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幽暗的天牢中,敬國公僵伏在地上,靜靜的不動了,他身旁斑駁的長案上,漆黑的汁液從一只傾倒的酒壺滴滴噠噠流了出來。一位年輕公子默然俯視着他,過了許久,才彎下身,從那只冰冷的手中抓出枚斷了絡子的玉佩。
“罪吾我一身即可,請殿下放過我的女兒,畢竟......”
“畢竟什麽?”他反問道。
“你?!”他似乎明白了什麽,他掙開兩邊的侍衛拼命向他撲來,可惜只從他身上扯下了這枚玉佩......
“一路走好,國公爺!”寧王抓緊了玉佩将手收回大袖中,闊步離開了牢室。
是夜,敬國公府被重兵團團圍住,火把将公府所在的整條街巷照得如同白晝。此處乃位于皇城腳下,多為達官貴人府宅,此刻皆門戶緊閉,連廊下懸着的照明燈籠都熄了,似乎怕那一隊隊全副盔甲的兵士順路将自己家也給抄了。
張燈結彩,看着喜氣洋洋的國公府外院已亂成一片,家丁、仆從被突然闖入的持刀士兵吓得四處躲閃,其中一隊士兵站到通往女眷所在南院的圓月門前,攔住欲去報信的幾個婆子。
一名敷着白~粉的半老內侍大搖大擺進入府門,站在高高的石基臺上,亮出手中的黃卷。士兵大呼安靜,又亮了亮腰間長刀,驚慌的人群才安靜的伏跪下來,內侍不耐煩的抖了抖袖展開卷軸,吊着嗓子宣了聖旨。 未等宣完,管家丁仁就腿一軟得暈了過去,“…貪贓枉法,欺上瞞下,惡貫滿盈,念其早年護佑皇家之功,革其官職爵位,待秋後問斬,其家眷流放......”
內侍宣完旨,嘴角輕蔑的一撇退到一邊,又一陣盔甲铿锵,一将軍扶劍大步進入國公府,身後尾随着一隊侍衛。
那宣旨太監忙深施一禮,“見過寧王殿下。” 寧王一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一雙美如秋月的眼睛冷冷掃過人群。 “殿下殿下!”剛昏過去的丁管家立刻醒了過來,有救了!又不敢站起,他連滾帶爬的奔向寧王,“殿下,是我是我呀,我是丁仁,您終于來了…… ”
話音未落,就被寧王身邊的侍衛一腳踢翻在地,丁管家痛叫着捂着流血的臉倒在一邊。 “再胡浸立刻送你閻王!”那侍衛痛斥道。
丁仁擡起頭,瞪着他們,一臉不可置信,全府上下誰不認識這位俊美威武的寧王,今天本是大小姐與他的大喜之日,他還以為事情有了轉機,難道他想錯了。
面對滿面鮮血的丁管家,寧王沒有絲毫動容,甚至腳步都沒有慢下,手持一簇簇火把的士兵将整個國公府各個角落照個通亮,他依舊延着昔日的路線向南園走去,
南院霞瑞軒中,朱紅描金的漆盆層層堆疊,裏面盛着新娘出嫁所需的珠翠、金釵、嫁衣,燈盞下燦光奪目,內室中,娜嫒對着銅鏡仔細梳着長發,惠娘為她挽了個偏髻,又簪上朵紅寶珠花。
娜嫒本己歇下,卻因父親依然音信全無,根本睡不着,幹脆起身梳裝了起來。
鏡內的美人粉黛不施卻眉眼如畫,她掃了眼梳臺上新娘專用的花黃、翠钿,哀愁的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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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上朝後已三天未回府,今天又來了禁軍将府門封閉,到底發生了什麽,今日,她和寧王的大婚之日,接親隊伍賀喜賓客不出所料壓根沒有現身,天色都黑了,他真的狠心将她獨自撇在這兒和別人一樣隔岸觀火嗎?
盔甲擊叩的聲響愈發近了。終于娜嫒所住的院內一陣驚叫,伺候她的丫頭婆子們都給趕了出去,惠娘擋在小姐身前,袖中雙手微微發着抖,娜嫒也緊張的立起了身,心想或許抄家的士兵終是尋到她這裏了。
外間門開了,卷帶來股寒氣,本已燃了炭爐的室內溫暖如春,娜嫒卻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進來的竟是她未來的夫君寧王,她知道他武将出身,卻是第一次見他盔甲加身。他瞟了眼娜嫒身邊的惠娘,“你先下去。”
“奴婢告退,”惠娘唯有垂下頭匆匆向外走去,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望了眼,只見隔扇被重重合上,再也看不到裏面的一絲一毫。惠娘心中不由一陣悲喜交加,悲的是國公府遭了難,喜的是寧王并沒有像她擔心的一般置之不理,大小姐沒有看錯人。也是,大小姐是他心尖上的人,哪裏能輕易舍下,想來國公府也是有救了。
室內只剩下兩人。娜嫒倚坐在貴妃榻上,微垂着眼并不看他。父親出事快三天了,他才趕來,往日一日不見如三秋的熱情哪去了。
寧王扶着劍,一步步接近她,他背對着燭火,巨大的陰影慢慢将她籠罩。
“殿下這個時候怎麽不懂得避嫌?”女孩譏諷道,
“雖這幾天事務繁忙,本王還不至于連洞房花燭都忘了,”寧王邊居高臨下打量她,邊戲谑道。
哼,她想問,時辰早就過了,迎親隊伍又在哪裏,不過此時娜嫒哪有心思與他深究這些,“我父親如何了,會不會被殺頭?”
