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就是這麽偏心
她忽然就覺得心安定下來,上挑的鳳眸柔和下來,不動聲色的轉開視線。
對林靖易的分配,皇帝沉吟了一下,道:“朕聽聞林狀元在家中時,酷愛讀書,那便分在翰林院吧。”
一言而衆人驚,一個女子,竟然被分入翰林院,進了翰林院,那就是天子近臣,之後丞相的最有力的人選。
衆臣不敢讨論,卻是不斷的與周圍的人交換目光,眼中滿是不解不滿,花丞相看着林靖易平靜的神色,不由的皺了眉頭,隐晦的朝一個人遞了個眼色,那人立即會意,站出來手持玉笏躬身行禮道:“皇上,此事怕是不妥。林狀元雖文采驚人,但畢竟是一女子,且不說男女有別,辦公極為不便,單說一個女子怎麽能與男子一般,許多事情根本無法去處理,還請皇上三思。”
李珏雖然是一個手腕強悍的鐵血帝王,但他并沒有霸權到不讓人開口說話,只是端坐在帝座上,尾音上揚:“哦?”他若有似無的看了一眼臉色已然黑下來的李骥,忽然對花丞相道:“丞相怎麽看?”
花丞相想不到這把火竟然燒到自己身上來,微微一愣,越衆而出道:“臣以為李翰林所說有理,林狀元雖頗有才能,但畢竟身為女兒身,在一群男子中本就不妥,何況這翰林院至關重要,萬不可如此輕易決定。”
李珏高高在上的坐着,只能看到的半邊側臉棱角分明的動人,只是眼底神色深邃,看不清楚,掃視全場,慢慢的道:“你們都是如此認為?”
有幾人神色猶豫,李儒卻是直接越衆而出,躬身行禮道:“啓禀皇上,臣有不同意見。”皇帝點頭,讓他繼續說,他才道:“臣此生最為得意的,便是教導了靖兒三月有餘,臣不敢妄稱靖兒老師,只因覺得沒有做她老師的資格。”
李儒這番推崇到極致的話,令衆人嘩然,賀蘭南雄威嚴的臉上劃過笑意,得意的掃視衆人。
李儒繼續道:“有人說臣是茅坑裏的石頭,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臣不會因為任何原因去說一句違心的話,林氏靖易,有驚世之才,那三月每每與其談論文章,解題立意,都讓臣有豁然開朗之感,實在是難得的大才,如此人才入不得翰林院,那在場的諸位,恐怕連進這正大光明殿的資格都沒有!”
原以為前面那番話就已經是一個年輕女子足夠的贊揚,想不到,這李儒竟對林靖易喜愛推崇到這個地步,甚至不惜以朝堂百官為踏腳石,當真令人意外。
這時,賀蘭南雄也一樣站出來,與李儒并肩而立,道:“靖兒是我孫女,按說臣應該避讓,但舉賢不避親,靖兒之才,臣自愧不如。若因靖兒女子的身份作為她不入翰林院的理由,那麽,設立女子可以科考的制度豈不是形同虛設?”
