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憶往昔胡同對峙
話說五月十二子時末, 正在熟睡中的嚴氏開始感覺肚子有一些輕微的疼痛。因近來時常有這種症狀,嚴氏就未吭聲,自己忍着。
哪知忍了好久,疼痛感卻愈發強烈。嚴氏無法, 只得叫醒了李承業。
李承業一聽她肚子疼, 慌得立刻清醒了, 馬上去叫了肖氏。
肖氏匆匆穿了外袍過來,讓柳絮褪了嚴氏的亵褲一看,果真有些見紅。肖氏仔細觀察嚴氏的樣子,知道這回可能是真的要生了。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肖氏立刻把家裏人都調動起來,先吩咐李氏和金寶母子,去把穩婆叫來,讓闵媽媽去廚下, 燒了一鍋熱水, 葉媽媽帶着柳絮,把頭先備好的東西都拿出來, 在東廂房南側鹿頂小間裏, 鋪了張床,做臨時産房用。
李承業急的團團轉, 卻不知道能幫什麽忙。
肖氏叫住他,“二郎,你去西廂房和三郎擠一擠,這裏用不上你。”
李承業苦笑, “阿娘,兒子如何還能睡得下。”
肖氏想想也是,吩咐他,“你把昭娘抱到隔壁鹿頂小間裏去。”
李承業雖然文弱,但這時卻忽然生出了無窮的力量,一把抱起嚴氏,快步走到了隔壁。
嚴氏現下疼得還不是很厲害,只是一陣一陣地疼。
肖氏安撫她,“昭娘莫怕,你這胎位置正,孩子也不是很大,定會順順利利的。這還早呢,疼得不厲害的時候,你就睡一會。”
嚴氏心想,肚子疼成這樣,如何還能睡得着?但婆母這樣吩咐,她只得先應下。
很快,穩婆來了。
穩婆撩開嚴氏的裙子一看,笑道,“李太太,這還早呢。先給大奶奶弄些紮實的東西吃,不吃飽了,怎麽有力氣。”
肖氏忙道,“廚下正在準備,勞煩媽媽半夜過來,一起吃一些,墊墊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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穩婆坐到了一邊,老神在在地跟肖氏說話,“那我老婆子就沾大奶奶的光了。”
家裏即将有産婦,肖氏預備了很多吃的。葉媽媽去廚下,很快端來了四碗吃食。嚴氏的那一碗最大,裏面打了六個雞蛋。
肖氏叫醒了嚴氏,“昭娘,趁着現在不疼,趕緊把這碗雞蛋吃了。”
嚴氏擺擺手,“阿娘,我吃不下,讓我睡一會吧。”
穩婆開口了,“大奶奶,聽你婆母的,趕緊吃了,這會子還早呢,大奶奶不吃些東西,後面如何撐得住。”
葉媽媽也勸嚴氏趕緊吃了。
嚴氏無法,只得強撐着起來吃東西。一向寬和的肖氏今兒異常堅定,強逼着她把六個雞蛋吃個精光。嚴氏吃的撐得慌,她長這麽大還沒一下子吃六個雞蛋。
等嚴氏吃過了東西,肖氏忙讓她躺下繼續睡。
這邊葉媽媽把剩下的三碗,給肖氏和穩婆一人留一碗,剩下的一碗給了正在門口打轉的李承業,李承業随便扒拉了幾口。
幾人吃過了宵夜,肖氏讓人給穩婆搬來了一張塌,讓她歇息歇息。肖氏自己就躺在嚴氏腳邊,和衣而睡。
等到了天快亮的時候,嚴氏才知道婆母為甚那樣說。肚子疼的越來越厲害,陣痛也越來越密集。每一陣疼痛過去,她如同脫了水的魚一樣,瞬間就能睡死過去,直到下一陣疼痛把她叫醒。
疼得最厲害的時候,嚴氏感覺像有把刀在肚子上割她的肉,她因為過于疼痛,眼睛一陣陣發黑。
肖氏不停地安撫她,“昭娘莫怕,這都是正常的,疼狠了,眼睛有時候是會發黑。”
等李姝和趙世簡上門的時候,嚴氏宮口才開了一指。
