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獵魔(40)
32年前,喻采心出生于義梓市一個普通家庭,父母在一所小學任教,以一種嚴厲到可笑的方式管束着喻采心。
未上初中之前,喻采心品學兼優,因為在班上的一衆小姑娘中算得上漂亮可愛,當過挺長一段時間“班花”。
可她那對傳統而古板的父母認為,女孩子的長相太受關注是件令家人顏面無光的事。喻采心只要成績好就夠了,被叫做“班花”反倒讓他們心生不滿。
當時喻父正好是喻采心所在班級的班主任。班會時,喻父當着全班的面批評喻采心,将“班花”一詞貶低為污言穢語,說喻采心應該為被叫做“班花”而感到羞恥。
奇怪的是,從頭到尾,喻父批評的都只有自己的女兒,而沒有批評管喻采心叫“班花”的學生。
喻采心并未争辯,接受父母錯誤的管束,直到升上初中。
初中是女生身體發生改變的關鍵階段。喻采心初一就開始發育,個頭長高,下巴變尖,胸部隆起,漸漸有了女性的輪廓。這令她一開學就成為男生們關注的焦點。
漸漸地,又開始有人叫她“班花”,甚至有高年級的男生等在她放學的路上。
喻父喻母通過教師朋友打聽到喻采心在初中的情況,深感恐慌與憤怒,害怕女兒将注意力放在外表上,忽視學習,更擔心女兒被男生所騙,幹出早戀這種“丢人現眼”的事。
當年義梓市還沒有中小學生必須穿校服的規定,學生們只有周一升國旗時需要穿校服,平時穿的都是家裏給買的衣服。喻母和喻父一合計,将喻采心的裙子全都鎖了起來,逼迫喻采心将一頭濃密的長發剪成男孩子一樣的板寸,只允許喻采心穿寬松肥大的深色T恤與牛仔褲去學校。
這樣的裝扮,在開始愛美的初中女生眼中已經算“怪胎”。
更糟糕的是,那時喻采心的胸部正在發育,喻母談胸色變,認為給十來歲的孩子穿胸衣是鼓勵她們去引誘異性,是“不潔”的表現,所以只給喻采心買背心。
背心薄薄一層布料,沒有托襯功能,也遮不住女孩不想讓外人看到的地方。
沒有胸衣的喻采心在學校成了笑料。
每當她走路時,胸部就陣陣晃蕩。最可怕的是體育課,不懷好意的男生們嚣張地吹口哨,好心的女生悄悄跟她說——采心,你露點了。
青春期的小姑娘,臉皮比紙還薄。喻采心再不敢挺胸擡頭,在各種場合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到了初二,班裏的女生全都開始發育,個個裏面穿胸衣,外面穿漂亮的裙子,花枝招展。只有喻采心仍然剃着板寸,戴着眼鏡,一身灰不溜秋的T恤牛仔。
她從“班花”,成了班裏最土的學生。
她開始變得肥胖,原本清秀的臉上冒出一片青春痘,這讓她整個人顯得越發灰敗,不受人待見。
一些男生已經開始用“惡心”、“一坨油”形容她。
明明在不到一年前,她還是班上最受矚目的女生。
大家嘲笑她的穿着,嘲笑她的發型,嘲笑她的身材,嘲笑她因為肥胖而晃蕩得更厲害的胸部。
她省吃儉用,用攢下的零用錢買了一件胸衣,偷偷穿在身上。未穿多久卻被喻母從班上叫了出去,回到教室時,她滿臉是淚,胸衣已經換回了背心。
義梓市只是個小城市,流言蜚語傳播的速度非常快。
這件事沒過多久就傳出了各種版本,成為不少家庭茶餘飯後的談資。
喻采心初三時轉校到了義梓最好的中學——義梓二中,負責學生心理健康的老師告訴喻父喻母——喻采心已經在長期壓抑之下,出現嚴重心理問題,建議去看看心理醫生,或者來自己這裏接受一段時間的心理疏導。
那年頭,別說是在小城市,就是在大城市,“心理問題”也是個新詞。
對很多人來說,有心理問題等同于有精神病。
初三學業重,喻父當即拒絕,認為接受心理疏導純屬浪費時間。
“什麽心理問題?我女兒怎麽會有心理問題!學習才是第一要務!咱們都是教書育人的,你別忽悠我!”
