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
闩,一個人往床上一倒,一時心中百念湧集,耳聞室外笑語如珠,加上隐約的炮竹之聲,暗忖這莊中真是人間天堂。
只是他們要鬧到什麽時候方才歇息呢?
他心中一直惦念着這一個問題,久久不能去懷,一會兒坐起,一會兒又下地走走,心想:“那潇湘子是否真在那房中?自己又如何能救他出去呢?”
他想着不由又暗笑自己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尚且難保,居然還有閑心去管別人……
然而這念頭依然纏繞着他,忽然他咬了下牙道:“我且去冒一趟險!天山三老雖厲害,我只不和他們正面接觸也就是了。”
想着又勉強上了床,在床上強自定神調息了一番內功,聽到外面漸漸靜下來。差不多又過了多半個時辰,這偌大的莊內竟是沒有一絲聲音了。
石繼志慢慢由榻上起身,将衣服略微整理了一下,換好了一套夜行衣,帶好佩劍。
他小心地走近窗口,微微用手分開垂着的窗簾,透過那空花的窗格兒,向外一看,目光所見,盡是各色燈火,懸滿園中枝樹之間,光同白晝一般。
此時雪花又起,鵝掌大的雪花片片飄着,這不大的一會兒工夫,地面上重新又是白茫茫的一片,再被各色燈光一映,愈發五光十色,彩氣襲人,令人望之只疑身入仙境。
石繼志暗忖時機難得,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他把背後長劍正了正,轉身又把水銀珠燈拉下撥暗了燈光,撲臨窗下,用手輕輕把窗推開了一扇,暗影裏,只見他一長身已飄出窗外。
身方出外,只覺寒風襲人,這才想到自己僅穿了一身單衣,室內溫暖如春,自是不覺,這一出外,可就覺得有些冷飕飕的。
他伏在雪地上四下觀望一陣,不見任何動靜,這才二次騰身。
這一次他用了“巧燕穿雲”的身法,倏起倏落,霎時之間撲出了十數丈之外,已來至那“日照堂”之旁。
站定身形展目四望,依舊是大雪紛紛,彤光四合,各色彩燈仍然是五光十色地炫照着。
正當他辨別眼前形勢之時,忽見那“日照堂”側雪原之上,似星九跳擲似地撲來兩條極快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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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繼志忙将身形掩向一棵大樹之後,轉眼間這兩個夜行人已經飛也似地撲近,離石繼志身前約三四丈許,竟各自停住了。
這一站定,石繼志已看出,來人是一老一少,老者年已花甲,身材不高,後肩斜背着一柄雪亮刃口的分雲鏟。江湖上除去僧尼們有用方便鏟為兵刃的,其他的江湖中人,以鏟為兵刃的還真不多見呢。
石繼志看到此不由暗吃一驚,再看那少年,不由更是吃了一驚。
原來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和沙漠紅丹魯絲來莊時在大門外值班的沙麒,他後肩背着一柄萬字奪。二人各自定住身形,倒使石繼志暗暗吃驚,心想莫非自己被他們發現了不成?
果然此念未完,已聽那沙麒道:“三叔!你老大概看錯了……這時候哪還會有人在外面跑?”
那小老頭那雙大如櫻桃的亮目向四下眨着,鼻中怪哼了一聲道:“這可真是怪事,我老人家一向沒有看走過眼,難道會看錯了?”
少年沙麒似頗不耐雪地深寒,一邊倒吸着氣道:“就算是有,那這人除非是神仙,哪會有人這麽快身形?”
那被稱為三叔的老人聞言不住點頭道:“果然……這人身形太快了!”
那少年沙麒四下觀望,忽然一笑道:“三叔,我說根本就沒人吧?您老要是不信,就看看這一片雪地上,哪裏有什麽足印?”
那老人聞言低頭,果然這一片新雪上,除了自己叔侄二人的足印,哪有其他足跡?
