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別情
遙遠的西泠女國，元燕心系中土，日日挂心，夜夜夢回…雙燕圖就挂在永定殿寝殿，畫上，風吹楊柳條條斜飛，歸來的燕子飛入舊家簾幕，那紅樓華屋、雕梁藻井俱是依舊，只是現實所不同的是，永定殿已空屋無人…元燕滿目所見俱是包着厚墊的桌角椅邊，還有那風鈴兒丁丁當當的舊時音…不由得悲從中來，淚落胸膛…
“陛下，陛下…陛下”侍劍一路狂奔，大叫着直奔永定殿，顧不得施君臣禮，她雙手高高托着玉盤，裏面有個小小的卷着的紙兒，她語無倫次，激動的雙手發抖淚眼婆娑…
元燕見此，已猜到什麽事情，耐不住心頭狂跳，一個箭步拿起那紙兒，玉手顫栗輕無力，頃刻間涕淚交流，一會拉住侍劍，一會又手捧信箋按在胸口，又哭又笑無法自制！
多少天的朝思暮想，日夜等候，卻不料今日，喜訊終于從天外來！金甲使者傳來佳音，衆人已尋到燕平，如今落腳在雁落城修養…縱然此刻要見到燕平還早，但他已不再孤零飄泊，這對元燕來說，一顆緊揪住的心便放下大半…
“傳朕旨意，擺駕宗廟，我要拜謝女娲娘娘，列祖列宗！…”
“是，陛下！”…
“等等，先備筆墨！朕要傳書過去！”…
“是！是！陛下！”...
......
而此時雁落城草屋裏，燕平靠着軟墊坐在床上，雖仍舊是滿臉病容，卻由衷的微微而笑，婢仆們大夫們安靜的各司其職忙碌着，侍琴，小安，馭劍搶着叽叽喳喳，告訴他當日的前因後果。…女皇如何智審丞相，鳳稚巧乙如何拼死攔駕請命，他們又如何一路追蹤…等等，聽得燕平淚光閃動，時而緊張，時而輕笑。
至此，他才明白這場變故的緣由，但他并無怨言，說到底，若非他當日一意孤行，焉有今日之禍？想到此，更思念元燕，恨不得即刻回去西泠，因此他十分配合，縱然胃口全無，他也強迫自己按時服藥，按時進補，哪怕吃了忍不住又吐光，也一點不肯偏差。
侍琴伺候他日久，何曾見過他如此合作，知他是因為心在西泠…回想起當年，自己何等可笑，不禁又紅了眼睛…
燕平認真調理，肯吃肯睡，咳嗽漸漸好轉，胃疾也有所緩解，衆人懸着的心也漸漸放下來，難得歡聚一堂，大夥都非常輕松，小安沈飛帶着馭劍，三個人沒事便出去亂逛。
馭劍第一次踏上中土，看着中土男子個個趾高氣昂，十分羨慕。那沈飛混跡市井，諸多惡習，小安不屑與之為伍，馭劍卻迷上跟着沈飛的游玩，生來從來沒有感覺到，身為男子，竟能如此自由自在、惬意快哉，加上燕平被衆人捧在手心中也用不着他，他便安心日日早出晚歸，玩到樂不思蜀！
這一日，金甲女送來女皇回函，小安第一時間讀給燕平聽，滿紙未寫牽挂，未訴相思苦、離別愁…卻反複關照莫要心急回去，用最好的藥請最好的大夫，不吝代價，務必調理好身子确保無恙再啓航，否則怕他會受不住暈浪之苦…
滿紙細細密密的交代都為燕平…從來深情何必說相思？燕平豈有不明白元燕未提的想念？因此見信後坐立不安，難掩歸心似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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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平雖隐忍不說，但他的思念大家都看在眼裏，見他氣色也恢複了許多，便紛紛商量歸程。
