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獵魔(01)
周日,城市中心人潮洶湧。地段最佳的M.E.S商場裏,每一家店鋪都擠滿了趁着周末出來閑逛的男女,就連位于商場一角,平時冷清蕭條的書瀚咖啡館也人頭攢動,熱鬧非凡。
書瀚咖啡館既賣書,又賣咖啡與茶,是一家打文化牌與情懷牌的連鎖型飲品店,數年前進入冬邺市,已經在寫字樓、居民樓周邊陸陸續續開了十來直營家,書沒賣出去多少,全靠售價高昂的飲品維持運營。
在書瀚,最便宜的咖啡一杯也得賣五十元,早幾個月推出的節氣飲品更是高達七十元。顧客買上一杯即可帶書去消費區閑坐,從一早開門待到夜裏打烊也沒人來催。
冬邺市将咖啡賣到六七十的飲品店實在不多見,書瀚相對較高的個人消費趕走了部分潛在顧客,而滿店的圖書又吸引着喜歡閱讀的客人。因此與別的咖啡店相比,書瀚的消費區格外寧靜,人們即便要交談,也會下意識壓低音量。
不過這只是工作日的情況。
一旦到了處處人滿為患的周末,書瀚也勢必接待管不住嘴的客人。
M.E.S商場負一樓有一個大型兒童室內游樂區,書瀚咖啡館正好是離這個游樂區最近的飲品店。
年輕的父母們更傾向于帶玩累的孩子來書瀚喝一杯奶昔、吃一碟甜點,順帶在書架上挑幾本少兒讀物。
寧靜的消費區有了小孩,頃刻間成為喧鬧的“重災區”。
佘群準備今年考研,在書瀚辦了張會員卡,早早前來占據最佳位置,學習資料鋪了滿滿一桌,前幾個小時還能專注于溫習,可自打幾名聒噪的小孩沖入店中,他便再也無法将注意力集中在習題上。
小孩們求知欲強,一邊翻書一邊高聲詢問:“媽媽,這是什麽呀?媽媽,我們為什麽要坐在這裏?”
佘群思路被打斷,屢次回頭以滿含怨氣的眼神瞪視那些旁若無人肆意喧嘩的父子母子,卻又無計可施——他沒有膽量走過去,提醒對方這裏不能喧嘩。而更令他頭痛的是,問“什麽為什麽”的小孩恰恰是書店裏最“安靜”的一類。
更可怕的是那些尖叫着跑來打去和嚎啕大哭的“小瘋子”。
佘群煩躁抓頭,感到自己快被這些“小瘋子”給逼瘋了。
他從厚厚一疊資料中擡起眼,觀察和自己一樣被打攪的顧客,發現大家都面有難色,皺眉的皺眉,咬牙的咬牙,其中一名男子更是頻繁地挺直腰背,并粗重嘆息。
這男子他挺眼熟,三十多歲的年紀,與他一樣辦了會員卡,時常坐在他的東北角,每次點一杯薄荷茶,抱一撂書,一看就是整整一天。
半個月前他一時好奇,趁男子離店解手時偷偷看了看對方桌上的書,發現全是懸疑恐怖類小說。
作為一個惜時如金的備考生,他實在不明白,這寡言少語的男子為何能花這麽多的時間看“閑書”。
男子身高1米7左右,三角眼,顴骨突出,架一副黑框眼鏡,長袖T恤搭洗得發舊的牛仔褲,走路總是低着頭,有些駝背,大約是個失敗的社會人,說不定是因為丢了工作,才來書瀚消磨光陰。
如此一想,佘群不由得“啧”了一聲。
他這個年齡的青年,尚未經歷過工作上的失敗,對學業、事業皆抱有無限的熱情,平素最瞧不起的,便是自甘堕落暮氣沉沉的社會人。
不多時,男子回到消費區,佘群連忙将拿在手中的書放回去。男人顯然注意到了他的舉動,卻并未流露出該有的疑惑與不滿。兩人擦肩而過時,眼神短暫交彙,佘群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焦慮、低落、平庸。
沒用的男人——彼時佘群如此想。
不過此時此刻,竟是這平庸的男子站起身來,挺胸擡頭向吧臺走去,要求工作人員提醒帶小孩的顧客注意音量。
佘群頗感意外,支着下巴目送男子回到座位。
很快,一名男性工作人員笑容可掬地将“不要打攪他人閱讀”的告示牌指給年輕父母們看,消費區因此安靜了下來。
佘群松一口氣,暗道這“廢物中年人”也不是全無用處。
然而好景不長,安靜僅維持了短短五分鐘,小孩們又哭的哭,鬧的鬧,家長們似乎也束手無策。
佘群将筆“啪”一聲拍在桌上,忍無可忍,在手機上與好友吐槽:操他娘的!書店這種地方就不該放小孩子進來!又不是麥當勞,又不是肯德基!他們看什麽書?看得懂嗎?我今天的題又沒刷完!
