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都是為你好
翩羽出了屋,一擡頭,就看到她舅舅們坐在院中的大棗樹下,正和她大姨在說話。
看到她出來,舅母和大姨不約而同站起身,一個說:“怎麽不再睡會兒?”一個問:“可是餓了?我給你端晚飯去。”
翩羽搖搖頭,過去對舅舅舅母和姨媽道:“當年我爹來過一封信,那信還在嗎?我想看看。”
她大姨道:“那信當時就化給你娘了。”又拉着她的手問道:“咋啦?”
翩羽順着她的力道在她身旁坐下,道:“我是想,我爹怎麽這些年都沒給我寫過信,他是不是不知道我在舅舅家?”
王大姑不由就和兩個兄弟交換了個眼色。從下午起,他們就一直在議着這件事,只是議來議去,總也沒個好的搪塞理由。
大姨頓了頓,嘆息一聲,道:“當年你爹在信裏也寫了,說是他覺得對不起你們母女。想來他跟你覺得他會怪你,不想見你一樣,怕是他也覺得你會怪他,不願意見他吧。”
翩羽垂下眼,嘟着嘴道:“其實我心裏多少也是有些怪我爹的。你們說的那個……”她咬咬唇,“那個東西,是他娶我娘之前寫的,可都這麽多年了,他怎麽不把那東西毀了?還叫老太太拿去給我娘看。”——且,她一直以為她爹和她娘感情很好,這還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之前她爹并不樂意娶她娘。
大姨看看舅舅們,再次嘆息一聲,撫着翩羽的頭道:“這就要問你爹了。”
翩羽咬着唇,垂眼靜默半晌,又小聲道:“我想我爹了……”
衆人不由一陣沉默。
半晌,她擡起眼,看着舅舅和姨媽道:“我想去京城找我爹……”
她的話還沒說完,衆人就驚了起來,大姨一把将她拉進懷裏,道:“你進京城去做什麽?在家裏呆着不好嗎?等你爹得空了,他自然會來接你。”
翩羽搖搖頭,皺着眉道:“我有好多事情想要問他,我等不及……”
“等不及也得等。”忽地,大舅舅沉聲道。
翩羽擡頭看向大舅舅,見他沉着一張臉,她不由就委屈地噘起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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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委屈,大姨忙皺眉瞪了大舅舅一眼,伸手拍着翩羽的背,拿她當孩子般哄着道:“知道你是想你爹了,可這會兒你爹那邊是怎麽個情況,咱們都不知道,你這麽冒冒失失跑過去可不好。”
翩羽眨巴了一下眼才反應過來,她大姨指的,是她爹如今已經另娶,做了驸馬的事。
王大姑嘆息一聲,又道:“你爹若是娶的別人,倒也罷了,偏還是個身份那麽高的人,萬一你過去,那人給你氣受,那又該怎麽辦?就算你爹有心向着你,可那是個公主,你這麽過去給他惹了麻煩不說,不定也是給自己惹了麻煩呢。”
舅媽也在一旁道:“都說有後娘就會有後爹,若是你爹不跟你站在一處,也像當年看着他家那個老不死的欺負你們娘兒倆那般,看着那個公主欺負你,那又該怎麽辦?到時候我們離着遠,連幫都幫不上你……”她一頓,又道:“就算離得近,怕也幫不上呢!”
二舅舅也道:“快歇了這念頭吧。”
翩羽默默垂着眼。熟悉她的人只看着她那嘟着的下唇,便知道她心裏并沒有被勸服。
大舅舅不由一磕煙袋鍋,站起身,瞪着她道:“你想怎的?想家裏人送你去京城?!這時節地裏可離不開人,家裏可沒那個人手送你去找你爹,你且給我乖乖待在家裏,哪裏都不許去!”又道,“等你爹來接你,我還有話要跟你爹說呢,他若是不答應,也別想接了你走。”
說着,把手往身後一背,就往門外走去——卻是這話題到此為止,他不想再聽了的意思。
翩羽不由又是一噘嘴,悶悶地垂下眼。
大姨看看翩羽,又嘆了口氣,摸着她的頭道:“丫丫聽話,你該知道,你舅舅們都是為了你好。”
翩羽擡頭看看她,再看看二舅舅和大舅媽,便知道,看來家裏的大人們都已經猜到她會想要去找她爹,且也一同商議過對策了。于是她又是一噘嘴,甩開大姨的手便回了屋。
舅媽見了不由站起身,才剛要追過去,卻被大姨拉住。大姨道:“讓她一個人呆會兒吧。”又道:“這些天你多費些心,多看顧着她些,咱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說着,卻是不知道又嘆了第幾聲的氣。
*·*·*
早年間,王家也算是個殷實人家,那一排整齊的五間大瓦房原能算得上是村中的豪宅,可因着兄弟倆一直沒有分家,且随着歲月流逝,孩子們又漸漸大了,娶妻的娶妻,生子的生子,這五間大瓦房便顯得局促起來。偏那兄弟倆都是擰的,怎麽也不肯叫子女們分家單過,只在那兩廂又各接出一間廂房來,這才算是勉強擠下了一大家子。
翩羽、六姐和王明娟這三個還未出嫁的女孩,便是共用着接出來的那間西廂房。
六姐回屋時,看到翩羽盤膝坐在床上,又在擺弄她娘留給她的那個首飾盒,便走過去往她身邊一坐,感慨道:“真沒想到,你爹不僅中了狀元,如今還做了驸馬。他們大人竟瞞着我們這麽大的事。”
她低頭看看翩羽,見她仍嘟着個嘴,笑道:“怎麽?還生我爹的氣呢?”又道:“我爹也是為了你好。你說你乖乖在家等你爹來接你多好,幹嘛那麽辛苦要往京城跑?”
