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守護的溫柔
離林靖易不遠處,一處草木稀疏地方,一道身影快速如鬼魅,在一處跪下行禮,壓低的聲音微不可聞:“王爺,一百裏外發現宇文啓的蹤跡。”
原本空曠的地方,一片不起眼的“土地”慢慢蠕動,凸起一塊,低沉的聲音從看不清模樣的“土地”中傳出:“好生警戒,随時報告。”
竟然是李骥的聲音。
眼看着土包就要沉下去,那人急忙道:“主子,林小姐在侯府外。”
土包僵了一下,聲音冷清卻隐含怒火:“怎麽回事!”
為了找到宇文啓,他們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功夫,好容易被他逮到了這條狡猾的毒蛇,誰知道林靖易竟然出現在這裏,若是被宇文啓碰上……
想到宇文啓那時對林靖易的态度,李骥眼中閃過殺意。那個女人就不能老老實實的在京裏呆着,大晚上的跑來這裏幹什麽!他現在恨不得馬上去把那個不安分的小女人揪進懷裏好好教訓一下。
只是抓宇文啓乃是大事,即便心中再焦急,他也只能強自按捺,快速道:“讓就近的人小心照看着點,你馬上找個人去向賀蘭将軍府報信。”他沉吟了一下,又道:“算了,不要去告訴賀蘭将軍了。”
那人低低應了一聲,便如來時那般如一道青煙,輕輕一晃便消失了身影。
土包沉下去,恢複平靜的叢林中好似傳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嘆息聲。
林靖易小心的把自己藏進一叢茂密的灌木後,夜間的濕氣重,讓她禁不住的打寒噤,蟲子爬來爬去的聲音,還有翅膀摩擦,進食的聲音,聽起來遙遠又陌生,讓她的心好似飄蕩在半空,晃悠悠的不踏實,她抱緊了自己,眼睛看着侯府的方向,祈禱外公能快點帶人過來。
在她沒察覺的時候,她周圍已經被人灑下了驅蟲的藥粉,也有人小心的将稍微大一點的動物驅趕解決。
夜慢慢安靜下來,不知不覺間,林靖易便睡了過去。
一道陰影慢慢将她縮成一團的嬌小身形完全遮住,一股淡淡清冷的冰雪味道傳來,不知是不是問道熟悉的氣息,她皺着的眉頭舒展了幾分。
原本潛伏在地裏的李骥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林靖易身前,他看到林靖易舒展的眉頭,冷硬的臉上柔和了幾分,将一件墨綠色的袍子蓋到她身上,深深的凝視她,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林靖易是被一陣憤怒的喧嘩驚醒的,那曾經溫暖過她的墨綠袍子已經失去蹤跡,她并不知道,在這樣一個陌生而寒冷的地方,有一個人曾經溫柔的注視過她。
睜眼的一瞬間,鳳眸閃過一道犀利的光,悄無聲息的靠近那群人,眉心不由得蹙起來,怎麽一個晚上的時間,外公都沒有過來,是信沒有送到,還是出了其他什麽情況。
悄悄跟在人後面,她看到一個嬌怯的少女頭發散亂,幾天沒有好好打理,她顯得有些狼狽,卻還可以見到當時的嬌怯可人,舉手投足見看得到她良好的教養,她被人推搡着,跌跌撞撞的走着,周圍滿是惡意鄙夷的目光,她半垂着眼睛,不見絲毫懼色,只是極為隐晦的關切的看着前面的男子。
相比于侯慶雪,前面被綁成粽子的男子要凄慘的多,他渾身血污,蒼蠅蚊蟲圍着他嗡嗡作響,露在外面的手和手臂上竟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即便這樣遠遠的看着,林靖易也覺得心驚肉跳。
她不是沒有見過死人,卻從未見過如虐殺般的折磨,她蹙緊了眉頭,天子腳下,這侯家怎如此嚣張!
顯然兩人這是要被沉塘了,外公卻毫無動靜,她心中一沉,卻再也無法隐藏下去,直接站出來,沉聲喝道:“住手!”
人群寂靜了一瞬,紛紛轉過頭來看她。
卻見晨光中,一少女身着紅衣,恣意翩跹,若仙子臨塵,長眉入鬓,鳳眸含威,眉間一點朱砂痣風華絕代,她嘴唇微抿,眸光湛湛若星子,直視人的模樣有着難言的壓力。
她朱唇輕啓,話卻擲地有聲:“天子腳下,你們這是要動用私行嗎!”