李姝一見家裏這樣鬧哄哄,立馬就知道可能是嚴氏要生了。
李穆川今兒請了假,預備在家裏迎接女兒回門,誰知道不湊巧,兒媳婦要生了。
見李姝回來了,肖氏忙出來迎接,“姝娘和簡哥兒來了,你們先到正房坐坐。三郎昨兒已經搬到西廂房了,正房西屋布置好了,留給你們臨時歇腳。我現下要看着你嫂子,沒時間招呼你們了。好在也不是外人,你們自己想吃什麽自己跟闵媽媽說。”
屋裏嚴氏又開始哼哼,肖氏忙進去了。
穩婆勸嚴氏,“大奶奶,能別叫喚就別叫喚,現下叫喚狠了,把勁兒都用了,後面可就脫力了。”
嚴氏吓得又不敢叫了,死死揪住床單。
李穆川見肖氏忙的顧不上女兒和女婿,他對趙世簡說道,“簡哥兒随我來吧,婦人家的事兒,咱們也幫不上忙。”
趙世簡看向李姝。
李姝點頭,“你先随阿爹去,我進去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趙世簡只得跟着岳父走了。
李姝進了産房,穩婆見進來個穿着得體長相俏麗的小媳婦,開口道,“喲,李太太家裏來客人了。您且去忙,這裏交給我,大奶奶這還早呢。”
肖氏笑道,“不是旁人,是我的三女兒,今兒回門來的。”
穩婆笑道,“原來是三姑奶奶,怪道這樣得體,今兒竟是回門來的,太太家的孫少爺可是會趕時候。”
肖氏苦笑,“誰說不是呢,正趕着他三姑媽回門。我原預備今兒一大家子一起熱鬧熱鬧的,現下是顧不上姑奶奶了,連姑爺那裏都讓他自便。”
李姝問肖氏,“阿娘,有沒有我能幫忙的?”
肖氏才想起李姝并未生育,忙趕她走,“你快些走,不要看,這不是你能看的。”
穩婆也點頭,“三姑奶奶,您還未生養呢,不要看這些。”
生孩子的樣子實在太恐怖了,沒生養的大姑娘小媳婦可不能看,萬一吓着了可不好。
李姝被趕出來,只得悻悻地去了正房。
正房廳堂裏,趙世簡正在和岳父說話。
趙世簡一進門,就先轉達了趙書良的問候。
李穆川摸摸胡須,“你阿爹休沐日,讓他盡管來,我這裏還給他準備了些兵書呢。”
趙世簡心裏想笑,岳父你準備啥不好,非要讓我阿爹看書,可是誠心為難他。
李穆川又問女婿,“如今成家了,女婿以後有何打算?”
趙世簡想了想,認真回答岳父,“我想先尋個差事,能養家糊口。再一邊當差,一邊讀書,岳父看可行?”
李穆川沉默了片刻,又問他,“你阿爹可曾知道你的打算?”
趙世簡回答道,“阿爹不反對,考進士哪裏是那麽容易的,誰知道要考到什麽時候,一輩子考不中的也有一大把,我總不能一直靠阿爹養着。”
李穆川看了女婿一眼,很吝啬地誇了他幾句,“女婿不要妄自菲薄,我雖未考過進士,但也知道,你這樣年輕就中了舉人,名次也不差,再多歷練些時候,考進士不在話下。自然,你想先當差,這也是你願意上進。若你阿爹同意,先當差也可以,正好可以歷練歷練人情世故,于你的文章也有好處。”
趙世簡笑道,“姝娘也是這樣說,去人堆裏滾一滾,多些閱歷,文章才能更老道。”
李穆川摸摸胡子,心想我女兒的好多着呢,便宜你小子了。
李穆川又問,“那你可有什麽想法?要尋什麽差事?”
趙世簡不好意思地摸摸頭,“不瞞岳父,這事兒我還沒個章程呢。差事哪裏是那麽好尋的,我也不認識幾個人,若讓我阿爹幫我尋,說不得要去看城門。只是,我想着自己也讀了這麽多年的書,詩書禮儀也懂一些,排兵布陣也學過一些,去看城門,實在非我所願。”
說罷,他給李穆川鞠了個躬,“還請岳父教我。”
李穆川沉默了片刻,謹慎地跟他說道,“這事先等一等,我也幫你打聽打聽。你如今只是個舉人,就算能尋到差事,品級也不高,你可願意?”
