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刺痛
我只覺胸口憋悶,幾乎不敢正眼去看景旭懷裏那個血肉模糊的身影……
他懇求至此,那女人卻絲毫不為所動,冷冷說道:“你讓開……”
景旭抱着星沉,絲毫不肯退讓。
“你為了這畜生,從小到大忤逆我,将我這個娘親逼得好苦,給我滾開……”
她說着手腕一翻,将手中利刃朝星沉刺去……
我唬得險些又撲将上去,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只聽殿門轟隆一聲巨響,一襲白衣疾速飛掠至瓊臺之上,擡指将女人手中的利刃彈了出去……
女人驚叫一聲:“什麽人,竟敢私闖紫微宮仙祠禁地?”
那白衣仙人轉過身,将我們驚了一跳,那人竟是師父……
女人大發雷霆,朝門口喊道:“紫微宮仙祠禁地,大門非血脈至親無法開啓,霁月,你好大的膽子……”
一個身形高大的少年慢慢從門縫後面走了出來,正是霁月……
我偷偷瞧了眼一旁的霁月,見他此刻臉上一陣青白,好似被人揭了什麽見不得人的老底,害他擡不起頭來……
我心中一陣五味雜陳,不知這這位仁兄心裏究竟在想什麽,既見不得星沉死,卻又為何日日與他過不去……
師父擋在景旭和星沉身前,對那女人微微颔首道:“情急之下冒昧闖入,還請帝後恕罪,此事的原委我已盡知,因牽涉旁人隐私,不便告知第三人,星沉有錯,但罪不當誅,還請帝後留他一條性命,由在下帶回流波山,待他重傷治愈後再酌情責罰……”
帝後冷冷道:“若饒了他,我如何向仰山仙尊夫婦交代。”
師父說道:“在下不才,願從中調停,親赴仰山仙尊那裏解釋清楚……”
一陣揪心的沉默過後,女人冷冷掃了地上的兩個孩子,憤然一揮衣袖,頭也不回的走了,行到殿門處,一腳将垂首站在門邊的霁月踹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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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感覺到了自己幾乎揪到嗓子眼裏的一顆心又蕩悠悠回到了肚子裏……
弱水仙子轉頭問呆呆立在一旁的元籁師兄:“你大哥的冤屈可要繼續訴?”
元籁師兄稍顯遲疑,繼而又憤然點了點頭:“要訴。”
霁月猛的推開擋在一側的幾個師兄,大步走到元籁師兄身旁,一把揪起他的衣領罵道:“你沒聽師父說嗎,此事牽涉旁人隐私,且他定然已向你雙親交代清楚,你為何還要死揪着不放?信不信我揍死你?”
元籁師兄凄然道:“你兄弟一人打死一個,卻也是好事成雙。”
霁月師兄被他堵的啞口無言,只得憤憤松了手。
弱水仙子道:“此事既涉旁人隐私,逍雲仙尊當年又親口證明,本不應再探究下去,可本尊既然已設此關要你們闖,便不能半途而廢,你們且先回去,待本尊親自看一眼究竟再判你們生死。”
她說完袖袍一揮,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眼前景象又換做水晶宮內,星沉不知何時已席地而坐,閉着眼睛好似老僧入定一般,我叫了他幾聲,他卻一動不動,好似沒聽到。
弱水仙子亦閉着眼睛斜靠在白玉榻上,一動不動。
她那只漂亮的小魚兒又悠然游了過來,落在我肩頭,我輕輕摸了摸它,忽覺指尖一陣劇痛,哎喲叫了一聲。
慢慢師姐忙伸頭來看,見我指尖好似被火燎了似的,起了一串小水泡。
“這小魚身上有毒?”
她說着竟不知輕重的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小魚,卻不疼不癢,也沒沒燙出水泡。
我們啧啧稱奇,正在嘀嘀咕咕,弱水仙子緩緩睜開了眼睛,恹恹開口:“本仙……心情很差……”
說完彈指一揮,牆上便轟隆隆扯出那道駭人的縫隙,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劈頭蓋臉撲來,震得大家捂着耳朵一片東倒西歪。
“自己去問你大哥都做過些什麽吧……”
她說完虛空扇了一巴掌,元籁師兄和站他那邊的流波弟子頃刻間便被扇進那道駭人的縫隙間,快得猶如狂風掃落葉。
我和慢慢師姐還沒回過神來,殿內已然空空蕩蕩……
星沉結界已解,卻尚未醒來,我搖了搖他肩膀,不見他什麽動靜,忙問弱水仙子這家夥是怎麽了。
仙子道:“這小子太兇猛,還是送上岸之後再讓他醒吧。”
想是仙子方才親眼目睹他打人的場景,此刻仍心有餘悸。
仙子轉向霁月,皺眉道:“該如何處置你才好……罷了罷了,你總算沒和其他人一樣眼瞎,饒你這次吧……”
霁月師兄依舊沉浸在弱水仙子方才那一巴掌揮出來的震撼裏,目光呆滞的朝她道了聲謝,再無半分嚣張跋扈。
我按奈不住好奇心,悄悄問仙子:“姐姐,方才你都看到了些什麽?”
