“想得美。”溫俠翻了個白眼,“昙景雲這麽好糊弄的?他每年‘賞花宴’都是派心腹女修給每個參賽者驗明正身的好嘛,必須是女孩子才能過關。”
靈樞:“……????”
素問:“……????”
他倆的表情實在是太一致,甚至有點神煩。
“哎,”溫俠嘆了口氣,“畢竟當年公孫止水給他的心理陰影實在是太大了,他這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吧。”
關于其中的大能八卦秘辛,不管是素問還是靈樞,都不想知道。
于是他們又轉頭繼續看水月鏡裏傳來的景象了。
溫寧終于在無音的允許下休息了一會,坐在藤榻上捶着腿,有些愁眉苦臉的,“我怎麽跳,也跳不出佛子的感覺來。”她的動作是都記住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跳着跳着,會忍不住想笑出來,而每當這個時候,她的腦子裏都會閃過無音那副無喜無悲,仿佛肅穆佛像一般的神情。
“無音跳,是供奉,所謂供奉,自然是把佛放在心中的龛上,一呼一吸,皆是朝拜。”無音給溫寧倒了一杯茶,“溫檀越心中沒有佛,自然不會有無音的感受。”
“把佛……放在心中供奉?”溫寧低頭,最後小姑娘搖搖頭,“這種感覺,我真的無法理解。”
無音看着她,依然只是微笑着,不言不語。
他只是這樣看着一個人,就足以讓人心神寧靜,讓人忍不住去想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麽,溫寧也的目光也不躲閃,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突然粲然一笑,“我不懂供奉佛,但我懂心龛上供奉着什麽是什麽感受。”
“佛子篤信佛,所以為供奉佛舞,無喜無悲,無欲無求,自在自如。”
“我的心雜,分成了好多塊,供奉着師父,供奉着師兄,師姐,供奉着岚城的百姓,供奉着醫道。”小姑娘的閉上眼睛,像是在回味着想到這一切時候的心情,下巴微微擡起,露出一段脖頸的弧度,如同鴻鹄一般。
供奉着師父。
那是自然的,師父撿了她,救了她,教導她。
供奉着同盟。
那是肯定的,同門接受她,寵愛她,護着她。
供奉岚城的百姓。
那是理所當然的,岚城的百姓愛她,敬她。
供奉着醫道——
無音纏着佛珠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
“還供奉着佛子。”
“我不懂佛,但我懂佛子。”
佛珠突然散了一地。
——在無音尚且未曾細想那自心田而起,鋪天蓋地而來的“異物”究竟為何而來,真身為何的那一刻。
“啊!”佛珠突然四散一地的突發狀況打斷了溫寧的冥想,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散落一地的一百零八顆佛珠,連忙蹲下來撿。
無音如夢初醒,也蹲下來一起撿拾佛珠,兩人一左一右,把撿起來的佛珠放在藤榻上,一個大大咧咧沒心沒肺沒注意,一個心有困惑,未曾在意,兩相靠攏“砰”,腦袋對腦袋,給撞了個結實。
溫寧抱着額頭,坐在地上,眼淚汪汪的看着無音。
佛子的鐵頭,撞起人來好痛QAQ
無音愣了一下,連忙道歉,“實在是對不住,無音這邊沒有注意,溫檀越……”
“沒事沒事,”小姑娘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還是有些遺憾的歪了下腦袋,“真可惜,剛剛明明好像就抓住點感覺了……這佛珠斷的真不是時候。”剛剛,她就差那麽一點點,一點點,像是黑夜裏破開的些許晨曦一樣,她仿佛如抓住了佛子所說的“心境”。
但是佛珠四散,砸在地上噼噼啪啪如亂雨敲船篷一樣的聲音,打亂了她的冥想,那轉瞬即逝的感覺就這樣從指間溜走了。
但是沒有關系,她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麽樣的心境來跳這支“飛天舞”了。
距離“賞花宴”還有三個月,時間麽……肯定夠的!
小姑娘信心滿滿,“佛子我肯定……诶?佛子?”
不知道什麽時候,無音抱着他散了一地又重新撿回來的佛珠走了。
溫寧:……
難道是佛子也覺得教她跳舞很累,想休息一下,又怕說出來打擊她的自信心,所以偷偷抱着佛珠跑了?
小姑娘為難的抓了抓頭發。
——
三個腦袋從水月鏡上擡起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不知道該誰先開口。
半晌之後,靈樞才弱弱的起了個頭,“我怎麽……瞅着佛子有點……不對勁?”
溫俠:……
素問:……
這麽巧,我們也覺得有點不對勁啊。
“不、不至于吧,他們慈濟寺清規戒律很嚴的,破戒要下寒潭自罰五十年,之前不就有人進去過嗎?現在還沒出來呢。”素問道。
靈樞:……
嗯……難道,是他們……X者見X,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