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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

們夫妻間的家常便飯。感覺到自其溫熱掌心傳來的力道,女子下意識地想要掙一掙,可惜,她很快就因貪戀那份溫暖而打消了掙脫的念頭。

“手怎麽這麽涼?”這時,沈複更是第一時間感受到了自己掌中的冰涼,皺起眉頭問她。

“我還要問你呢,明明在外頭站了有一會兒了,手怎麽還這麽熱乎。”雲伴鮮不答反問,好像對方才是不正常的那一個。

沈複神奇地聽出了她的言下之意,失笑着搖了搖頭。

下一刻,他就冷不防頓住了腳步,令指尖觸上了她纖柔的右腕。

“做什麽?”

“噓。”

沈複凝神替妻子把起脈來,也助她頓時記起了他會醫術的事實。

片刻後,他松開了她的手腕,卻不忘重新牽起她的柔荑,拉着她繼續往前走。

“你來癸水的時候,會肚子疼嗎?”

“……”

這都什麽跟什麽?

雲伴鮮覺得,雖然她與沈複已然有了夫妻之名,但到底是尚未有發展到新的階段——他怎麽就能若無其事地問起她女兒家的私密事呢?

此情此景下,全然将男子當做有名無實的夫婿而非一個大夫來看待,雲伴鮮微窘着看了他一眼。

不過,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告訴他:“有時候會。”

“疼得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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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能忍得住。”

那是你能忍吧?

聽女子答得理所當然,沈複險些就要脫口而出了。

罷……

“回頭,我給你開幾副藥,好好調理調理身子。”

“有這麽嚴重嗎?”

“不嚴重,但是小洞不補,大洞吃苦,你也不想将來生孩……”沈複不慌不忙地側過腦袋,同雙眉微斂的妻子四目相接,可話到嘴邊,卻冷不防回爐重造了,“不想将來寒氣積聚于體內,動不動就這兒疼、那兒痛的吧?”

“好吧……”

反正就是喝點藥而已,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唔?慢着,喝藥的話,會不會很苦?很苦?很苦……

遽然冒出一念的女子霎時變了臉色,她睜大了眼珠子,凝眸于身側的男子,琢磨着該找個什麽理由,來收回方才答應他的話。

“那什麽……其實我覺得吧,冬天手腳發冷也是很常見的事情,像你這樣渾身火熱的才是少見。哦,我不是說你不好,只是……你是習武之人,而我,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豈可同日而語?你用你的标準來要求我,是不是矯枉過正了些?”

☆、後院逞兇

沈複聞言,側首看向自個兒的妻子,眼神裏霎時多了幾分探究之意。

“所以呢,我自己平日裏會多加留意的,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這藥……嗯,就免了吧。你不知道,多少亂七八糟的事情,可都是從湯藥和吃食裏頭冒出來的,眼下我們畢竟不是在自己家,日防夜防也難免會有疏漏……”

直到雲伴鮮徑自神色一冷,目光裏隐約透出了三分深意,他才不徐不疾地收回了打量她的視線。

“我親自替你熬藥,你還不放心?”

“你……沒這個必要吧?”

“我認為有。”

男子老神在在地挑了挑眉,一句話就把對方給堵了回去。

誠然,這藥也吃不了多久,把她的身子調理好了,将來她生産之時,才不會遇上本可避免的危險。

可憐他沈複都已經思慮得如此之深遠了,并未察覺到他這份心思的雲伴鮮卻還絞盡腦汁地想着,該如何免受那湯藥之苦。

“總之……”

“啊呀我肚子疼!”豈料,往日裏都讓着她的沈複剛要一錘定音,她就猝不及防地打斷了他的話,“都怪你,跟我提什麽疼不疼的,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語畢,裝模作樣瞪了他一眼的女子就驀地掙脫了他的手掌——遁了。

望着女子跑得比兔子還快的身影,沈複覺着他差點就要風中淩亂了。

是什麽,讓大方穩重的娘子寧可用上此等叫人哭笑不得的借口,也要扯開話題、拒絕服藥?他都說了不是很嚴重,不需要大動幹戈的……

思忖至此,似乎遺漏了什麽的沈複忽覺茅塞頓開。

拒絕服藥?莫非……就是這個?