二中升學率高,相對應的,學生之間的競争也大。在學業、外形、父母的多重壓力下,喻采心的心理狀态越發糟糕,初三下學期吞下大量安眠藥,若不是班主任發現得及時,緊急送醫,恐怕撿不回一條命。
喻采心再次成為小城市的談資。
此事之後,喻采心與父母的關系越發緊張。
升入二中的高中部,喻采心選擇了住校,幾乎不回家。
不受父母管束後,她節省夥食費,偷偷買廉價卻漂亮的衣服,後來瘦了下來,身材漸漸恢複到發胖之前的狀态。
高一下學期,她的成績有一些波動,連班主任都認為是正常的,無需擔心,喻父喻母卻在家長會之後沖進她的宿舍,将她櫃子裏的漂亮衣服全都翻找出來,當着她的面撕爛。
“我就知道!你成績下降就是因為這些衣服!”喻母哭着聲讨:“你現在的任務是學習,不是打扮!你還是個學生,穿得再好看又能怎樣?你為什麽就不聽爸爸媽媽的話?我們都是為了你好啊!”
整個寝室,整層樓的女生都趕來看熱鬧,喻采心被喻母戳着肩膀,一步一步退到牆邊……
初中的鬧劇卷土重來,喻采心付出的努力被“為了你好”的父母砸得稀巴爛,她終于又成為被同學議論的笑柄。
高中三年,喻采心不斷因外表被指指點點,校園裏流傳着她的裙子被親媽撕碎的故事,連初中部的學弟學妹都拿她當笑話講——
“喻采心好可憐,她爸媽太奇怪了吧。”
“喻采心穿的都是什麽衣服,怎麽這麽土?”
“對啊,還有她的發型。其實她長得也不差啊,一點不會收拾自己嗎?”
“我聽她初中的同學說,她不穿胸衣诶。”
“真的?怎麽會有女生不穿胸衣?”
“她怎麽這麽胖?太醜了吧?”
高考,喻采心考出義梓市,終于擺脫了父母,在新的校園裏交上了男朋友。
那也許是喻采心活得最輕松的四年。
男朋友是義梓人,畢業後因為家裏幫忙安排了工作,執意返回義梓市。
喻采心不得不一同回到義梓市。
不久,男朋友劈腿,“小三”是單位裏的同事,“海歸”,很漂亮,也很會打扮。
在小小的義梓市,喻采心再一次成了人們的笑話。
24歲時,她離開義梓市,來到冬邺市打拼,斷絕了與親人的一切聯系。
“喻采心始終在受外表困擾。”蕭遇安說:“來到冬邺市之後,她好像換了一個人,事業的成功讓她越來越自信,但過去的陰影——被父母壓迫、被同學嘲笑、被男友背叛,這些事已經在她心裏形成死結,從來沒有解開過。這些年她一直沒有去看過心理醫生,任死結越纏越大。”
“所以她無法接受任何針對她外表的負面評價。整形之前,她時常在華韻中心走動,就是為了被街拍愛好者肯定,但她得到的評價只有‘她不好看’。”明恕籲了口氣,“喻采心內心不知道壓抑着多少恨,當年她沒有能力報複她的父母、同學、男友,現在終于有能力報複陳權漢和羅祥甫。”
蕭遇安搖頭,“也許不僅是有沒有能力的問題。喻采心當年一定沒有現在這樣扭曲,那時她還只是個學生,沒有踏入社會,恨還沒有轉變為殺意。她來冬邺市八年,一直獨自生活,再也沒有交過男友,周圍既無親人,也沒有朋友。喻采心看上去是名成功人士,但她這八年所經歷的、肩上所負擔的,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的心理問題,一刻都沒有治愈過。”
明恕想起曹巷,“心響獵頭公司問題不小,喻采心和她的合夥人曹巷一直在争權。”
蕭遇安看向窗外,“說不定喻采心去華韻中心走動時正處在最低谷,壓力幾乎讓她崩潰,她希望得到贊美,哪怕只有一聲。但那天她聽到的只有陳權漢的‘她不好看’。”
監控傳來喻采心與周願的對話,喻采心笑得頻繁,那笑聲卻相當怪異。
明恕看着喻采心,覺得這個女人像一尊華美的雕塑,正在漸漸由內部崩塌。
“喻采心沒有信任的人,這一點和侯誠是一樣的,她不可能讓朋友為她保管照片,大概率也不會讓照片離自己太遠。”蕭遇安說:“當她想找出來回味陳、羅絕望的掙紮時,能夠很方便地看到。”
“她家裏已經搜遍。”明恕說:“要不我再去一趟?”