男子再一次站起,這次不是去吧臺,而是直接去了吵鬧傳來的方向。
佘群聽見男子以艱澀生硬的語調說:“麻煩你們照看好小孩,他們實在是太吵了!”
家長們小聲道歉,假模假樣教訓自家不懂事的小孩。
男子換來的寧靜持續了兩分鐘,消費區又一次炸鍋。部分家長象征性地對大叫的小孩做出“噓”的手勢,更多的則根本不管,甚至用平板電腦播放着動畫片。
佘群已經被吵到麻木,索性給自己放個假,戴上耳機和好友“開黑”,餘光掃見男子起碼提醒了家長們五次。
“靠,真有毅力啊!”他語氣中不乏譏諷,又帶着幾分看好戲的意思。
“你要不就回來吧,周末去什麽書店。”好友說:“咱圖書館還不比書店安靜?”
“太安靜了也不成,我需要适當的白噪音。”
“小孩兒的聲音那叫‘黑噪音’了吧?啧啧,跟小孩兒和家長講道理的都是傻缺。誰他媽聽啊?真有素質的家長,被提醒個一兩次就把小孩帶走了,現在還待在那兒折騰的,多半腦子裏就沒長素質這根筋!”
幾局下來,佘群抹了把臉,明白今兒當真是廢了,正準備收拾收拾回學校,去圖書館将就一下,忽見鬧得最厲害的那一桌有了新的動向——穿藏青色長裙的女人站了起來,手裏拿着一包紙巾,似乎是要去衛生間,一個猴兒一樣的男孩緊緊抱住她的腿,嗓子都嚎啞了,還舍不得閉上嘴。
“媽媽!你去哪兒?別走哇!陪我看動畫片!”
女人安撫了半天,“猴兒”也不肯松手,反倒跟發了“人來瘋”似的,嚷得越發帶勁。女人也火了,說了兩三句重話,直接将“猴兒”扔在原地,徑直向書店外的衛生間走去。
大約平時被寵慣了,“猴兒”呆了幾秒,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哭聲,引得消費區所有人都向他看去。
佘群下意識看向數次起身的男子,毫無征兆地感到一股殺氣。
在他的認知裏,那男子別說殺氣,連怨氣都不該有。
他幾乎認為自己産生了錯覺。
而這時,男子桌上堆着的書,放在最上面的一本正好寫着一排大字——他們都該死!