跟着就見他二人慢慢向前走去。
遂又聽到那老人問道:“你可知那姓石的功夫如何?”
沙麒笑道:“可惜您老人家今天早上沒去演武廳!人家只憑一人,連贏我們三陣,七妹輸給他自然不算什麽;可是連大爺這麽厲害的一身本事,居然連人家邊都偎不上!
要不是人家手下留情,大爺簡直是不堪設想了……”
那聲音愈來愈遠,隐約又聽得老人道:“好了!快到小靈湘館了……說話聲音可要小一點……別叫他聽見!我們只守候在這附近好了。”
石繼志不由暗吃一驚,心想好險,原來這兩個人竟是奉命來監督自己行動,要是自己晚一會兒出來,勢必要被二人發現,雖然自己并不怕他們,可一出聲就難免驚動別人,豈不壞了自己的事情!
他又等了一會兒,直待二人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這才重新閃出,認清了那三老素日坐禪精舍之處,一路兔起鹘伏縱行了去。
他這種驚人的輕功提縱之術一展開,白雪相映之下,直似飛星瀉空一般,一剎那已失去了蹤跡;而那雪地之上卻沒有一點足跡腳印,這種“踏雪無痕”的輕身功夫,果真令人吃驚不已。
沿途所經各處廳舍,此時燈火全熄,雖然花樹之上依舊懸着各色花燈,然而此時放眼看來,偌大的卧眉莊卻是靜同鬼域,較之兩個時辰以前的熱鬧情況,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一盞茶後,石繼志已馳近那幢精舍,他放慢了腳步,見那舍前挂着一色的淺紅鋼絲罩琉璃燈,映着白雪,愈發顯得五彩缤紛。那精舍軒窗四閉,只是內中隐隐透出一絲亮光,證明舍內人尚未休息。
石繼志将腰上絲帶緊了一緊,一弓身,簡直就比一只貍貓還要輕靈,已縱至那精舍階前。方要輕步上階,忽然見臺上一黑影,好夢方醒似地一伸懶腰,正作式站起。
石繼志只吓得一顆心幾乎要跳出嗓子眼,星目掃處,卻看出那人竟是前些日子侍候自己的書童司明,此時他好似尚未發現自己,正要彎身站起。
然而石繼志又怎能再容他站起來,司明只覺得一陣微風撲襲,方要擡頭,只覺兩助一麻,連哎喲二字都沒叫出,咕咚一聲又倒地昏睡了過去。
石繼志把他輕輕扶起,将他在原地壁角靠好了,想輕輕啓開一扇門,但內中卻下了鎖,石繼志不由大大發愁。
擡頭四處尋覓,卻見一個半圓形的小窗,并無掩遮,大僅一尺見圓,勉強可容人頭部通過。
然而石繼志卻面露喜色,只見他身形猝然向下一矮,隐聞一陣骨節響,竟将兩肩兩胯鎖骨一起卸了下來,他向上一長身,活像一枝箭似地直直拔起,單臂一挂那半圓小窗,随着他向上提掌進身,窗棱之上的浮灰都沒帶下一點,人已飄然入內。
他站定身形,抖了一下,卸下的骨節瞬即恢複原狀。
此時他不敢十分大意,隐見那楠木雕花隔斷之後,隐隐透着燈光,由內裏不時傳出低低的人聲,石繼志細一辨聽,竟是天山三老的口音,似在向一人問話,言語之間,已隐隐透出不耐煩,不時冷潮熱諷。石繼志心想,此時如果驚動了三者之中一人就不得了,何況三者俱在;而自己處身廳內,就是逃跑也不容易。
他提足內力真氣,以“混天一氣淩波步”的身法,就像風吹着一個紙人似的,輕飄飄的仿佛連腳都沒沾地,已貼近那隔斷之邊。
由那錦屏接縫處,略略向內一望,不禁驚得他目瞪口呆。