“等等。”蕭遇安問:“如果不在她家,那最可能在哪裏?”
“我……”這問題明恕早就想過,但毫無頭緒。
喻采心可以将照片藏在任何地方,近至小區花壇的泥土下,遠至警方不可能想到的地方。
“離她近,想看就能看到,同時警方很難去懷疑。”蕭遇安近乎自語,“會是什麽地方……”
明恕閉上眼,雜亂的線索在腦中沖撞。
他已經查看過愛情水岸小區大部分監控畫面,喻采心離家與回家都很有規律,在小區裏沒有任何古怪的行為,時常去便利店買飲料買煙,或者去水果店買一口袋水果,有時拿着快遞回家。
快遞?
明恕倏地睜大雙眼。
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一塊浮木,在他翻騰的腦海中浮出一角。
去洛城追查墓心的線索之前,他在網上訂了一套廚房用品,寄去蕭遇安的住處。東西寄到冬邺市時,他與蕭遇安都已身在洛城,暫時無人收件。
小區代收快遞的是物業辦公室,打電話給他,讓他盡快去拿,辦公室只保管一周。
這事讓他有些惱火。
他時常網購,但幾乎都是寄到自己的小區,很少往蕭遇安的住處寄,沒遇到過“只保管一周”的情況。
他住的那小區代收快遞的是便利店,不是物業辦公室。他時常出差,十天半月不回家,早就與店主們說好了,快遞到了就放着,他多付寄存費,回家時再統一取走。
當一個人被當做嫌疑人的時候,警方會搜查TA的家、TA的單位,甚至TA親戚朋友的住處,但絕不至于去搜查TA家小區的便利店。
“哥!”明恕說:“我想到了一個地方。”
愛琴水岸小區內共有四個便利店,全都提供快遞代收代寄服務,明恕親自帶隊詢問,老板們卻都說,自家倉庫沒有存放喻采心的快遞。
而喻采心的家經過第二輪搜查,仍是沒有任何發現。
“師傅。”方遠航在便利店買了幾瓶水,抛給明恕一瓶,“我們只能讓喻采心自己供認,不然上哪兒去找?”
“怎麽讓她供認?”明恕說:“刑訊逼供?”
方遠航翻白眼,“師傅你說啥呢?”
“我也想問你說啥呢。”明恕一口氣灌下半瓶水,在驕陽下皺起眉眼,“知道喻采心為什麽這麽嚣張嗎?就是因為她料定我們找不到證據。只要找不到,時限一到,我們就只能放他走。這種情況下,你覺得她會乖乖認罪?”
方遠航将瓶子貼在臉上,不知是在給臉降溫,還是給腦子降溫。
明恕回到警車上,正在思考別的可能性,忽然看見不遠處的小區2號門外有人正在吵架。
一個用三輪車送貨的快遞員被物管攔住,快遞員吼道:“憑什麽他們能進?”
“他們”指的是從機動車道通過的面包車。
物管說:“你是新來的吧?你們快遞公司和我們裏面的便利店沒有合作關系,你不能進去。”
“那我這一車貨怎麽辦?”快遞員渾身是汗,年輕的臉上寫滿焦慮。
“放那兒。”物管往小區外的一排小店指去,“你們公司的快遞統一放在那兒,看到了沒?”
明恕腦中一閃,立即道:“走!”