然而,真正令忠臣掉下眼睛來的,是朝堂上素來講究規矩,除了某些特定的事情,從來不會參與到群臣口水仗中的雍王李骥,他竟然越衆而出,與李儒、賀蘭南雄站在一起,聲音冰冷,卻滿是肯定的道:“臣附議。”
皇帝看一眼李骥,即便是隔着如此遠的距離,林靖易也能感覺到,皇帝瞬間柔和下來的神情,他深邃的眼眸中劃過微不可見的笑意,擡手道:“林靖易進翰林院,就這麽定了吧,不必再議,退朝之後,林狀元、李儒、賀蘭南雄、雍祚一起到禦書房來。”
禦書房中。
皇帝時刻都是手拿朱筆批閱奏章的模樣,他身旁站着一位公子,青衣淡雅,眉目舒泰,嘴角一縷笑意,溫暖如春風,明亮的溫柔眼神,好似逆着太陽的暖光。
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林靖易被這突如其來的暖光晃了一下神,這個男子溫暖如光,卻不灼人,他好似傳說中聖光之子,帶着悲憫福澤衆生,君子如玉,竟是為他量身打造的。
他擡眸,淺淺一笑,便溫暖了整個春天,聲音也溫潤如玉,淺笑着的眼角微微上挑,濕潤的眸光是下在暖陽中的雨,道:“你便是林靖易林狀元吧,我名為柏溫凊,翰林院士,以後就是同僚了,聽聞林大人十分擅長謀略民技,日後我還要向你多加請教。”
這般溫文爾雅,如松如玉的絕世人物,很難不對他産生好感,林靖易也不能免俗,她冷漠的鳳眼柔和下來,璀璨如落滿星子,眼角暈染的胭脂色,嬌豔如三月桃花,牽唇一笑,不見半點魅色,反而襯得那雙清冷鳳眸,驕傲徹骨。
她點頭,應道:“自當知無不言。”
林靖易沒有說些謙虛的話,她不屑,更是在心中覺得,在這個人面前,所有世俗的虛僞謙虛,都是不需要存在的東西,他就如光一樣坦坦蕩蕩,所以你在他面前不需要掩蓋。
柏溫凊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那樣燦爛的笑顏,牽起唇來,露出白玉一般的牙齒,晶瑩剔透如上帝的寵兒,讓人不自覺地心生親近。
這廂兩人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李骥在一旁看的十分不爽,那臉黑的能滴下水來,看的一旁皇帝眼含笑意,從來沒有見過自家皇弟這般模樣,往常為了這些真是操碎了他的心,難得動了心思,他可得好好的替自家皇弟謀算一下。
皇帝這番心中算計,面上卻是依舊不動神色,放下朱筆,道:“林卿往後就在翰林院,你初來不懂的可以問溫凊,巧的是,他是上次科考狀元,長于軍事謀略,農事百科,而你每一方面都有獨特的意見,你們兩個應該有許多可以交互學習的地方。”
林靖易聽的眼睛一亮,好似夜幕來臨時怎麽也遮不住的星光,眸中滿是躍躍欲試。
柏溫凊看着眼前的女子,不複在廟中見到的那般淡然出塵,好似看破一切,無欲無求的死寂模樣,這樣她的充滿朝氣,好似飽經野火摧殘,卻依舊執着的在春天發芽的野草,為了吸收那一縷陽光,全力以赴。
他溫雅的笑了,眉宇間是春風般的淡薄飄逸。
李骥負手站在一旁,不要錢的往外放冷氣,尤其是在看到林靖易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時候,那冷氣放的更厲害,春光明媚的,生生讓禦書房的衆人打了個寒噤。
他皺起濃黑的劍眉,聲音冰冷沉穆,隐含不悅道:“皇上可有什麽事情?”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林卿與溫凊可以下去了,溫凊好好安頓林卿,有事朕會再吩咐你們。”
李骥身上的黑氣都快要實質化了。他一字一句道:“皇兄的事情怕是不急吧,容臣弟先行告退。”咬牙切齒的意味,大有你不說不急就要翻臉的架勢。
皇帝不敢再撩撥瀕臨爆發的弟弟,嘴角的笑意那麽不懷好意的道:“确實不怎麽急,你若有事就先走吧,到時候若是有什麽不清楚的,就到賀蘭将軍府上去與賀蘭将軍探讨一下。”
聽到皇帝這麽說,李骥身上的怨氣才消散了些,狠狠的瞪了林靖易一眼,憤憤的甩袖離開。
柏溫凊是個十分聰明的人,所以他是個十分容易相處的人,只要他想,他總能讓不管多麽不近人情的人感到心情舒暢,并且不自覺地親近信賴他。
所以一路上,在他不動聲色的引導,和林靖易本身就不讨厭他的情況下,兩人很快就熟悉起來,林靖易有許多現代管理的制度,這些都不怎麽适合現在的社會情況,唯有一種,她想要迫切的實施,在這裏過了一個冬天,她實在受不了冬天除了肉再無其他的生活,溫室大棚,迫在眉睫。
