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下一刻,玉山便感覺胸口一熱,娜嫒竟埋頭躲到他懷中,小手緊抓着他胸前對襟,壓低了聲音,“玉山,用披風裹住我,快!”
愣在圍欄邊的玉山還是迅速的按她說的作了,強仰着嘭嘭的心跳聲,他合攏了身上的鴉青色绫緞披風,嚴嚴的将女孩子按在懷中。“別動,不要回頭。”懷中的女孩悶心悶氣的提醒他,玉山心中一驚,他身後就是一片茫茫河水,他向來不信有什麽河鬼之說,她看到了什麽吓成這樣?
唉,管它什麽,許是夜深了,看差了什麽漂浮的東西吧,女孩發間淡淡的馨香充滿了他的鼻腔,有淡淡欣喜從心底湧出。太過年輕,但他也慢慢明白自己對娜嫒的朦胧喜歡非平常姐弟之情,不知什麽時候,他有了奢望,有朝一日,可以給她肩膀依靠,想不到這麽快,她與他這樣緊密的貼合着,像小羊躲在母親懷中尋找最安全的保護,他此時是她唯一的指望,不知不覺他整個耳朵都紅了起來。
有多久呢,一柱香,兩柱香,亦或更久,多年之後,玉山也忘不了與娜嫒的第一次相擁,她身上獨有的淡淡乳香,如果之前的苦楚都是為了這一刻,那麽他相信上天的确是公平的。
玉山手按在娜嫒背上,眼睛卻緊緊盯着他右前方小方案上燭光微弱的琉璃盞,剛剛他和娜嫒正借着它寫下了願望紙條,而現在,那晶瑩透明琉璃盞上,映出了令娜嫒害怕的元兇,一艘裝點花哨的畫舫,船頭立着那個暗色身影縱然有些扭曲,他還是認出來了,晚宴前,他在船上無意中看到的那個對他莫名露出敵意的武将。
花船的影像從琉璃盞上移開直至消失,他才側過頭,果然船已距離他們很遠了。
心中将天幹地支默念了一遍,他才展開披風,有些不舍的解放了娜嫒。
娜嫒從他懷中退出來,滿面羞紅,她低頭理着流海,又怯怯的往船外看了一眼,才大大松了口氣。
好險,其實她也不确定是不是那個人,可遠遠的看着身形十分相似,她本能的要躲起來,許是她太過小心了,他應該還在宮宴上,怎麽會出現在汴梁河上的花船中,定是她疑心生暗鬼。
玉山刻意的輕咳讓娜嫒回過神來,她垂着頭,有些無地自容,“對不住玉山,我方才突然看到河中漂着個黑乎乎的東西,好吓人吶。”
“呵,沒事,汴梁河上時常有野鴨子出沒,你定是看錯了。”玉山順着她的語氣安撫道,心頭的疑惑越發深了。
那邊花船已靠了岸,寧王一踏上岸,一隊侍衛立刻迎上來面向他屈膝跪下,為首的沈馳是跟随他多年的貼身侍衛。寧王面色如冰,揮了下手示意他們不必多禮。
沈馳湊近寧王低聲道,“查到了,名喚玉山,據稱是陸家一房落魄遠親投奔過來的,可一入府,便有夫子作西席,師傅教武藝,聽陸小姐房中一小丫頭講,兩人時常見面......”見寧王擺了下手,他忙閉了口。
“穩住那個丫頭,有消息再報。”寧王回過身,看向漸漸漆黑的河道,載着無數人們心願的河燈群已越來越稀疏,只剩零星的幾只在原地打着轉,或者慢慢被河水浸濕喪失最後一點光亮。
事情與上一世相較已悄然發生着變化,心中的熊熊妒意加雜入太多莫名疑惑,寧王終是進入馬車,他的王府還要下月才能開牙,暫時他還需住在宮中,不論如何,他要想辦法見見她。
可一個王爺怎好無故上門求見一個尚未謀面待字閨中的小姐,縱然上一世他們偶爾共同出行賞花游玩一類,也是在定下婚約後,在仆從前呼後擁的情況下以光明正大的方式進行。
Advertisement