原來目光及處正是大小不等的四個細草編織的蒲團,天山三者俱都在坐,背對着自己的是白發王秦勉,左側是鐵扇老人沙夢鬥,右側是金笛生郝雲鶴,俱都盤膝跌坐在蒲團之上,一臉不愉之色。
在他們對面蒲團之上,趺坐着一個貌相極為清瘦的古稀道人,這道人滿頭雪似白的銀發,朝上梳一個道髻,一雙長眉之下眨着一對白多黑少的眼珠,由那眼神上,可知是一瞎子。
他身着一身灰白的道袍,在這麽冷的季節裏,僅是一襲單衣,一只右臂齊根被人斬去,空垂着一截飄飄的袍袖。
這道人雖然瞽目殘肢,然而那一副仙風道骨的儀容,令人望之不由肅然起敬。
此時他唇角下撇,發出一串嘿嘿笑聲,寒夜裏,聲音倍覺響亮清晰,忽聽他停住笑聲,冷然道:“三位施主,別再相逼貧道了吧……貧道如今雖斷臂失明,可是生就一副傲骨,輕易不願伏首于人,此身可殺卻不可辱!”話一畢,怒睜着那雙瞎眼,眼球四處亂轉,看來令人不寒而栗。
石繼志不由暗贊道:“好個可敬的道人!”不由偷目朝天山三老望去,見三者聞言互相對視了一番,陡見那鐵扇老人沙夢鬥滿頭銀發根根倒豎而立,微微擡腕,卻見白發王秦勉向他搖了搖手,遂發出一串咯咯笑聲道:“潇湘子!你可要想清楚了,我老兄弟三個,可不是怕事情的人,你如今的處身和立場,我想不需我們說,你也應該很清楚……”
那老道人聞言,滿面怒容地喝了一聲道:“秦勉!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我潇湘子當年成名露臉之時,你們三個還不知在什麽地方呢!”
說着他那雙瞎眼之內竟隐隐透出淚痕,顯得頗為激動,又道:“那兩儀圖解既被你們偷來,我只以為你們天山三老有多大道行,哈哈……誰知到頭來還是一無所獲,竟還毫不知恥,把我這瞎老道綁迫至此……秦勉!我告訴你,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想要由我口中掏出一字,那是做夢!”
此言一出,那隔斷之後的石繼志,不由暗暗為他捏了一把冷汗,他心想,天山三老聞此言後必定是無比暴怒。誰知此言一了,那天山三老竟是半天不發一言,過了一會兒,那秦勉竟微微一笑道:“罵得好!老道,你不是自命有一身傲骨麽?我倒不信,只要你在我們掌心裏呆上三天,再看看誰行誰不行!到時候,你可別說我們手狠心毒,要是不把你全身都抖零散了,算我對不起你!”
在一旁的金笛生郝雲鶴聞此忿言,用頗為溫和的口氣道:“潇湘子,你我都是這般年歲了,也犯不着為一時意氣争執。你以為除了你以外,就沒有人能悟出這兩儀圖解麽?”
他笑了笑又道:“那你可未免把我兄弟看錯了!我實話告訴你說,現在我們已經全部把這兩儀圖悟出來了,找你來只不過是對證一下,看看是否正确。你別自以為奇貨可居,那可就完全錯了……”一面說,一面連連對兩位拜兄使着眼色。
話方一畢,那潇湘子不由呵呵一陣大笑,聲停即道:“郝雲鶴,你太聰明了!我老道也不是三兩歲的孩子,居然用這些話來哄騙我!我話已說完,任你們施什麽詭術,也不會吐出一字!三個老兒,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這番話說得金笛生郝雲鶴也不由勃然變色,只是他仍能強自忍着,一旁的鐵扇老人陡然由位上一起,恨聲道:“哪有這麽多廢話跟他說,用分筋錯骨手把他全身骨頭都卸下來,看他能挺多久!”
