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馭劍歸心
“我沒有名字…”那人竟不顧衆目所向，兀自坐下“這整個長泠宮中，主子也罷，奴才也罷，個個喚我賤奴！…我阿爹阿娘也是你的奴才，終身為你做着最低下的勞作，因違禁生下我，被你老娘的王法處死！”，那人滿懷敵意的說。…
衆人見此人竟如此口無遮攔大逆不道，皆倒吸涼氣，驚恐萬分！但又見元燕不說話，便各自噤若寒蟬，不敢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那人看了看錦塌上毫無生氣的燕平，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會，語氣便柔和了很多，慢慢的開口陳述…
原來，他出生如此卑賤，又無父母庇佑，自小便受盡欺淩，往事哪堪回首...主子奴才個個能打罵他，如家常便飯。但也正因如此經歷，讓他如牆隙之野草般，頑強無比，風吹雨打練就鋼筋鐵骨。長大些便經常偷偷摸摸去學宮中女衛練武，他天賦極高，過目不忘，摸爬滾打中，學得一身本事。便逃出皇宮，江湖行走。
不久前，聽說皇室之寶冰蟬丸十分神奇，便想着偷來吃吃，依仗自己對皇宮的熟悉，偷偷潛回，悄悄到了元樂宮中，居然得手，而後忘形中被守衛發現，整個皇宮追捕于他。
“後來，被微臣所擒，囚入暴室。”鳳稚聽到這裏，便接過他的話。他不滿意的說“哼！若非你們車輪般不講道義，你未必能擒得住我！”“你！”鳳稚怒目相向。…
“好了，你又如何得到紫蟬翼？”元燕開口。那人收斂起橫眉冷對，唉聲嘆氣的說道“進得暴室，本就要殺要剮只求痛快，但裏面那為首的妖婆一心圖我所盜得的冰蟬丸，妄動私刑，日日夜夜折磨我，手段之狠辣，也只有你這女皇宮中才會有！”一幹臣子們再也忍不住，異口同聲驚呼“大膽”！
而元燕卻伏下身子，玉手輕撫燕平的臉頰…微微顫抖，心痛如潮而至，她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久，她才淡淡的說“：別打擾他，說下去”…
“那日，來了這個…燕公子…”于是他把他如何與燕平交談，那婆子如何鞭打火烤他，燕平如何解下紫蟬翼救他…重頭至尾，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元燕她們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燕平會受如此酷刑！燕平羸弱，卻能舍命救個低微的奴才，一幫臣子們無不動容！…而元燕此刻，忍了多日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她凄然的說；
“你以為，今日我會不殺你麽？只是，他…既然救你，你就該遠走高飛，又何需回來自投羅網…倒是…枉費了他…一番心意”說到此，元燕已經泣不成聲…
“你可說錯了，我雖是男子，又是逃奴，在西泠賤如蝼蟻，但也知忠義二字！公子如此高義待我，…我這一生，何嘗有人待我這麽好？…我若不幫他傳到話，做了那貪生怕死的小人，才是枉費了他一番待我的心意！”
此話一出，整個大殿鴉雀無聲…好久好久…元燕顫顫巍巍的說到“罷了，你說吧”…
那人便垂下眼睑，一個字一個字，把燕平當日跟他說的，一字不漏敘述了一遍，元燕聽到“我愛她”三個字已經淚水崩決，又聽到他說“告訴她，來生，定不負她”時，她整個人趴在燕平塌前，放聲大哭！