沒想到他這看起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嬌妻,居然會畏懼藥石之苦。

沈複無語,然無論如何,在這種事情上,他可決計不打算嬌慣她。

于是,他斂了情緒,循着她逃跑的方向,擡腳悠悠地邁開了步子。

那邊廂,雲伴鮮已然一溜煙地跑到了一座院子裏,回頭見沈複沒有追來,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卻不禁開始後悔适才那幼稚的行為了。

他雖然挺聰明的,但應該沒有看出來,她是因為害怕藥苦,所以才不肯聽從他的建議吧……

于夜幕下喘氣的女子癟了癟嘴,探頭探腦地張望了片刻,又不好意思即刻往回走。

既然裝,就要裝得像一點——她現在是個快要忍不住便意的人,所以得找個茅房……啊呸。

并不預備當真跑去臭烘烘的茅廁,雲伴鮮只得姑且在陌生的院子裏徘徊起來。

酉時将盡,夜色漸沉。她獨自一人在晦暗不明的院落裏游蕩了一會兒,終究是受不住冬夜裏的寒意,縮着脖子準備回屋。然而,讓她做夢也想不到的是,就在她往院外跨出第三步的時候,她的身後竟突然冒出兩只枯瘦的手掌來,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她情不自禁地驚叫一聲,擡手抓住那兩只冰涼的手,卯足力氣試圖将其掰開,奈何背後的人就像是瘋子一般,用上了渾身的蠻力,直将她往死裏掐。

被手掌勒緊脖子的鈍痛與被指甲磕破皮肉的刺痛齊齊壓來,雲伴鮮覺得,她就要透不過氣來了——分明感覺到這雙手的主人乃是一個女子,命懸一線之際,她卻無力亦無暇去思考,究竟是誰要用這種方式置她于死地。

不……整個江府,恐怕唯有一人……

沒法思考,她沒法思考。九死一生之下,她只能火燒眉毛顧眼前。奈何她雲伴鮮都使出渾身解數——指尖都快要将歹人的玉手摳出血印子來了,那人卻依舊不肯松手。

她甚至都沒法去查探對方的身形與年齡,只是随着彼此對峙時生出的陣風,依稀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胭脂水粉味。

但是,這又能如何?她都快被掐死了啊!

情急之下,雲伴鮮拼命地往後跺腳,試圖踩中兇徒的腳背,好讓那人痛得放手。無奈胡亂掙紮的動作并沒能助她如願,這讓她幾乎陷入了一種絕望。

千鈞一發之際,背後忽然響起一聲尖叫,緊接着,她那幾近快要被人掐斷的脖頸就得到了解放。

“咳——咳咳——咳咳咳……”

“鮮兒!鮮兒你沒事吧!?沒事吧!?”

恍惚間,一個踉跄向前的女子聽聞了男子熟悉的嗓音,可惜,她根本無法擡起身來看他,只緣長時間近乎窒息的狀态已經快要讓她變得神志不清。是以,全身發軟的雲伴鮮一邊劇烈地咳嗽着,一邊癱倒在來人的胸前。

“鮮兒!鮮兒!”

以前,只有母親和養父母會這樣喚她——如今,又多了一個人。

“沈……沈複……”

“我在!我在!你怎麽樣了?!要不要緊?!”沈複心急火燎地問着,一手托穩了女子的身體,一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幸好!幸好他來得及時!

匆匆診脈後确信妻子并無大礙,男子淩厲的目光登時投向了已被他打暈在地的兇手。與此同時,慢慢緩過勁兒來的雲伴鮮也一點一點站直了身子,擡手吃力地指了指遠處的燈火。

沈複明白她的意思,兩邊分別看了幾眼後,他扶着女子一直到确定她已能獨自一人站立,這才速速跑去取了擱在燈盞旁的火把,點了火來,伸向了躺倒在地上的歹徒。

可當對方的樣貌映入眼簾之時,同時目睹了其長相的兩人卻皆是不由自主地愣了愣。

倒在他們眼皮底下的,是一個看起來三四十歲的婦人,她面色蒼白,穿戴整齊,瞧這打扮,不像是府裏的下人。

“你認得這個人嗎?”

