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舍棄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就連離着最近的馮銳也沒有反應過來。等到趙娅提着沾滿紅色和白色液體的鐵棍，站在飯廳正中央喘着粗氣的時候，他仍舊保持着接食物的動作，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最先打破寂靜的，是梁斌。他輕拍了幾下手掌，聲音清脆，将所有人從呆愣中喚醒。
“反應很不錯，但是……還是慢了一步。”梁斌惋惜地看了仍舊木然的趙娅一眼，聳了聳肩膀，“這下，你連狡辯，欺騙那些單蠢的家夥的餘地都沒有了——你被喪屍抓傷的那一幕，我們大家都看地清清楚楚呢！”
趙娅緩緩轉過頭，看向梁斌，無神的眼眸裏一片灰敗和絕望。
——她被抓傷了，梁斌要舍棄她了……？
——她被抓傷了，所有人都要舍棄她了……？
——她被抓傷了，馮銳……也要舍棄她了嗎？
趙娅回頭，又看向馮銳，也許她目光中的渴望和祈求太刺眼了，馮銳忍不住倉惶地移開視線，垂下頭。
趙娅的心，随着他的動作，完全得冷了下來。
——是的，她被抓傷了，在所有人眼前被抓傷了。她會變成喪屍，像王倩突然變成喪屍襲擊她那樣去襲擊其他人。
——有了王倩的前車之鑒，沒有人，會願意再收留她，就連馮銳……也不可能了。
馮銳保護王倩，是因為願意相信她沒有被喪屍抓傷，而她，确實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抓傷的，沒有任何狡辯的餘地。
——被喪屍抓傷，便是被徹徹底底地宣告了死刑。沒有人會願意為了一個一定會死的人，而将自己與別人牽連入危險的情況。
馮銳仍舊是正直的，善良的，而正是這樣的他，才更加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保護她——因為，他要保護的是所有人，而并非只是單獨的她。
當她的存在會威脅到其他人的安全的時候，馮銳肯定會在掙紮與自責之後，選擇舍棄她，即使她是因為替他送食物而遭遇到了危險。
——看，他躲開了她的目光，他真得舍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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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瞬時間泯滅，希望也在這一刻破碎，趙娅握緊手中的鐵棍，感受着胸口越來越大的空洞和死寂。
——說到底，馮銳也不過是個人而已，即使他如何善良如何正直如何無私，也僅僅是個人而已。只要是人，就會懼怕死亡，就會想要保全自己。将一個人當做希望去膜拜和追逐……說到底只是她一廂情願地想要抓住活下去的勇氣罷了。
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夢想被殘酷的現實打碎之後，才發現一切只是虛幻和泡沫，根本沒有任何的價值。
“天！喪屍！外面有喪屍！”吳思琪尖叫的聲音打斷了飯廳內的寂靜，衆人不由得轉頭看向窗外，夕陽的餘晖下晃動着的腐屍讓他們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到底是怎麽回事？！”周茗沙啞着嗓音，驚慌失措。
“我在援救基地裏聽一些教授們說，喪屍會散發出某種氣味，用于喪屍和喪屍之間的聯絡，就像是螞蟻在找到食物後會散發特定的氣味告訴周圍同一個蟻窩的其他螞蟻前來搬運食物那樣……”李順眼神微黯，輕聲開口，“也許……它們是被王倩……王倩剛剛散發出來的氣味吸引到這裏來的。”
聽到李順這樣說，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那、那該怎麽辦……”衆人将目光投向了梁斌，而梁斌只是盯着趙娅，漫不經心地勾起嘴角，“怎麽辦？當然是沖出去，回到巴士上。這個屋子無論是窗戶還是門都經受不起喪屍的襲擊，呆在這裏只是在找死。”
“說得容易啊！我們已經被喪屍包圍了！怎麽沖出去！”周茗急道。雖然夕陽餘晖下的喪屍行動并不迅速，但是它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從各個方向包圍了飯館，要沖出去，實在是太難了。
“有一個辦法。”梁斌輕笑起來，緩緩掏出身上的手槍，平靜地舉起，直直地指向了趙娅，“只要一個誘餌罷了。”
所有人，都再次将目光投回了趙娅身上，臉上或是挂着難以置信，或是挂着憐憫同情，卻都心有靈犀地察覺到了梁斌的意思，也心有靈犀地沒有一個人出聲阻止。
“反正你已經被喪屍抓到了，過不了多久就會像王倩那樣喪屍化，基本上已經是死人一個了。為了大家的安全，做一次犧牲，我們都會由衷地感謝你的。”梁斌微笑着，聲音輕柔，卻像是尖銳的刀子，一遍一遍地從趙娅的心髒捅進去，再抽出，刺得她鮮血淋漓，“你手裏有武器，出門，引開門邊的喪屍，無論你朝着哪個方向走都無所謂。你的出現肯定會吸引大部分喪屍的注意，而我們就可以成功地逃出去——反正你已經必死了，在臨死前發揮些餘光餘熱，如何？”