她曾經認真的分析過,這個時代應該怎麽制作既可以保溫,又可以透過光的薄膜的替代品,或者是直接制作薄膜,為此她翻遍了所有前人的書籍筆記,發現并無相關的替代品。
林靖易仔細梳理思路道:“我喜歡讀書,雜且多,我朝以農科為主,我有許多想法亟待實施尋找,如今被分到翰林院,我也不願去寫什麽文書和機密命令,只願能夠做那麽一點事情,能夠讓民衆的生活好過那麽一點。”
她頓了頓繼續道:“我曾經看到一位游者的游記,他裏面模糊的提到過一個地方,那裏土地貧瘠,但那裏的民衆卻能擺脫饑餓的威脅,是一種叫做番薯的東西,在很多地方生長,叫法略有不同,可食用的地方是膨大的根,味甜,除此之外,他提到那是在海上,有着大大小小的島嶼。”
看到柏溫凊嚴肅下來的臉,手中鐵骨扇子都慢了下來,卻在聽到她說在海上發現的時候,皺起了俊眉,便擔憂道:“那位前輩描述的地方十分遠,他能去那個島上也僅僅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海上風暴,将他們吹離了預計的航道,他們在當地人的幫助下返回,有一頁極為簡易的地圖,我看不懂,看能不能找到老舵手,如果真的能夠找到,那真的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事。”
她說的眼睛發亮,上挑的鳳眸中滿是堅定執着的神色,那神色竟然讓柏溫凊觸動了一下,合上扇子,他道:“你将那本游記交給我,标注出你所提到的那些地方,我會向皇上說,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
聽到他的承諾,林靖易心裏放下一個大石頭,臉上露出一個直達眼底的笑容,那雙清冷的鳳眸泛出愉悅的微光,就如陽光落在水面,折射着微醺的金光:“林靖易帶天下百姓謝柏兄!”
她鄭重行禮,真心實意。
柏溫凊擺擺手,臉上的笑容如浸了陽光的春風,帶着令人熏醉的惬意。兩人相視一笑,只覺得親近不少。
翰林院是一個十分繁忙且冷漠的地方,這裏是通往這個王朝位極人臣的那個位置的最為便捷和最近的距離,人人防備着彼此,他們都帶着一副假面,看似笑臉相迎,實則厭惡鄙夷,好一點的反而是那些冷漠着臉,好似沒有看到她的人。
雖然早有準備,林靖易還是覺得心中泛冷,這種完全不同于輿論,不同于偏見,因為利益而産生的對立和敵視,冰冷的讓她心中不安,這裏連空氣都充滿陰謀詭計,讓她焦躁,她一言不發,漂亮的鳳眸冰冷而疏離,好似用厚厚的盔甲,将這令人厭惡的笑臉擋在心門之外。
當終于那些假面的笑臉散開,她扶着額頭苦笑,想不到還未開始,她就已經開始擔憂,官場竟如此艱難。
很快,她又堅定了神色,不管怎樣,她得到了那些人的支持,她有想要實現和想做的事情,她願意穿過千年的時光,将屬于她的那一點光,一點亮,讓這個時代的民衆活得更好一些。
沒有人理會她,柏溫凊給她找了個地方,讓她把自己的文房四寶擺上,就急匆匆的去找皇帝彙報去了,她一個人坐在那裏,手上拿着毛筆,沒有人過來跟她說要做什麽,包括哪些方才對她笑得熱情的所謂的同僚。
她也沒有很在乎,一如她對柏溫凊說的,她來這裏不是為了打入這個國家的核心,想要掌握朝堂動蕩的動脈,成為天子近臣,位極人臣之類的,不,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是只是一個途徑,一個擺脫被人擺布支配的境地,能夠随時向當權者建議的位置。
他們不理會她,正合她意。
她将紙張鋪好,想着若是皇帝同意出海尋找番薯,這将救活多少人,她雖然沒有真的去調查這個時代的人的饑寒情況,貧窮孩子的成活率,但她相信,那絕對是一個令人落淚的數據。
她所說的那本游記是真的有的,但那只是寥寥幾字,她是因為看過番薯原産地,通過作者的描述猜到的,只這些自然不能直接對皇帝說,她凝神想了想,提筆寫下奏章。
禦書房中。
皇帝少見的蹙着眉頭,思量柏溫凊方才所說的事情,毫無疑問,此事若成,于國于民都是天大的幸事,然而此事太過艱難,先不說這番薯移植到這裏能不能取得預期的效果,單說想要在茫茫大海上找到那個語焉不詳的島嶼就十分困難。
這是一個投入很高,風險很大,但回報可能不完全沒有的一次賭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