此言一出,石繼志在屏後不由打了個哆嗦,心想,好毒的手段!他知道那所謂“分筋錯骨手”是一種極為厲害的手法,只需伸手向對方兩處大筋、四處脊骨上以重指力錯開,受者必定痛得死去活來,那種滋味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謂奇慘無比。
此時一聽那鐵扇老人沙夢鬥,居然欲以這種毒狠的手法施之于這麽一個殘廢的潇湘子身上,不由又怒又驚。
那潇湘子自然知道這種手法的厲害,聞言後全身也是一震,臉色鐵青,哼了一聲,只是微微冷笑着不發一語。
沙夢鬥話音一落,已向潇湘子身前走去。潇湘子由對方腳步聲中知道來人走近,猛見他在那蒲團之上挺身而起,抖道:“沙老兒……你少造孽吧……貧道如今已是殘廢的人了……你你你……”
那沙夢鬥回頭笑睨了秦、郝二人一眼,又回過頭來,哈哈一陣狂笑道:“怎麽樣,潇湘子?你也知道這分筋錯骨手不是好味道吧?現在反悔還來得及……老道,我告訴你,人一死可不能複生,你自己想一想,是說那兩儀圖解要緊,還是你這條命要緊?如果真逼得我施出這種手法來,就以你如今這點能耐,不死也得脫一層皮,你是有道行的人,你不妨想想看!我給你半盞茶的時間,如果到時候你仍不說,嘿……你就認識一下在我鐵扇老人沙夢鬥手底下是什麽一個滋味吧!”說着話,這沙夢鬥面帶陰險,重新回蒲團上坐好。
潇湘子聞言臉色鐵青,全身戰抖道:“你們不要逼我……我自知既落入你們手中,反正是已活不成了……沙夢鬥,請你看在武林同道的份上,就賜貧道一個痛快吧!你要是敢使出那種下流陰毒的手法,非但貧道死不瞑目,身變厲鬼也要找你算賬!就是全天下武林道上一旦獲悉,也将無不罵你祖宗八代!”
潇湘子一時急怒,竟說出這種話來,一旁的沙夢鬥被罵得白發直立,只見他目射奇光,向上一立,厲喝一聲:“住口!”
遂嘿嘿一陣冷笑道:“老兒,你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你想用這種激将之計令我一時發怒,将你震斃掌下,那你才真是做夢……老道!我的話已說完了,你可自己酌量着,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間!”
說完話,他又含憤坐下,三者各自對望着,面上帶着一絲期望之色。
就在天山三老身前長幾上,放着一冊厚厚的冊子,石繼志已認出正是自己翻閱背誦過的那本兩儀圖解釋本,還有一疊厚厚的圖表。
白發王秦勉走過去,一張張翻閱着,隐聞他口中喃喃不絕地背誦着那些已為他三人釋出的口訣,還不時目視着潇湘子,像似要察看他的反應。
果然潇湘子徒然臉色大變,他做夢也沒料到,這三個老東西居然真的将此兩儀圖悟解出來了,一時急怒攻心,面如死灰。
由翻閱的聲音裏,他已判斷出那兩儀圖的解譜一直放在幾上,一時竟陡生惡念。
秦勉背誦了一陣子,忽然停住,微笑道:“老道,我們不騙你吧?你總該知道,我三人有沒有你都是一樣,你要是識相,就快點把你所知全數道出,我們只對照一下,看看是否全對。你說了,我們決不會難為你,一定把你好好送回去。老道,你是聰明人,這事情又何樂而不為呢!”
誰知話尚未完,卻見那潇湘子向前一個猛撲已至幾前,揚起蒲扇大掌,照準那疊圖譜就抓。同時口中怒哼道:“無恥老兒,你是做夢!”