佘群一咽唾沫,瞳光微微收縮。視線裏,男子臉色陰鸷,從随身攜帶的雙肩包裏摸出一件物事捏在手中,如前幾次一樣,緩緩走到“猴兒”跟前。
除了佘群,無人察覺到危險。而佘群已經怔立在自己的座位邊,心髒狂跳,呆若木雞。
“猴兒”仍舊在大喊大叫,甚至對男子咧了個鬼臉,聲音如同小怪物:“我就是要鬧!我就是要吵!我媽媽給我買了水,我——”
後面的話,随着男子右手往前一捅的動作戛然而止。
當男子将手中的匕首插入男孩兒的喉嚨時,消費區靜如墳墓,所有人都呆立着,像是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血從男孩兒頸部動脈處汩汩湧出,血腥味從稀薄變得濃烈,如一根根尖銳的針,刺入人們麻木的神經。
直到這時,才有人驚聲尖叫——
“啊!殺人了!”
人群以男子為中心,如潮水般向四周褪去。男子“嚯”一下将匕首從男孩兒脖頸拔出,男孩兒像一截被蛀空的枯木,徒然栽倒在地,四肢猛烈抽搐,喉嚨發出幹澀而可怖的呼吸聲。
佘群瞳孔幾乎壓到最緊,雙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男子,嘴唇不自覺地顫動,一道道血液直沖腦門。
男子眼中的平庸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瘋狂與殘忍,似乎還迸裂出數道血光。那滴着鮮血的匕首尖直指人群,一時間,恐懼令空氣凝固,如巨石一般擠壓在目擊者心口。數名父母不在場的小孩正低聲哭泣,而現場的成年人們——從工作人員到顧客,被吓懵了也好,膽怯懦弱也好,竟是無一人挺身而出。
被刺穿咽喉的男孩兒終于不動了,男子扯出一記猙獰的笑,旋即以極快的速度,抓住離自己最近的小孩。
小孩驚懼的哭聲仿佛潰逃的號角,佘群第一個沖出消費區,身後跟着争先恐後的逃命者。
很多人喊着:“他身上有刀!”
男子怪笑着将手中的小孩摔在地上,那稚嫩的頭顱與冷硬的地面相撞,發出滲人的悶響……
書瀚咖啡館從未發生過任何惡性事件,直到第二起殺戮已經發生,當值工作人員才哆嗦着通知商場保安。
一切已經晚了。
男子殺紅了眼,擒住又一名毫無抵抗力的小孩,像披着人皮的野獸終于撕碎僞裝,露出惡臭的獠牙。
消費區頓為人間煉獄,人們魚貫而出,唯有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性逆着人潮闖入其中。
時間往前推三日,明恕結束了在公安部特別行動隊長達一年的骨幹培訓,回到冬邺市。
接到特別行動隊征召時,他已是冬邺市公安局刑偵局重案組組長,常年戰鬥在刑事案件第一線,和無數窮兇極惡的歹徒正面過招,偵破過大量難案要案。
“明恕”這倆字兒,算得上冬邺警界的金字招牌。
特別行動隊的培訓不比重案組執行任務時輕松,“培訓”只是對外說法,親歷過的人有更形象的解釋——煉獄。
明恕在“煉獄”锉碎了一身骨,重塑了一身皮,還未回來就打過申請,讨要一周假期。
此時,他正睡飽了覺,獨自在M.E.S商場選購新款男裝。
這位刑偵局一等一的高手今年28歲,1米85的個頭與深邃立體的面容撐得起任何造型別致的新裝。偏巧他雖然身為重案刑警,卻不像多數刑警一般忽視外形,反而相當在意穿着打扮,不辦案的時候花哨得理直氣壯,紮在人群裏永遠是最酷最惹眼的一個。
書瀚咖啡館出事時,明恕剛将一件短款薄皮衣套在身上,正站在穿衣鏡前左右打量,還未來得及付款,就聽下方傳來驚叫。
一群保安匆忙從男裝店外的走廊上跑過,他随手攔住一人,厲聲問道:“怎麽回事?”
那保安一看就是新手,大約從未處理過突發情況,面如土色,又驚又怕,話都說不利索,“有,有人在下,下面殺,殺小孩!”
