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蒼天有眼
姐妹倆一個洋洋得意、一個故作愠怒之際,不遠處躲在角落裏的男人正覺如遭雷劈。
江河海做夢也不會想到,長女腹中那還未成形的孩子,居然是被次女下藥害死的!更叫人瞠目結舌的是,她不是直接用的打胎藥,而是用了能令人欲火焚身的春藥!
他簡直不敢相信,兒時那個跟在他身後“爹爹”、“爹爹”喚着的可人兒,長大成人之後,竟會歹毒、下作到此等地步!
真是……真是!
“孽障!!!”
忍無可忍之下,江河海顧不得身後沈複的勸阻,怒聲呵斥着,從暗處大步流星地走進了裏屋。江茹寧聞聲臉色大變,她猛地回過頭去,剎那間面無血色。
爹爹?!爹爹怎麽會在這裏!?
下一瞬,恍然大悟的她就驀地扭頭注目于榻上之人,果不其然地目睹了其唇邊昙花一現的笑意。
“賤人!你又陷害我!?”
少女作勢就要去掐女子的脖子,卻不料一個巴掌先一步呼嘯而來,徑直招呼在她嬌嫩白皙的臉蛋上。
江茹寧驚呆了,她怔怔地撲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仰視着父親如有火燒的怒容。
“你打我……爹——爹你竟然為了這個賤人打我!?”
“閉嘴!!!我問你!是教的你這麽陰毒的法子!?”
江茹寧指着床上的女子,江河海指着地上的她,雲伴鮮看着這場面,心下一陣冷笑。
呵,她這個親爹可真是好笑,事到如今,難不成還以為他那女兒是張幹淨無暇的白紙?壓根動不了害人的心思?
江茹寧也笑了:“沒有人教我,一切都是我自己想出來的!那個賤女人生下的也只會是個賤種!我送他早日超度,下輩子投胎去個好人家,哪裏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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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海氣得頭暈目眩,須臾,他忽然擡手捂住胸口,令本已坐到床邊護着妻子的沈複不得不站起身來,前去攙扶。
“大人!”
“孽障……孽障!鮮兒是你的親姐姐!她肚子裏懷的,是你的親外甥!你也下得了這個毒手!!!”
“這種賤民,根本不配做我江茹寧的姐姐!”
父女倆一個渾身發抖,一個聲嘶力竭,一時間,雙方劍拔弩張,誰也不肯退讓。直到氣得面紅耳赤的男人猝不及防地嘔出一口鮮血,在場的其餘三人才不同程度地變了臉色。
“大人?!大人!?來人!快來人!”所幸沈複頭一個緩過勁兒來,一邊替江河海把脈,一邊揚聲喊人。
等到一行人手忙腳亂地把江河海送出屋子,呆愣在地上的江茹寧才如夢初醒,大喊大叫着起身追了出去。
于是,雲伴鮮被一個人留在了空蕩蕩的屋子,神情也是有點兒呆滞。直到不知過了多久,沈複大步流星地走了回來,她才下意識地盯着他的臉,用眼神向他詢問情況。
而沈複雖未聽她開口,只見她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自己,也知道她想問什麽了。
“吐血是氣急攻心,我替他把過脈了,雖然經脈略有不暢,但也無大礙,我已經開了幾帖藥給他,裴管家也已命人去藥鋪抓藥了。”
簡潔明了的說罷,他看着妻子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他遲疑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坐到床沿上,輕輕握住她的柔荑。
“鮮兒,其實你……還是挺在意他的。”
此言一出,女子原本若有所思的神情瞬間就被驚怒之色所取代。
“別弄錯了,我只知道,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江家可就那個女人的天下了。”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她已變得面無漣漪,好像她從未因江河海而生出半點情緒。
沈複眼珠不錯地盯着她冷淡的面容,緘默良久,又不急不緩地說:“就算你不在乎他,他卻是真的關心你。”
雲伴鮮冷着臉,不去看他的眼睛,奈何他的聲音卻依舊在她耳邊悠悠響起:“我們初來乍到的時候,江大人如何寶貝江茹寧,這你是看在眼裏的,可今日,他卻為了你,動手打了她。”
“那是因為她做得太過分了。”
“但如果他不重視你,又何必動手去打他跟公主生下的女兒?狠狠訓她幾句,裝模作樣地關她幾天不就好了?”
雲伴鮮一聲不吭地聽着,終于不再反駁。
“鮮兒,也許……他并沒有你認定的那般不堪。”
“夠了。”
直到他揣摩着她的心思,說出這樣一句小結,随即被她冷聲打斷。
“對不起,我累了,想休息。”
然後,她幾乎是逃也似的沉下身子,背對着男子側身躺倒。
見妻子已然如此排斥,沈複也只好适時地收了口,動作輕柔地替她把了平安脈後,就為她蓋好被子,由着她合眼入睡了。
翌日清早,禮部尚書少見地缺席早朝,皇帝雖然及時收到了其告假的消息,事後卻還是差人特去江府探望。結果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江家昨兒夜裏居然出了那樣的事,還真是坐實了他心裏那股子隐隐的預感。
誠然,自從年前提了小兒子和江茹寧的親事,他就覺着自己開始跟懷安公主一家子犯沖。不,或許時間要更早一些,早到那會兒江河海的部下參了兵部侍郎一本進而牽扯出太子,早到沈複高中榜眼又替他擋下一刀,早到雲以恒為救雲伴鮮命喪黃泉,早到江河海為了雲、沈二人的婚事專程入宮求見……這樣一想,許多事情,也許早在很久以前,就埋下了千絲萬縷的聯系。而這些聯系,兜兜轉轉的,都離不開那些人、那些事。
皇帝突然感到有點兒頭疼。
算了,皇妹家的事,他就不要插手了——要相信他的重臣,相信江河海能夠處理好一切。
被一國之君如此信任的男人,此刻也是頭痛得很。
他昨夜裏剛把二女兒關進柴房,今兒個一早,他的夫人就把人給放了出來,還面色不霁地跑來沖他“興師問罪”,問他怎就忍心把他們的掌上明珠關在那種地方。
江河海火了:“忍心?你怎麽不問問她,怎就忍心下藥害死自己的外甥?!”