潇湘子雖因練這兩儀圖而中途走火入魔,破了本身真力,猝使全身功力減去三分之二,然而剩下的武功仍是了得。
他因自知難逃出三老毒手之下,不由暗生拼命之心;又因耳聞秦勉背誦那些圖解口訣,居然是句句中肯,毫無錯處,他又哪裏知道,三老僅會前半,用心只是在令潇湘子失望後道出真解之下一半。
此時乍然一聽,只以為自己苦心收藏百年的蓋世功譜,竟被三老不費吹灰之力偷得習會,哪能不氣得五髒俱碎,急怒之下,滿心想乘三老無防備之下,将那卷譜搶到手,撕個粉碎,令他們前功盡棄,縱然是死在他們手中,也定能求得一個幹脆利落!
這潇湘子用心不能不說是又險又狠,可是他竟忽略了對頭是何等人。天山三老是當今天下有名難纏的人物,又豈能會中了他的圈套!
說時遲那時快,潇湘子猛一探掌向那冊“兩儀圖譜真解”之上抓去,眼看這一抓已然抓上了,猛聽得連聲怒叱,先是白發王秦勉手快,把那冊釋本搶入懷中,向左一劃步,已閃在一旁。
潇湘子一抓抓空,就知壞了。他已存必死之心,而方才坐在那蒲團之上,已早把三老身形在處記了個清清楚楚。因最恨那鐵扇老人沙夢鬥,更因此老最是性暴,比較容易激怒他,好令他對己來個痛快,所以一抓抓空之下,只聽他怒喝一聲:“貧道與你拼了!”
跟着他一撲已至沙夢鬥蒲團之前,一翻那只獨臂,以“翻天貫掌”猝然猛擊而下,遂聽砰然一聲大震,絲穗碎舞之下,潇湘子這一掌,竟将那蒲團震成粉碎,而鐵扇老人沙夢鬥的身形,幾乎就和他的掌勢同樣快捷,就在他一掌之下,活像一只大鹞似地翩然騰起,身一落地,以右手中食二指,照準潇湘子後腰“鳳尾”穴上就點。
潇湘子一掌未中,情知大勢已去,至此根本就沒再往活路上想了。
沙夢鬥這一招點穴手來勢何等之快,可是潇湘子功夫雖失大半,然而亦非庸手,對方手指一到,尚未點上,他已覺出那股罡勁的指風,只見他向前一矮身,猝然向後一擰腰,已和沙夢鬥成了面對面之勢。
他那古銅色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那只獨掌由下而上,一個“操手握翎”式向上一兜,直往沙夢鬥手上猛抓而去。
沙夢鬥正在急怒之下,若非身側的秦、郝二者連連對他作手勢,令他不要就下毒手,要不然以他素日個性,早就以絕重手法,置這潇湘子于死地了。
他見潇湘子居然還敢向自己動手遞招,不由哈哈一陣大笑,随着這笑聲,已把那只有手錯回尺許,容潇湘子手勢兜過二次進招,沙夢鬥依然還是原勢迎上,這次卻暗運先天真力,施出絕學“痛彈指功”,一指透出,但聽哧然有聲,那潇湘子“啊”了一聲,随即翻身栽倒。
沙夢鬥冷笑道:“好厲害的家夥……想不到他還居然有此功夫,真是小看了他了……”
石繼志在隔斷之後,看得驚心動魄,暗忖好厲害的沙夢鬥,這種隔空點穴的功夫,聽師父說,如今武林中會此功者極少,不出十人之內。想不到這沙夢鬥居然有此指力,不由一時栗然,在隔斷之後靜氣屏息,不敢帶出絲毫聲音。
遂聽那秦勉嘆了口氣道:“想不到這老東西頑固至此,看來要想讓他親口說出,只怕是妄想了……”
沙夢鬥好似餘怒仍未全消,怒道:“幹脆送他一命歸天好了,多留一日,說不定又會生出什麽花樣來!”
金笛生郝雲鶴聞言似不贊成,忙阻止道:“你就是這個火牛脾氣,這豈是能着急的事!試想我兄弟深入千裏,方能活捉他來此,哪能如此發落……”
沙夢鬥不由嘆道:“依你之見呢?”