趙世簡道,“正經兩榜進士,多少都是從七八品開始熬,我能有個差事就滿意了,哪裏能挑肥揀瘦呢。”
李穆川點點頭,“那我就先給你打聽打聽,讓你阿爹那邊也幫着問問,兵分兩路,等有了消息再說。”
話還沒落,外面李姝的聲音傳了進來,“阿爹,今兒我回門,怎地您就抓着女婿問個不停,也不問問我這幾天好不好。”
李穆川笑了,“那姝娘這幾天好不好?”
李姝笑了,“我好着呢,公爹對我和顏悅色,您女婿什麽都聽我的,家裏妯娌小姑都好相處。阿爹和阿娘這幾天過的好不好?為着我的婚事,讓阿爹阿娘受累了好久。才歇兩天,又要為女婿操勞。”
李穆川笑道,“阿爹為你們,都是應該的。”
李姝看向趙世簡,“官人,晌午定要多敬阿爹兩杯酒。”
一個上午,肖氏一直在産房裏待着,李承業一直在西廂房門口打轉。李姝和趙世簡陪着李穆川說話,中間三郎也來了,他今兒特地請了假,在家等三姐姐回來。
三郎也有十二三歲了,成了半大少年。趙世簡如他這般大的時候,都快要定親了。
三郎也讀了六七年的書了,進退越發有度,見到趙世簡,先拱手行禮,“三姐夫。”
趙世簡拍拍他的肩膀,“三郎近來又長高了。”
三郎被他拍的差點栽倒,李姝嗔他,“三郎還小呢,你輕着點。”
李穆川笑道,“三郎,你也要跟你三姐夫學學,光會讀書,身子骨不結實怎麽能行。”
三郎摸摸頭,“三姐夫能文能武,我比不了。”
趙世簡問三郎,“三郎明年要不要下場?”
李穆川替三郎回答,“明年讓他先去考縣試,不管能不能過,去歷練歷練。”
李姝打圓場,“好了,你們總是考試啊前程啊,好容易三郎今兒不去學堂了,你們也讓他松快松快。”
三郎小時候跟三姐姐玩的最多,也笑道,“三姐姐不在家,家裏安靜了好多。”
李姝敲他的頭,“你是說我整日聒噪得慌?”
三郎咧嘴,“我是說三姐姐不在,我們都怪想你的。”
李姝摸摸他的頭,“有空去我那裏玩,我住的地方叫狀元街,那邊讀書人可多了,整條街的人都文雅的很,我請你去狀元樓吃頓酒席,以後說不得也能中狀元。”
等到晌午飯時刻,闵媽媽按照肖氏昨兒吩咐的,整治了一桌好席面,李穆川帶着女兒女婿和小兒子一起吃飯。
肖氏來看了一眼,讓李姝和趙世簡自便,然後又去了産房。
因嚴氏在生産,李姝等人也無心吃酒席,但今兒她回門,李家也不能太随意,李穆川陪着女婿喝了兩杯酒,幾人吃了些菜,然後都下了桌。
李姝打發趙世簡在正房西屋歇下,自己又去了産房。
肖氏從淩晨開始忙碌,已經有些疲倦,但嚴氏是頭一胎,比較耗時,六七個時辰過去了,宮口也只開了兩指。
李姝勸肖氏,“阿娘,我來看着嫂子,您去歇息會吧。”
肖氏搖搖頭,“你哪裏懂這些,今兒本來該陪着你的,如今讓你自家吃飯,已經不合規矩了,哪裏還能讓你再來操心你嫂子生産的事兒。”
李姝自然是懂生産的,但她也不能明說,見肖氏堅定,只得出去了,走前不忘叮囑肖氏,“阿娘若累了,歇息片刻也可以。嫂子這才開了兩指,時間還長着呢,阿娘一直熬着,哪裏受得住。”
穩婆在一邊笑,“三姑奶奶倒懂這些。”
李姝解釋道,“我都是從書上看來的。”
肖氏點頭,“你去吧。”