“不認得……”

夫妻倆面面相觑,決定姑且将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送到一家之主的面前。

于是,當一刻鐘後人被送到的時候,江河海大吃一驚的表情瞬間映入他二人的眼簾。

“你們這是……這是怎麽回事?!”不惑之年的男子雙目圓睜着,俯視着不省人事的婦人,又擡眼驚愕地注目于他的女兒、女婿。

“江大人,此人意欲在後院對娘子行兇。”頭一次,他沒有即刻得來女兒的答複,而是聽到了女婿不冷不熱的回話,“幸虧我及時趕到,才助娘子幸免于難。”

話音未落,夫妻二人就瞧着江河海大驚失色地沖上前來。

“鮮兒沒事吧?!”若非雲伴鮮不自覺地倒退一步,他幾乎就要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了。

“我沒事,謝大人關心。”年輕的女子雖是面不改色地說着,可她脖子上的紅印卻叫聞者彈指間怒目圓睜。

“來人!把袁姨娘院子裏的嬷嬷和護衛都給我帶來!!!”

☆、是真是假

此言一出,雲伴鮮自是略吃一驚。

她沒有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自己一直想見但都沒機會見的袁姨娘,居然自個兒送上門來了。

可關鍵是,對方為什麽要置她于死地?難不成就因為……這婦人是個瘋子?

不一會兒,江河海将幾個家丁、嬷嬷罵了個狗血淋頭的景象,似乎便給了她最明确的答案。

“看個人都看不好,本官養你們何用!?”

雲伴鮮低眉看了看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的幾人,又擡眼注目于怒火中燒的生父,恍惚覺得,她好像很多年沒見過他大發雷霆的模樣了。

“大人。”聽他氣沖沖地斥責了幾句,女子冷不丁張嘴出了聲,令他當即神色一改,斂了怒容注目于她,“這位就是茹衾的母親嗎?”

“是……”江河海方才還拔高的嗓門瞬間恢複如常,只是,他的臉上免不了顯出了些許尴尬之色,“鮮兒啊,你姨娘她……她腦子不太清楚,你……你別太怪她。”

當真是瘋了嗎?只是,她是為何而瘋?又為何要對自己下此毒手?

新的疑問和舊的不解交融相錯,令雲伴鮮姑且選擇了沉默。

又過了半柱香的工夫,江河海罵下人罵夠了,便揮手命一行人下去領罰。雲伴鮮并未替他們求情,只默不作聲地看着幾個人戰戰兢兢地告退,看着不省人事的袁姨娘被兩個新的嬷嬷帶了走。

“鮮兒,請個大夫替你看看吧?”收拾了叫人心煩的家夥們,江河海開始一門心思關注女兒的傷勢。

可已然緩過勁兒來的雲伴鮮壓根不想興師動衆,因而只搖頭謝絕,便由着沈複護着她回房了。

一路上,夫妻倆都沒有說話,沈複寸步不離地守着她,一回到卧房,就扶着她坐到了榻上,借着燭光,仔細為她查看起傷勢來。

他發現,她雪白的細脖上赫然出現了好幾個指甲的掐痕,紅彤彤的,像是要滲出血似的,看得人很是心疼。

“我去替你找些藥來。”

“啊?還要上藥?”

他這娘子,怎麽這麽不曉得愛惜自己的身體?

沈複覺着,這平日裏看起來還挺細巧的妻子,貌似還暗藏着一顆漢子般粗犷、豪邁的心。

也許是習慣了一人獨立的緣故?

他若有所思地為他的妻尋了個完美的理由,琢磨着要盡快讓她明白,從今往後,只要有他在,她就該學着享受被人呵護的滋味。

“當然要上藥,難不成,你認為脖子上留着一個個結痂,很好看?”

“沒有……”

指甲掐出的傷痕,會這麽嚴重?

雲伴鮮半信半疑地瞅着沈複似嚴肅認真的眉眼,最終還是目送他快步離開了。誰知才走出去沒多久,行如風的男子就步履匆匆地回來了,手上還提着個小小的藥箱。雲伴鮮一問才知,是江河海吩咐人把府裏名貴的傷藥都一股腦兒地給她送了過來。

至于嗎……她又不是傷筋動骨。

臉上雖是表現出了些許不屑,她還是在沈複不容置喙的要求下,安安分分地擡高了下巴。看着他手腳麻利地挑出了他認為合适的藥,又用幹淨的白布沾了少許,徑直往她的傷口上塗,她很快就感受到了一陣刺心的疼痛。

“嘶——”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往後仰了仰。

“別動。”沈複雖是這樣關照着,手頭的動作卻是盡可能地放輕了。

他甚至還伸長了自個兒的脖子,湊上去往她的傷處輕輕呼起氣來——這一本該挺正常的動作,此刻竟顯得暧昧極了。

是以,雲伴鮮的小心肝莫名其妙地就不安生了。

她想叫他別吹了,可那絲絲涼風又确實緩解了她的疼痛,讓她有點戀戀不舍。于是,心下微窘的她只好一邊故作鎮定,一邊強迫自己去想正事兒。

“你說,那個袁姨娘,是真的因為瘋了,才好巧不巧地找上我嗎?”

