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獵魔(11)
南城區,冬邺外國語學院。
已是暑假,校園裏的食堂一半停業,即将升入大二的學生大多離校返家,而剛剛結束了大二大三學業的學生則多數選擇留在校園,要麽打工,要麽準備考研,更多的是操心即将到來的校園招聘。
這兩年工作不太好找,一說起就業,很多人難免心浮氣躁。
女生宿舍東九棟,住的全是英語專業的大三生。這個暑假一過,她們就将加入找工作的洪流。此時正值傍晚,退溫的穿堂風從走廊上穿過,很多間宿舍都将門打開,好驅散房間裏悶了一日的暑氣。
509寝室卻房門緊閉,沒有一絲光從門縫裏透出來。
“她們宿舍沒人在嗎?”王嬌住在對門510,和509裏住着的四位女生是同班同學,“怎麽這時候關着門?不是說好今晚一起去游泳嗎?”
舒玉食指在嘴唇上壓了壓,“噓,聞靜靜下午剛回來,發燒了,正睡覺呢。”
王嬌立即壓低聲音,“怎麽發燒了?嚴重嗎?”
“應該挺嚴重的吧,不然聞靜靜也不會請假回來休息。”舒玉一邊說,一邊挽着王嬌的胳膊往樓梯處走,“她家托關系在外事單位給她找了個實習崗,蠻辛苦的。”
“509其他人呢?”王嬌回頭看了看,“怎麽今天除了聞靜靜,一人都不在?”
“不是在圖書館,就是在打工吧。”舒玉笑道:“別管了,她們宿舍是學霸宿舍,除了聞靜靜和李紅梅,都是要考研的,和咱們宿舍不一樣。快走啦,先去吃燒烤,再去游泳。”
“不是先去游泳,再去吃燒烤嗎?”
“都行啦都行啦!”
兩人打打鬧鬧下樓梯,與一個穿着商場文化衫與直筒牛仔褲的女生擦肩而過。
下到一樓,舒玉往上看了看,一臉不滿,皺着眉說:“這女的怎麽又來了?看着她怪惡心的。509現在只有聞靜靜,聞靜靜最煩她了,她上去是想找罵嗎?”
“她也不知道只有聞靜靜在吧,肯定是去找李紅梅。”王嬌嘆氣,“509的姐妹們也是夠倒黴,怎麽攤上李紅梅這奇葩?老是往寝室帶這些奇奇怪怪的人,去年是個傳教的,現在又是這個爛打工的。哎,要不我們給張姨說一聲,就說有外來人員進入了宿舍?”
“算了吧,她們寝室自己都不管,我們操心這麽多幹什麽?”舒玉說:“而且李紅梅神經兮兮的,惹不得。新聞報道過好幾次宿舍兇案了,我們還是離李紅梅遠點吧。”
就在兩人走出東九棟大門時,穿文化衫的女生已經站在509門外。
她先是伸出右手,在門上敲了敲,然後将臉貼在門上。大約過了半分鐘,裏面既沒有響動,也沒有亮燈。她再敲,并用口音明顯的蹩腳普通話問:“有人嗎?紅梅,你在裏面嗎?我是小敏。”
還是沒有回應。
倒是513有人出來看了一眼,目露鄙夷。
這時,似乎是确定509沒人,女生從包裏拿出鑰匙,像主人一般将門打開。
“我去!”513的那位看客驚道:“還能這樣?”
忽然,509燈光大亮,聞靜靜的聲音從裏面傳來,“誰他媽在開老娘寝室的門?”
女生顯然沒想到裏面有人,慌張之下,鑰匙“啪”一聲掉在地上,只見她紅着臉往外退,“我,我敲門了,我不知道……”
聞靜靜性格潑辣,敢說敢做,雖然因為發燒而有些頹靡,氣勢卻還是在的。
她很快從床上翻了下來,逼近女生,厲聲道:“你不知道這間宿舍裏有人,所以就敢拿鑰匙來開門?膽子這麽大,是賊吧?今天你必須說清楚,鑰匙是誰給你的?是不是李紅梅?”
女生一個勁搖頭,徹底慌了,“紅梅只是把鑰匙放在我這裏……”
“小偷!”聞靜靜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大聲喝道:“抓小偷!誰去幫我通知張姨?”