翩羽不由就賭氣地背轉身去。
六姐探頭看看她,見她又習慣性地噘起嘴,便笑着伸手一捏她的嘴,打趣她道:“瞧瞧,每每說起來,你都叫着喊着說自己不是個小孩子了,偏還老愛像個孩子似的噘着個嘴。趕明兒我打二斤燈油給你挂上,倒是省了燈臺架子了。”
翩羽拍開她的手,扭頭瞪她一眼,雖不噘嘴了,卻還是一臉的不高興。
六姐不由就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道:“要叫我說,你這麽冒冒失失往京城跑可不行,萬一你這邊往京城跑,偏你爹那邊又正好來接你,倒叫你們兩廂裏走岔了,那可不就是個笑話了?”又探頭看看翩羽,道:“依着我的意思,怎麽着你也該先給你爹寫封信,兩邊先通個氣才好。”
這話卻是叫翩羽一窒。一開始,她是不敢給她爹寫信,可如今卻是……
她咬了咬唇,轉過身道:“你當我沒想過?我不是不知道我爹在京城的地址嘛。若是以前,不定還能寄到那個什麽伯爺府,可如今我爹已經是狀元了,定然不會再去做人家的什麽西席……”
說到這,她不由就想起伯爺府上的那母女倆來。而想到那母女倆,便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和煩悶襲上心頭。她忙甩了甩頭,甩掉那種叫她不舒服的怪異感覺。
六姐并沒注意到她分了神,只推着她笑道:“還說你聰明呢,怎麽突然又傻了?!你爹不是驸馬嗎?直接把信寫到公主府去不就得了?”
“哪個公主府?”翩羽扭頭道,“舅舅們只知道我爹娶了個公主,并不知道是哪個公主,叫我怎麽寫這個信?所以我才說,我得去京城……”
見說了半天,竟又被她繞回原來的話題,六姐不由伸手一擰翩羽的腮幫,道:“瞧你說得真輕松!你是看那京城離咱長山不過才三百裏地,以為這一路好走還是怎的?!不說別的,光咱們村子裏,就從沒一個人去過京城,誰知道去京城的路怎麽走啊?萬一再在半路上跑丢了,你可就一輩子都回不了家了。我說你就聽話,啊?!乖乖在家等着你爹來接你。”說着,老氣橫秋地伸手一揉翩羽的腦袋。
翩羽一偏頭,躲開她的手,噘着嘴道:“嘴巴底下不就是路嘛!不認識不會問啊。”
“咦?你還鐵了心了!”六姐怪叫一聲,伸出兩只手,捏住翩羽的臉蛋就是一陣亂揉,又把她按在床上,笑道:“我跟你說吧,這是家裏沒這閑人送你去的,就算有這閑人,我看我爹也不會肯。”又道,“下午我可聽到那幾個老的議論了,他們既擔心你會被徐家欺負,又擔心你會在那個公主府裏吃了虧,所以他們幾個商量了,怎麽也要等你爹過來,他們好跟你爹談條件呢。”說着,又神秘兮兮地沖着翩羽一擠眼,笑道:“幾個老的可說了,要把你說給咱家或大姑二姑家的哪一個呢,反正是不放你回徐家了。”
“什麽?”翩羽沒聽懂她的意思。
六姐放開她,立在床邊看着她笑道:“我爹的意思,把你說給五哥或者小七,或者大姨家的三寶,或者小姨家的大柱,或者你爹能看上的,咱村子裏的随便哪個後生,反正他們是打定了主意要留你下來,免得你再回徐家去受他們的荼毒。”
這一回,翩羽聽懂了,頓時小臉兒一紅,不禁又噘起嘴,翻着眼道:“我才多大!”
六姐笑道:“這不是他們怕你受委屈,才想的點子嘛。”又道,“這是以後的事。總之,大姑說,還得先看看你爹是個什麽态度。”又道,“要叫我說,我覺得我爹他們是想多了,你爹不是那種人,他就你這麽一個閨女,怎麽會不護着你呢?”
這話頓叫翩羽一陣點頭,應道:“就是,我爹不是那種人……”可說到這,無來由的,她腦海中竟又閃過夢中那個女孩抱着她爹的胳膊向她示威的場景來。
她不由眨巴了一下眼,低頭看着她娘留下的那個首飾盒。
見她不再那麽氣惱,六姐便伸手推推她,道:“你也收拾收拾,這會兒娟子差不多該洗完澡了,等她洗完了,你先洗吧,我最後再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