“如果她是一個神志不清到逮着人就往死裏掐的,那江大人至少也該用根繩子捆着她。”

沈複說話的語氣和內容都并不客氣,這讓雲伴鮮不由得眼珠子一轉,定定地注目于他。

他很不高興,她幾乎可以如此斷定。

是因為她差點就被掐死了嗎?

劫後餘生,她忽然有些慶幸——不光是慶幸自己死裏逃生,更是慶幸眼前有個平日裏素來溫文爾雅卻在今日為她生了怒意的男人。

不過,眼下不是心裏發甜的時候。

“看來明天……我得去會會她。”

因個別變故而拖延了不少日子的打算,這一次總算是有機會加以落實了——作為昨夜裏險些命喪其手的苦主,她雲伴鮮想去見一見如今在押的施暴者,并不是什麽不合情理的要求吧?

這樣想着,她于翌日一早向江茹衾打聽了袁姨娘的住所。

時隔數十日,雲伴鮮對江府裏的布局已經摸了個七七八八,因此無需他人帶路,也能自己找到地方。江茹衾還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在母親及長姐身上的事故,所以不但老老實實地替她指了路,還小心翼翼地問她自己能否一道跟去探望娘親。

雲伴鮮當然不能帶她去。可是,她又找不着足以服人的理由,故而便謊稱自己只是事先打聽打聽路線,等過兩天時機成熟了,她再帶小丫頭一塊兒去。

江茹衾滿足乖順地點點頭,雲伴鮮則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出了房門同夫君會合。

“真要去?”

“當然。”

“她要是再發瘋呢?”

“不是有你在嗎?”

沈複覺得吧,雲伴鮮已經開始把自己當成“萬能”的存在了——這可真是叫人歡喜叫人憂。

實際上,他擔心的,不是她此去的安危——左右有他護着,決計不會再讓她碰上昨晚的意外——他所顧慮的,乃是恐怕已經被江河海勒令加強的看守,因為從江河海的一言一行來看,這個江府的當家人并不希望他們同那個袁姨娘有什麽往來。那麽,一旦他們打着好奇抑或不平的幌子私下探視,那些個隐藏在水下的東西,想來就會浮于水面,而江河海似乎有心維系的某種平衡,也定将被不留情面地打破。

以上考量,他沈複想得到,雲伴鮮未必想不到。只不過,在她看來,這一面,是必定要見的,而且得趁早——哪怕此舉,将牽一發而動全身。

作者有話要說: 改了個內容提要,諸位不必在意,請繼續閱讀十分鐘後更新的第51章吧

☆、記憶線索

抱着如此堅定的念頭,雲伴鮮躲在暗處,看着沈複巧妙地将兩個看門的支走,又不得已使出了一大早去外頭偷偷買來的藥,把剩下的兩個給迷暈。做完了這些,沈複朝她作了個手勢,她才偷偷摸摸地跑了過去。

“你不當刺客真是可惜了。”

“……”

他這是舍命陪紅顏了好麽?

被調侃了的男子哭笑不得,他跟着女子入了一座偏僻的小院子,卻也沒有忘記回頭四下張望一番,确信無人察覺,他才擡腳追着她入了屋。

時值隆冬,門可羅雀的小院同別處人來人往的景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連帶着屋子裏頭也是一副鮮人問津的蕭條景象。雲伴鮮和沈複一進屋,就聞到了一股久未通風所導致的氣味,卻又沒覺着屋裏有多暖和。