當鮮血流盡，剩下的就只有麻木。
趙娅盯着拿着手槍的梁斌，目光冰冷徹骨，随後，她将目光緩緩移向其他人，衆人在她的目光中紛紛躲閃，就連馮銳也不例外。
——沒有人說一句：這太殘忍了，放過她吧。——沒有人。
——他們需要一個犧牲品，用以保全更多人、保全他們自己的生命，而她，則是最好的人選。
心髒的跳動不知道從何時由劇烈變成平緩，呼吸也從急促變得平和，就連情緒，也出乎意料的平穩、冷靜，趙娅感覺自己內心的野獸終于在一次掙脫了牢籠，而這一次，卻并非之前失去理智一樣地咆哮嘶吼，反而是冷漠地，像是潛伏着的獵食者那樣的觀察、評判着四周。
——想要殺了他們。
——她不管什麽苦衷，不管他們有什麽不得已的理由，這都與她無關，只要是舍棄她的人，全都該死。
——最該死的，是梁斌。
——但是現在她殺不了他，他對于她的威脅比門外的那些喪屍們更加危險。如果出去的話，也許還有一線的生機，而如果在這裏反抗梁斌，她只有死路一條。
——遵從梁斌的命令，出去，努力，活下去，然後……報仇。
——她一定會回來，殺了梁斌，殺了在這裏冷眼旁觀着一切的所有人！
毫無感情的黑色瞳眸像是無機質一般，終于在環視了一圈後再次回到了梁斌的身上。
兩只野獸在規劃自己的地盤的時候見面，弓起身子，豎起毛發，低吼着威懾，最後，較為弱小的野獸察覺到不敵，逐漸後退，緩緩讓出自己原本的地盤，離開。
趙娅終于垂下視線，沒有說一句話，只是握緊手中的鐵管，轉身，朝着門口快步走去。
“趙娅……”馮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着濃濃的自責和悔恨。
趙娅沒有停步，沒有轉頭，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一般，心裏無法激起一絲一毫的波動。
“怎麽？不忍心讓她去？廢物利用，這是最好的選擇了不是嗎？”梁斌嘲弄的聲音響起，“還是說……你想要跟她一起去送死？殉情什麽的，聽起來倒是也不錯？”
“……”馮銳沉默了，沒有回答，但是趙娅能夠感覺得出，他沒有動，沒有跟上。
——這樣，就足夠了，背對着所有人的趙娅不由自主地勾起一絲譏諷的笑痕，腦中馮銳那原本逐漸鮮明起來的形象像是被橡皮擦抹去了一般，再也沒有剩下分毫。
——既然做不到，那擺出這樣一幅痛心的神情又是給誰看的？奢望她理解他，原諒他？做夢！
——她會讓他永遠悔恨，永遠無法忘記這一天，永遠都良心不安！
趙娅從來都不是善解人意的，她從來都是最自私自利的那一個，她永遠不會原諒任何一個傷害到她的人。
——這就是末日，這就是人類。
——在這裏，不要妄圖獲得任何的依靠和感情，在這裏，舍棄一個将死之人去換取其他人的生存是多麽正常并正确的事情。
趙娅擡手放在門上，深吸了一口氣，狠狠地拉開了門。
腐爛的氣息伴随着撲上來的喪屍，無法讓趙娅有絲毫的動容，她擡起手中的鐵棍，毫不留情地迎頭一擊。
一步、一步，逐漸離那間飯館越來越遠，趙娅沒有再回頭看一眼，沒有再對那些人的行蹤有任何的關注，就連巴士開動的引擎聲也沒有分散她一絲的注意力。她現在只想要活下去、活下去，不管是以何種的形态，都要活下去，然後回去報複他們，發洩她此刻內心深處濃烈到将她的靈魂完全吞噬的恨意。
趙娅不知道自己走出了多遠，不知道自己殺掉了多少喪屍，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喪屍咬了多少口，被喪屍撕扯下多少皮肉。手中的鐵棍在一次又一次的擊打中變型、彎折，再也無法使用，趙娅就丢下鐵棍，改握為拳。拳頭擊碎頭骨，擊穿腐爛內髒所帶給趙娅的快感竟然比使用鐵棍更加強烈，趙娅覺得自己已經變成了真正的野獸，用着自己的獠牙和利齒撕咬着一切阻攔她的生物，身上的傷口是她的勳章，飛濺的液體是她的動力。
數不勝數的喪屍像是喜愛着腐屍的蒼蠅，圍繞着從內心到身體都開始腐爛了的趙娅，無論如何也無法驅散。力氣在不斷地流逝，精神也逐漸無法集中，趙娅感覺自己大概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會……死嗎……？
趙娅僵硬的思維不斷地重複着這個問題。
——不想死……她不甘心就這樣死……她還有想要做的事情……她還想要複仇……
視野中終于出現了一顆看起來年歲頗久的大樹，樹葉繁密，枝幹粗壯。趙娅沒有絲毫神采的眼睛終于有一瞬的光彩劃過，她掙紮着走到了大樹邊，伸出已經露出白色指骨的手指，摳住大樹的樹幹——爬上去。
騎在大樹中層枝幹上的趙娅喘着粗氣，冷漠地看着圍繞在樹下，朝她不斷伸出手臂妄圖将她抓下來的喪屍，在确定自己暫時安全之後，她再也堅持不住了，身體軟綿綿地癱倒在枝幹上，意識在一瞬間掐斷。
——明天……會是怎樣呢？
——她還能看得到明天嗎？
趙娅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已經到達極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