寧王沒有回答她,卻一把将她從榻上拎起來,打橫抱在懷中,冰涼的鐵甲即使隔着幾層衣物還是硌着了嬌嫩的肌膚,痛的娜嫒秀眉一皺。
“我的嫒兒,我怎麽會讓自己的岳父大人受那苦楚,嫒兒是在怨我沒有來迎娶你麽?”男人輕佻的吻了她的頭發,難得幾次近距離接觸,也不外在衆人目光下扶她上馬,教她射箭,哪有像今天這般擁在懷中的親近,天然似乳香的體香彌漫入他的鼻腔,令人心醉,汴梁第一美人兒果然名不虛傳。
女孩仰面看向他,并沒有推開他,提心吊膽了幾天,能被喜歡的人環抱,雖有幾分逾矩的不适,她現在更想知道外面的情勢,以及他的解釋。
“休要騙我,瞧你一身盔甲,圍府的官兵定是你派來的。”
寧王禁不住一哂,“皇命不可違抗,沒有旨意,誰敢封鎖國公府。嫒兒該慶幸,換成別人,怕現在府內外早就翻個底朝天了。”
娜嫒撇了下櫻桃般紅潤的嘴角,帶着不屑似的,可心裏卻放松了些。
“傻嫒兒,這幾日可累壞為夫了,鼓動好大起子朝臣為國公求情,父皇亦動搖了。嫒兒說,如此要緊關節,本王哪有時間來迎娶嫒兒?”
娜嫒白他一眼,她還沒和他成親呢,就知道占她便宜。
“父親真的沒事?”她問,其實只要他說不是,她就會信,“那殿下快去求求皇帝,盡快放了父親!”
“殿下不是說心中只有嫒兒嗎?”見他表情猶豫,女孩子急了,向來她同他要什麽,他從不會拒絕。
“這是自然,”寧王抱着她坐到女孩平日休息的寬大圍床上,凝着絕色少女,“誰能不愛你,我的美人?” 到底是半大孩子,剛剛及笄,平日再驕傲,也不是倚仗父輩的寵愛,仆從的奉承,對這個世界的殘酷,她的了解怕還不如廚房裏燒火的小丫頭。 尤其自認在他心中,她無可替代,每次見他都端着傲慢的姿态。
“嫒兒這幾日想來定是擔驚了。”寧王蹭了蹭娜嫒的香腮,這些平日占不到的便宜如今都唾手可得了,剛剛宣的聖旨他自然不會讓她知曉。可憐的小美人,敬國公這老狐貍怎心麽養出這麽單純的女兒?
人在危難時,任何一點希望和安撫都會顯得彌足珍貴,娜嫒感動的頓時淚珠滾了下來,孩子氣再也掩不住,“我坐卧不寧,去了隔壁的禦史府,禦史大夫沈伯父向來與父親交好,怎知連府門都不讓我進,又去了前街的舅舅家,他作長史定也知道一二,可......”再也說不下去,或許長這麽大,所有的委屈都在這三天嘗盡了,在心中寧王向來是英雄般的存在,只要他答應的事,沒有作不到的。現在有了寧王的承諾,娜嫒喜得主動摟住他的頸子嗚咽了起來。
哭聲終于讓寧王心中跟着一顫,緊抱着懷中的小人兒,他從她的袖口扯出紗帕,輕輕抹着她的小臉,梨花帶雨便是如此了,在他追求娜嫒的一年中,這是第一次看到她失态,也是她頭一次在他面前示弱。
她本和他一樣,自幼失母,如今再失去父親,她将成為真正的孤兒,她的那些親戚此時的表現可見一般。 想到這兒,寧王心中為她輕嘆了一聲,但随即便清醒過來。
“嫒兒可知道國公平日的印章都放在何處?”
“殿下要這個作什麽?”
“有探子截獲了國公與突厥國的往來信件,國公現在被禦史彈劾通賣國,意圖謀反!”
“怎麽會?”娜嫒大吃一驚,她雖對朝政不感興趣,也知道通敵是怎樣的謀逆大罪,國公府幾代忠烈,怎麽可能?
“本王也懷疑有人刻意陷害,所以如果能呈上國公平時所用的印章,負責審理此案的大理寺丞也好與那些信件上的印章對比一下,盡早結案,還國公一個清白。”
娜嫒猶豫着,可寧王深情的目光頓時打消了她的擔心,都這個時候了,她還能信誰。
不一會兒,侍衛就按娜嫒所述取來了國公書房密室中的幾枚印章。寧王滿意的點頭,侍衛收起印章速速離去。
寧王回到內室看向正輕蹙着秀眉發呆的娜嫒,“嫒兒,幫我個忙。”他示意身上的盔甲。
畢竟是女兒家,他們又未正式拜堂,男人平日前來哪裏可以呆在她的閨房,娜嫒這才意識到有絲尴尬,盔甲要脫也不應該在這裏,可未來一切還要指望他,總不好明着趕人,她唯有輕咳了一聲道,“殿下乏了吧,我讓婆子帶你去東院兒歇息。”這裏是國公府,他哪裏需要在這裏歇息,只願她的話能讓男人有些自覺。
“我是乏了,可不想去東院兒。”寧王見她不過來,也不惱,自顧自解了盔甲,露出裏面的白色錦袍來。 “本王就喜歡嫒兒的閨房,嫒兒的香榻。”這話已經再露骨不過了,今天,他勢在必得。
他等得太久太久,雖有個小小聲音在他心間抗争着,他卻只能不管不顧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