雲伴鮮不由自主地斂了斂眉:這江府妾室的日子,竟過得這般差勁?還說有人看着,結果除了院門外的四個家丁,連個嬷嬷、丫鬟的影子都見不着。

一路想一路走着,她很快就在裏屋見到了坐在床上的婦人。

袁姨娘正用兩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着一只髒兮兮的枕頭,嘴裏還柔聲喚着“衾兒,衾兒”,全然是一副瘋癫癡傻的模樣。雲伴鮮意圖借着窗外的日光看清她的臉,奈何她始終垂着腦袋,加之披頭散發的,就更增加了成事的難度。是以,雲伴鮮只好啓唇喊了她一聲,這才令她停止了自言自語,愣愣地擡起頭來。

屋外并不明媚的陽光投射在兩人的臉上,她們皆是側對着窗戶,故而得以同時目睹對方的容貌。雲伴鮮首先瞧見的,是一張蒼白的面孔和一雙失神的眼睛,她依稀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裏見到過這張臉——昨兒夜裏因為光線太暗所以看不真切,此刻近距離地看了,才發現自己竟對她的長相有着莫名的熟悉感。

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還沒等她張嘴問點兒什麽,對方就猝然間花容失色,扯開嗓門猛地尖叫起來。

“啊!啊!!!不是我!不是我!別找我!你別找我!!!”

盡管對于類似的場面早有心理準備,雲伴鮮還是免不了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身後的沈複更是生怕重蹈昨夜覆轍,忙不疊上前一步護住了自個兒的妻子。所幸婦人很快就發着抖躲到了床角裏,埋着腦袋拼命往牆角裏縮,那哆哆嗦嗦、喃喃自語的樣子,倒也不像是昨晚上這個差點要了人命的兇手。

眼見那莫須有的威脅僅僅是昙花一現,雲伴鮮自是緩了緩受到驚吓的小心髒,下意識地拍拍沈複的手背,示意他放心松開他的手。

然後,她不徐不疾地走了過去,微微彎下腰去,輕聲說道:“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是代茹衾來看你的。”

話音剛落,戰戰兢兢的婦人忽然就停止了發抖。只見她慢慢地把腦袋從臂彎裏擡了起來,隔着那披散的發絲,雙眼迷蒙地仰望着雲伴鮮的臉。

孰料才看了沒一會兒,她就突然雙目圓睜,又跟受了驚的獵物似的,把身子給蜷縮回角落裏。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這是在說……昨晚上的事?

雲伴鮮姑且能夠想到的,也唯有這一可能性了。只不過,她并沒有辦法肯定,這個袁姨娘究竟是瘋到了什麽程度。她甚至必須去懷疑,此人是真瘋還是裝瘋,因為,她實在不相信自己的運氣就這麽差,随便往一個院裏一站,就被一個莫名其妙的瘋女人給逮着了。

況且,誠如沈複所言,假設這個神志不清的小妾當真具備了随時會掐死人的威脅,江河海又豈能不将她的手腳束縛,并派人嚴加看管?

倘若這一疑點就是事實,那麽,一個人畜無害的瘋子會突然發狂,就必定是有一只黑手于幕後推動所致。

而這只黑手,毋庸置疑,只有那唯一的候選——懷安公主了。

只是,這懷安公主似乎也思慮不周了些——這婦人能想到的,她雲伴鮮乃至江河海又如何想不到?還是說,她對她的老爺就這麽有信心,認定他寧可相信袁姨娘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才導致了昨夜的巧合,也絕對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

思及此,雲伴鮮暗自冷笑。

依江河海對這個繼室的重視,倒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年輕的女子眯起眼睛,面無漣漪地注視着依舊瑟瑟發抖的婦人。

要弄清的事情太多了,她得抓緊時間。

“姨娘,袁姨娘,你別害怕。”雲伴鮮徐徐彎下身子,湊近了婦人的床畔,柔聲細語地撫慰着,“是你的女兒茹衾告訴我你在這兒的,她被她爹看着,不便前來,所以托我來看你。你看看我,跟我說說話,好嗎?”