這金笛生郝雲鶴想了想,慢慢點頭道:“俗謂士可殺不可辱,尤其對這種素有修為的有道之人,更是凡事不可強求……”
沙夢鬥不由恨聲道:“簡直是癡人說夢!”
一旁白發王秦勉卻笑道:“你別打岔,老三說得對。你且說下去,我們聽聽看是否可行!”
金笛生郝雲鶴重坐向蒲團上,微微點了點頭道:“依我之見,我們不如對這潇湘子改變态度,對他萬不可如此兇狠……”
一旁的鐵扇老人氣得連聲怪哼,但白發王秦勉卻甚感興趣地道:“我也覺得如此較好,只是依你之言,又該如何對他才算好呢?”
金笛生郝雲鶴笑道:“說來二哥可不要生氣,實在不得不如此,才能使他回心轉意,而甘心将其所知全數授出。”
鐵扇老人沙夢鬥哼道:“你的鬼主意最多了,你說說看吧!”
金笛生郝雲鶴不由微笑道:“前年我由苗疆藍馬婆處,讨得兩株雪梨,此時約已結實,二位兄長可知,這雪梨尚有一種獨特的用處……”
沙夢鬥已急道:“得了!老三你就少賣關子吧!”
白發王秦勉卻摸着下巴眯眼笑道:“好像是主治眼疾?”
此言一出,那金笛生不由拍了一下大腿笑道:“果然是老大行!”
沙、秦二人不由都給逗笑了,沙夢鬥道:“你意思是還想給老道治眼睛?我告訴你,他這種瞎可不像普通的一般眼疾呀!你雖有好心,也是難望成功!”
金笛生郝雲鶴卻笑道:“所以你就外行了,我幼年曾博覽醫書,對于各門醫術,大概比不得那續命神醫嚴中聖,卻離藍老婆子不遠……”
秦勉笑道:“好啦!別自吹了,你倒是快說呀!”
金笛生依然滿面春風道:“适才我們和老道對面說話之時,我已經注意到他那一雙眼睛,依我判來,僅是內火上湧使眼膜分裂,故此雙目失明,其實在醫術上來說,這種眼病,卻也算重的一種了。天下能治這種眼疾的藥,僅有兩種,一為‘寒山冰核’,一為‘九蕊雪梨’,蓋此二物皆是人間罕物,百年難得一見的東西……”
“也算是湊巧,我因至苗疆采藥,路遇那藍老婆子,她請我代為馴服一蟒,多年舊識,自己不便推拒……”
他就像說故事一樣說着,不但是秦勉和那沙夢鬥聽出了興趣,就是一旁的石繼志幾乎也忘了此行何來,居然也津津有味地聽着。
金笛生手執蓋碗呷了二口茶,又道:“當我替她将那毒蟒地青制服之後,正欲告別,卻無意之間在其幾上瓦盤中發現兩株純紅種芽……”
“我一看之下,就已判出這東西是九蕊雪梨,不由心裏一動,雖滿心想向她要,只是羞于出口,又怕這老婆子不允,不是自讨沒趣麽?”
白發王秦勉一笑道:“好啦!老三你就快說吧!老道還躺在地下呢!”
沙夢鬥接笑道:“叫他多躺一會兒,地下涼快!”
郝雲鶴才又接道:“你們別打岔呀!這事情現在講出來倒蠻有意思的……那藍馬婆可算上了我的當!”
白發王秦勉不由展眉笑道:“再沒有比那老婆子更精明的了,她還會上你的當?你倒是說說看!”
郝雲鶴點頭道:“她那園子裏培植着各色種花不下百種,當時我假裝毫不經意地走出門外,目光盯視着一種普通雪蓮……你們總知道雪蓮這東西,雖然也算是罕品,但天山倒不足為奇,而且藍馬婆處培植尤多,即使是我開口向她要,諒她也不會不給我!”