住在這層樓的或多或少都知道李紅梅與509的其他人不睦,宿舍進了外人又是特別讓人不舒服的事,聞靜靜這一喊,立馬引來多人響應,一些将女生圍住,一些下樓叫宿管與保安。
很快,女生就被扭送到了宿管室。
她害怕得發抖,将自己的證件全都拿了出來。證件上寫着她的姓名與年齡——遲小敏,21歲。
這不是遲小敏第一次來東九棟。暑假前後,李紅梅帶她來過多次。
聞靜靜火冒三丈,将在圖書館上自習的秦曼悅、連巧全都叫了回來,态度非常強硬,堅稱要将遲小敏送去派出所。
在校外打工的李紅梅聞訊趕回,穿着和遲小敏相似的直筒牛仔褲,上身則是英語專業大一時發的活動T恤,渾身散發着明顯的汗臭與狐臭,扁平的臉上皆是焦慮,木讷地道歉:“對不起,小敏是我的朋友,鑰匙是我給她的。她最近在學校門口的水果店工作,我想,我想她可以到我們寝室來休息一下。”
臭氣令很多女生捂住口鼻。
聞靜靜牙尖嘴利,“寝室是你一個人的?誰給你的權力?李紅梅,你太過分了!你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在外面幹些什麽?傳教,結交不三不四的人!這裏是大學,你不斷往宿舍帶人,你到底要幹什麽?”
“小敏不是不三不四的人,她是我的朋友。”李紅梅冷汗直流,眼神無助又偏執,“今天的事是我不對,我向你們道歉。”
說完,李紅梅深深彎腰,向室友們鞠躬。
連巧冷笑,“道歉就完了?鬼知道這個遲小敏是幹什麽的,老娘今天非得把她送派出所去不可!”
遲小敏小聲哭泣,“紅梅姐,你幫幫我……”
李紅梅緊咬着牙,目光在同寝三人臉上掃過。
聞靜靜最見不得她的眼神,罵道:“你瞪什麽瞪?你別以為你就沒事,你這狐朋狗友進了派出所,你也脫不了幹系!你信不信我能讓你畢不了業?”
“對不起。”李紅梅再次鞠躬,“都是我的錯,求你們放過我和小敏吧。我發誓,今後再也不會帶人來宿舍。請你們相信我。”
“我呸!”連巧翻了個白眼,“今兒必須去派出所!”
“求求你們。”李紅梅鞠得更深,單薄的背脊正在顫抖。
宿管張姨本着息事寧人的态度,低聲對聞靜靜道:“李紅梅也道歉了,我看就算了吧,這事鬧大了也沒意思。”
“不行!”聞靜靜态度堅決,“我早就看不慣她了,今天她能帶一個賊回來,明天你知道她會帶什麽?是不是得等她帶個男人回來?”
圍觀的女生們哄笑,“靜靜,你說什麽呀?李紅梅能帶男人回來?哪個男人看得上她?”
李紅梅還鞠着躬,神情完全被擋住。
“我不是賊!”遲小敏嗫喏道。
“沒你說話的份!”連巧竟是一巴掌甩了過去,“閉嘴!”
李紅梅猛地将連巧推開,臉上是極端憤怒而壓抑的神情。
聞靜靜莫名感到一絲畏懼,近乎本能地拉了連巧一把。
“算了。”一直沒說話的秦曼悅突然道:“鬧到派出所大家都不好看,靜靜,李紅梅已經道歉了,張姨也勸我們別把事情鬧大,我看今天就到這裏吧。”
李紅梅不停喘着粗氣,表情越發怪異。
聞靜靜本來不肯妥協,秦曼悅忽然抱住她,在她耳邊輕聲道:“李紅梅不正常,我們別把她惹急了。大家還要住在一起,萬一她發瘋殺人,死的可是我們。”
聞靜靜心髒猛跳,幾乎是瞬間就慫了。
秦曼悅低聲笑,“沒關系,還有一年,你工作已經定了,我和連巧鐵定能出國或者保研,就李紅梅一個沒着落。我們慢慢玩她,不把她玩死,也把她玩廢。”
聞靜靜這才笑了,“還是你有辦法。”
鬧劇草草收場,李紅梅回509收拾行李,遲小敏在走廊上等她。
宿舍氣氛詭異,聞靜靜、連巧、秦曼悅聚在一處,用不低的嗓音說着“悄悄話”——
“大學裏真是什麽物種都有,這三年我算是長見識了。”
“還叫‘紅梅’呢,長得跟泥炭子似的。”
“你們知道嗎,有些沒本事的人最喜歡抱團,到處交朋友。其實那算什麽朋友啊,一群待處理垃圾罷了。”
這些話李紅梅當然都聽到了,509仍舊有她的床,她卻不願意再住下去。
“這麽晚了,你要去哪?”見李紅梅拖着行李箱準備離開,聞靜靜忽然假惺惺地問。
“我出去住。”李紅梅低着頭說。
“別啊,這兒還是你的宿舍,你現在走了算什麽?輔導員知道了還以為是我們欺負你。”連巧想将她拉住,卻被她掙開。
“喲,耍脾氣啊?”連巧哼哼,“給你臉了是吧?”