話音未落,披頭散發的婦人就又不抖了。雲伴鮮敏銳地留意到,每每她一提及江茹衾的名字,對方的情緒就會稍稍平靜一些,顯然,不管對方是真的瘋了還是裝瘋賣傻,這心裏頭,還是很惦記着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的。

“茹衾啊?茹衾你應該記得吧?”女子繼續循循善誘着,始終保持着和顏悅色的低姿态,“她過了年就九歲了,長得越來越水靈了,我一見到她就覺得喜歡。她也很喜歡我,特別愛吃我做的點心,還跟我約好了,下次一起來看你,說你最愛吃龍須酥和開口笑,托我替你做呢。”

耐着性子言說至此,她終于看見袁姨娘慢悠悠地仰起腦袋,驚魂未定地對上了她柔和的視線。

四目相對,近在咫尺,本該為這一轉變而竊喜的女子卻禁不住面色一凝。

慢着,這張臉……

雲伴鮮一下子變了臉色。

她想起來了!這個女人她确實見過!是當年在懷安公主屋裏伺候的一個丫鬟!

忽然抓住了記憶的線索,雲伴鮮尚未從驚愕中緩過勁來,目視其神色一改的婦人就被吓得再一次躲進了床角裏。

雲伴鮮見狀不免有點兒氣惱:她應該好好控制表情,不讓自個兒前功盡棄的!

“你別怕,你別怕!我只是突然想起來,小時候我好像見過你,有種……有種親切的感覺呢……”

這後半句話,她是厚着臉皮胡說八道的,本以為如此便能稍微安撫一下對方的情緒,可誰知袁姨娘剛聽完這話,就驚叫着從床上跳了起來。

☆、陳年舊事

說實話,雲伴鮮從來沒跟瘋子打過交道,是以,她并沒能準确預測婦人下一步的行動——眼見其猝不及防地翻滾下床,一陣風似的飛奔到桌邊,年輕的女子幾乎完全傻了眼。

她要做什麽?

很快,驚慌失措的婦人就給了雲伴鮮一個答案。只見她二話不說就從桌子上捧起了一盅像是銀耳羹的東西,卻在打開蓋子後不由自主地發起了抖。

本來,一個大戶人家的妾室喝一盅銀耳羹,那是再常見不過的事情,但是,鑒于此婦人情況特殊,捧着這吃食的手又莫名其妙地顫抖着,目睹如是情景的雲伴鮮就不能不多長個心眼了。

她悄無聲息地走上前去,伸出雙手觸碰了婦人的胳膊。

“姨娘……”

“啊——”

孰料,她的指尖才剛擱着衣料碰到袁姨娘的手臂,對方就吓得猛打一個激靈,兩手一抖。只聽“啪——”的一聲響,那盅銀耳羹當即跌落在地,摔了個四分五裂。稀薄的粘液灑了一地,可失去了食物的婦人卻絲毫不覺痛惜,而是睜大了驚恐的雙眼,側首一動不動地盯着雲伴鮮的臉。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你娘……不是我……”下一刻,她一邊搖頭一邊後退時所道出的話語,就令雲伴鮮登時一愣。

“你認得我娘?”她也不曉得自己怎麽就鬼使神差地把一個瘋子的話當了真,竟然忍不住皺起眉頭脫口而出。

“啊……啊——我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奈何她話音剛落,袁姨娘就歇斯底裏地喊了起來,還抱着腦袋意欲撒腿狂奔。

雲伴鮮眼瞅着她似乎是想往外屋逃,趕忙回過神來伸手去攔。幸而在一旁陪同的沈複先一步出了手,及時将婦人截在了半道上。

見對方不僅親自前來,還帶了一個面色不善的男子,袁姨娘徹底吓壞了,卻只能驚叫着躲回到自個兒那亂糟糟的床鋪上。

而這個時候,目睹其一系列瘋癫舉動的雲伴鮮,業已突然間怔了神。

懷安公主的丫鬟,懷了孩子的姨娘,拼了命想要殺了她的狠勁,見了面卻又魂飛魄散的恐懼……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你娘……不要找我……

思緒流轉間,年輕的女子遽然睜圓了眼珠子,只覺一股子叫人戰栗的寒意正從心底傳往四肢百骸。

難道……難道說……

意識到某種連她自己都覺不可思議的可能性,雲伴鮮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向床畔,顧不得脫去鞋子就躬身上榻,一把攥住了婦人的手腕,雙目圓睜着看她。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是不是知道什麽?!”