鳳稚提出，把文夫人之墓移去西泠，她經歷這次驚險風波，實在怕燕平有朝再回中原，任誰也禁不起了，因此提出此建議。燕平考慮了幾日，終究不知道是錯是對，要母親離開故土之地，魂飄異鄉，他十分不忍心。但若想經常可以祭奠，兩國千山萬水，是比較困難…正反複思量，不得下定心。
再說那沈飛，自見鳳稚，一顆心便完全失落了，見燕平猶豫不決，為了讨好鳳稚，他心思飛轉，對着燕平說道“鳳姑娘言之有理啊，公子莫要顧忌什麽故鄉異鄉，沒有親人，故鄉又怎樣，有親人處，便是故鄉！想必文夫人也是此意，日日能見公子處，便是故鄉！”
燕平聞言，當下心裏釋然，道聲有理，便拜托鳳稚速速去辦。侍琴便把他們的對話翻譯給鳳稚聽，鳳稚便難得的，對着沈飛，微微露出贊許。轉身出去安排此事了。而沈飛，因鳳稚這一個表情，魂靈兒又飛到了九霄雲外…
……
這一日，大家整裝待發…燕平被衆人擁着站在草屋前，母親之墳已遷，中原便再無他的牽挂，他深深呼吸一口故鄉青青草木香，便毅然轉身離去…正要走出墳堂，卻突然感覺周圍空氣有點凝滞，他駐足側耳細聽，卻聽到一個久未聽見，卻依然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平兒…”
穆王燕農山戎馬一生，風流一生，多少兒女自己也一時說不全，五十歲後先納羅氏女，千嬌百媚，獨得專寵。後來卻又遇見如落入凡塵的仙子般的文玉蘭，只是縱然寵了她很多年，她仍是淡淡然如碧空閑雲，誰也看不透她的心…
時間久了，穆王便乏味了，不會邀寵的佳人便被他相忘與歲月中…直到前幾日王府闖進了一夥紫眸異域人，這才讓他前塵往事湧上心頭，人老愛懷舊，便想起仙子般的文玉蘭和秀外慧中的兒子燕平，連日來終日長籲短嘆…今日特地前來，意圖緩和父子之情，卻不料見他們已整裝遠行…
燕平聽這一聲“平兒”，眼角便濕潤了…
父親是個粗人，又高高在上，他小時候一直怕他，他甚至都不記得與他目光有過交織，但畢竟血濃于水，自小讀書識字，錦衣玉食也是全仗父親…這蒼蒼老父，今生估計再無相見之日…他辨別着父親的方向，口稱“爹爹”，緩緩跪倒塵埃
衆人見此，便齊刷刷跟他一起跪拜。穆王雙手扶起燕平，擁住這兒子瘦弱無比的肩膀，有着些許哽咽的說“你…你真要走嗎？留在雁落城，爹爹會彌補你所有的，可好？”…
“爹…”燕平生平第一次把頭靠在父親肩上，淚流滿面…一聲平兒，他等了多少年，父親的擁抱，他更是好像等待了一生…只是如今他的家、他的心、他的魂都已不在中原，今日既是父子相聚時，也是別離時…
“爹爹，恕兒不孝，不能長伴膝下，孩兒已經在他國成家，以後妻子兒女都将在那裏…爹爹保重，但願你我父子，有生之日，仍有重聚時！”…
情緒激動下，燕平便有些氣息不穩，侍琴小安忙端石凳讓他坐下，扶住他，輕輕撫拍他的背，穆王見此，雖說牽動心底柔腸，十分舍不得，但卻也感到欣慰，這一行人待燕平似乎如珍似寶，發自內心愛護，不象尋常主仆關系，別說他任何一個子女，便是他自己，又有多少以心相待的婢仆？想必燕平在他們國度，十分受敬重吧？…
“即如此，平兒，你緩緩再走，你我父子，說說話吧…”老穆王長嘆一聲，幽幽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