人群有些騷動,看她的目光由開始的驚豔變得不友好,有一人冷笑出聲,越衆而出,道:“我道是誰,敢管我侯家之事,原來是新晉狀元郎林靖易小姐啊!林大人不在翰林院好好呆着,跑到這裏來做什麽?”
來人年紀不小,花白着頭發,嘴唇纖薄,眼睛刻薄,說話陰陽怪氣的,看起來十分不好相與,林靖易心中咯噔一下,這老頭明知她的身份,卻還如此有恃無恐,不知這侯家有何依仗,今日怕是難以善了了。
任心中如何想,林靖易臉上的神色卻不曾動搖半分,反而,随着老者的話落下她的臉色一沉,長眉上挑出一個銳利的弧度,眸光冷沉,她嘴角翹起冷哼道:“這位大人的意思是說我多管閑事?我等為皇上效力,拿的是百姓的俸祿,你侯家再大,那也是天下事,我們拿天下人的俸祿,哪有管不着的道理!”
那老者顯然很少被人如此頂撞,他臉色一青,沉着臉的模樣比宇文啓還要顯得陰險可怕,林靖易好似完全沒有看到,微彎下腰好似俯視一般的作态令老者的臉色越發的不好,他眼神陰冷,聲音中滿含威脅的道:“這麽說,我侯家的事,林大人是定要插手了?”
林靖易負手而立,傲然道:“義不容辭!”
老者臉色驟然一利,林靖易卻忽然笑道:“大人以為我當真是一個人站在這裏?”
那老者方才是真的動了殺心的,如今看林靖易如此氣定神閑,将話挑明問出口,他又有些猶豫,示意衆人不要輕舉妄動,道:“噢?不知林大人所帶的人馬隐在何處?才能讓林大人如此有恃無恐?”
林靖易看着老者一副恨不得殺了自己,卻還是疑神疑鬼的模樣,不由得笑道:“大人當真覺得我是那種為了別人的性命甘願搭上自己性命的人?若不是有完全的把握,我又何必來趟這淌渾水!還望大人做事三思而行,不要沖動之下,做了懊悔的事情,畢竟,我可還有個大将軍外公呢!”
林靖易臉上的表情高深莫測,愣是唬的老頭不敢輕舉妄動。
侯彥斌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他是知道林靖易的,這個人能以女兒身,摘得狀元桂冠,從古到今也不過她一人而已,皇上對她的喜愛不言而喻,若真的在這裏動手,且不說她的那個暴脾氣的大将軍外公賀蘭南雄,就是皇帝追究下來,他侯氏一族就是再有依仗,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觸帝王逆鱗啊!
表面上鎮定如常的林靖易手心都是汗,這一個不小心,她便會成為這河塘中屍體的一具。
而一直沒有動靜的侯慶雪忽然用盡全力扭頭道:“林大人,小女子在閨中也挺過您的名號,慶雪知道大人是個值得崇敬的奇女子,今日為小女子與侯家對上,小女子敬你的大義,只是,侯慶雪虛活十六年,自從遇到孫郎才知道活着的真正滋味,小女子不求別的,只求您能救下孫郎,這侯家太壓抑,我死了,卻是解脫!”
前面那個一直毫無反應的男人忽然回過頭來,他臉上都是縱橫的血痕,嘴唇幹裂,沾染烏黑的血跡,看起來狼狽又虛弱,但他一雙眼神沉靜又堅毅,有種沉毅的冷靜。此刻那雙沉毅的眸子裏流露出一種心安的滿足,牽動着受傷的嘴角,他道:“慶雪不必如此,能遇上你已經是命運對我的厚愛,與你死在一起是死神對我的厚愛,與你共赴黃泉,我此生無憾。”
男人的聲音并不大,卻滿是堅定,很難想象,這樣一個滿身血腥的男子竟擁有這般令人落淚的深情。
侯慶雪淚流滿面,哭喊道:“能遇孫郎自然是我之幸事,若無林大人出現,慶雪自然甘願與孫郎一同赴死,但只要有一線生機,我也不願你死,活下去,我不願意在死後,沒有一個人曾經記得我曾經擁有過一個人全部的愛。”
她的眼神柔情又堅定,被淚水洗過之後好似雨過天晴的天空,兩人對視,有無盡情誼,好似周圍所有都入不得他的眼睛,純粹而真摯。
然而,這在林靖易眼中頗為令人動容的一幕在別人眼中卻是荒唐和放蕩,侯彥斌氣得渾身發抖,本來還躊躇的神色馬上堅定下來,鐵青着臉辱罵道:“不知廉恥!”