查快遞代收點時,他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代收快遞的不止小區內的便利店,還有小區附近的蔬菜店、幹洗店,甚至是鹵菜店、藥店。
對居民來說,小區內外的代收點只有一牆之隔,在哪裏拿都一樣,無非是多走幾步路。
查完半條街,一家名為“桃桃樂”的水果店承認,店裏有喻女士的快遞。
店主找了半天,從狹窄倉庫的角落翻出一個包裝得嚴嚴實實的盒子,“喏,就是這個。”
明恕立即接過,從單子上的信息來看,快遞是從北城區一個代寄點寄出的,寄件人的聯系電話有些眼熟。
幾秒後,明恕想起來了,這號碼正是喻采心的手機號,而收件人號碼是喻采心的另一個手機號。
“她一個月給我一百塊錢,說是工作忙,每天回來都淩晨了,我的店已經關門,她拿不到快遞,只能多存幾天。”店主說:“她都給我錢了,我當然幫她收着呀。她在我這兒拿好幾回快遞了,都是這麽個盒子,也不知道買的什麽。這個都放半個多月了,她也沒來拿。”
明恕将盒子交給方遠航,“看這重量,如果裏面裝的的确是我們要找的東西,那應該是個微單。”
喻采心已經由問詢室轉移到了審訊室,雪亮的燈光下,她那雙做過微整的眼睛睜得駭然,直盯着透明物證袋裏的微單。
“我找到了最關鍵的證據。”明恕雙手握着一疊照片,在桌上輕輕齊了齊,随後一張一張排列在桌上,“你無法狡辯了吧。”
那些照片的右下角,印着陳權漢與羅祥甫遇害前的具體時間,精确到分秒。他們的臉最初被自己的衣服所罩住,呈現在照片上的是老年男性裸露的、蒼老的身軀。
即便看不見臉,他們的恐懼與絕望仿佛也穿過定格的畫面,穿過流逝的時間,傳遞到刑警們面前。
時間遞進,衣服被揭了下來,兩張沒有絲毫共同點的臉上是相似的神情。
他們在哭,在求饒,老淚縱橫,想要逃離,卻根本移動不了身體。
“相機上只有你一個人的指紋,相機帶上有羅祥甫的血——應該是你清洗時沒有注意到。”明恕面容肅然地看着喻采心,“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審訊室落入寂靜,許久,喻采心發出顫抖的悶笑。
“對,是我殺了他們。”她那人工雕琢的面孔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猙獰,像一張劣質的美女畫皮,“我不僅殺了他們,還給他們拍了照!他們那麽愛拍人的身體,我就幫他們拍個夠!拍他們自己的身體,讓他們看看自己有多醜陋!他們這樣醜的人,憑什麽評判我?”
明恕視線幽暗,在喻采心臉上已經看不出一絲保護孩童時的善良。
最難捉摸的是人,她能夠因為陌生人的一句話而殺人,也能在衆人退去時,站在兇手的面前,拿自己去換素不相識的小孩。
“他們難道不該死嗎?”喻采心笑聲刺耳,“有的人本就該死,我不過是為民除害。”
“你真會演戲。”明恕說:“是受了魯昆的啓發?”
喻采心搖頭,“你什麽都不懂。”
“如果我不懂,我怎麽揣摩出你的心理?怎麽找到你藏在水果店的相機?”明恕冷笑,“你不敢将相機放在你身邊,又不舍得删除照片,你要一打開相機,就能欣賞羅、陳的絕望。你從你公司附近的各個代寄點寄出相機,它和普通快遞一樣放在水果店老板的倉庫。因為你給了保存費,所以老板很上心,它絕不會丢失,當你想看照片的時候,你就像取快遞一樣将它拿走,沒人知道你拿的是什麽,甚至沒有人會懷疑,畢竟取快遞這種事,實在是太正常。你欣賞完畢,隔天再次将相機包好寄出,循環往複,你不會失去你的‘戰利品’,你以為警方永遠也找不到你的‘戰利品’。”
喻采心光潔的臉頰陣陣抽搐。
“魯昆的行為讓你意識到,你可以給自己披上‘正義’的外衣。”明恕接着道:“所以你故意買了他發狂之前的書。我來猜一下,你接下來想說的一定是——是墓心蠱惑了我!我看過他的書才沖動犯罪!那天在書瀚咖啡館,你不僅救了人,連思路也擴寬了。”
喻采心汗濕的雙手貼在審訊桌上,滋出令人不悅的聲響。
明恕又道:“你如果咬定是墓心蠱惑了你,那起碼你應該做得更有誠意一點,一頁一頁看完他的書,而不是買來翻幾下就放在書架上。”
喻采心沒有動過面部骨骼,但此時,她的臉就像是被撕開一般,美麗蕩然無存。
“我要向你強調的是,自始至終,犯罪的都是你。”明恕說:“不管你有沒有受到墓心的蠱惑,你都必須為你犯下的罪行負責!”