沙夢鬥笑道:“那你怎麽向她要的呀?你這老奸巨猾……”
郝雲鶴接道:“我想到這一點之後,就開始在那雪蓮之旁踱來踱去,有意讓那老婆子看出我對那雪蓮中了意,嘿嘿……”
“我那時候要是不搶着說話,那老婆子一定會自己說出送我幾株雪蓮,所以我假裝欲言又止的樣子,半天才似吞吞吐吐地道:‘藍道友,我想問你要兩棵東西,你可肯給我?’”
沙夢鬥聽到此不由哈哈大笑了起來,問道:“那老婆子怎麽說呢?”
郝雲鶴笑眯眯地以三指捋着颔下短髯道:“我是眼睛看着雪蓮問她的,這老婆子聞言後馬上答應道:‘你老人家要點東西,還不是一句話!’我當時就走了幾步,問她道:
‘我要的這東西可是貴重得很,你可舍得給麽?’”
“藍馬婆聞言之後脫口而出道:‘什麽話,只要你老人家說出來,我一定給!’我又問她:‘你不後悔?’她答道:‘決不後悔。’我這才又往回慢慢踱過,那老婆子一心只以為我是看中了她那幾株雪蓮,誰知看我走過雪蓮不停步,這才知道她自己猜錯了。
可是她還不知道我要什麽,依然笑着跟着我,直到我進了她屋子,她才發了急,一直向我說:‘屋子裏沒有什麽!花草植物都種在外面。’我不由笑着走到那瓦盤邊對她道:
‘藍道友,我想向你要這兩株雪梨,不知你肯答應麽?’”
“這老婆子聞言之後臉都白了,可是說過的話——尤其是在我面前——又不能不算數,一個勁抖道:‘這、這……這不大好拿吧?’我當時忙道:‘不要緊,好拿,好拿!’就這麽兩株罕世雪梨就到了我的手中了!”
聽得二人不由連聲道妙,白發王秦勉已把那潇湘子扶置在蒲團之上,嘆道:“只怕我們把他眼睛治好了以後,依然得不到他的好意,那才是白費心機呢!”
金笛生郝雲鶴搖頭道:“這你就錯了,我相信世上任何人都不願做瞎子,尤其是這潇湘子,只要他雙目複明,再加上他那一肚子玄高的武功學理,日久定必會使他回返本來功力,而他只需以幾句口訣為交換條件,試想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只要好好地和他商量,這事情八成有望!”
聽得二人皆喜,白發王秦勉不由贊道:“怪不得人家都叫你老諸葛,看來是真有一手。如今只有依你計而行,只是希望快一點,這事一切都交給你了!”
鐵扇老人沙夢鬥問道:“你把那雪梨種在哪裏啦?怎麽我不知道?”
金笛生郝雲鶴笑道:“我把它培植在老梅叢中,借着梅實滋養,這雪梨功效就更大了。前幾天我曾去看過,已結實二粒,只需采一粒搗碎,以素巾包好搭在雙目之上,一粒吃下,只需一個時辰,定可還他光明。”
鐵扇老人沙夢鬥不由笑道:“這麽說,還真便宜了這老道!我看事不宜遲,不如現在就把他喚醒,跟他商量商量!”
白發王秦勉笑道:“我看一切就請老三全權處理好了,天可不早了。”說着由蒲團上站起。
石繼志這才驚覺,慌不疊地退後幾步,生恐被三老出來碰見,忙往壁上一貼,施展“壁虎功”游至那小窗口,卸骨而出。
舍外雪花依然不停地飄着,嗖嗖的冷風吹得樹上的燈籠左舞右晃,石繼志站定了身形,腦中卻在想:“現在我又該如何呢?”