李姝回正房西屋,和趙世簡一起,胡亂歇了個中覺。
等她睡醒後,嚴氏還在苦熬着。李姝見自己幫不上忙,跟李穆川打了個招呼,“阿爹,我先去楊柳胡同看看阿爺和阿奶。”
李穆川點頭,“路上小心些。”
李姝又跟肖氏打了招呼,肖氏揮揮手,“去吧,你阿奶也惦記着你呢。家裏有什麽,你盡管拿,我昨兒給阿爺阿奶也備了些東西,你一并帶過去。”說罷,她吩咐桂娘把預備給公婆的東西給了李姝。
李姝接過了東西,把自己預備的一壇子酒、兩樣糕點和一條羊腿帶了,和趙世簡一起,帶着玉娘和文崖一起往楊柳胡同去了。
因兩邊相隔不遠,李姝決定走路過去。
趙世簡見李姝今兒穿着得明豔動人,恨不得把她藏起來自己一個人看,但這麽點子路程,若坐車去,也太矯情了些,只得同意走過去。
路上,趙世簡讓李姝緊緊跟着他,又讓玉娘和文崖在兩側看好,莫讓一些無賴子靠近。
秀水坊許多人家認識李姝,見她回門,紛紛打招呼,李姝一一問好。出了秀水坊,小兩口慢慢往楊柳胡同走去。
李家住在楊柳胡同靠裏邊,小兩口才走進胡同口,對面竟遇到了李姝最不想見到的熟人。
你道是誰,正是那楊鎮帶着莫四娘及仆從往外走。
兩邊人不期而遇,同時停住了腳步,互相看着對方,彼此都沉默不語。
多年未見,楊鎮仍然一眼認出了李姝和趙世簡。趙李兩家的婚事,他一清二楚,但兩家早已不來往,連禮都不走了,他也只得裝作不知。
楊鎮仔細看了李姝一會,那個曾經為了讓他和豆娘多說兩句話而費盡心思的三妹妹,如今也長大了。個子高了,原就有些機靈的三妹妹,看起來似乎更自信,也多了一份沉穩。
再看趙世簡,那個跟在他屁股後頭喊楊大哥的小男孩,長得比自己還要高了。聽說他也中了舉,在自己下一科,名次也不差。當日他為了給三妹妹送一朵花,繞了好幾裏路的彎子。而現在,他們一雙小兒女,卻能修成正果。
楊鎮盯了眼二人握在一起的手,他們成了正果,當日名正言順的自己,如今卻成了陌路人。
滿頭珠翠、一身紅裙,才做了新娘子的三妹妹這樣明豔動人。三妹妹在李家三姐妹裏,姿色是最差的,如今卻這般好看,以前那那長得最好看的,如今卻不知如何耀眼奪目了。可惜,他再也看不到了。永生永世,她的美麗,都不再為自己綻放一分。
楊鎮想到這裏,心裏忽然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咬了一口一樣,連心尖都在顫抖着疼。
李姝也看了楊鎮一眼,見他如今愈發風流奪目。也是,楊鎮本就長得俊俏,聽說他前兩年中了解元,可不更加出色。但不知怎地,他今年竟沒去參加春闱,不過這和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莫四娘見楊鎮忽然站定不動了,她也停下。再看官人兩眼死盯着對面的小婦人,頓時心裏開始翻騰。除了宮裏的敏良媛,官人難道還有別的紅顏知己不成?
莫四娘狠看了李姝兩眼,見她年紀小,和官人差的太遠,再看裝束,似乎是新婚,小兩口的恩愛溢于言表,瞎子都能看出來。想來不是自己想的那層關系,難道是故舊家的女娘?