弱水仙子搖搖頭,柔聲道:“此事委實不能再讓旁人知道……”
她看了眼星沉,又道:“這小子……是條漢子,走吧,我送你們出去。”
說完她親自帶着我們出了水晶洞府,門前的小錦鯉挑着盞貝殼燈,停在一只扁平的大魚旁,見了仙子忙恭恭敬敬道:“禀仙子,送客的坐騎已備好了。”
霁月先把星沉扔上那條大魚,随後也翻身上了魚背,接着是慢慢師姐……
弱水仙子揮手讓那魚游出去一些,然後拉着我的手,頗有些依依不舍道,“娉娉,此一別,不知是否有緣再見,我瞧着你……心腸不壞……”
“心腸不壞……”
我臉上笑容讪讪,心道這位仙子姐姐可真會誇人啊……
我謝了她,與她作別,走向停在不遠處的大魚,才行幾步又被她從身後叫住。
“娉娉……”
我回頭望向弱水仙子,隔着旖旎水波,與她兩兩相望:“姐姐可還有事吩咐?”
她笑容有些古怪,說不出是惆悵還是憂傷……
她喃喃問我:“你信命,還是信自己呢?”
仙子姐姐這個問題好生古怪,我想了想,回答道:“若是好命,自然信命,若是歹命,自然是信自己……”
她怔了怔,旋即微笑着向我點了點頭,一掃之前的悵然:“如此甚好,願你此生,随心而适,不問西東……”
我雖不甚明白她所言何意,卻覺此話用在臨別之時,很有些落落飒然,宛若暮春之風,吹過十裏長堤,她與我在楊柳晚煙中揮手作別,贈我滿懷珍重……
別了仙子姐姐,我們乘着大魚破浪而行,須臾便至對岸,那魚頗有些靈性,朝我們颔了颔首,才轉身一頭紮進水中……
我和慢慢師姐望着水面漸漸合攏的漣漪,愣了一會兒神,師姐喃喃說道:“娉娉……你說星沉師兄究竟瞞着些什麽,為何師父聽了也道不能言,弱水仙子見了也道不能言……”
我悵然搖了搖頭。
慢慢師姐亦悵然道:“我好奇的要死了……”
我嘆口氣,心下動了幾分日後窺探的念頭……
霁月師兄上岸後,便将半扶半抱的星沉一把扔在了河灘上,轉頭冷冷對我和慢慢師姐說:“方才鏡子裏看到的,你們若敢向外吐露一個字,我便割了你們的舌頭。”
我和慢慢師姐毫不猶豫屈服在他淫威之下,小雞啄米一般連連點頭。
霁月師兄冷哼一聲,一腳踢開星沉擋路的胳膊,自去闖那最後一關了。
我在星沉身邊蹲了下來,揉了揉他被霁月踢了一腳的胳膊,鏡中那血肉模糊的畫面猶自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我竟覺得霁月師兄這一腳好似踢在了我身上。
他緊閉着狹長眼眸,靜靜躺在潔白的卵石上,濕漉漉的頭發貼在臉頰,長長的睫毛上還挂着顆晶瑩的水珠。
好生倔強又俊俏的一張面孔,閉着眼睛安睡時,卻依稀仍有一絲孩童時的影子,我順着他的胳膊看向他蒼白的手指,果然見他一只手抓着自己衣袍一角,就好似我偷窺到的無數晨昏,單薄的少年睡着時,手裏總要抓着兄長一角袖袍……
連着這次,我已在他過往裏窺視了三次,卻仍不知當年的糯米團子,是在什麽樣的徹骨寒冷裏,又是在什麽樣的溫暖無間裏,一天一天,長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不由自主将他睫毛上那顆像極了眼淚的水珠輕輕彈了去,他睫毛随之顫了顫,猛然睜開雙眼。
他醒來第一件事果然就是要拔劍,弱水仙子當真精明,免了一場惡鬥。
我按住他的胳膊,連忙解釋:“師兄,師兄,我們贏了,元籁師兄他們被弱水仙子一巴掌扇進了幽冥深澗,必是要吃些苦頭才出得去了,你消消氣……”
“她給你們看了什麽?”
星沉強壓着怒火問道。
我連忙擺着手道:“沒……沒看到什麽,只瞧見師父說你雖有錯,但罪不當誅,弱水仙子因看到師父說此事涉及旁人的隐私,便沒讓我們繼續看下去,只自己去看了個究竟,醒來便一巴掌将元籁師兄他們扇走了。”
慢慢師姐在一旁點頭如搗蒜:“除此之外,什麽都沒看到,沒看到……”
我和師姐十分默契的絕口不提星沉受刑的慘狀。
星沉卻低下頭,捏了捏青筋暴起的額角,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消不了火了,我急中生智,忙指着霁月師兄遠去的方向說道:“不好了,霁月師兄早我們好些時候去闖最後一關了,這會子怕已将蓮燈摘到手了……”
星沉蹭的蹿了起來:“什麽……他怎麽沒被扇走。”
我實話已到嘴邊,卻不由自主扯了個小謊:“他後來站在了我們這邊,也是贏了的一方。”
星沉一臉白日見鬼的表情,卻忘了接着生氣,我們三個不敢耽擱,沿着一條荒野小路朝最後一關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