他走近那書童司明的身旁,在他兩肋穴道上輕輕撫了一下,司明一連打了兩個噴嚏,像是小睡方醒似地伸手打了個哈欠。
石繼志不待其醒轉,已擰腰墊步竄上了房檐,身子往下一伏。
無巧不巧,那室門竟在此時打開了一扇,遂見天山三老一齊由室內走出,跟着就聽見白發王秦勉的聲音道:“司明!你又睡覺了吧?”跟着是司明哧哧應道:“我……
我……不知怎麽搞的……”
鐵肩老人沙夢鬥哼了一聲道:“到屋裏去,裏面可有人,你得小心給看着,愈來愈沒出息!”遂見三老走下臺階,步入一條花廊,直往那室後日照堂而去。
石繼志在房上又等了一會兒,聽見門響,知道那小書童已進去了,這才飄身而下。
他忽然想:“此時不下手,可就沒時間了!”
他腦中所轉的念頭,并不是急着去救那老道人,卻是在想那兩枚雪梨的事。“我何不先去把那雪梨弄到手,既打算救那潇湘子,就該為善至終,能事先恢複他失明的雙目,豈不更好?”
于是他靜了靜心,決定先去找尋那兩枚雪梨,因方才由金笛生郝雲鶴口中知道,那雪梨是種在梅林之內,自然應該去那裏找尋。
他在這雪地裏施展開“混元一氣淩波步”的輕功,一霎時像星丸跳擲般倏起倏落,須臾已馳近前院梅林之處。
身方立定,隐聞前面笑語之聲,石繼志忙隐向樹後,暗影裏果見三人自梅林踏出,一路對答着,狀極快慰。石繼志仔細一看,竟是天山三老。
他一愣,心想莫非他們已把那雪梨采去了不成?這一急,不由忙縱身而出,馳進“尋梅徑”,一路向後山繞進。
雖是午夜,那後院彩虹似的燈籠,使這一片梅林愈發顯得醉态可掬。昏霧飛雪中,見那千本梅花萼綠蕊黃,妃紅俪白,疏密相間,極盡千态萬姿,再襯上被彩燈映紅了的雪片,乍看來,直如瓊瑤世界中錦城玉林一般。
石繼志現在卻無心細賞美景,他用手小心地分拂着那些梅枝,穿撥而入。
似這樣走了一段路,始終找不到那雪梨藏處,他偶視地面積雪,忽然在其上發現了數對顯著的足印,不由心花怒放,暗笑道:“天山三老,你們才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非但告訴我這雪梨藏處,卻還怕我找不到,竟以足印前來導我而去……”
于是他愈加提足了真氣,不使雙足在雪面之上留下一絲痕跡,小心地跟蹤着那幾雙足印一路分花踏去,漸漸愈行愈深。
鼻中所嗅,盡是陣陣梅香,聞之如癡如醉,大有不勝花力之感。
天山三老絕未想到,如此深黑雪夜尚有人暗裏跟蹤,所以根本就未注意到足下,一路笑談踏尋而來,致使那皚皚白雪之上,留下了顯著的足印。
石繼志似這樣又跟行了一程,耳聞水聲潺潺,眼前已到了梅林盡頭,卻有一條瀑布卧垂林前,那瀑布是由不太高的絕崖處流下,中途遇一凸出青石阻住,故此在半天之上,就像萬千銀珠似地灑了一空,噴珠濺玉般淩空而下,一多半都灑向了梅林,少數卻落入崖下的小溪之中,一時叮叮咚咚,和着淙淙流水之聲,聽來如大小玉珠滾玉盤,十分說耳。
石繼志不由嘆了口氣,暗贊這卧眉莊中,竟有如此美景,大有處身山陰道上目不暇接之感。
那些足印就在這小溪之旁消失,再前卻是步上危崖,亂石崩雲,自然無處可去了。
他不由開始懷疑:“莫非那雪梨,竟是植在這小溪潭中不成?”這麽一想,心中不由動了一下,遂移目向那溪面