明恕長眉一擰,瞬間變了臉色。
他是那種極具攻擊性的長相,直鼻深目弓形唇,既美且俊,眼含笑意的時候顯得散漫随和,一旦冷厲起來就極為懾人。
保安冷汗直下,牙齒不停打顫,“就,就在下面那個書,書店!”
明恕目光往下方一掃,見越來越多的人聚攏在樓下,當機立斷将保安推開,兩條長腿快速交疊,跑至樓梯處飛身一躍,避開擁擠的人群,直接往樓下跳去。
書瀚咖啡館如一枚臺風眼,維持着令人窒息的平靜。男子劫持了一名六歲女孩,而不久前逆行而入的灰衣女人正在與他談判。
人們已經報警,但不管是最近的江棧路派出所的片警,還是北城分局的特警,都不可能立即趕到。
男子的匕首戳在女孩脖子上,撕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線,與他僅有三步之遙的灰衣女人面容沉肅,聲音卻帶着不明顯的顫抖,“你放開她,我跟她換,我來當你的人質。”
男子揮舞着匕首,鼻孔噴出濁氣,神情極不正常,自言自語道:“我已經殺人了!多殺一個少殺一個都一樣!你給我讓開!”
“你把她給我。”女人深吸一口氣,修剪精致的指尖緩緩伸向男子。
警車已經開到近處,警笛刺激着男子的神經。只見他的五官越來越扭曲,漸漸不像一張人臉。他狂亂地嚎叫起來,那匕首眼看着就要刺入女孩的氣管。
書瀚咖啡館一共有兩個通道,一為正門,供顧客進出,一為偏門,專供員工進出。明恕分開人群,繞至員工通道,亮出證件,悄無聲息地潛入店中。
這時,女孩已經害怕得哭不出聲,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而與男子對峙的灰衣女人似乎也找不到破局的辦法。
“他們都是垃圾!都是怪物!都該死!”男子吱吱哇哇亂叫着,“我提醒過他們!他們根本不聽!他們不是人!我這是為民除害!”
女人搖頭,“他們只是不懂事,如果你也有孩子……”
“放屁!”男子粗暴地打斷,語無倫次,“他們是怪物!是惡魔!他們犯了錯,難道不應該被懲罰?”
匕首在女孩脖頸上拉出又一道血線,女人十指緊縮,明白不能再等,立即上身前傾,朝男子猛地紮去!
男子睚眦欲裂,禁锢着女孩的手竟有一瞬松動。
千鈞一發,女人撞入男子懷中,硬是将呆愣的女孩推了出去。
男子暴怒,扼住女人雪白的脖頸,口噴惡氣,“你他媽找死!你救了魔鬼!你也是魔鬼!我殺了你!”
女人竭力顯得從容,“我說過,我換她。”
因為視角受限,店外的絕大多數人看不到這電光火石間發生的一幕,只瞧見脖子上圍着一圈血痕的女孩跌跌撞撞跑出來,仿佛一下刻,那懸在項上的人頭就要掉落下來。
只有已經經由員工通道進入店內的明恕目睹到一這情形。他身形如風似電,以書架與沙發作為僞裝,迅速轉移到男子視線的死角。
男子似是察覺到了異常,掐着女人脖頸的手更加用力。
幾近凝固的空氣中,似乎飄出幾聲骨骼錯位的聲響。
明恕不再等待,從書架處掠至男子身後,在男子轉身之前,一記淩厲的手刀已經悍然劈下!
“嗚——嗚——嗚——”
警笛長鳴,北城分局特警突入書瀚咖啡館時,明恕正将手腕、手肘全部脫臼的男子從滿地鮮血中提起來。
“明哥?”打頭的特警剃着貼頭皮的寸發,意識到擒住暴徒的人是誰之後,眼神頓變,“你怎麽在這兒?你回來了?”
