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獵魔(07)
羅小龍失蹤了。
“和我兒子有什麽關系?”康玉再次被請到重案組的問詢室,語氣神态與之前全然不同。
明恕與她對視十來秒,在她別開視線時道:“我對你的反應很好奇。”
康玉猛擡頭,“你什麽意思?”
“羅祥甫和羅小龍是你最重要的親人,對吧?”
康玉疑惑地抿住唇。
明恕又道:“羅祥甫失蹤,是你報的警,當時你情緒平靜。現在我告訴你,羅小龍也失蹤了,你的第一反應仍舊不是着急。”
康玉臉色漸白,脖頸線條頻繁收緊。
“羅祥甫的失蹤已被證明是遇害,你情緒波動不大,我可以理解為你們夫妻倆感情不睦,婚姻關系名存實亡。但是……”明恕一個轉折,食指在額角點了點,不緊不慢道:“你已知你的兒子也失蹤了,人之常情,或者說為人母的慣常反應,難道不是擔心羅小龍也遇到了不測?”
康玉雙眼睜大,呼吸一滞,整個人如雕塑般靜止了幾秒。
“我……”
“你?”
康玉搖頭,眼神慌亂,“你不要問我!我不知道!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小龍了!”
明恕冷眼看着他,“你不擔心羅小龍,第一反應是撇清羅小龍與羅祥甫遇害的關系。我來推測一下,這是因為你心裏清楚,羅小龍很安全,他的失蹤是自主行為,而不是像羅祥甫一樣,被人所害。”
康玉瞠目結舌,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這比自己兒子還要年輕的警察,不明白對方怎麽能從自己一個細微的反應,挖掘出這麽多信息。
明恕站起來,圍着桌子踱了半圈,然後雙手撐在桌沿,背部微躬,恰好擋住一部分燈光,令陰影投射在康玉臉上。
“康女士,7月2號,你丈夫遇害當天,你在洛城旅游,不具備作案條件。但你的兒子羅小龍,不在場證明就沒有你這麽充分了。”明恕說:“案發前一天深夜,羅小龍出現在你們家所在的小區,正好是從你認為拍不到什麽的西門出入。在這之後,他四次與你通話,每次時長都在5分鐘以上。”
兩粒冷汗從康玉額前滴落,她吞咽着唾沫,面容忽然顯得老态。
“如果你知道些什麽,最好別隐瞞。”明恕很淺地笑了笑,“因為即便你隐瞞,我也能查清真相——頂多是多花一些時間而已。但我查清和你自己供述,這兩者的結果完全不同。如果你想幫你的獨子,最好幫我省點兒力,知道什麽,就說什麽。”
幾分鐘後,康玉雙手捂住臉,喉嚨發出壓抑的哭聲。
“和小龍真的沒有關系,你們不要抓小龍,他不是兇手!”
明恕并未因這突然迸發的母愛而動容,“羅小龍在哪裏?”
根據康玉提供的信息,羅小龍于淩晨在鄰市的旅游客運站被抓獲。若是再遲一些,他将乘管理混亂的大巴趕往邊境城市,并在那裏非法出境。
重案組專門管理外勤小組的徐椿将人帶回來時,明恕還在另一間審訊室裏。
魯昆拒不認罪,精神日益癫狂,一口咬定自己受懸疑小說家墓心蠱惑,自己只是一把刀,而真正的兇手是墓心。
偵辦一起案子時,還要同時把控另一起案子,虧得明恕年輕卻沉穩,身體與頭腦都處在最佳狀态,才不至于陷入難以招架的混亂。
審訊室外響起敲門聲,明恕讓方遠航去開門。剛才通訊儀響過一次,說是羅小龍帶到了,叫他馬上去。他還有話要問魯昆,想再耽誤兩分鐘,結果就直接有人來催了。
門打開之前,他并不知道來的是蕭遇安。
“蕭局!”方遠航驚訝道。
明恕立即側過身,見蕭遇安正看着自己。
“蕭局,你怎麽來了?”當着外人面,明恕神情自若,公事公辦的态度。
“我和他聊幾句。”蕭遇安沖魯昆一擡眼,視線又轉向明恕,“你忙你的去吧。”
頂頭上司都發話了,明恕沒有再留下去的理由,拿上筆記本,向蕭遇安匆匆一點頭,“那我就先走了。”
蕭遇安溫和地笑了笑,那笑容沒有分毫攻擊力,卻莫名帶着些許威懾。
起碼方遠航是察覺到了。
他眨巴兩下眼,目光在蕭、明二人間一轉,感覺到一絲把握不住的東西。
和羅祥甫的穿着風格不同,羅小龍即便是準備逃去國外,仍周身名牌,手腕上戴着價格不菲的佛珠與名表。
但一身行頭再值錢,都掩蓋不住他此時的驚慌與膽怯,還有眉眼間的疲憊。
“你跑什麽?”明恕不跟他客氣,将座椅拖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羅小龍眉頭狠皺,像是受不了這聲音,“我,我沒有殺我爸!”
“巧了,我還沒說你殺了羅祥甫。”明恕似笑非笑,眼神銳利,“先告訴我,你為什麽要跑?羅祥甫遇害,你身為獨子,本該立即趕回來配合調查,但你卻打算去邊境。”
“我不跑,難道等着你們來抓我?”羅小龍雙目圓瞪,分明是憤怒的模樣,卻又顯得懦弱。
“你做了什麽,我們要抓你?”明恕說:“羅祥甫被人殺害并抛屍,我們要抓的是兇手。你恰好就是兇手?”