懷安公主朱唇翕張,心裏雖是咽不下這口氣,但看着夫君連說句話都氣喘籲籲的,她又有些于心不忍,只好把到了嘴邊的話強行吞回腹中。
在她看來,雲伴鮮不過是個賤民生的女兒,那肚子裏的孩子也不過是賤命一條,哪裏值得夫君這般大動幹戈,竟把他們的寶貝女兒關進柴房?更何況,那個賤丫頭自從回到江府,就無時無刻不在算計着她們母女。上回女兒中計的事,是有太子摻和不假,但那雲伴鮮也是脫不了幹系的!就這樣一個小賤人,只弄死她的孩子,還算是便宜她了!要是換作自己動手,定要讓她一屍兩命!
想着想着便是怨毒叢生,懷安公主卻驀地回過神來,注視着怒氣沖沖的江河海,試圖采取懷柔之策。奈何頭一個字還沒說出口,那個叫她咬牙切齒的女子就冷不防從屋外走了進來。
“鮮兒?!你怎麽過來了?!你才……”
見到面色蒼白的長女,江河海自是萬分驚訝,剛要指出她身子虛弱、需要休息,他就戛然而止了。
是啊,女兒剛沒了孩子,那是得多傷心啊!他不能戳她的心窩子啊!
雲伴鮮見他話到嘴邊留一半,也不在意,只瞧了懷安公主一眼,就面沉如水地看向江河海,面無漣漪道:“我有話想對大人說。”
江河海愣了愣,随即注目于面色不霁的妻子,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夫人,你先回避一下吧。”
懷安公主當然不樂意:這個小賤人,見到她不行禮也就罷了,居然還要她回避?哼,她倒要看看,這賤丫頭能掀起什麽風浪來。
這樣想着,婦人也不多話,冷冷地瞥了瞥目不斜視的女子,就施施然離開了。
屋裏只剩下父女二人,江河海怕女兒累着,忙着招呼她坐下,可惜,雲伴鮮沒這個意願,她盯着對方兩鬓花白的臉看了一會兒,便兀自站着道:“聽說二妹妹昨兒個在柴房待了一夜,今早又生龍活虎的了?”
江河海聞言面容一僵,沒想到妻子前腳剛走,女兒又來向他發難了。
“這麽說,大人是不準備處置她了?”見男子面露難色、不言不語,雲伴鮮鬼使神差地失望了一把。
呵呵,她到底在失望什麽?不是早該知道,他根本就不會為了她,跟懷安公主鬧翻?
腦中回響起沈複昨日說過的話,雲伴鮮卻似笑非笑地晃了晃腦袋。
“大人不必為難,我今日前來,其實也不是為同大人說道這些。”
江河海微微一怔,疑惑不解地與她對視。
雲伴鮮吸了口氣,面不改色地吐露了實情:“我的孩子沒有死,他還好好地在我肚裏待着。”
此訊一出,江河海徹底怔住,目瞪口呆地瞅着她淡然的眉眼。
“不過,若非昨日有人及時告訴我,說看到二妹妹在我的安胎藥裏加了東西,此時此刻,我和沈複的孩子就當真已經不在了。”
江河海頓悟了:原來,長女費盡心思,不動聲色地聯合女婿演了這一出戲,為的就是讓他親耳聽到次女承認她的罪行!
“大人的女兒如此惡毒,和她的母親一模一樣,這個江家,我是沒法待下去了。”
江河海霎時變了臉色。
“鮮兒,這……這一碼歸一碼……”
“怎麽一碼歸一碼?!”豈料短短一語竟登時激怒了上一刻還無甚表情的女子,惹得她突然厲聲駁斥起來,“大人是真傻還是裝傻?!當年娘好端端的,怎麽就無緣無故地走了?!不是因為生了我而變得虛弱,也不是因為思念你才郁郁而終,歸根結底,都是因為那個惡婦暗中下毒!還有我爹,還有當年在江府唯一善待我的那個姐姐!她們都是被她活活害死!如今!她的女兒又來害我,害我的孩子!”
雲伴鮮怒目圓睜,一張白皙的臉很快就因激憤的情緒而漲得發紅。
然而,當對方雙眉緊鎖的容顏在她眼中一點一點凝結,她卻赫然發現,自己在他面前表現出的憤怒,簡直是可笑之極。
夠了,真是夠了。
怒不可遏的面孔倏爾歸于沉寂,女子勾起唇角冷笑一聲,再也不想對眼前的男人抱有任何期待。
“人在做,天在看。總有一天,她會遭報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