她不敢觸碰燕平傷痕密布的身子，只一遍遍錘着錦塌“不！不！你醒來！你醒來啊！我求你醒來好不好？我不要聽別人說！我要你親口告訴我！便是今生…我也不許你負我…決不許！…我不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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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們個個抹淚，連洛梅川也老淚縱橫…侍劍，小安，巧乙，鳳稚…更是都泣不成聲，鳳稚哭着跪行扯住元燕的腿”，“陛下，陛下，實在是先帝有密旨，不得再讓陛下重蹈覆轍，因寵誤國…我…我只認為中原男子優柔寡斷無有道義，萬沒想到公子如此宅心仁厚勇氣可當。我實在是悔不當初…陛下，陛下你千萬珍重啊”
元燕哭着踢開她，“縱然，你…你今日方知他宅心仁厚，你也是…今日才認識我嗎？…”她淚如雨下，語不成調“他若不宅心仁厚，溫和善良，你認為我為何如此深愛他？…就認為我是貪圖美色之人？…會…會因寵誤國？…”她哭到不能自已，轉身又去搖床榻“你醒醒，你醒醒，醒醒…你看看這些人如何看你？你要這般就去了，你心裏也必定是不甘的，對不對？你醒來啊”…元燕似颠若狂，整個人崩潰一般哭成了淚人…
……
整個永定殿一片哭聲，所有的人跪在地上不敢擡身…那逃奴何曾見過這個場面，他呆了半天，“那個，…那個…陛下”第一次開口稱陛下，他頗不自在，可是還無人聽到他說話。
“那個…陛下，我在外游蕩多年，偶得一寶物，只消遇水而飲，再重的傷，便能在三五日內結痂，十分靈驗…喂…喂，有人聽見沒？”他探入懷中，取出一物，高高舉在眼前。正是當日燕平舉着給他喝水的破碗狀之物。
元燕她們悲不能禁根本沒聽見他說話，他呆呆舉着不知所措，。但老太醫洛梅川卻在意了，她連忙走近觀看，那物類似個破碗形狀，仔細看卻并不是，底部渾圓，通身暗紅，一絲一絲的骨紋似鑲嵌似渲染…
洛太醫仔細看過，大喜過望，“陛下！陛下快來看…這逃奴手中是女國早就滅絕的至寶，徽頭山火鹿的頭骨啊！看這骨紋，少說也有百年啊”…
元燕和一衆人聞言俱大驚！這徽頭山火鹿骨是治傷奇寶，無論多重之傷，和水而飲，便有奇效！女國崇武，因此是多少人都夢寐以求的寶物，只是那鹿早就滅絕多年，孰不知竟然會被這逃奴得到，真是冥冥中卻有天助神佑！
元燕顫抖的手拉住逃奴，急切無比的說道“你！你今立下此大功，我即刻為你爹娘去除奴籍，平反立碑，賜你名為馭劍，賜黃金、珠寶、宅院，還有…把女國至寶破雲寶劍也賜予你！”她一口氣說完，唯恐不夠，又加一句“等日後再細細封賞！”
巧乙見他整個人已呆若木雞，忙說道“馭劍，還不謝恩，你這禦準學武的男子，可是西泠古今第一人哪”…馭劍這才如夢初醒，艱難的咽了一下口水，卻未說出話來。
☆、第三十四 金指龍巧乙
正當衆人欣喜若狂之際，卻傳來洛梅川如當頭棒喝的聲音…“陛下，雖有火鹿頭骨，但公子失血過多，五髒俱已衰竭，若不是憑借體內數顆冰蟬丸之功效，公子早就…唉…如今若要重生，光有此火鹿骨是不夠的，尚缺一味藥引…”說到此，她擡眼看了看龍巧乙，又看向元燕，見女皇滿臉焦灼盯住自己，洛梅川無奈一聲長嘆：“只是此藥引…唉…此藥引叫什麽，老身實在想不起來了…”
她雖是說想不起來了，龍巧乙卻因她那一眼，猛得就心砰砰亂跳起來…而接下來不管元燕焦急如何追問，老太醫都只說年老記憶衰退，實實想不起名稱了…
夜深茫茫，外面朔風刺骨，太醫館大多數都在永定殿當值，此刻也是人影杳然。唯有洛梅川老太醫在太醫官邸休息，說是休息，卻是唉聲長嘆，坐立不安！正當此時，她突覺燭光輕晃，很快，一條人影已出現在她面前！
“你…來了？”
“老太醫知道我會前來麽？”
“是的。我知道你會來，巧乙！”
來人只穿一件黑色的厚錦長衫，披紅色大氅，風帽蓋住了半張玉面，清秀絕俗，正是侍衛龍巧乙！洛太醫擡頭看看她，沒有再說話。
巧乙便安靜的坐下，直接了當相問：“洛神醫，那藥引，是我嗎？”...老太醫不作回答，低頭嘆息，神色極為複雜…