莫四娘眼觀鼻鼻觀心,楊鎮不動,她也不動。
對面的李姝有些煩躁,她不想和楊鎮在胡同口這樣對峙,沒有任何意義。他已經不是自己文采風流的大姐夫了,他是別人家的東床快婿。但李姝不想先開口,她拉了拉趙世簡的手,想從旁邊直接走過去,趙世簡拉住了她,仍舊站在那裏。
就在這時,旁邊莫四娘陪嫁的婆子開口了,“大爺,姐兒想走呢。”
李姝再見那婆子,手裏抱着個小丫頭,看樣子跟瑞娘大小差不多,長得很是玉雪可愛,可以看得出,長大了必定是個美人兒。
兩邊人都站定了,誰也沒說一句話。
最後,還是楊鎮先開了口,“三妹妹,趙兄弟。”
這還是舊時的稱呼,那時楊鎮是李家女婿。他讀書好,長得好,每次去李家,衆人都捧着他。趙世簡那時候年紀小,時常向他請教功課,滿口楊大哥。楊鎮也喜歡趙世簡,這個小兄弟,天資聰慧,人又勤懇,嘴巴也甜,兩個人都喜歡李家小女娘,惺惺相惜,關系很是不錯。
那時候的日子多好啊,阿爹還在,阿娘溫柔和善,妹妹乖巧懂事。他是李家頭一個孫女婿,雖未成婚,但他卻能時常見到心上人。在兩邊妹妹的掩護下,兩個人不光時常能說上幾句話,偶爾他還能偷着拉一下豆娘的手,雖然每次都被她甩開,但就那一下的觸感,都能讓他美上好幾天。
那時候的他,家庭和睦,美人在側,前程可期。
是什麽時候開始,一切都變了呢?楊鎮想,大概是從阿爹去了之後吧。阿娘慢慢變了心思,豆娘決然退婚。從此,他的世界裏,再沒有绮麗美夢,只剩下讀書科考,功名利祿。
後來,他成婚後,時常在夜深人靜時,獨自披着月光,站在院子裏,遙望着宮牆的方向。
胸口的鑰匙被他捂得發燙,隔着衣服,他都能聽見它在輕吟。仿佛在提醒他,只有拼命讀書,中解元,中進士,他才有資格進入到宮牆裏面。哪怕永生不能再見,也能離她近一些。
可進士哪裏是那麽容易考的,他中了解元,若後面名次太差,如何顯眼?為此,楊鎮沒有參加今春的春闱,他需要再打磨打磨,争取下一科名次能靠前一些。這樣,說不得她就能聽到丁點我的消息了。
聽說她如今得太子寵愛,有了身孕。楊鎮頭一回聽見這個消息時,心裏疼的連呼吸都變緩了,但理智告訴他,自己應該為她高興。她有了寵愛,才能在東宮立足,有了孩子,以後才算有了依靠,我也能更放心一些。
她的夫主,以後是無上君王。自己哪怕中了金榜頭名,也不過是匍匐在他面前的一屆小小書生。不管楊鎮內心如何翻騰,但他一個字都不能說。宮牆裏的鬥争比考場還要嚴峻,他若有一絲不慎,給她帶來的就是滅頂之災。
趙世簡聽見楊鎮主動打招呼,也拱了拱手,“楊大哥,嫂夫人。”
莫四娘雖然聽不見,但她會讀唇,一眼就明白趙世簡也給自己打了招呼,也屈膝行了個禮。
李姝礙于情面,也屈膝行了個禮,但并未說話。
楊鎮笑道,“恭喜三妹妹和簡哥兒,你們終于修成正果,願你們以後能白頭到老,子孫滿堂。”
趙世簡再次拱手,“多謝楊大哥,也祝楊大哥前程似錦。”
楊鎮沉默了一下,他知道,在李家人眼裏,他可能就是個負心漢,為了前程,違背婚約。也罷,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已經不在乎李家人如何看他了,只要她明白我的心意就行。
李姝再次拉了拉趙世簡的袖子,趙世簡拉住了她的手,帶着她繼續往前走。好在胡同比較寬,兩邊人并不需要相讓。
李姝走過時,楊鎮聞到了一陣桂花香。
是了,這是李家三姐妹自己倒騰出來的東西,豆娘和麗娘是姐姐,随着三妹妹瞎胡鬧。三妹妹時常用桂花梅花做了什麽香水,不要錢似的往兩個姐姐身上倒,每回去李家,他都能聞到各種花香味兒。
香水味又把楊鎮的思緒拉到很久以前,那時候豆娘時常給他做針線,衣裳鞋襪,樣樣齊全,連荷包上,都給他繡了青松翠竹。可惜他最後沒有像青松翠竹一樣堅持,他向阿娘低了頭,向現實彎了腰。那些衣裳鞋襪,被封存在箱子裏這幾年,不知道有沒有黴爛,有沒有被蟲咬。
楊鎮思緒萬千,卻面無表情。雙方告別後,他帶着妻女,也繼續往前走,随着那一陣桂花香的飄遠,雙方人都沒有回頭,各自走遠了。
李姝走到老宅門口,拍了拍臉,擠出一個笑臉,“怎地遇到了他?我還以為他家搬走了呢。”
趙世簡捏捏她的手,“事情都過去了,他也是母命難違,娘子倒不必再給他臉色。”
李姝想了想,“你說的對,這也不能怪誰,是緣分不夠罷了。大姐姐天生富貴命,他配不上。”
趙世簡笑了,“娘子這樣想也可以,只是別再為了他讓自己生氣。”
李姝搖搖他的手,“我也不是生氣,就是想起當日大姐姐那樣傷心,忍不住遷怒他。”
二人一邊說着,一邊讓文崖去叫門。
來開門的,盡然是李承祖。
李姝驚到,“大哥今兒怎地在家?”