“馬上拉警戒帶,疏散群衆。”明恕沒接茬,雖然身上還穿着相當騷包的短款薄皮衣,神情舉止卻比趕來的所有特警都更加專業。
他的視線在已經遇害的兩名小孩身上短暫一駐,本就黑沉的眸忽然更暗。
北城分局,審訊室。
單向玻璃牆內,犯罪嫌疑人魯昆戴着手铐,一張臉慘白如紙,雙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顫抖。他的對面坐着三名刑警,一人記錄,另外兩人負責審問。
明恕抱臂站在玻璃牆外,已經脫下那件标牌都未拆去的薄皮衣,雙眉緊擰,默不作聲地看着魯昆。
這名在衆目睽睽下殘忍殺害兒童的兇手眼神死寂,作案時瞳中的瘋與狠已經不見。他微垂着頭,不敢看刑警,肩背與手臂俱在發抖,上半張臉被陰影遮住,整個人顯得懦弱又陰沉。
“他們不該吵鬧……”魯昆嗓音喑啞,“我提醒過他們,一共九次,是他們不聽……”
“所以你就殺了他們?”說話的刑警語氣明顯帶着怒火。
“不然我能怎樣呢?我沒有別的去處,是我先到的,我付了錢!為什麽他們犯了錯,卻仍然能夠心安理得地坐在那裏?而我反倒該離開?”魯昆将頭埋得更低,雙手先是抱住頭,繼而将十指插入油膩的發間。那顆因為角度問題而顯得奇大的頭顱頻繁地搖着,抖落幾縷帶着皮屑的頭發,“他們不聽,他們的父母不作為!消費區門口就寫着‘請勿喧嘩’,他們沒一個做到!”
停頓數秒,魯昆突然擡頭,眼中紅血絲翻滾,像是浸滿了愧恨。
須臾,他抖得更加厲害,聲淚俱下,推翻了此前的話,“我錯了,我不該殺人!那兩個小孩能救活嗎?我……我只是一時沖動,我不是故意的!人都有沖動犯糊塗的時候對不對?我不是兇手!我不是!”
明恕籲出一口氣,注意到不遠處的房門從裏邊打開,便轉過身去。
最先出來的是一名女刑警,緊接着那名見義勇為的灰衣女人也走了出來。
例行筆錄已經做完,女人名叫喻采心,32歲,是一家獵頭公司的合夥人,事發前正在書瀚咖啡館等待候選人。誰知候選人未到,卻目擊了魯昆頻繁起身提醒小孩及家長勿吵鬧,并最終發狂殺人的全過程。
與在咖啡館時相比,喻采心精神萎靡了一大截——這是在極度緊張的情緒過去之後的正常反應。
明恕站在原地,與她短暫對視,然後低頭致意,以示感激與尊敬。
難以想象,在警察趕到之前,身穿修身職業套裙與高跟鞋的喻采心,居然是唯一一名阻止魯昆行兇的人。
她值得一名精英刑警的致意。
喻采心先是一愣,而後遺憾地搖了搖頭,聲音溫柔,神情悲戚,“小孩是無辜的。抱歉,我的反應還是慢了。”
女刑警陪同喻采心離開,明恕靠在走廊的牆上,手指揉捏着眉心。
北城區是整個冬邺市經濟最發達、治安最穩定的地方,出現刑事案件的頻率較低,不想這一出,就出了個性質與影響都極其惡劣的。
當時魯昆身處人流密集的鬧市區,已經殺害兩名小孩,又挾持着一名女性,特警最可能采取的做法就是将其當場擊斃。
魯昆作案的視頻已經在網上流出,恐慌在有小孩的家庭中迅速擴散。
不過,此案社會影響雖然惡劣,案情本身卻并不複雜。魯昆屬于典型的激情作案,殺死一名男童後受極端心理影響,開始無差別殺人。
合作單位的心理專家已經趕到,即将對魯昆進行初步精神鑒定。明恕逐字逐句閱讀魯昆的口供,漂亮的唇線繃直,側面看上去鋒利而缺乏情感。
魯昆的個人信息一目了然——冬邺市褚山鎮人,35歲,畢業于一所不上不下的大學,四個月前是水利公司的河流監控程序員,因工作上的失誤被解雇,如今處于失業狀态,未婚,有房無車,最近兩個月時常出現在書瀚咖啡館,借閱的幾乎全是犯罪類小說。
北城分局刑偵支隊的副隊長王豪快步走來,身後跟着三名刑警。
明恕擡眼,正對上對方怒氣沖沖的目光。
明恕側身讓出一條道,卻将人攔了一下,“這案子你們打算怎麽處理?”
