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對壘
趙文禮回來一事迅速在村子裏傳播開來,沒多久又聽村長說此人打算在村子裏辦個學堂,束脩也合理,每個學子一學期才二兩銀子。若是家裏沒有銀子也行,可拿糧食來兌換。
學堂就在他自己家裏,他留了主屋來住宿,剩下的一間屋子就作學堂。
起初并無幾人前來報名,畢竟山村裏的孩子土生土長,一輩子就沒打算走出過大山,要那些之乎者也的學問又有幾個用處。
只是無論孩子還是大人之間總是愛攀比的,瞧人家的孩子都去識字了,自家的自然也不能拉下。誠然無甚作用,然總比大字不識一個好。再者這雖是山窩窩,然而翻過前山上了官道聽說走不多遠就是那繁華鼎盛的天子腳下,而後山不過一條河阻攔,淌過河既是鄉鎮和縣城。
若然孩子識字了,這未來指不定會是哪個樣子呢。即便如那趙文禮一樣一輩子沒個功名在身,那以後便是想在有錢人家找個差事,單就識字這一點,想也是比別人優越的。
如此前來報名的人倒也不少,有給錢的,有送糧食的,也有送菜的,再加上他請兩村村長幫忙證明,他将自家的土地承包給村裏人,但那人必須在每年秋收後付給他合理的銀兩,還有自己在孫府時攢的一些銀兩,這樣一來,他的生活也算暫時有了保障。
他今日送走那些帶着孩子來報名的家長後,就開始在院子裏開墾土地,打算建個菜園子,種些青菜之類的。累了就席地而坐,想想以前。
他幾次考試皆不得志,後來久了也就沒那個勁頭了。父親見他如此只是搖頭嘆息,并未多加幹涉,這讓他更加羞愧,便生出要出村找個生計的念頭。畢竟二十多個春秋,他很少下田,父親母親一心想要他出人頭地,從而養成了他現在這個樣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當他一路走下去,才知生活之艱辛,最後銀兩花光窮困潦倒的他餓暈在大街上。
醒來時有位小姑娘蹲在他面前,那小姑娘生的嬌俏,雙眸清亮,不惹一絲塵埃,然而眉宇間又有細微的憂愁之色。
她遞給自己兩個饅頭,笑着說:“你餓了吧,快吃吧。”
“青檸,你在做什麽?”
他擡眸看去,是個年紀相仿女子,瞧梳妝打扮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怎麽?又在同情那些乞丐了?”
被喚作青檸的小姑娘小跑過去,跟那位千金小姐不知說了什麽,就見那小姐往自己這裏掃了幾眼,略帶嫌惡。
他自嘲一笑,彼時的自己渾身布滿污垢,散發着惡臭,他自己聞了都難受的緊,倒是那叫青檸的小姑娘,竟不見半分嫌棄。
Advertisement
然後又見那小姑娘跑過來對自己說:“你跟我來吧。”
之後的日子是他生活的最好的時日,他跟着那小姑娘進了一座大府邸,被人帶下去梳洗幹淨後又被塞了一套衣裳和一些銀兩,那仆人說:“你犯不着謝我,這是青檸讓我們轉交給你的。”
青檸……
“那她人呢?”他忍不住問。
那仆人道:“這咱就不知了,多半是在伺候小姐吧。不過青檸說了,你無需道謝。行了行了,你趕緊走吧,咱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就這樣他出了孫府,用僅有的那點銀錢買了點宣紙筆墨,在不遠處的集市上開始了給人代寫書信的營生。
這在以往,他是不屑做的。或許先生當日說的對,他太過心高氣傲,或許一生不能入朝為官也未嘗不是好事,畢竟官場如戰場,稍微周旋不好便會惹來殺身之禍。
後來的幾天他一直渴望還能再見到那個小姑娘,他也曾拜訪過孫府,但他一屆浪人,未遭羞辱驅趕已是很好的,又談何拜訪。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見到她,她是跟着那位小姐一道的。
他記得那天那位小姐看了他許久,然後要求他為她花張畫像,若是花的好,就請他入府。
他知道這是難得的一次機會,所以他傾盡畢生所學将畫像完成。
當日他便收了攤子入了孫府。
第二日便成了孫府千金小姐孫柳玉的教書先生。
在孫府他經常能遇見她,但每次她都是和孫小姐形影不離,讓他苦于找不到能與她獨處的機會,且她安安靜靜的從不多言。
直到後來他從府裏仆人口中的閑言碎語裏聽到一些關于她的事,直到那日晚間他見她雙目通紅衣衫淩亂的從孫老爺院子裏狼狽逃竄撞進他懷裏時他才徹底明白她到底生活在怎樣一個水深火熱的日子裏。
他看着她紅腫的臉,那異常清晰的五指印,他心裏疼得厲害,有那麽一瞬間他真想殺了那個禽獸不如的人!
