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雪落禦河
仿佛積壓了幾天的陰郁，終于在黃昏時分，悲切切的雪花，帶着千絲萬縷的愁緒，似寂寞翻飛的白蝴蝶，在蒼茫茫的禦河上，一葉葉的開始飛揚…
雪落在燕平瘦削的面孔上，竟分不清誰比誰更蒼白…他站在禦河邊，凍到麻木，感覺不到身上哪裏還疼痛，喘息粗重，呵起眼前一陣陣的白霧。他灰白的眼眸中全無生氣，禁锢的身心疲倦到徹底沒有了知覺…
“公子…公子…”一人從高高的露臺輕飄飄落下，不由分說單手摟住他一躍上了露臺，從窗戶跳進暖閣。
“公子…你怎可以去河邊吹冷風？天哪，你都要凍僵了…”來人壓低聲音，急促的邊說邊抓起塌上厚厚錦衾，裹住燕平…
燕平已覺身周一切都很遙遠，呆呆的，仿佛半天才看得清了眼前的馭劍…只見他衣衫破損，黑發淩亂，一只手臂裹着厚厚的紗布，透出的血觸目驚心…燕平抖抖嗦嗦撫上他的傷處，眼中竟是一片萬念俱灰的哀傷…
“這邊，好像看見往這邊去了…”外面此時突然嘈雜起來，馭劍聞聲皺眉“公子，我…我是逃出來的，晚點我再來看你，可莫再出去吹冷風了啊？”，說完，裹了裹燕平身上的錦衾…燕平伸手拉住他，他手上的冰冷刺痛了馭劍的皮膚…
“你…逃出宮去遠走高飛吧…莫要…莫要再來看我…”，馭劍一陣莫名的心痛，無奈人聲已近，他只得咬牙跺腳從西窗翻出，轉瞬已不見…而燕平卻慘然一笑，象荼靡花盡，個中凄怆無法言語…
原來，今日晌午，他正在殿中靠着窗下圍炕看書，忽聽窗外婢仆議論聲…
“喂，你可知曉，這殿內的公子，竟拒陛下冊封，把女皇陛下氣發了狂，一下封了五位皇夫侍君…”
“這有什麽？你難道未聽說，陛下紫羅神功的厲害？千羽閣宮人去求情，都死于神功之下了。侍琴，小安都被陛下殺死了，獨獨逃出了馭劍”…
“哎呀，說到這個，他們還算好的，你可知當日暴室那獄吏怎麽死的嗎？聽說…被撕成了碎片…”
議論聲漸漸遠去，殿內燕平如遭雷擊，書掉落地上全然未知，半晌，“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在書上、白玉地板上濺落，如盛開一朵妖豔的花，人也軟軟滑落圈椅，昏了過去。可惜他卻未知，兩個議論的奴才已鬼鬼祟祟遠去，跟梁卓複命去了…
......
此刻燕平呆呆看着馭劍離去的西窗，若說心底還有一絲奢望不是真的，看見受傷又自稱逃出來的馭劍那刻起，也已化為了灰燼…小安跟他十多年，早如他的親弟弟一般，他一直希望他不要做他的奴才，認真讀書識字，去應試個官兒也好改換門庭，莫叫子孫再為奴…他想起那刻意模仿他字體的壽聯，未曾想，竟做了他人生的絕筆…
侍琴一年多來相處也象他的親姐姐，事事照料心細如發…可如今，姐姐弟弟都死了…被他所累，死于他心愛的女子之手，而他心愛的女子，卻有着如此的魔性，殘忍暴虐…但他又如何能恨她？如何能為親人報仇？......人世間恐怕再也沒有比這更悲傷的事。人世間從此也…再無他的親人，他的留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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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元燕，那天大怒之下囚禁了龍巧乙和侍琴他們，眼見天又下雪，寒氣逼人，她的悔意和擔心漸漸蓋過了怒氣…燕平的身子經當日那場劫難，始終不能健壯起來，哪堪這些日子的身心皆受打擊？雖說她嚴禁琉光殿宮人提及已選皇夫一事，但她自己心裏卻說不出的後悔，這些朝廷重臣的公子，日後可如何安排？…
龍巧乙自小在宮中，一向忠肝義膽，和她也比鳳稚更知心，她的心事她全明白，焉能不知巧乙為何如此悲憤失态的原因？元燕想到此不由深深後悔自己的一怒竟無理智，竟然奪臣所愛！她從來不是怒形于色的人，卻因燕平一再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可見她哪能失去燕平？
她蹭的站起身，又頹然坐下…反反複複，不知如何是好......
“他如此介意別的男子，怎就不知我的心，又何嘗能容下任何男子呢？”…她喃喃自語，起身欲前往琉光殿，卻又遲疑坐下…“哼…不行！實在是寵壞了他！”…颠來倒去，直至黃昏，還是沒忍住，披了件厚裘，輕紗遮面，一個人悄悄前往…
......
風雪未停，天色已漸暗，雪是如此氣勢磅礴，又是何等纖細脆弱。漫天漫地的飄灑只為了香消玉損或僵硬成冰…縱有千古不滅的美韻，難逃風華易老的結局…
燕平緩緩下了琉光殿暖閣，侍從們遠遠跟着，不敢靠近，也不敢稍離。他腳步虛浮，面色卻有着不詳的平靜…站在禦河邊風雪裏，冷風吹過，未束的黑色長發飄揚開來，領子上的白色狐貍風毛顫顫巍巍，象要淩空飛去一般…
元燕離禦河十丈開外，見燕平冒着風雪站立河邊，心痛到無以複加！但想要面對他，卻不知如何下得了臺階，只能站定遠遠看着他，心中直罵奴才懈怠！
燕平不是學武之人，風雪彌漫的夜色裏，他應該是看不見遙遠地方的元燕的，可不知為何，他卻定定看着元燕站的地方，從模糊的輪廓裏，他已認出了那站定的白影，分明就是他心愛的燕姐姐，是這個國家最有權利的女人，是神通廣大的掌握一切生殺的女皇陛下…
他微微一笑，喃喃自語“我…很愛你，但…來生…不要見了…”話音一落，身子前傾，翻出白玉欄杆，縱身跳入禦河…
元燕肝膽俱裂，尖叫一聲，身形如閃電躍出，縱然她是高手中的高手，頃刻間十丈開外，也是做不到的…眼睜睜看着燕平極速墜落禦河，她扭身往河中撲去，卻見一道人影比她更快，從燕平身後閃出，幾乎在燕平落水的同時，單手拽住了他，元燕驚慌失措幾乎癱倒，爬起來不顧一切沖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