王豪濃眉重眼,五官是刑警常見的粗犷,語氣不善道:“這案子還沒有移交給你們重案組。”
這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這裏是北城分局的地盤,怎麽處理犯不着向你這市局重案組的小頭子交待。
明恕睨了王豪兩秒,倒也沒有動怒。
剛從公安大學畢業那一年,他在北城分局待過,與王豪鬧過一些不愉快。這些年他紮在重案組裏,視野愈寬,眼界愈高,早忘了過去的摩擦,懶得再計較,王豪卻分明不肯忘。
正在這時,手機響鈴,明恕拿起一看,攻擊感十足的眉眼頃刻多出一分不應出現在他臉上的溫柔。
“如果我沒有記錯,明隊這是才從首都回來吧?”王豪索性将話說明白:“這案子目前由我負責,今後上面如果有別的指示,明隊再管不遲。”
明恕并不堅持,王豪以為他要接電話,卻見他直接挂斷,将手機重新放入褲兜。
與王豪擦肩而過時,明恕拍了拍對方的肩,語不重心不長,卻帶着難以忽視的威勢——
“你們出警不夠迅速,新人臨場反應不夠成熟,如果這次的兇手不是激情作案,而是早有預謀,後果将比現在更加嚴重。”
突發事件是假期的宿敵,明恕剛走出分局的大樓,就見夜色中一身材颀長的男子揚起右手。
他腳步微頓,右手草草一捋額發,向那人走去。
車從北城分局駛離,彙入主幹道之後,随着車流馳向市局所在的方向。
“你的假期算是提前結束了。”陸雁舟握着方向盤,手背顯出有力的青色經絡,“回去報到吧。”
明恕手肘搭在車窗上,街頭巷尾的霓虹将他純黑的眸子映成閃爍的琥珀色,“怎麽是你過來?”
“我還不能過來了?”陸雁舟偏頭斜了他一眼,“我正巧在這邊辦事,捎你一程,省得你們組的兄弟跑個來回。”
“一年不見,更周到體貼了。”明恕從車鬥裏翻出一瓶飲料,毫不客氣,仰頭就灌下大半,“要不下次輪崗,你來我隊上?”
“想得美。”陸雁舟笑笑,将車停在斑馬線外,“我這級別的還能輪崗?我那兒好幾個資質不錯的新人,你真需要人就自個兒來挑。”
陸雁舟是市局特警總隊的骨幹,壓根不歸刑偵局管,但與明恕同齡同屆,向來交好,前些年重案組缺少能打的外勤,明恕幾次三番想把人挖過來,陸雁舟都不肯點頭。
用陸雁舟的話來說,那就是——“我吃不了你們重案組的苦”。
路上有些堵,明恕抄手打瞌睡,陸雁舟突然道:“對了,你見過你們那新來的領導沒?”
明恕半睜開眼,眼中暗光浮動,一縱即逝,聲音含着幾分懶勁,“蕭遇安?”
作者有話說:
城市是架空的,人物年齡壓小了。一般市級刑偵隊伍叫刑偵支隊,省廳和直轄市的叫刑偵總隊或者刑偵局,公安部那個也叫刑偵局。我這裏的設定冬邺市是個類似直轄市的大城市,所以用了刑偵局這個概念,但并不是現實裏的任何一個直轄市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