………
二十多年前，龍巧乙出生于武林世家，她母親是一派掌門，她的武功在黑白兩道都是赫赫有名。
巧乙自小不知吃到什麽特異的寶物，從此只要她的血，便能使重傷者恢複體力。她母親雖然竭力隐藏，但此消息到後來還是傳開了。從此，多少年來，龍巧乙就成了武林黑白兩道争搶的靈丹妙藥。她母親武功再高，也無法保住她的門派，從此只能帶着小巧乙天涯亡命，經常傷病纏身。
日久，她也知無法再保護女兒，她就拼盡一身功力，把巧乙血中特異物質，逼于右手尾指上。封住她穴道。而她自己卻功力全失而受圍攻，千鈞一發之際，剛好當時的女皇帶元嬌龍外出私訪，出手救了她母女回皇宮。養在宮中療傷治病。
匆匆歲月如梭，半年後，龍巧乙的母親還是不治而亡。女皇憐惜小巧乙孤苦，就從此留她在宮中跟着大公主。
誰知在十多年前，女皇的一個堂妹謀反，一場大仗驚天動地。當年才豆蔻之年血氣方剛的元嬌龍親自帶兵，誰知中了老謀深算的敵方暗算，重傷而歸。當時的梅洛川和所有的禦醫都說筋脈盡毀回天無力，已熬不過當晚了。元嬌龍是女皇的心頭肉，女皇聞言幾乎發狂，幾不欲生…
而當年年僅八歲的龍巧乙，居然自告奮勇，要救大公主，并說“陛下救我母女，救命之恩，家母已無法報答，就由我來替母相報。”說完，揮刀斷了半截尾指！忍痛說道“取我之骨肉，或許能救大公主！”女皇見一娃娃能如此，大為震動…
後來，梅洛川果然因此救活了元嬌龍，女皇狂喜之餘，也終于明白巧乙母女遭人追殺的緣故，因此命人打造黃金指套，戴于龍巧乙之手，親自寫下封字，并頒布嚴令，誰敢打開、抑或誰敢提打開金指套，罪滅九族！
“可是當年…母親說過，若非學武之人，根本抵不了我手指中血肉之能量。”龍巧乙不解的問道。
“是的，但今有千年火鹿骨，佐以冰蟬丸…老身便有八成把握。否則，那公子斷斷不可能再活三日！…我今冒死提及，違逆先帝已罪在不赦，只是，陛下深情，令人不忍。”
龍巧乙沉吟許久，躬身作揖，“多謝老太醫高義，巧乙知道了。此事你知我知，絕不能讓陛下知道。我随後即送藥引來，望老太醫全力施展醫術，配得救命之藥。只有救得公子，陛下方可安寧！”說完，再次作揖，轉身消失茫茫夜色裏。
而她沒有想到的是，黑暗裏，走出了本來打算前來太醫館，偷偷獻出點自己多年來珍藏傷藥的—魚君慈！
......
永定殿此時，燕平已經又經歷兩次緊急施針，珍貴補品已完全無法再渡入口中。氣若游絲，全身冰冷。元燕面色灰敗，雙眼腫如核桃，臉上新淚舊痕，已完全看不出女皇的昔日風采…
盧太醫戰戰兢兢，鼓氣勇氣說道“陛下…公子明珠般的人物，豈能讓他包裹得層層疊疊？不如…不如拆了紗布，給他換件幹淨的錦袍…”太醫此話已是很明顯，元燕豈能聽不出？…她眼淚已哭幹，神思已恍惚，盧太醫甚至都無法判斷，她到底有沒有聽見自己的話？…
元燕開口，聲音細弱幾乎不聞“小安，你去把公子平素鐘愛之物都拿來…”小安聞言放聲大哭，卻不敢不去，一步三回頭，行至殿門口，咬緊牙關匆匆飛奔而去。
元燕又轉身繼續吩咐：“侍劍，幫我盤起頭發，換上禮服…平弟弟雖未留宿我寝殿，但已收受我的腰帶，今生今世，我便是他的妻子了…”女皇慢慢說完，俯身在燕平胸口，不再看任何人…
長泠宮永定殿，愁雲慘淡哭聲一片，太醫在幫燕平拆掉層層疊疊的紗布後，元燕親自幫燕平穿衣梳頭，只是雙手劇烈顫抖，握不住角梳拿不動錦衣，但又拒絕任何人來幫忙…
......
“慢來慢來，”洛太醫三步并作兩步，急匆匆端來一碗湯藥，大聲對那個窩在殿角黯然神傷的馭劍說道，“速将寶物給我”，然後把手中湯藥倒入那火鹿頭骨，“陛下速取冰蟬丸，快！”
元燕不知梅洛川之意，但此刻她已顧不得多問多說，飛快扶坐起燕平靠在自己身上，撬開他的牙關，仍舊由她，一絲一絲，一絲的渡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