那晚他陪着她坐在她房門口,一夜無話。
第二日他理所當然的以為自己與她的關系必然增進不少,未料她見着自己竟然處處躲避,也決口不提那晚相伴之事。
他內心苦澀,卻也知道這事關她的名節。
再到後來,當歸來報信,說父親逝世,他記得那日領路的還是她,他道謝,她之說出去為小姐采買東西,偏巧遇上了,見人很焦急,就做主領來了。
那日當歸因誤食草藥,把自己的臉弄得跟豬頭一樣,青檸自然不曉得他的真正面目,只是不知當歸可有告訴她。
他總說自己跟她才是有緣的,生死離別後竟然能在家鄉相遇。可常年長在深山的當歸,與她只有一面之緣的當歸,竟然能在多年後救下她,并讓她傾心相許,難道這就不是緣分?
于報恩情還是別的,當歸都比他擁有的理所當然。
在孫府時,他吃穿不愁,還有酬勞可拿。那時他就想,等再等些時日就請個媒婆來提親,無論付出多少代價他都要帶她離開這個地方。
果然啊,他等到了。
那日聽說孫小姐要嫁于皇城劉家商人,他就想,或許時機到了。
只是造化弄人,他等了許久竟等來她香消玉殒的消息。
他傷心,他悲痛,又慶幸,她總算解脫了。
然而為何老天又要如此捉弄他,竟讓讓她成了當歸的娘子。
“來了這麽久,為何不說話?”
程當歸推門而入,點頭道:“村長辦事還是挺靠譜,瞧你這學堂辦的不錯,生活基本上也算有了着落。”
“你什麽意思?”
程當歸點點他,“你能收到這麽多學生,全靠我這張嘴。”他一副“快來報恩吧”的樣子。
趙文禮覺得他這就是在扇自己嘴巴!
他這樣幫自己,自己竟然還敢觊觎他的娘子。又怕自己不知道,竟然還專門跑來告訴他,果真不是個東西!
程當歸笑了笑,“你我相識多年,從小玩泥巴開始就是好兄弟,幫你理所當然,你無需謝我。”
趙文禮:“……那你來作甚?”
“來瞧瞧可還有別的需要幫忙的,哦對了,我方才見你在想事情,想什麽呢?”
趙文禮瞄他一眼,以這厮的刁鑽勁兒,他敢打賭,這人肯定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會這麽問完全是因為他想知道!
他似笑非笑,頓覺自己這幾日受的氣有了發洩口。
程當歸果然不負他所望,擡腿踹了他一腳。
趙文禮嘆息,如今這狀況,他多半是沒了希望,就一五一十将自己所知道了給說了一遍。當然他還是心有不甘,總想出些幺蛾子,就将事情給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
當日落西山,晚霞籠遍大山,這場對話才将将告一段落。
程當歸看着他,語氣絲毫不客氣,“那日你走後,我因吃醋跟她鬧氣,她為了安撫我曾跟我粗略提過。但那是她以前的事,我不在乎。而且她既然能險象重生,就表示以後的人生将由她自己掌握控。如此昔日種種自然也化作雲煙,我就更沒必要去在乎。”
趙文禮聽他這語氣跟話裏話外之意,眉眼擰緊,并未說話。
程當歸內心一哼,語氣略帶譏诮,直截了當道:“你我是發小,是兄弟,而她是我程某的未過門的妻子,我想你該明白兄弟之妻不可欺的道理。”頓了頓,他決定給下一劑猛藥,便道:““再過幾日我們四人會外出一趟,”見趙文禮成功被吊住胃口,他才不緊不慢徐徐而道:“自然是采買成親時要買的東西。”
果然!
“……她答應了?”
“她早已應下我的親事,只是你自己不願相信罷了。”程當歸掃他一眼,續道:“那晚我宿在她房裏,想你也是知道的。”
趙文禮僵了僵,的确,那晚他怕她太過生氣,想跟去道歉,就見程當歸在家門口等她。等他們回了屋子,他也尾随進了院子,他在門外守了一宿。
第二日大病一場,便是程當歸是兩個村子唯一的大夫,他有足夠的理由再去見她一面,他也未這樣做,硬是抗了下來。
程當歸聯想一番他說的話,又将自己沉思後的結果告訴他,這讓趙文禮驚愕萬分!
當歸的意思是,青檸是被害!而罪魁禍首就是自己!
“你如今回了村裏,可有想過,那個千金小姐會不會找來這裏?”
“不會的,她已嫁為人婦。”
“如此甚好。”
那時的兩人都不知,若然女人狠下心來,決絕起來比之男人還要危險。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