李紅梅不再說什麽,拉上遲小敏迅速離開,身後剩下秦曼悅的喊聲:“喂,真走啦?鑰匙留下啊——”
“鑰匙是我的。”李紅梅回頭,“我還會回來。”
她的聲音很平靜,卻有種令人不舒服的怪異,就像指甲即将從黑板擦過。
秦曼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明恕和蕭遇安各有居所,不住在一處。明恕的房子是工作定下來之後就買的,離市局更近一些,在一個中等小區裏,兩室一廳,不管是戶型還是裝潢都很普通。
蕭宅遠一些,是三年前購置的,屬于高檔住宅,并未挂在蕭遇安名下。裝修非常簡單,室內一水的灰與白,全是冷硬的直線條。
當初明恕還不理解,“你買房幹什麽?你又不住這兒。”
蕭遇安那時反問:“你怎麽知道我不住這兒?”
再簡單冷硬的房子,一旦廚房開了火,就有了生活氣。明恕近來為案子奔忙,着實給累着了,一到家就躺在客廳沙發上,抱着一個巨大的抱枕睡覺,直到聞見雞湯的香味,才迷糊轉醒。
夏天天黑得晚,但到了九點來鐘,外面還是黑透了。
他坐起來,有一瞬間沒弄明白自己在哪裏。
這個家他其實并不陌生,蕭遇安給了他鑰匙,破案遇到瓶頸時,想念蕭遇安時,閑來無事時,他都會來住兩天,睡在這沙發上。
剛才抱的抱枕還是他自己買的,雖然色彩造型和整套房的風格相差甚遠,但由他抱着,就完全沒有不和諧感。
不過現在的感覺和以往完全不同。
他揉了揉太陽穴,看向廚房。
那裏亮着明亮的燈光,抽油煙機正在工作,半掩的門擋住了蕭遇安的身影。
他站起來,急切地向廚房走去。
“醒了?把碗端出去。”蕭遇安正在炒莴筍,“雞湯別動,燙手,一會兒我來拿。”
“哥。”他并未照做,從後面摟住蕭遇安的腰,近乎耍賴地将臉埋在熟悉的肩窩。
蕭遇安笑,“還沒睡醒?”
他幅度很小地搖頭,“睡醒了,餓。”
“那還不趕快端碗。”蕭遇安語氣縱容,将炒好的莴筍盛進瓷盤,讓明恕抱了一會兒,這才握住在自己腹部不安分摩挲的一雙手,“開飯了。”
晚飯兩菜一湯,明恕緩過那一陣起床氣,很快振奮起來,筷子動得飛快,一鍋雞湯沒多久就見了底。
蕭遇安吃得不多,最後掰開雞頭頂骨,将細嫩的腦花喂到明恕嘴裏。
明恕小時候就喜歡吃這個。可一只雞只有一個腦袋,一個腦袋敲開也就那麽丁點兒腦花,舌尖一抿就沒了,根本不夠吃。
蕭家兄弟姐妹圍坐一桌,搶翅膀搶腿,蕭遇安就幫明恕搶腦袋,然後剝出腦花放在明恕碗裏。
只要有蕭遇安在,明恕就沒有自己敲過雞腦袋。
這些年污染漸重,在外吃飯時蕭遇安不贊成明恕吃雞腦花,只有自家用土雞煲湯時,才會将雞腦花留下來。
明恕吃得心滿意足。
飯後,碗是明恕洗的,水果也是明恕削的,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已是十一點。
到了做“家庭作業”的時候。
“不行,我還是得回去。”明恕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又站起來,“案子沒破,我心裏不踏實。”
蕭遇安像是早就預料到了,拿起車鑰匙,“我送你。”
明恕挑眉,“你都不挽留我一下?我來你這兒就只喝了一碗雞湯。”
“不是一碗,是一鍋。”蕭遇安攬過他的脖頸,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
“還以為你舍不得我呢。”系好安全帶,明恕還在假模假樣地嘀咕。
發動車子之前,蕭遇安笑着抛來一只眼罩,“先眯會兒,到了我叫你。”
半小時後,明恕提着剛買的奶茶大步走進重案組。
而就在這個悶熱而繁忙的夏夜,絕望的兇手舉起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