思念煎熬着他,他有太久沒有見到她了。上一世,他戰死沙場之時距娜嫒死去已有一年,他懷中藏着她的一縷秀發,赴死一般帶兵殺向敵軍,最終他也如願死去。
盼了這麽久,從不在意外貌的他花了大半天精心妝扮,想在宮宴上與她相遇來個一見鐘情,或是至少緩解相思之苦,遠遠的看上一眼,也是對他胸口一片焦渴的及時甘霖。
終是看到了,還不如不見,船上的清瘦少年應是那個玉山了,第一次攬她的腰,第二次連人都摟懷裏頭了,居心叵測的家夥,年紀不大倒懂得如何占女孩子便宜了。娜嫒,你什麽時候眼光這麽差了,上一世不知多少名門公子上門求親都被碰了一鼻子灰,這個無名小子哪裏入了你的眼了。
要處處留意的汴梁沒有他掌管的大營,更不是可以怒吼連聲的沙場,寧王滿腹憤懑無處發洩,扯了扯縛在頸間的素绫交領,還覺得轎中氣悶,便撩開了窗簾,向外頭望去,夜深了,街面上除了些小販在收拾攤子,游人已都散去,不遠處一個寬闊豪氣的府門落入他的視野,一排宮燈映着匾額上四個禦筆親題的虬勁大字,長公主府。
蘭薇郡主,他略苦惱的想到了她,本想這一世遠遠的繞開她,盡量少些糾纏,看來真是命中注定了。
從他十歲被遣往明輝城,此次回京并非是第一次,在他十五歲時,正是叛逆的時期,受不了賀将軍嚴苛的訓練,帶着近身侍衛就往京城而來。
巧得很,在快近京城時,救下被山賊劫持的女孩和兩名侍女,而那女孩子正是蘭薇,寧王當時并不清楚她是何人,只不過憑着少年義氣,才出手相助,偏偏有個不死的山賊從血泊中爬起準備偷襲,被蘭薇發現,出手一擋,雖然寧王反應過來結果了那人,蘭薇的手腕上卻留了下傷口。
說明彼此身份後,兩人也吃了一驚,他們居然是堂兄妹,當時正值隆冬,天色已晚,幾名侍衛也受了傷,他們在山路上熬了一天一夜才回到汴梁。從此後,蘭薇便将他視為蓋世英雄,她當時貪玩,只帶着幾名侍女騎着馬到汴梁城外尋一處可以打麋鹿的山谷,結果遇到了歹人。如不是寧王相救,她哪裏還有命活。
而多年沒有感受過女子溫柔的寧王,也多少為蘭薇的勇敢與堅持感動。甚至覺得未來能有這樣的女子,從出身到性格才足以與他相伴終生。可當他最後得知當日蘭薇對娜嫒所為,他第一次有了要活剮一個女人的沖動。
惠娘憂心忡忡的為娜嫒梳理着長發,昨晚她和玉山擁抱在一起的情景恰好被她看到了,幸虧當時婆子們都正在拾綴房間,沒注意到外頭,否則還不知道有什麽閑話傳出來呢。
娜嫒也滿是心事,眼不見心不煩,有些危險不親眼感受,根本不會警醒,昨晚那極似寧王的人,讓娜嫒心警鈴大作,那個人是不是真正的寧王已不重要,重要是提醒了她寧王已經回京的事實,她掩耳盜鈴的自欺壓抑不了潛伏的危機。
玉山為灰胖上了傷藥,昨天帶她看它來着,鴿子跟認識她一般,紮着一側翅膀親熱的跳到她身邊咕咕叫着,她微笑着托起它誇它好可愛,心中卻感到無比驚怖。
“小姐真是任性,中秋宮宴好好的怎麽不去,鼻頭的痘也消了,還怕蘭薇她們揀你笑話不成,還有啊剛回京的人稱戰神的寧王也在呢,小姐也應該去開開眼嘛。就是煩鍪王發花癡,還有豫王呢。”惠娘絮絮道,她之前并不大喜歡娜嫒頻繁入宮,可最近小姐與玉山之間的異常,讓她惴惴不安,女大不中留,娜嫒早日嫁個王爺,穩穩作個王妃,好過她日日為她擔心。
“鍪王,豫王?”娜嫒手指理着胸頭的餘發低聲重複着。
“是啊,小姐,鍪王風流了些,豫王還是不錯的,雖不像鍪王漂亮得跟女孩子似的,可性格沉穩,儀表堂堂,幾個皇子中,我最看好這位,母親又是闵貴妃......”