幾息的安靜後,喻采心像是支撐不住一般,後背猛地撞向椅背。
悶響蕩開,記錄員一驚,險些站起去扶喻采心。
“我長得很醜嗎?”喻采心忽然問。
審訊室外,方遠航邊看監控邊說:“我就不明白了,她為什麽一定要死磕自己的長相呢?她這張臉,不管是整容前還是整容後,都和‘醜’不沾邊啊。如果她這都算醜,那更加普通的女孩兒都不活了?”
“她死磕的不是長相,是外界的評價。”話不算多的周願嘆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魔,她的心魔就是別人對她長相的評價。如果當初有人詢問她是否願意拍照,她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那是我最艱難的時候,團隊丢失了幾個大客戶的單,曹巷又在公司裏和我作對,想瓦解我辛辛苦苦打造起來的團隊。我聽見有人在私底下說,喻總不行了,老女人一個,吃不了獵頭這碗飯了。”喻采心斜擡着頭,雙眼不知看向哪裏,慢聲道:“他們說我又老又土,靠厚重的粉底掩飾臉上的皺紋,靠名牌服飾掩飾發福的身體。公司裏來了年輕的前臺小妹,青春靓麗,還特別洋氣。我忽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發生在我老家的事,我也總是被人指指點點,這麽多年過去了,我以為我已經擺脫‘土’、‘醜’、‘肥’這樣的評價,但在別人眼裏,我還是土,還是醜,還是肥,甚至多了新的評價——老。”
喻采心沉悶地笑着,“我是個老女人了。我去華韻中心散步,沒有一個鏡頭對準我。即便我故意在那些攝影師面前走動,他們也只是看我一眼,然後去追逐年輕漂亮的小姑娘。你明白那種心情嗎?”
明恕淺蹙着雙眉。
“我就像被命運給遺棄了。他們只看得見那些光鮮美麗的人,不管我穿上多麽昂貴的衣服,化上多麽精致的妝容,他們都看不到我。”喻采心聲音發緊,激動起來,“他們偶爾看到我,然後用眼神告訴我——你真難看,你沒資格被我拍下來。陳權漢,他當着我的面說我難看。羅祥甫,他寧願去追逐不願意被他拍的女人,也不停下來拍我。那天我和他追逐的女人,穿着非常相似的衣物。他故意羞辱我!”
方遠航搖頭,“喻采心是有妄想症吧,這怎麽會是故意羞辱?羅祥甫可能根本沒有注意到她。”
周願說:“不被注意到,在她的邏輯裏,其實等同于羞辱。”
“我不想讓羞辱過我的人繼續活着,所以他們都得死。”喻采心再次看向明恕,微笑,“我只是去整形醫院稍微調整了一下五官,他們就集體發了瘋,都想給我拍照,你說好笑不好笑?”
明恕說:“你去過陳權漢居住的地方。”
“當然!”喻采心眼中突然有了神采,“他已經在華韻中心追逐我好幾次了,我都沒有答應讓他拍。我假裝‘路過’普歐新街,送給他一瓶加了料的酒,告訴他,想拍我可以,晚上11點在科普游樂場的小樹林等我。那個糟老頭子,果然按我所說的做了。他喝得醉醺醺的,我一用迷藥捂住他的鼻子,他就不再是我的對手。”
明恕說:“7月2日,你用同樣的辦法殺害了羅祥甫。”
喻采心沉思了一會兒,“羅祥甫很奇怪,他一定要拍我穿職業裝的樣子,還說什麽可以幫到那些邊遠地區的人。他說我身上有真正職業女性的氣場,和那些穿漂亮長裙的女人不一樣,我的照片更容易改變誰誰的想法。這可就怪了,我沒做微整之前也是職業女性,也時常穿職業裝,他怎麽就沒能發現我的美呢?說到底,不過都是卑鄙的借口。”
“你答應羅祥甫穿職業裝讓他拍照,給他加了料的酒,命令他深夜在游樂場等你。”明恕嘆息,“當你殺害他們時,你感覺不到恐懼嗎?”
“我為什麽要恐懼?”喻采心說:“我時常覺得,我才是被殺死的,在我還是個少女時,我就已經被很多人殺死了。你們來尋找過我的屍體嗎?你們為我伸過冤嗎?你們所有人都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将我的痛苦當做談資,從來沒有人關心過我——我的父母,我的同學,我的前男友……”
喻采心眼角滑下一行淚。她下低頭,擡手抹去。
“你不如去問一問,當他們殺死我時,他們感到恐懼嗎?”
第二卷 無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