袁姨娘早就已經被驚懼逼到了崩潰的邊緣,面對女子似已有所猜度的逼問,她自然是吓得面無血色、渾身打顫。

“不,不……我我……我什麽也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求求你不要問我!求求你……求求你……”

眼睜睜看着她倏爾淚如雨下又很快涕淚橫流,與自己對視的眼中霎時寫滿了悲痛和畏懼,雲伴鮮竟不受控制地覺得,自己好像就要接近什麽巨大的真相。

一直以來,她和她的養父都認為,母親是心系生父,加諸生産時落了病根,最後才郁郁而終。可他們舅甥卻從來都沒有設想過,自和離後就幾乎同江家切斷了一切往來的母親,也許根本就不是死于大限,而是人禍!

沒錯……沒錯!既然那個蛇蠍心腸的女人膽敢明裏暗裏謀劃着取她性命,又怎麽能夠容許丈夫的元妻安然無恙地存活于世,動辄分了丈夫的心?!

即使舅父雲以恒自以為将妹妹保護得很好,即使她這個做女兒的自認為已經同母親過上了與世無争的安生日子,又如何能夠保證,那些喪盡天良的惡事,未曾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生根發芽?!

不……不……她得問個明白……線索就擺在眼前,她得問個明白!!!

如此思量着,已然氣血上湧的女子更加不能放過面前的婦人了。她無意識地發了狠勁兒,用力攥緊了袁姨娘的右腕,突然一改先前的溫柔和善,睜大了眼诘問道:“我知道你沒有全瘋!你還記得以前的事情,對不對!?說!你到底幫着那個懷安公主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惡事!?是不是你們害死了我娘!?”

“鮮兒!”許是見她情緒忽然失控,沈複生怕鬧出什麽不可收拾的亂子來,故而不由得上前一步,意欲勸阻。

“你別過來!這是我跟那個女人之間的事,讓我自己解決!”奈何雲伴鮮聞聲卻頭也不回,顯然已經頗有被仇恨和驚怒沖昏頭腦的趨勢。

好在她也不至于有勇無謀,聽罷男子這聲意有所指的呼喚,她稍稍冷靜了一點,作了個深呼吸,這才目不轉睛地瞪視着淚流滿面的婦人。

“我告訴你,今天就算你不說,我以後也總會有辦法查清楚當年的真相。到時候,非但我不會寬恕你,那個女人狗急跳牆,怕也容不得你這個幫兇茍活于世!你死了,是罪有應得,可你就不想想,你那年幼的女兒怎麽辦?!你若不肯現在就坦白從寬,我可不敢保證,将來那個女人要害你女兒的時候,我會不會因恨屋及烏而選擇袖手旁觀!”

狠戾的一番話尚未說完,遭她威脅的婦人已然花容失色。

“不,不!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傷害衾兒!不要傷害我的衾兒!”袁姨娘竟冷不防反手握住了雲伴鮮的小臂,痛哭流涕着求她高擡貴手。

“那你就把你幫那女人做過些什麽壞事都告訴我!”雲伴鮮聞言怒目圓睜,一點也不打算對她心軟。

“不……不……不行……不行……”她不能說!她什麽都不能說!說了會死的……說了衾兒會死的!

“為什麽不行?!你就不怕我見死不救!不怕我現在就去結果了你的女兒!?”

“啊——”

大約是女子惡狠狠的語氣終于将婦人逼得潰不成軍,她驀地抱頭尖叫一聲,猛一下掙脫了雲伴鮮的桎梏,随後竟連滾帶爬地下了床,發了狂地沖到那一地殘羹碎屑旁。

眼瞅着袁姨娘趴到地上,就要抓起那髒了的銀耳羹塞進嘴裏,密切關注着事态變化的沈複趕忙一把拍掉了她濕噠噠的柔荑。緊随其後的雲伴鮮同樣意識到了方才那被她忽略了的細節,這就驀地跪在了婦人的身邊,使勁将她拽離了那一坨黏糊糊的混合物。

“這銀耳羹裏有毒,對不對!?”

袁姨娘早已哭得不成樣子,一計不成,她只覺得自己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勇氣這便又煙消雲散了。

“是那個女人送來,讓你去死的,對不對?!”

因此,面對雲伴鮮百發百中的質問,她除了搖着頭痛哭流涕,已經別無招架之法。

“是她指使你殺了我,僞裝成事故,然後再來個死無對證,對不對?!”

☆、其心可誅

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

雲伴鮮怒不可遏地瞪視着涕淚橫流的婦人,只覺一陣足以燎原的怒火正在焚燒倏爾現于眼前的清明。

那個喪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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