“惠娘真是聰明。”娜嫒突的立起身,高興的抱住惠娘,還往她臉上親了一口,“哎喲祖宗,”惠娘哭笑不得的抹着臉上的胭脂印子。
“惠娘,再有幾日便是蘭薇郡主的生辰,長公主府定會熱鬧極了,悶了這麽多日子,惠娘陪我出去透透氣。”
“正是呢,最近送進來的幾匹緞子顏色極水靈,小姐見了一定喜歡,我已經叫裁衣的邢婆子過來了。”惠娘欣慰的笑了,長公主愛女的生辰也正是及笄典禮定是隆重的,平時相處的閨中好友必不少,幾個王爺作為從小共同長大的表兄也會參加。她曾在宮宴上見過幾位王爺,鍪王自不必說,凡有娜嫒出現的場合眼內就沒別人了,豫王呢,向來舉止沉穩,宗室中氣質最為尊貴的一位皇子,可眼角也藏不出對美人的傾慕。
只要娜嫒稍作出姿态,鍪王、豫王還不是手到擒來,敬國公三代世襲,從一品爵,與皇家也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不說遠的,現在宮內的靜宜太妃就是出自敬國公府,當今敬國公的親姑姑,娜嫒又是正房所出的嫡女,身份高貴,作個王妃恰如其份。不一會兒邢婆子帶着繡娘趕到,在衆多的绫羅绡紗中,娜嫒耐心聽從惠娘的建議,選了幾件花色淡雅又不失活潑的料子,若是以前,一切皆是她作主,衣裳如不能豔麗奪目絕不上身,每一件都要将她的美貌襯托到極致,不用其極的炫耀天生的資本,招來太多同性的嫌惡卻不自知,蘭薇在她身上的所為,也少不得她日積月累的愚蠢挑釁。
曾經的遭遇令娜嫒明白國公府的高門對她的保護何其有限,與生俱來的榮華,一張旨意就足以令它灰飛煙滅,賤落成泥。她被玩弄于指掌生不如死甚至只是緣于強大于她的人們一時的心血來潮。
她之前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生活在狼群中。
她選了蟹黃色的廣绫作了外袍,上面有着淺一色的玉蘭花紋,穿上去顯得人氣質和煦,并打算好正日子将慣常參加宴度梳的高髻換成了平緩的雙刀髻。
長公主年逾四旬,卻是個喜歡熱鬧的,平時就愛結社作詩,府中的宴請也花目繁多,女兒的及笄典禮還兼着個宗親聚首的功能,長史夫人得了消息,忙趕了來,央了娜嫒帶她兩個表姐也去見見世面。說白了,不過讓自家女兒有個機會與貴族公子們有個接觸,興許就被哪個郡公縣公看中,兩個女兒有一個出息了,另一個再尋個高階的人家也容易不是。宮宴沒機會,公主府有了娜嫒還是不難進去的。
話裏話外又将敬國公暗暗埋怨一番,娜嫒扶着頭聽舅母唠叨半天,如不是可憐那兩個表姐,她真想把她趕出去,娜嫒身份之所以多少被蘭薇輕視,正是因為她去世多年母親的娘家是個無名的八品薄記小官,年輕的敬國公偶遇娜嫒的母親青泠一見鐘情,力排衆異,将她娶為正妻,公卿夫人大多名門閨秀,所以都在心中頗為排斥這位出身低微的國公夫人,而娜嫒的舅舅才華平庸,如不是沾了敬國公的光,怕是連長史都沒得作。她一個長史夫人都如此勢利,那些出身高門的貴公子豈都是視品階為糞土的?
罷,沒多大妨害,答應她便是。于是舅母滿意的離開了,臨走又笑眯眯的接受了娜嫒送給兩女兒的幾匹彩緞,并約好時辰,到那天坐娜嫒的馬車一同去往長公主府。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