“我不是!”羅小龍幾乎要站起來。
“那你為什麽認為我們會抓你?”
“我……”
明恕忽然正色道:“7月1日晚上,你和羅祥甫之間發生了什麽?”
一聽這個時間,羅小龍竟然發起抖來,“我回家……看……看望他。”
“只是看望?”
“只是看望!我工作很忙,很久沒有回過家了。這次在冬邺市有個生意要談,順路回家看看他。”
明恕問:“什麽生意?”
羅小龍張嘴又合攏,支吾道:“就是一個生意。”
“你根本沒有生意要談。”明恕說:“你是專門回到冬邺市,找你父親要錢。”
羅小龍冷汗如麻,“不是,不是……我沒有找他要錢!”
明恕讓人取來屍檢報告,“當晚,你與羅祥甫因為錢的事發生争執,并伴有肢體沖突。換言之,你打了你的父親。”
“是他先動手!”羅小龍畏懼地喝道:“我不過是擋了幾下!”
明恕将屍檢報告放到一邊,“我勸你先冷靜下來,然後把當晚以及第二天發生的事,還有你為什麽要跑,一點不漏地說清楚。”
羅小龍花了半個小時,才勉強鎮定下來。
“我的公司需要一筆資金,三百來萬的樣子,我上個月就跟老頭子商量過一次,他不僅不肯出,還罵我是敗家子!當時時間還有餘裕,我打算自己先想辦法。但這年頭,借錢太不容易了,我……我就讓我媽給他做做工作。他一直順着我媽,我以為沒有問題,沒想到他居然和我媽大吵一架,把我媽給氣走了。”
“上月底,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只得回來請他把錢借給我。我借條都寫好了,等資金周轉起來,我一定還給他。結果他說什麽都不肯,還抄起茶杯砸我!”說着,羅小龍指向自己的右頸,那裏依稀能看到傷痕。
“就是這裏,茶杯砸過來時,我差點痛暈!你們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打他。他砸我,我總得護着自己對吧?我只是推了他兩下,他摔在地上,一時沒能站起來。”
明恕問:“然後你在沒有拿到錢的情況下,就這麽走了?”
“不走我能怎麽辦呢?”羅小龍說:“他瘋了,他根本不會給我錢!”
“瘋?怎麽說?”
“他成天上街拍美女,這還不叫瘋?我媽都被他氣出病來了!”
明恕又問:“你離開之後,去了哪裏?”
“酒吧。”羅小龍擦着汗,“812酒吧和濱江會所,我是這兩個地方的會員,你們不信可以去查監控。”
“7月2號全天你都在會所?”
“那倒不是。”
“你是什麽時候離開冬邺市?”
“3號早上。”
明恕說:“也就是說,羅祥甫遇害時,你就在冬邺市?”
羅小龍再次激動起來,“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麽要跑嗎?好好好,我現在就告訴你!因為我去找過老頭子,他現在死了,你們如果抓不到真兇,一定會将我當做兇手,對我刑訊逼供!”
“刑訊逼供?”一直沒吭聲的記錄員都聽不下去了,“你活在哪一年?沒看見這個攝像頭嗎?我們審問你的錄像将直接傳到監察部門,誰敢對你刑訊逼供?”
明恕倒是平靜許多,“2號當天,你到底在哪裏,在幹什麽?”
羅小龍像是受了記錄員話的刺激,突然眼中放光,“你們不能刑訊逼供?”
明恕重複,“2號當天,你在幹什麽?”
半分鐘後,羅小龍笑了起來,嚣張而愚蠢,“老頭子不是我殺的,我只在1號晚上推過他,其餘的不關我的事!”
明恕盯着他,也笑了,“你是不是認為,我只查命案,不管別的案子?”
羅小龍的笑聲戛然而止,“你說什麽?”
“很好理解——你在羅祥甫遇害之前與他因為錢發生過沖突,他遇害當天,你正好就在冬邺市,你知道警方一定會懷疑你,所以你在得知羅祥甫已死之後,立即逃往邊境。”明恕語氣不疾不徐,幾乎算娓娓道來。
羅小龍卻仍未理解,“我說過,我怕你們對我刑訊逼供,所以……”
“所以才逃走?”明恕手指交疊,“但正常人的正常反應難道不是向警方提供不在場證明?為什麽要跑?”
羅小龍啞然。
明恕眼色一寒,“因為你無法提供。”
“不!”羅小龍拼命搖頭,“我不是兇手!”
明恕豎起食指與中指,“邏輯上,你無法提供不在場證明只有兩種可能。第一,你就是兇手。”
“你胡說!”羅小龍眼珠子都快調出來,“我什麽都沒做!”
明恕并不理會,“第二,你不敢說你2號當天在幹什麽?”
羅小龍氣喘如牛。
“這就很好猜了。”明恕一笑,“你那天做的事同樣涉及犯罪,你猶豫不決,最終選擇了跑路。”
“不是這樣……”羅小龍焦躁地拍着桌子,“我沒有!”
“假設你确實不是兇手,那我大膽猜一下你當天在做什麽。”明恕聲調往下一壓,“吸毒與販毒,你選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