轉而對林靖易道:“若你執意要管,老夫也不客氣,就算你到時告到金銮殿上,老夫也不懼你!”他向其他人道:“來人,給我好好看住林大人!”
四五個人将林靖易圍住,林靖易臉色一沉,道:“大人當真要如此?”
侯彥斌冷哼道:“老夫做事,還輪不到你指手畫腳!”
林靖易眸中露出焦急之色,照這老頭的态度,這兩人必死無疑,她緊走幾步道:“大人今日若動用私刑,便是不把朝廷天子放在眼中,我早已告知外公,到時若是人贓并獲,我看你在大殿之上如何推脫!”
她有些急了,不惜冒着危險激怒侯彥斌,原本她是為責任而來,現在去為兩人情深想要救下二人。
果然,侯彥斌眼神更冷,道:“我稱你一聲大人,別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告訴你,即便是皇上也對我侯家之事諸多寬容,你一個黃毛丫頭三番四次頂撞于我,你以為我當真不敢把你怎麽樣?你說你外公得了消息,但據我所知,賀蘭南雄禦下甚嚴,便是他自己的親兒子遇險他不會私自動用兵馬,他手下的家仆雖然厲害,老夫的家丁也不是吃素的!”
他看了臉色冷肅的林靖易一眼,冷笑道:“況且,賀蘭南雄直到現在都未曾出現,你這消息,怕是沒有送到将軍府吧!”
林靖易看着他篤定的眼神,心中驟然一沉,道:“你怕是一開始便知道吧,顧及有人知道我的下落,不敢動手?這兩人縱有不對,但如此情深意重,就算我身為一個外人都覺得心笙搖曳,你身為血親長輩竟半點都不曾動容,你的心腸可是鐵石鑄就?”
“對你血親尚且如此,又怎麽能讓人相信你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千裏之堤毀于蟻穴,我林靖易今日便為君清奸佞,我看誰敢動他們!”
她煙眉上挑,鳳眸凜利如刀,直接與侯彥斌對上。
聽到她罵奸佞,侯彥斌徹底沉了臉,他刻板而陰沉的雙眼中劃過刺目的殺意,獰笑道:“既然你如此不識趣,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林靖易後退幾步,心高高的提起來,這老匹夫果然自大慣了,竟然動了殺了自己的念頭!
已經被逼到極致,林靖易反而冷靜下來,她沒有做無用的掙紮,任由那些人将她綁住,推的她踉跄的跟侯慶雪兩人一起。
侯慶雪滿目羞愧不忍道:“叔父不要!今日之事都源于我,林大人受陛下看重,叔父萬不可沖動,為了侯家還請叔父三思,我一命不足惜,與林大人無半點幹系,叔父何苦冒如此風險?”
那名男子從一開始就始終淡淡的看着林靖易,終于在林靖易以自身威脅侯彥斌時有所動容,他看着身邊身形嬌小的女子,心中微微觸動,不管她有如何的光環,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女子而已,低啞的開口道:“不過素不相識,你何苦如此。”
林靖易看着這個始終淡然從容的男子,有些驚訝于他的開口,肅容道:“因為我有我堅持的東西。”
聽了林靖易的回答,男子的眼睛閃了閃,林靖易以為他還會說什麽,結果他只是別過頭去,什麽都沒有說。
侯彥斌已然與林靖易撕破臉,僅憑侯慶雪幾句話怎麽能夠動搖他的心意。他直接叱罵道:“哪裏有你說話的份!”
三人被一路推着往河塘而去,林靖易始終垂着眼睛,今日怕是不能回去了,真是可惜,溫室大棚一直沒有來得及實施,希望外公知道自己喪命不會太過悲傷,這世間值得她留戀的東西太少,所以死亡并不是那麽令人畏懼。
只是辜負了前世父母的期望,努力的活着,再苦再難也要活下去。
她兀自想的潇灑,卻不知急壞了暗處躲着的幾人。
他們一身墨綠衣衫,悄聲道:“你馬上去找王爺,将此事彙報,我等在這裏看着,若林小姐有性命之危,我等定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