李承祖笑道,“三妹妹三妹夫快請進,前幾天休沐日,衙門裏事情忙,我在那裏跟着上官忙了兩天兩夜才回來,除了妹妹出門子那一天我請了假,上官本來昨兒還要給我多放一天假,我想着今兒三妹妹定是要回來,就調到了今兒。”
李姝笑道,“為了我回來,倒讓大哥特意調日子。”
李承祖笑道,“遲一天早一天,都不是大事。阿奶也惦記着三妹妹呢。”
三人一起往院子裏去,鄭氏見到李姝和趙世簡,忙出來迎接,“咱們的三姑奶奶和三姑爺回來了。”
李姝笑,“大娘,我來看看阿爺阿奶還有大娘哥哥嫂子們。”
鄭氏笑道,“快進來,你阿奶正在屋裏等着呢,說你今天定會來的。”
李姝進了正房門,只見李泗新老兩口都穿的簇新新的,坐在廳堂裏。
李姝和趙世簡先給老兩口行禮,張氏喜的忙拉住李姝的手,“我們的姝娘回來了,快讓阿奶看看。哎喲,姝娘做了新娘子,越發好看了。看看,這一身多精神。”
李姝笑嘻嘻地歪在張氏身邊,“阿奶,我可想阿奶了。”
祖孫兩個說笑,那邊李泗新讓孫女婿坐下了,李承祖在一邊陪同。全娘的肚子也起來了,但姑奶□□一回上門,她也出來打了個招呼。
小瑞娘跑來跑去的,一會來摸摸李姝的裙子,直誇三姑媽真好看,一會又歪到鄭氏懷裏,“阿奶,我也要這樣好看的裙子。”
鄭氏笑着捏捏她的小胖臉,“你才多大,就要這樣的裙子,那是新娘子才能穿的。”
瑞娘擡起頭來笑,“那我也要做新娘子。”
衆人都哈哈大笑了。
鄭氏問道,“姝娘,你阿娘今兒怎地沒一起過來呢?”
李姝忙坐起身,正色道,“大娘,今兒不湊巧,我嫂子要生了,從早上掙紮到現在,我阿娘一直陪着嫂子呢。”
鄭氏本來還在笑,聽得這消息,立刻收斂了笑容,片刻後就吩咐李姝,“姝娘,你在這裏陪着你阿爺阿奶,我去秀水坊看看。”
李姝想了想,對張氏道,“阿奶,我過一些日子再來看您和阿爺,我也想回去看看。”
張氏忙道,“你們都去,我這裏什麽時候都能來,添丁是大事。”
李姝讓文崖和玉娘把帶來的禮呈上,并轉交了肖氏讓她帶的東西,張氏高興地接下了兒媳婦和孫女的禮物,并打發鄭氏給李姝帶了些回禮。
忙完這些,鄭氏先安頓好家裏,又囑咐李承祖好好照顧全娘,然後帶着李姝和趙世簡一起往秀水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